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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和的诧异神色渐渐退去,说道:“原来《晓寒春山图》果真在贤伉俪的手中。”
苏真傲然道:“若不是为它,六十多年前正魔两道数十门派,逾千位高手,又怎么会联手追杀我?不过这图终究还是好好的收在苏某手里,如今只为这少年一命,苏某甘愿与贵派交换!”
淡一真人清澈深邃的目光注视着苏真,看得苏真心头一动,暗道:“这个老道深藏不露,全身的修为绝对不在我之下。看来这六十年他也丝毫没有虚度。”
淡一真人平和的徐徐问道:“两位仙友的话可是当真?”
苏真心中冷笑道:“说什么名门正派,如今狐狸尾巴果然露出来了。比起天龙真君那些明着出手的人,也高明不到哪里。”
他心头一阵厌恶便没有开口,水轻盈回答道:“当着真人的面,愚夫妇岂敢胡言乱语?”
苏芷玉是在场唯一不知道《晓寒春山图》为何物的人(昏迷的丁原也在例外),她奇怪的望着这些年纪早过百岁的长辈,不明白为什么提及一幅图画,就变得如此紧张慎重?
罗和问道:“此图在贤伉俪手里至少有一个甲子,不知是否参悟其中奥妙?”
苏真神情有些不愉悦的冷哼一声,水轻盈苦笑说道:“倘若真的参透此图,愚夫妇亦早就修炼得那半卷神章,何必再为这少年的性命而奔波万里?”
淡一真人知道水轻盈所言无虚,他沉吟半晌道:“《晓寒春山图》原本是上古恩泽,其中更藏着半卷《天道》。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人为此抛家舍命,为祸实不在天劫之下。贫道与本派对此原无觊觎之心,但唯恐落在穷凶极恶之人手里,又不晓得要为世上再造多少杀孽?当年收藏在苏仙友手中,贫道其实颇为放心。因为仙友虽出身魔门……”
说到这里,苏真忍不住又是一声冷哼,水轻盈赶紧伸手握住丈夫的大手,苏真看了眼妻子,才忍住没有发作。
淡一真人见状悠然一笑,继续道:“但是贫道深知,苏仙友为人绝非传闻里的魔头,只不过行事有些率性而为罢了。《晓寒春山图》在仙友手里也未必不妥,即便是仙友以无上智慧参悟此图,最终受益的还是天陆芸芸苍生。故此贫道力排诸位师弟的建议,没有参与对苏仙友那场空前的追杀。”
听闻此言,苏真心里觉得舒服一些,暗道:“这个牛鼻子老道虽然有点迂腐虚伪,但毕竟也算明白事理。”于是神色缓和了不少,说道:“淡一真人,你不必绕那么大圈子,只管说同不同意?”
淡一真人微微而笑,问道:“贫道想听苏仙友说得更加明白一些,这《晓寒春山图》如何交换?”
苏真心里暗骂老狐狸,回答道:“一图换一命,就这么简单。”
淡一真人道:“但是如果那少年经过我师兄弟六人洗髓易经,又服下九转回天金丹,就等于凭空多出至少一个甲子的功力,而且他体内流淌的亦是本派真气,所以这少年需得投入我派才行。”
苏真笑道:“实话不瞒真人,其实我也动了收他为弟子的念头。不过既然真人开口,我也只有卖真人一个金面。不过有一样,如果你教导不力,白白糟蹋了这个少年的大好资质,又当如何?”
第七章交换
淡一真人哑然失笑道:“仙友多虑了。既然本派不惜用金丹和六合回春心法渡化他,自然要将他好好栽培,怎么会怠慢呢?”
苏真摇头道:“那可难说。”
水轻盈心知丈夫又有什么诡计要为难淡一真人,当下微笑不语。
淡一真人苦笑道:“若仙友信不过本派,又叫贫道如何是好?”
苏真胸有成竹道:“我们两人不妨打一个赌。”
罗和奇道:“不知何赌?”
苏真一指丁原道:“就赌他在八年之后,胜不胜的过我的宝贝女儿。如果他胜了玉儿,我便亲手将《晓寒春山图》交给他;如果输了,自然是你们翠霞派没有尽心传授,那图你们就别想要了。”
淡一真人不禁怔了一下,他早料到苏真不会那么轻易把《晓寒春山图》交给自己,却没想到提出的条件如此古怪。当下他只得苦笑说:“原来苏仙友是想让这两个孩子斗剑,以定此图归属。”
“我不管是不是斗剑,只要是公平比试就可以。”苏真说道:“玉儿虽比那少年早了几年修炼,但经过你们六人的六合回春心法,再加上金丹功效,这个少年比旁人多了一个甲子的精纯功力,这么算起来吃亏的还是我。”
水轻盈在一旁听着,终于明白丈夫的苦心,其实既然他们答应交换,就已无所谓《晓寒春山图》的归属。
但苏真唯恐翠霞派只为《晓寒春山图》而换得丁原性命,然后便敷衍了这个孩子,故此才想出这招。
以翠霞六仙的修为,尤其是淡一真人三个甲子的功力,只要肯尽心教导丁原,就是顽石也会点头。
苏芷玉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爹爹要自己将来和丁哥哥比剑,但也晓得几位长辈正在讨论救治丁原的事情,所以忍着没有出声。
罗和见淡一真人沉默不言,于是说道:“那么万一这个孩子输给令嫒,我们岂不是无法向其他师兄弟们交代?”
苏真微笑道:“所以才要你们想办法用八年时间,把这个孩子培育成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如果怕时间太短,十年也行。”
“八年够了。”淡一真人思忖了半天,终于开口道:“苏仙友的建议果然别开生面,贫道亦不得不佩服阁下的用心良苦。不过事关重大,非贫道一人可以决定,可否容我同众师兄弟细细商议,再做决定?”
苏真心中一笑道:“这个老道果然聪明,居然猜到了我的用心。他没有怀疑我别有企图,也算懂得事理,我也不要过分为难他了。”
于是回答道:“好,就请淡一真人速与诸位同门宿老商议,不过这个孩子的伤势实在撑不了太久。”
淡一真人颔首道:“这个贫道晓得。”
他右手食指轻轻一弹,发出一道柔和的白光,正打在悬在床侧的一尊青铜小钟上,那钟被淡一真人的罡风激得“叮”的一声脆响,却并不十分嘹亮。
苏真也曾听人说过,这钟名为“铜雀”,因钟的身上雕刻了一只仙雀而得名。此钟妙用无穷,为翠霞山镇派之宝,其中一样,便是掌门用来召集门下。
听那钟声虽不十分响亮,却早已在弹指间透过洞门传遍全山上下,在逾千名弟子的耳朵里,皆可听见那“叮”的钟声,不因远近而分轻重。
第一个到的,正是如今执掌翠霞派俗务的淡怒真人,他的身材瘦小,皮肤干枯如老树皮般,须发亦是全白。一双眼睛闭合之间神光尽露,面相却严肃而冷峻,一袭黑色道袍手执拂尘走进洞来,在淡一真人面前躬身施礼道:“淡怒参见掌门师兄。”
淡一真人拂尘一抖,在石床两侧各多了两只草蒲团,他向淡怒微微一颔首道:“淡怒师弟,先请坐下吧。”
淡怒谢过,盘膝坐在左首第一个蒲团上,目光始终没有多看苏真等人一眼,更没有开口询问。
淡怒刚坐下,却听一妇人的声音道:“原来是有客人到了。”
又一洪亮的大嗓门笑道:“来的必定是贵客,不然怎么劳动掌门师兄出关相迎?”
罗和坐在蒲团上也不回头,朝苏真低声微笑道:“是五师弟和小师妹到了。”
这一男一女入得洞来,亦先向淡一真人参拜,然后各自盘膝入坐。
那妇人看上去四十几岁,一身杏黄色的道袍神态颇是倨傲。苏真虽没见过她,却也知道,这妇人必定是翠霞六仙里唯一的女子淡嗔师太。
坐在她对面的那男子五十多岁,身材高大魁梧,满脸半黑半白的落腮胡子,鼻直口阔,双眼如一对铜铃,脸却如黑锅底一般透着油亮。想来,便是除罗和外六仙中的另一位在家高手姬别天了。
据说此公性如烈火,口无遮拦,连淡一真人也拿他没有办法,光看模样倒跟传闻颇符合。
最后一个到的是六仙中的老三淡言真人,他的个头较淡怒稍高一点,却更为精瘦。脸上长了许多豆大的麻子,一对招风耳朵,朝天大鼻子,眼睛如水肿一样凸出许多,面貌奇丑,神色倒颇是忠厚。
六个人里面,这淡言果真是言语最少的一个,见了淡一真人也只说了两个字:“师兄!”
淡一真人早习惯这三师弟的性子,含笑请他在淡怒对面坐下。如此,翠霞六仙便聚集一堂,却也是近年来罕见之事。
淡一真人先将苏真夫妇介绍给四位后到的同门,又将淡怒等人向苏真一一引见。
待寒暄过后,淡一真人对罗和说道:“四师弟,就麻烦你将苏仙友伉俪的来意,说给大家知晓。”
罗和口舌灵巧,只花了半盏茶的功夫,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但他说完后,洞中却陷入一片死寂,每个人都做沉思状。
淡一真人首先将目光投向淡怒真人,问道:“此事关系重大,非同儿戏,因此贫道方急召诸位师弟前来商议。不知二师弟对此有何见解?”
淡怒真人似乎已经想到淡一真人必定首先问他,微微躬身道:“我没有什么意见,听凭掌门师兄安排。”
“三师弟,你呢?”淡一真人又问淡言。
淡言真人的头始终低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听掌门询问自己,他沉默许久,最后也只吐了一个字:“救!”
就这一个字,却让苏真对他增加不少好感,要知淡言真人说的是“救”而非“换”,以他惜字如金的风格,那言下之意就是哪怕没有图,也必须先救下丁原。
相较于其他人,这个长相最丑陋的淡言,心地反倒最是纯厚善良。
没想到,坐在最后一位的淡嗔师太冷冷开口道:“淡言师兄说的真是爽快,怕是因为自己已靠那金丹度过大劫了吧?”
淡言身子微微一颤,却没有反驳。
苏真一股火气窜上,刚要出言讥讽,却听淡怒真人低喝:“小师妹,尚未轮到你说话。”
淡嗔师太望了眼淡怒,似乎颇为忌惮这位铁面师兄,哼了声便不再说话。
淡一真人心中暗暗一叹,转眼问道:“五师弟,你有什么意见?”
姬别天一对炯炯有神的铜铃眼睛瞪着苏真道:“以苏仙友的名望,在下本不该怀疑,但这六十年来,谁也没真见过那幅图在仙友手里。别的先不说,我想请仙友将图拿出给大伙展示一眼。”
在场众人心中都是一动,暗想这个老五表面看来甚为粗豪,却也不是一昧憨直,这一句其实人人都想问,但以他的脾气问来最合适。
苏真神色不变,冷笑道:“莫非你当苏某是在骗人吗?”
姬别天毫不退让,回道:“苏仙友不也是信不过本门吗?不然为何要订下什么八年之约?”
苏真恍然大悟,嘿嘿笑道:“原来你说了半天,就是唯恐八年后这个孩子赢不了玉儿,你们翠霞派到时落得两手空空。”
姬别天哈哈一笑道:“苏仙友虽然名震正魔两道,百年前便是天陆绝顶高手,艺业惊人,修为精深。但是我翠霞派千年传承,也未必差人一等。只是那孩子根底如何,性情好坏,我们一概不知,仅仅是听两位的寥寥数语。就凭此点,这样的约定已是不公。”
淡一真人徐徐道:“这个孩子的根底是好的。”他虽只说这么一句,但在座众人无人再会怀疑。
而若说性情,大家尽管都不认识丁原,不过一来以苏真的身分为人也不屑于编造,二来丁原年纪尚小,只要教诲得当未必不是良才。
姬别天摇头道:“苏仙友若果真有诚意,这赌约根本是多余。”
众人都听明白他话里的涵义,如果翠霞派救活了丁原,苏真只管交图就可,何必节外生枝的订下什么赌约?
苏真嘿嘿笑道:“说穿了,你翠霞派还是害怕会输给我苏某人。”
姬别天浓眉一竖,刚要反驳,淡一真人道:“五师弟,苏仙友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如今我们需要讨论的,只是接不接受这个赌约而不是其他。”
姬别天愕然地看了眼淡一真人,低头道:“是,掌门师兄。”
淡一真人晓得姬别天还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心中暗叹道:“你生性耿直,哪知道苏真他怎么肯轻易将《晓寒春山图》交出?即便他不提出这个条件,也必定会有其他更加苛刻和匪夷所思的要求。”
淡嗔师太道:“贫道并不怀疑那幅画在苏仙友手中,更不怀疑它的真伪。可是贫道怎知苏仙友交出画卷的时候,是否动过手脚?”
苏真面色阴沈,正要反驳,一边水轻盈急忙抢先说道:“愚夫妇虽非圣贤,却亦绝不屑此小人作为。何况即使要做手脚,我们也不知从何入手。淡嗔师太多虑了。我们此来别无他图,只为救下这个孩子。还请各位仙友慈悲为怀,我与外子不胜感激!”
她语出诚恳,令人不能不信,一时姬别天等人倒不好多说什么了。
淡一真人拂尘一摆道:“苏仙友,水仙子,请到精舍暂歇片刻,容我等私下商议一番,如何?”
苏真知道这些翠霞派的当家人物要关起门来说话,自己与妻子都不方便在场,于是点头道:“好,希望诸位早做决断。”
淡一真人含笑点头,又朝罗和道:“四师弟,你先领几位到精舍休息,而后立刻返回。”
罗和应道:“是,大师兄。”
五人一起退出洞来,罗和领着他们朝精舍走去。此处尚是坐忘峰后山,离精舍有一段路,但大家脚程均快,一路又是幽径曲折,走来也不觉得太长。
行到无人之处,罗和忽然回过头,脸色诚挚的道:“我知道贤伉俪对掌门师兄与本派必生成见,可是也请两位体谅师兄他的难处。”
“毕竟翠霞一派千年基业,数千弟子,大师兄他若是一个处置不当,就会惹来灭门之灾。我们师兄弟六人虽并称什么‘翠霞六仙’,但也并非出自同一支系,彼此之间的复杂关系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更何况大师兄身为掌门,更不能不慎思细虑,还请两位仙友多多包涵。”
苏真只哼了声没有说话,水轻盈则含笑道:“罗仙友客气了,其实淡一真人的为难之处,愚夫妇也是知道。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孩子,我们实在也不敢上门打扰。如果给贵派增添了麻烦,反要请您和诸位仙友多包涵一二。”
罗和连忙道:“哪里哪里,水仙子要是这么说,让我罗某无地自容了。”
水轻盈嫣然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大伙儿就都别说这些抱歉的话吧。”
罗和心中慨叹,水轻盈当年号称水天阁第一传人,果非浪得虚名,且不论修为如何,就凭这番自在优雅的丰姿,也足可傲视群芳。想到这里,内心不禁对身后的苏真有点羡慕起来。
几人一路闲聊,片刻便到了精舍。那是在山顶东南的几排屋宇,周围环境清幽怡人自成一体,却是专门用来接待翠霞派贵宾的。
罗和安排几人住下,又命两名女弟子专门候立门外,但被水轻盈婉言谢绝。
待一切安排妥当,已是天色微明,罗和离开精舍返回古洞。
他刚一进洞,就看见淡一真人的二弟子谈无风正恭敬的立在师尊面前,向众人报告他方才下山打探到的关于丁原之事。
这谈无风已跟随其师百年有余,一身修为绝不在正道成名宿老之下。尤其是他的轻功连在座六仙里亦有不如者。罗和刚才方和苏真夫妇离开,淡一真人便派遣谈无风下山,倏忽来往竟比罗和回来的还快。
众人听他报告,所言与苏真夫妇所说大致相同,那丁原果然是碧落山附近一县城里的小混混,与苏真绝没有半点瓜葛。至于碧落剑派九大高手挑战苏水二人,亦是确有其事,那晋公子等人更是在附近出现过。
要知翠霞剑派博大精深,门徒子弟遍布天下,有丝毫风吹草动,也逃不过他们的耳目。谈无风许多事情并不用亲自找当事者询问,只需在当地问一问翠霞派的耳目,即可验证。
罗和见状暗自钦佩道:“掌门师兄果然思虑周详,如果换了我,怕根本不会想到派人去查苏真与水轻盈所言真伪。”
待谈无风退出,淡一真人道:“诸位师弟,看来苏真所言不虚,那孩子与他没有一点关系,亦可排除他借机图谋我翠霞心法秘笈的可能。但究竟允与不允,还需大家权衡。”
淡怒真人沉声道:“苏真生性孤僻好杀,我始终怀疑他怎么肯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而答应以《晓寒春山图》来交换?”
罗和道:“在小弟想来,他花了六十年也未曾参悟此中奥秘,反而成为正魔两道的众矢之的,故此也有借机脱手的可能。”
姬别天道:“若苏真夫妇参悟不出,我们未必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