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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望天淡淡道:“谁让你多嘴多舌,说什么别来无恙?老夫与一恸从未有过一面之缘,可笑你这老贼头自作聪明,居然敢在老夫面前显摆。嘿嘿,这两拳的滋味不好受吧?”
毕虎吐了口血,翻着小眼道:“的确不好受,看来话多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突然感觉脸上一片冰凉,石矶娘娘紧紧搂住自己,泪珠儿啪嗒啪嗒滴落,埋怨道:“毕虎,你还那么多废话作什么,快运气疗伤!”
毕虎摇摇头,仰望着石矶娘娘道:“清妹,我恐怕是活不成了。翠霞山,你一个人回去吧。如果你、你真的嫁给了曾山,我也不会怨、怨你——只盼来年我的忌日,你别忘在坟头上烧串纸钱。”
这些话多半大违老贼头平日里的本意,兴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外如是吧。
石矶娘娘痛不欲生,她头回真正感觉到,老贼头在自己心中的地位是何等的至关重要,竟然已绝不下于她对曾山的那份幽幽情愫。
她咬牙悲泣道:“狗屁!谁说我要嫁给曾山了?毕虎,你要敢抛下老娘自己先走,异日老娘我作鬼也饶不了你!”
毕虎精神大振,似是回光返照一般抓紧石矶娘娘冰凉的手问道:“你是说,你舍不得我死?”
石矶娘娘泪眼朦胧悲声道:“屁话,你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老娘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毕虎眨眨眼睛,问道:“清妹,若有下辈子,你是否肯嫁给我做老婆?”
石矶娘娘想也不想道:“只要你能活过来,这辈子我便嫁给你当老婆!”
第八章伤逝
毕虎绿豆大的眼睛泛起神采,追问道:“清妹,你说这话不会后悔?”
石矶娘娘心绪激动,想也不想就应声道:“谁后悔谁是乌龟王八蛋!”
毕虎大喜,喘息道:“清妹,你把我平放在地上。”石矶娘娘一愣,却还是依言将他轻轻放下。
毕虎的身上徐徐焕放出一层碧色的妖艳光芒,肌肤朝外慢慢的鼓胀,宛如充足气的皮囊。
农冰衣大是好奇,问道:“毕老前辈,你到底在做什么?”
毕虎嘿嘿低笑,道:“女娃儿,我老人家变个戏法给你瞧瞧,可千万别眨眼。”
他头顶“啵”的裂开一道口子,身上的肌肤就像蜕皮一样往下脱落,露出里面完好无损的身子。
待那层皮囊褪到脚下,毕虎一跃而起,活灵活现的站在石矶娘娘跟前叫道:“清妹,我又活过来了,你刚才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数!”
石矶娘娘张大嘴巴,一时忘记了叱责,怔怔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楚望天望着地上,毕虎脱落下的皮囊正缓缓收缩,凝铸成形,却像足了一条爬虫的巨尾,不由嘿然道:“好个毕虎,居然用本命真身的尾巴挡下了老夫的致命一击,算你小子机灵。”
毕虎得意洋洋道:“过奖,过奖!壮士断腕,毕虎断尾,这道理原本就是一样的。楚望天,今日我老人家便让你大开一回眼界。不过你也够狠,竟然破了我本命分身,也就不必太过失望啦。”
正在得意着,冷不防一只玉手带着香风扇在自己脸颊上,还没回过神来,自己已被人紧紧抱在胸前,石矶娘娘惊喜交集的嗔怒着呜咽道:“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老贼头,你敢骗老娘!”
毕虎眉头一皱,龇牙咧嘴喷出一口鲜血。石矶娘娘大惊失色,赶忙扶住老贼头问道:“毕虎,你不要紧吧?明明身上有伤,干吗还要逞能?”
毕虎苦笑道:“楚望天那两拳可不是好挨的,我老人家福大命大,才躲过一劫。”
石矶娘娘一跺脚道:“都到这关口上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姬雪雁见此情景,不由自主的目光投向依旧盘膝端坐的丁原,心扉微微一酸。想着与其一任对方步步紧迫,投鼠忌器,还不如先发制人设法将两大魔头挡在身外,于是拔出雪朱仙剑朗声道:“弟子东海灵空庵门下静斋,尚请楚施主不吝赐教!”
红袍老妖喈喈低笑,哼道:“小妮子,你的对手可是老夫。适才落马驿外一战,都因你多管闲事坏我大计,眼下正可一笔清算!”
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红袍前辈,火烧云酿天府,破你分身的是我阿牛,与雪儿姑娘毫无关系。你要想算帐,晚辈斗胆奉陪!”随着话音,阿牛与顾智、辽锋从洞口掠出,飘然落地,横身挡在了姬雪雁的身前。
原来盛年他们刚走,阿牛在房中围着桌子转了两圈,实在难以忍受在禅房中无所事事的干等,干脆冲到暴雨中,纵身跳到寺庙最高处向云林禅寺方向张望,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远远瞧见云林襌寺方向火光冲天,似乎激战已起。
阿牛心头强压焦躁,却只觉得头顶闪电越来越耀眼刺目,雷声越来越震耳欲匮,最终还是决定偷偷率着顾辽二人,潜入云林襌寺内找寻丁原、盛年。
当他们御风赶至,寺内正魔两道鏖战正酣,谁也没有闲暇前来搭理。阿牛潜行匿踪寻到承天坛,见守在门外的十余名僧众横七竖八软倒在地,已经死去多时,从伤口来看,均是一击致命,干净俐落之极,显然是绝顶高手所为。
阿牛大惊,再管不得许多,顺着红袍老妖与楚望天轰开的捷径,一路登上承天坛顶层,耳中正听见红袍老妖的说话。
农冰衣惊喜道:“羽大哥,你来得正好,快帮咱们赶走这些恶人!”
阿牛一眼望见地上盘膝而坐的六人,愣了愣问道:“冰儿姑娘,盛师兄、丁师弟和几位前辈他们是怎么了?”
农冰衣答道:“说来话长,他们——咦?”她话到一半忽然抬起头,只见星阵再次亮起一蓬金色光华,顿时兴奋叫道:“快看,我爷爷和丁大哥他们就要出来啦!”
红袍老妖暗叫不妙,眼中激射出两道寒光凝望头顶星阵,果然看到那闪耀着金色光华的阵心里,徐徐冒出一团赤色元神,渐渐重新凝聚成形,面目依稀可见正是姬别天。
紧跟着农百草、苏真、一执大师与丁原、盛年几人的元神也鱼贯而出,这六人竟是同时自大乘佛境中脱身归来。
红袍老妖与楚望天对视一眼,彼此心中瞬间形成默契,均晓得错过今夜,这些从大乘佛境归来的正魔两道顶尖高手们,俱已成强仇。
尤其如苏真、丁原这般快意恩仇,孤傲不羁的人,日后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而农百草、一执大师又是正道顶尖高手,再加上翠霞派的盛年与姬别天,这个仇越结越大,绝非好事。
一念至此,两人心头同时升起凶念,乘着众人目光皆被吸引在丁原等人的元神上面,悄无声息的电射而起,绕开阿牛、姬雪雁与水轻盈的阻截,双双淩空迫向六人犹未元神归位的肉躯。
桑土公、墨晶与晏殊就站在丁原身前,不由大惊失色,也无暇细想齐齐飞身拦截,无奈这三人的修为明显相距甚远,被楚望天袍袖一卷一拂涌出的沛然罡风震到一边。红袍老妖乘势杀到,抬起右掌打出一蓬血雨腥风,重重轰击向六人的肉身。
无怨大师赶紧舞动手中禅杖,幻化出一层光团护持在六人跟前。他的修为自比桑土公等人为高,红袍老妖的掌风击在光团上“嗤嗤”有声,流风四溅。
无怨大师被震得胸口窒闷难忍,眼前一阵阵的金星乱冒,脚下迫不得已登登朝后退出一串碎步,每往后半寸,嘴角便又溢出一丝鲜血。那蓬血红的掌风终于逐渐由盛而衰,被化解于无形。
没等众人松上一口气,楚望天猛然从红袍老妖身旁掠出,袖口里银光怒绽祭起无忧心箭,风驰电掣般朝着丁原胸口刺去。
说到底,在这六人中他最想灭的并非苏真,而是丁原。
如此一连串的变故兔起鹘落,只在电光石火之间。苏真、丁原等人的元神尚未重新凝铸,而阿牛等人虽已从后面赶至,却终究慢了半拍,在六人肉身之旁更是无人能有余力为其护法。
姬雪雁身在半空,见此情形不禁魂飞魄散,失声叫道:“丁郎——”秀眸一合,已不敢再接着往下看,只感到一阵的天塌地陷,一颗芳心直坠入无底深渊。
“啵”的一响,丁原肉躯前红光一闪,姬别天的元神飞扑而至,硬生生的用双掌接下了这记无忧心箭。
原来在出阵六人里,姬别天元神复原的最早,正冉冉降落要回归自己的肉身之内,却见楚望天突施暗算,丁原危在旦夕。
他当机立断,横身挡住丁原肉身,拼尽全力用双掌夹住无忧心箭。可楚望天的修为何等了得,姬别天匆忙出手已落了下风,纵是借着元神出窍也难以抵敌。
无忧心箭虽是被他死死钳制难以寸进,但姬别天的元神也是剧烈扭曲震颤,宛如风雨飘摇中的一簇烛火,岌岌可危。
楚望天低喝道:“闪开!”左拳穿云裂石轰向姬别天。
姬别天此时已再无余力抵挡,唯一的生路,便是如楚望天所言立刻趋避躲闪。然而在他身后就是丁原的肉身,若挨上楚望天这记铁拳,绝无幸理。
想到这里,姬别天元神须发戟张,爆喝如雷,不退反进,高高挺起胸膛迎上楚望天的铁拳。
“轰——”的一声闷雷般爆响,姬别天元神如同一块被砸碎的冰面,裂出无数细缝,丝丝悲鸣。
可怜姬雪雁再次睁开眼睛,所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幅催断肝肠的景象,甚至连悲呼都来不及发出,人已从空中无力摔落,痛昏过去。
楚望天暗叫可惜,正想再补一手,水轻盈的还情仙剑破空掠至,直挑其后心。他不得不放弃了追杀丁原的念头,飘身闪躲。
阿牛眼睁睁瞧着姬别天替丁原代受一拳,心口好似要爆开来一般,大叫道:“姬师叔——”沉金古剑施展出悟自星图的“气吞斗牛”式,磅礴无俦的万丈光芒充盈天地,挟起无限悲愤豪情山呼海啸狂涌而去。
楚望天刚闪躲过水轻盈的剑招,立足未稳就觉着周围金光大盛,好似有层层叠叠的长河大浪席卷而来,气势惊人,直让人生出不可与之为敌的心念。他面色微变,再看红袍老妖竟已见机不妙先一步遁逃,心底更是惊怒交加。
“嗤嗤”剑啸犹如雷动电闪,楚望天在沉金古剑编织起的漫天惊涛骇浪里载浮载沉,好不容易寻到一丝缝隙脱身而出,背后衣裳却尽数碎裂。
饶是他眼高于顶,独尊西域万里魔疆,此际也不敢再行逗留,拼上十成的真元挡下水轻盈一击,仓皇往红袍老妖相反方向飞遁而去。
水轻盈收剑回身,运起天一阁无上玄功,将姬别天的元神小心翼翼纳回体内。苏真等人的元神也一一归位,片刻后睁目醒来。
但人们已经没有劫后重逢的欣喜若狂,纷纷聚拢到姬别天身周。农百草气也顾不得喘上一口,一把抓住姬大胡子的脉门瞑目不语。众人在旁边默不作声,甚至呼吸也不知不觉的停顿。
晏殊等人因着丁原的关系,对姬别天素无好感,然而这个时候却也由衷期盼老天开眼,千万不要把这位性情暴躁爽直的老人带走。
过了一会儿,农百草木无表情的收回手,又取出一颗药丸塞入姬别天口中。
一执大师问道:“农施主,姬施主的伤势究竟如何,还能得医治么?”
农百草摇摇头,说道:“楚望天这一拳已将姬兄的元神完全震碎,老夫也已无力回天。我刚才喂他服下一枚”还神通阳丹“,稍后他醒过来,大伙儿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说完,农百草又摇摇头,神色沮丧黯然,站起身一言不发的朝外走去。
农冰衣叫道:“爷爷,您老人家是天陆第一神医,告诉冰儿,您能想出办法来的!”
农百草恍若未闻,喃喃道:“医仙,医仙,我既治不好丁原的毒伤,又救不回姬兄的性命,还配称什么仙字!”“匡”的将药箱狠狠摔碎在地上,头也不回的去了。
丁原双拳紧攥,面色冰冷,一字一顿的低吼道:“红袍老妖,楚望天!”猛然推开人群,却看见昏睡在晏殊怀抱中的姬雪雁,不禁呆立不动。他几乎不知道,等到雪儿苏醒时,自己究竟该如何面对这位命运多舛的少女?
如果不是他,她不会遁入佛门,远离深爱自己的父母与爷爷;如果不是他,姬别天也不会死,而雪儿此刻正该沉浸于祖孙团圆的幸福中。这一切苦难的真正罪人,或许,并非楚望天,而恰恰是自己!
恍惚里,听见背后姬别天微弱的声音唤道:“丁原——”
丁原迅速回过头,半跪在姬别天身前,喉结艰难的滚动几下,涩声道:“姬师叔!”
姬别天嘴角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和蔼微笑,低声道:“雪儿怎样了,她不要紧吧?”
丁原强忍住眼眶里酸涩湿润的滋味,点点头回答道:“她很好,只是昏过去了。”
姬别天“哦”了一声,道:“老夫知道,在你心中一直记恨着我,始终不能谅解老夫痛手拆散了你与雪儿。
“其实,你并不明白,老夫对你的欣赏与期望并不输于你的师父,甚至希望你有朝一日能成为天陆正道的中流砥柱!只是你小子的脾气怎么就比我老人家还要大呢?”
丁原哑然无语,紧紧握住姬别天冰凉的大手。旁边的人纷纷垂泪,石矶娘娘等人更是将头转开,不忍继续看下去。
姬别天含笑道:“丁原,老夫还想最后看一眼雪儿,你替我将她抱过来。”
丁原二话不说,抱过雪儿送到姬别天的面前道:“姬师叔,是我害了你!”
姬别天吃力的摇摇头,颤抖的手轻轻爱抚姬雪雁的脸容,爱怜道:“这丫头最得老夫的宠爱,可惜命也实在苦了些。丁原,你如今早已不是翠霞弟子,雪儿也拜在了灵空庵门下,名分之隔不复存在。老夫今日将她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绝不能再让她受半点委屈。”
丁原心神激荡,重重点头应道:“姬师叔,您请放心,弟子愿对天发誓,今生不敢有负雪儿分毫,否则天打雷劈,万劫不复!”
苏真脸色微微一沉,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一扯水轻盈的衣袖,悄然从人群里退出。水轻盈深知丈夫心意,轻轻握起他的手,摇了摇头。
姬别天宽慰一笑,说道:“我相信你,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老夫惟一的遗憾,就是不能亲眼看到你和雪儿成亲的那天啦——这孩子,穿上新娘的礼服,模样儿一定很漂亮,像足了她的奶奶——”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蓦地贴在雪儿脸颊上的手一沉,无力的垂落,含笑长逝!
丁原脑中一片空白,有那么半刻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眼前的姬大胡子,依然是虬眉铁髯,豹眼环睁,甚至你还能感觉到他生前的威风凛凛,可是他就这么去了么?以后再也没人拍着桌子冲他丁原大叫大嚷了。
他还记得,自己初上翠霞时,就是这个姬大胡子横眉冷目,指责训斥,激起自己小孩心气,毫不示弱的恶言相向。
他却记得,面壁思悟洞时,也是这个姬大胡子出手试招,要将自己逮回去授以平生绝技,自己却是傲气当头抵死不学。
他仍记得,那日越秀山上,雪儿与屈箭南定亲,自己横空杀出,还是这个姬大胡子暴跳如雷,要掌毙自己清理门户。
而今,他走了,旧日种种恩怨也都随风散去,剩下的只有无限惆怅与悲痛!
热泪无声无息的从丁原眼眶里滚落,沾湿姬别天胸口鲜红的衣襟。这个自己曾经恨之入骨的大胡子,竟然就这样走了,竟然用他的死换来了自己的生!
丁原哑然良久,终于忍不住泪湿长衫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姬师叔——”
姬别天静静躺倒在一执大师的怀抱里,低沉祥和的《往生咒》在人们的耳畔轻轻飘荡,好似一曲为他送行的挽歌。
盛年与阿牛跪倒在地,同样是热泪盈眶,难以自持,周围尽是一声声压抑的低泣。
一执大师徐徐合上姬别天的双目,将他小心翼翼的平放在地上,然后起身脱下袈裟郑重的覆盖在他的身上,双手合十低沉道:“姬施主,佛说无死无生,有死有生。所谓生死不过是尘世幻梦,人间轮回。施主舍己救人,慨然西归。
“愿我佛慈悲,令施主早日得望西天极乐世界。”
丁原好似麻木了一样,紧紧抱着雪儿的娇躯,看着姬别天的面容被深红色的袈裟一点一点的遮掩,指甲深深嵌入肉里渗出血丝,却不知道半点疼痛。彩儿乖巧的趴在他的肩膀上,低着自己的小脑袋。
不知道过了多久,雪儿的睫毛忽地微微翕动,一双秋水明眸缓缓睁开。当她察觉自己正依靠在丁原怀抱中时,心弦微颤轻声叫道:“丁原!”
丁原勉强展颜一笑,低声道:“雪儿,你终于醒了。”
姬雪雁想起昏倒前的景象,面色顿时苍白,惊惶的问道:“丁原,我爷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