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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雪雁想起昏倒前的景象,面色顿时苍白,惊惶的问道:“丁原,我爷爷呢?”
丁原低沉道:“他老人家刚才已经走了。”环顾四周,才发现所有的人都悄悄的离去,这里只剩下了他与雪儿,守护着姬别天的遗体。
姬雪雁艰难的从丁原怀里站直身子,朝着姬别天的遗体走去,珠泪如雨一颗颗潸然垂落。
她跪下身,仿佛是用尽全身所有的力量揭起袈裟的一角。那薄薄的袈裟,此刻在她的手中就如同有千万斤那样的沉重。
姬别天熟悉的面容缓缓展现在她的眼帘中,姬雪雁立刻觉得天旋地转,肝肠寸断。丁原急忙搂住她的香肩,却是无言以对。
“爷爷!”姬雪雁傻傻注视着姬别天的遗容,一任泪珠成行。
彩儿眨眨眼睛,小声说道:“小姐,老爷子走时,已经答应让你和丁原在一起了。他还说,可惜不能见到你们成亲的一天——”
“爷爷!雪儿回来了,雪儿回来陪你来了。你再睁开眼睛看看雪儿呀!呜——”姬雪雁终于再难压抑,郁积的痛苦悲伤宛如山洪宣泄,一下渲涌而出。她俯身扑倒在姬别天的身上,泣声哀婉,痛不欲生。
丁原静静的守在一旁,嘴唇早已被牙齿咬破无数次。雪儿的不幸,雪儿的悲伤,都是由自己一手造成的。自己难道不该死么?自己活着还要为多少人带来痛苦?他举起左掌,抬到头顶,闭上眼睛就要拍落。
彩儿惊声大叫道:“丁原,你要干什么?”
姬雪雁悚然回头,不由心神俱丧,大声道:“不要——”扑入丁原怀中,紧紧抓住他悬空的左掌。
丁原摇摇头,用另一只手轻轻抬起雪儿的下巴,低声道:“雪儿,是我害了你爷爷,是我误会了你和屈兄,也是我害死了咱们的安儿。除了这个法子,我已经无法洗清身上的罪孽。也许,从一开始没有我的出现,你会活得更好。”
姬雪雁泪流满面,抱住丁原泣不成声道:“丁原,你这个傻瓜!你这么不负责任的死了,谁来为我爷爷报仇?谁来照顾雪儿?难道我万里迢迢从东海回来,就是要看你自尽在雪儿面前的么?”
丁原木然半晌,低低道:“雪儿,你不明白,有许多事情你还不知道。”
姬雪雁一摇头道:“不,我全都知道。我知道你可能活不了太多的日子,我也知道你觉得对不起我爷爷。可是,我相信爷爷他老人家舍命救下你,就是想要你活下去,只要你还能看到清晨的日出,你就要活下去。
“丁原,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这么死你对不起爷爷,对不起雪儿,也对不起淡言师伯!”
丁原的泪水再次悄然滑落,手掌却软了下来。他轻声自语道:“只要还能看到清晨的日出,就要活着。是的,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要查找陷害魔教的凶手,我要洗刷栽赃在我身上的冤屈,我还要为你爷爷报仇。
“更重要的是,我已经答应他老人家,要照顾你一生一世!”
姬雪雁松了口气,却兀自不敢放开丁原的手掌,低声道:“丁原,你要答应雪儿,绝不能再起这样的傻念头。雪儿回来了,今生今世都不想再离开你,咱们两个在一起,就是老天爷最大的恩宠了。
“百年也好,一天也罢,咱们每活一天都要快快乐乐的,将从前失去的日子补回来。爷爷天上有知,一定会为雪儿开心的——”
丁原心如刀绞,他是多么希望能用百年,甚至是千生万世的光阴来补偿怀中的伊人。然而,他能够么?朱果火毒就像挥之不去的阴魂又缠绕上心头,能让农百草都颓然离去的绝症,又能给自己剩下多少可贵的日子?
姬雪雁望见丁原神情,已猜知他心里的念头,轻轻伸手抚摸他的面庞,柔声道:“丁原,还记得我们从前的约定么?我们要去一座没有人的海外仙山,从此过上逍遥自在不羡神仙的幸福日子——雪儿还要为你生下一堆聪明伶俐的儿女,让他们围着我们两个喊爹爹、娘亲——”
丁原心潮澎湃,深深的点头说道:“雪儿,我们会的,这些我们都会有的!”
姬雪雁转首望向姬别天的遗容,默默低语道:“爷爷啊,您老人家生前最疼爱的就是雪儿。可是她却不孝,总惹您生气担心,在您心底,一定对雪儿很失望吧?假如能够,来世雪儿一定还要做您的孙女,最乖巧听话的孙女——”
丁原的目光随着雪儿落在了姬别天安详的面容上,也同样默默的祷告道:“姬师叔,您安心的去吧。我答应您的事一定会做到,只要我能活着一日,就要给雪儿一日的快乐,让她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妻子!”
第九章鸳盟
天色微明时,呼啸了整整一夜的滂沱大雨终于止住,承天坛沐浴在晨曦中一片祥和宁静。
丁原盘腿坐在地上,雪儿已在他怀中熟睡,唇角轻轻浮现起一缕甜美的笑容。经历了失去祖父伤痛的她,也许在难得的梦境里会寻找到一丝慰藉与欢乐。而疲倦不堪的彩儿,也恶形恶状的趴在主人胸前,半梦半醒的打着瞌睡。
一切似乎都已经恢复了平静,云林钟声又悠然敲响,林中的鸟儿一群群腾空而起,投入天际远去不见。
世界就是这样,许多事情,许多人,一旦失去,就永远不会再回来,可是太阳依然会升起,新的一天依然要继续——脚步轻响,盛年与淡怒真人、无涯方丈三人面容肃穆凝重,默然走到丁原身前。淡怒真人凝视着姬别天的遗体久久不语,一双垂荡的袖口却在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无涯方丈双手合十,低声念颂佛经为姬别天的亡魂超度。
丁原抬起头,小声问道:“盛师兄,你是来找我有话要说?”
盛年点点头,说道:“其实是无涯方丈有一个极重要的决定,希望能当面告诉你。”
丁原慢慢起身,小心翼翼的将雪儿放到床上,说道:“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雪儿好不容易睡着,莫要再吵醒她。”
盛年望了望酣睡的姬雪雁,再瞧向驾鹤西归的姬别天,低低一叹,不胜感慨悲凉。
三人到了楼下,丁原问道:“盛师兄,有酒吗?我想喝上几口。”
盛年取出酒囊,一声不吭的递给丁原。丁原拔开塞子,仰头猛灌几口,直呛得连连咳嗽,心窝里像火烧一样的灼疼。
盛年沉声道:“有一件事情,或许你还不知道。就在昨晚,南荒、漠北两路的魔道高手围攻云林襌寺,整整厮杀了近两个时辰,双方伤者甚众,幸好云林襌寺的建筑珍藏等没有受到致命破坏,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丁原停饮怔立半晌,苦笑道:“是年旃和古大先生挑的头吧,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盛年回答道:“他们已经退走了,年老祖与古大先生托我留话给你,今日正午在落马驿知香居不见不散,稍后我把这家店的位置再告诉你。”
丁原诧异道:“今日云林襌寺不是要公审我么?”说罢,望向站在一旁始终一言未发的无涯方丈。
无涯方丈道:“这正是贫僧要告知丁小施主的事情,公审已经取消。丁小施主随时可以离开敝寺,去到想去的地方。”
丁原这下又愣住了,奇道:“方丈大师,你不再追究在下杀害一愚大师的罪过了么?这般轻易放了在下,又如何向贵寺的同门与师长交代?”
无涯方丈捻须微笑道:“释放丁小施主,正是一执师叔首先向贫僧提出的。贫僧与众位长老也都觉得并无不妥,绝非是贫僧一人之意。”
丁原更加惊愕,疑惑道:“是一执大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涯方丈道:“因为一执师叔相信,一个能参悟大乘佛境,从诸般心魔幻象中安然无恙走出来的年轻人,绝对不可能是杀害一愚师叔的凶手!假如施主心中恶根不净,杀念不止,是绝不可能坦然面对大乘佛境中的种种试炼。
“贫僧对此深以为然,兼之也确实没有指证施主杀害一愚师叔的直接罪证,云林襌寺也就没有任何理由再将施主滞留于此了。”
丁原呆了呆,他实在没有想到,力主释放自己的居然会是一执大师。更没有想到自己元神误入大乘佛境,到头来竟会有这样一个结果。
如果不是姬别天的死,他此刻也该当如释重负,欣喜兴奋。
但一想到自己能够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全是姬大胡子用自己性命换来的,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无涯方丈喟叹道:“丁小施主,人谁无死,你也不必太过难受了。也许是我佛冥冥中的意旨,短短一年里,竟令翠霞六仙中的两位老友先后长逝于斯。敝寺于翠霞派、于丁小施主皆不无愧疚,难以心安。
“这次又因为一愚师叔的事情冤枉了丁小施主,令施主滞留敝寺十余日,造成此后一串杀戮浩劫,贫僧也该好好反省了。”
丁原摇摇头道:“在下被囚云林襌寺,原也怪不得大师,平心静气想来,当时的情景之下,任谁都会怀疑在下。倒是年老祖与古大先生为解救在下脱困,冒犯贵寺造成不少弟子伤亡,还望大师多多见谅。”
无涯方丈苦笑一声,道:“说不定,这些都是佛祖对敝寺的惩戒吧。丁小施主,这些日子实在是委屈你了,他日若有机缘,云林禅寺必竭尽所能对施主与令师做一点补偿。”
丁原道:“多谢大师宽宥。丁某在此向大师立誓,必会将杀害一愚大师的真凶擒回云林,听凭处置。就算他修为果真已臻散仙之境,在下拼着一死,也要为贵寺与一愚大师讨回公道!”
无涯方丈神色一动,问道:“丁小施主,莫非你当真见过真凶?”
丁原摇头道:“我并没有亲眼见到,但我确信当日不思洞内有第四个人来过。因为一愚大师暗掘的秘道入口,分明有人搬动过封洞山石。而那人精擅大日天魔真气,能在我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一掌而毙一愚大师,其修为之高可想而知。”
无涯大师颔首道:“丁小施主,我相信你所说的都是实情。唉,倘若贫僧能够早些省悟到这些,昨晚的一场浩劫也就不至于发生了。”
盛年劝解道:“大师不必过于自责,您能深信丁师弟并未杀害一愚大师,力排诸多众议放他下山,在下与丁师弟都已感激不尽了。”
丁原这才明白,无涯方丈所说的长老会一致通过仅是安慰之辞。
想来为释放自己,无涯方丈必然招致了许多同门的不满,幸好有一执大师全力鼎助,否则也难以办到。
奇怪的是,一恸又到哪里去了,如果他在,此事断不会这般善了。
无涯大师道:“丁小施主,贫僧差点忘了说,你的许多朋友都在承天坛门外守候良久。因怕进来的人太多惊扰了姬施主的英灵,所在才托贫僧与盛施主向两位转达慰问之情,希望能节哀顺变,莫要太难过了。”
丁原“啊”了一声,想起阿牛、桑土公等人,自己怎么把他们全都忘了,赶紧说道:“多谢大师,在下这就去见他们。”
当下三人一齐走出承天坛,门外阿牛、桑土公、农冰衣齐齐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尽是问候抚慰之辞。
无涯方丈见此间事了,寺中还有许多善后要等他处理,首先告辞。
临走时却想起还有一件事,有点尴尬的说道:“丁小施主,贫僧来前本想将施主的随身仙剑奉还。可到了剑阁却发现施主的仙剑已被人盗走。眼下贫僧正着无悲师弟彻察此事,也好尽快给施主一个交代。”
“不用了,”毕虎大叫一声神气活现的跳将出来,从怀里慢慢扯出雪原仙剑来,摇头摆尾道:“方丈大师,你也不用再让人去找了。丁小哥的仙剑早就被我老人家拿到手了。”
无涯大师见雪原仙剑有了着落,顿时心下一松,忽地心里又是一惊,暗道:“久闻毕虎雁过拔毛,从不空手而回,这次他潜入敝寺,不知道还会盗走些什么珍贵物事?”
想到这里,无涯大师立时出了一身冷汗,急忙道:“既然如此,贫僧便先行告退了。”合十一礼,率着两名小沙弥匆匆去了。
说不得,要将云林襌寺各处藏珍彻头彻尾的检查校对一遍,别让老贼头乘火打劫,偷去了古刹的瑰宝。
毕虎嘿嘿一笑,将仙剑还给丁原,问道:“你们知道无涯方丈为什么跑这么快么?”
丁原与盛年相视一笑,也不答话,就看毕虎接下去怎样。
毕虎笑嘻嘻道:“我敢打赌,他一定是去派人检查各处的藏珍有无短少了,免得等我老人家远走高飞后才发现,就后悔也来不及啦。”
石矶娘娘一瞪眼道:“毕虎,你不说我倒也忘了问你。你昨晚到底有没有顺手牵羊盗人珍宝?云林襌寺答应放了丁小哥,咱们可不能不给人家一个面子。”
毕虎低声献媚,笑道:“清妹,要不怎么说咱们心有灵犀一点通,我那点东西,你不一看就知道么。我毕虎不管做什么事情,也瞒不过清妹你的心思。”
石矶娘娘没好气的伸手说道:“拿来?”
毕虎见她脸色不善,支吾半天,依依不舍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道:“这里面装的是十颗玉露百洗丹。”
石矶娘娘收了,冷冷问道:“还有吗?”
毕虎一咬牙,又掏出一本古旧的经书道:“这是天陆佛家孤本《大轮回心牒》,我早就看中它了。”
石矶娘娘又好气又好笑,问道:“你又不是和尚,要这些经书干嘛?”
毕虎嘿嘿干笑,回答道:“清妹有所不知,这可是无价之宝,比玉露百洗丹可珍贵多了。要不是为了清妹你,打死我也不还它。”
石矶娘娘哼了声,显然毕虎这个马屁拍得她十分舒服,口气缓和些问道:“毕虎,其他还有什么,一块拿出来还给人家。”
毕虎“哦”了声,忍疼从怀里一古脑又掏出四五样东西来,无一不是云林襌寺典藏的珍品。
农冰衣还是头次见到老贼头的手段,不禁瞠目结舌道:“毕老爷子,你就昨晚那点工夫就偷到这么多宝贝,真是厉害!”
毕虎见农冰衣满脸的惊诧仰慕,得意道:“小姑娘,你若想学,就叩上几个响头,我老人家破例收你做个女衣钵弟子。今后天陆九州无数宝贝,咱们爷俩儿随取随拿,保管你一个月不到就成为小富婆。”
石矶娘娘见农冰衣兴奋好奇跃跃欲试的模样,大是担心,急忙啐道:“老贼头,你要是敢教坏人家好好的一个闺女,老娘我跟你没完!”
好在农冰衣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道:“毕老爷子,我看还是算了吧。当一个女贼虽然有趣,可远不如做一个神医来得风光体面,我还是跟我爷爷学做医仙子吧。”
毕虎眨眨眼,用传音入秘道:“小姑娘,你千万别跟别人说。咱们爷俩儿投缘,得空我老人家教你几手,只要你能学到三五成的功力,这天底下就没什么东西是偷不到的。”
农冰衣嘻嘻一笑,道:“吹牛,至少有一样东西你肯定偷不到。”
毕虎哼道:“不可能,你说来听听,这世上还有我老人家不能得手的东西?”
农冰衣再以传音入秘道:“人心,这样东西你能偷到么?”
毕虎忽然哈哈笑了起来,瞥了眼石矶娘娘,得意洋洋的回应道:“我老人家昨夜不是已经偷到了么?”
那边晏殊关切问道:“丁小哥,你不是被云林襌寺的和尚用截经手封住了经脉气血,怎么又突然会元神出窍,闯到什么大乘佛境之中?”
丁原答道:“这多亏农神医替我捎来曾老头的六字真言,令我对六道神剑的真正奥义豁然开解。机缘巧合之下,我的元神冲破截经手的阻滞,在六剑剑魄庇护环卫中得以飞升,进入到星阵之内。”
阿牛好奇道:“那大乘佛境中到底是怎样的情景,丁小哥你又是和盛师兄他们怎么出来的?”
旁人听了,也立刻竖起耳朵想听个明白。
丁原微笑道:“阿牛,如果有一日得着机缘,你还是自己进入到佛境中切身体会吧。我只能说,这佛境之中犹如又一个大千世界,充满轮回劫难,让人感到无常之恸,生死之苦。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好像跋山涉水在里面渡过了无数世,又好像所有的都是弹指一挥间的梦幻。那感觉,就像我当日得悟天道上卷在大罗仙山中的经历。但其间又有很大的差异,有些我也说不上来了。”
农冰衣泄气道:“听了等于没听,盛大哥,你也从大乘佛境里走了出来。顾名思义,现在你的修为是否也大有长进,已到大乘境界?”
盛年哈哈一笑道:“倘若真那么容易,岂不人人都要抢破头往里钻?丁师弟说的不错,那里面的感觉委实玄之又玄。
“尽管我的功力没有能够得到提升,但对天心的领悟,却大有裨益。相信其他人的收获也必定不少,尤其农老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