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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园里热闹非凡,杜蘅看起来心情不错,不像平时那般端着架子高高在上,脸上难得地还带上了笑,看着冯贵妃的时候眼神甚至还能说得上很温柔。冯贵妃只当是身上的玉花生起了作用,心中愈发得意。
唯有龙锡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抬头朝天上看一眼,皱着眉头,仿佛有心事。朝臣们素来有些怵他,见状也不敢多问,只假装没瞧见。过了半晌,还是杜蘅实在看不下去了,使宫人过来唤他,待将他叫到面前,这才低声问:“怎么了?今儿怎么心不在焉的?”
龙锡言皱着眉微微摇头,“我也说不好,就是觉得心里头有些发慌,不知道是不是五郎出事了。”他说罢又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危言耸听,毕竟,龙锡泞和怀英一直在一起,他若出了什么事,十之八九还是因为怀英的缘故。更何况,龙锡泞真要遇到什么危险,不管怎么说,示警的机会总是有的,断不至于这般风平浪静。
杜蘅深知龙锡言的性子,他绝非大惊小怪之人,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他沉吟半晌,低声商议道:“你若是不放心,就先回去瞧瞧,左右这里也没什么事。若是有什么意外,赶紧给我报个信。”这些天来韶承一直没有动静,杜蘅总觉得他好像在酝酿什么大阴谋。
龙锡言点点头,飞快地告辞离开。
…………
西街柳叶巷
整个巷子像是被雷劈过,残垣断壁,一片狼藉。龙锡泞强撑着一块断石勉强站起身,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胡乱地抹了把脸擦去嘴角的鲜血,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瞪着不远处的韶承,沙哑着嗓子喝道:“来啊,再来啊。”
韶承的样子也不大好看,虽说他比龙锡泞年长数千岁,修为也远非龙锡泞所能比,可龙锡泞这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儿也让他很是头疼。他并不想杀人,尤其是龙王那热闹又护短的一家子,若龙锡泞有什么三长两短,不管是老龙王,还是龙锡泞那几个不讲理的兄长,都够他头疼的。
“小五啊,”韶承耐着性子劝他,“你何必这么死心眼儿呢。虽说你悟性高,仙根纯粹,可到底比我小了几千岁,不管今儿怎么拼,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心平气和地好好商量。那三公主原本就与你不和,就算你为了她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她可承你的情?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我知道你在等什么,不就是想等老三和杜蘅过来救你?可你仔细想想,我若是没有万全之策,怎么敢来京城找你们。你就算等到天黑,恐怕也等不到援兵。而今你面前就两条路,要么现在就把三公主交出来,你我就此别过,要么,就是你战死,最后我把她领走。不管怎么说,最后三公主都保不住。”
不能不说,这韶承的确有几分口才,躲在墙后的怀英听了都不得不对他佩服有加,就算是她自己,听了这些话,也难免替龙锡泞觉得有些不值。
既然龙锡泞不是韶承的对手,就算他挡在前头,恐怕也阻止不了韶承的追杀,与其白白地让龙锡泞丢了性命,倒不如她自己主动站出来,也省得龙锡泞再受苦。
她心中如此一想,便立刻作了决定,深吸一口气从墙后转了出来,梗着脖子朝韶承道:“你不就是想抓我么,我跟你走就是,不必再牵连他人。”
“怀英!”龙锡泞顿时就急了,不顾身上的伤猛地上前拉住怀英的手将她往身后拽,又气又急地低声骂道:“你犯什么傻,真跟了他去,还有什么活路。我们再坚持一会儿,再等一会儿,三哥和杜蘅就能到了。”
他伤得重,这会儿又急,一不留神喉咙就被血呛到,弓着腰开始剧烈的咳嗽,直咳得一脸通红,连站也站不稳。怀英艰难地扶着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从他发出警示到现在已经过去足足半个多小时,却连他们的影子也没瞧见,怀英十分怀疑他们压根儿就没发现龙锡泞的示警。
怀英轻抚龙锡泞的后背,双眼含泪地看着他,有点想哭,却出不了声。她心里头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说,可这会儿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从龙锡泞突然闯入她的生活到现在,其实也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可是,他却好像已经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虽然她总是和他吵架,动不动就鸡蛋里头挑骨头地对他挑三拣四,可是,怀英心里很清楚,她是真正地把他当做非常重要的人。
“不行,不行!”龙锡泞看着她的眼睛,心里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绝望,他很难过,胸口闷闷地透不过气,忽然之间就明白了人们所说的万箭穿心的滋味。
怎么会那么痛呢,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呢,他拽住她的衣服袖子扯着嗓子绝望地喊,“萧怀英,你不能走。我会恨你的,我一定会恨你的!”他的嗓子早已嘶哑,声音听起来就像被沙砾打磨过,带着些凄凉又悲呛的味道。
怀英很用力地抱了抱他,龙锡泞忽然发力将她抱紧,怎么也不肯松手,“不行,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松开。”
“你死了,谁来救我呢?”怀英低声问。龙锡泞像触了电似的浑身一颤,猛地地看着她,目光闪烁,脑子里顿时乱成了一团麻。
怀英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他不会随便杀我的,不然,也不会费这么大力气将我掳走。,我会一直拖着他,直到你过来救我。”说罢,她才轻轻推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急不慢地站起身,又拍了拍身上的灰,甚至理了理有些纷乱的头发,让自己看起来既干净又体面。罢了,这才缓缓朝韶承走过去,仰着下巴有些讥讽地看着他,道:“不是说要走吗?”
怀英的表情很平静,目光却犀利犹如利刺。韶承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别过脸去,又朝坐在地上却依旧目光如烛的龙锡泞瞥了一眼,右手一展,捆仙索便将怀英团团捆住,再也动不得分毫。
“你敢!”龙锡泞见怀英吃亏,顿时大急,激动地一起身,却被韶承一记空掌又击了回去,狠狠摔在断墙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巷子里白光微闪,待龙锡泞好不容易再爬起身,面前却早已不见了韶承和怀英的影子。
…………
“你要带我去哪里?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林子看起来阴森森的,不会是有妖怪吧。难道说这里其实是你的大本营,你在这里藏了多少妖物?上次在孟垚家出现的两个魔女是你手下吗?那个黑衣人就是你?你喜欢黑色……”
出了京城,韶承见怀英还算老实,便将她身上的捆仙索去掉,只留了手上的绳索。怀英也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俘虏身份,面色正常得就像与韶承是多年不见的朋友,一路上啰啰嗦嗦,不停地问这问那,韶承觉得自己都快疯了。
“闭嘴!”韶承终于忍不住了,摁了摁额角突起的青筋,恶狠狠地道:“再废话我就把你嘴巴给堵住。”
怀英眨了眨眼睛,一副受了刺激的模样,“你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你不是天界的神仙吗,严格地算起来,也算是我堂兄吧。以前陷害我一次还不够,现在又来抓我,我说你心里头就没有一丝愧疚吗?我都不跟你计较了,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连话都不让我说,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
她又开始巴拉巴拉地开始语言轰炸,韶承似乎也被她戳中了要害,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青,虽然被她烦得要命,好歹没再说什么威胁的话。
怀英似乎完全不懂什么叫做适可而止,这一路上虽然不曾有过什么反抗的意思,但那双嘴却没有消停的时候,一路的碎碎念,啰嗦得韶承恨不得给她施个噤声的法术。但他好歹还是忍住了——照怀英的话说,他这叫做心中有愧。
“对了,你抓我过来到底是为什么?以前故意陷害我,其实也是想要抓我吧。因为在天界不好下手,所以设法陷害把我贬去了桃溪川。你倒是也挺能忍的,为了这个事儿费了不少力气吧,光是散布谣言就得花上许多年,然后又煽动天界的神仙们跟我作对,还不能让龙锡泞他们发现是你在指使,你真够小心的啊!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我就算是被贬下桃溪川也还照样是个刺头。我大不记得当时发生什么事了,不过,那会儿好像杀了你不少手下,全身上下都被鲜血给浸湿了,你不会因为这个记恨我吧?对了,那个铃喜长得漂亮吗?肯定漂亮吧,要不然,你怎么还跟她幽会呢?我觉得,依着你这心高气傲的性子,一定不愿意出卖自己的身体……”
韶承忽地抬手朝地上猛击一掌,地面上顿时被他打出一个一丈见方的大洞,泥石与落叶飞溅,落了不少在怀英的头上和身上。
“开开玩笑嘛,干嘛发这么大的火。”怀英抹了把脸,小声埋怨道,脸上却依旧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
韶承愈发地觉得脑仁疼。
☆、第六十八章
六十八
“怎么样了?”杜蘅得到消息;急急忙忙地赶到丝瓜巷;却瞧见龙锡言一脸沉重地站在院子里。见他过来;龙锡言忽地伸手猛地拽住他的胳膊,道:“你身上带了什么?”
杜蘅一愣,“什么跟什么?”他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没发现有什么异样;眉头愈发地紧蹙,又朝屋里看了一眼;问:“怀英呢?”
“被韶承抓走了。”龙锡言低下头;表情愈发沉重,“五郎老早就捏碎了千里珠示警,可我们一直都没察觉。”他用脚后跟想也能猜到定是韶承使了什么手段,只是一时半会儿却想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更何况;现在这时候,他们也没有再多想的心情;而今最重要的还是去找回怀英。
“五郎呢?”杜蘅关切地问:“他伤得重不重?我进去看他。”说罢;他便大步冲进屋去。龙锡琛正坐在龙锡泞床边守着,目光定定地落在龙锡泞的脸上;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杜蘅进屋的声音,龙锡琛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五郎刚刚服了药歇下,有事一会儿再问他。”
龙锡泞却忽然睁开眼睛,挣扎着坐起身,一脸激动地朝杜蘅道:“怀英怕连累我,所以跟着韶承走了。她说会等我回去救她,杜蘅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动身,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杜蘅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不着急,怀英她聪明着呢,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你伤还没好,便是跟过去,恐怕也帮不上忙。倒不如先歇着,等我们先找到怀英再说。”以韶承谨慎的性格,这会儿还不知将怀英藏在了哪里,杜蘅甚至很怀疑他们能不能赶在韶承有所行动前找到他们。
龙锡泞服用了丹药,脑袋有些发沉,说了几句话便有些撑不住。杜蘅悄悄给他渡了些灵力,龙锡泞很快便又躺回床上睡了过去。杜蘅朝龙锡琛点了点头,又转身出了门。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杜蘅有些无助地朝龙锡言道:“我现在的脑子乱成了一团糟,完全没有任何想法,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们,也不知道韶承把怀英抓过去到底是为什么。如果再这么拖下去,我甚至不知道怀英会怎么样。韶承花了那么多时间,费尽了心思地把怀英带走,所图一定不小,可是我现在却完全没有办法认真地思考……”他的三个姐妹,到现在只剩下唯一的怀英,杜蘅实在承受不住再一次的离别。
龙锡言没吭声,朝杜蘅使了个颜色,率先出了院子。杜蘅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朝屋里看了一眼,想了想,又飞快地跟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刚刚不在院子里说?”杜蘅皱着眉头有些紧张地问。说话时,龙锡言又捏了个口诀设了结界,将二人罩了起来,杜蘅见状心中愈发地震惊,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龙锡言,欲言又止。
龙锡言揉了揉额角,有些无奈地道:“也许是我多心了。”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检查过五郎的千里珠,好好的没有任何问题。那问题一定出在我们身上,我出了芙蓉园便察觉到不对劲……”
杜蘅顿时明白了,“韶承在芙蓉园做了手脚。”
龙锡言点点头,一脸郑重地道:“应是如此。”他说罢忽然又停了下来半晌没吭声,过了许久,才缓缓道:“你我被蒙在鼓里也就罢了,我大哥人在丝瓜巷,怎么会察觉不到五郎的异样……”
杜蘅险些没喘上气,不敢置信地又回头朝院子里看了一眼,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说……大哥……”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龙锡琛怎么会?
“这不可能!”杜蘅疾声道:“那是你大哥,你怎么会去怀疑他。”
龙锡言看了他一眼,脸色依旧阴沉如水,“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怀疑他。那可是我亲哥!”其实这么久以来,他和杜蘅对龙锡琛一直有些防备,虽然二人都不曾明言,但心里却晓得大公主的死是他们之间永远存在,也永远迈不过去的一道坎。虽然大公主的死与怀英并没有直接联系,可对于龙锡琛来说,这并不代表着他就能毫无芥蒂地接受怀英。
“大哥他一向不爱管闲事,也许,他以为我们会赶过去,也许韶承也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杜蘅努力地想象着各种可能帮龙锡琛开脱,那不仅是龙锡言的大哥,也是他最敬重的姐夫,杜蘅实在不想,也不愿怀疑他。更何况,他没有任何理由帮韶承的忙啊!
龙锡言的脸上露出无奈又纠结的神色,摇头道:“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也想过各种可能。但如果我是韶承,既然知道我大哥在京城,若是事先没有半点准备,绝不敢贸然下手。”至于在龙锡琛身上动手脚,就算是韶承,也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杜蘅也是关心则乱,这会儿经龙锡言一提点,终于渐渐清醒了些,也有点明白龙锡言的意思了,“你是说,韶承找过大哥,甚至还游说过他,所以,大哥这才袖手旁观,明明知道怀英有可能会被韶承抓走,却并不出手。可韶承怎么可能说服大哥呢——”他心中微动,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明白了,“是大姐姐。”
对龙锡琛来说,有什么诱饵能比大公主更有效呢?
“大哥怎么会相信他的话!”杜蘅都有点不敢相信这一点,龙锡琛又不是傻子,既然知道韶承不对劲,为什么不去揭发他,反而会相信他的胡言乱语。
龙锡言深深地叹了口气,摊手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你我不懂情,自是不明白大哥的心思。以他对大嫂的感情,恐怕是任何事都敢去做的。”就算明明知道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就算明明知道可能只是个圈套,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正因为如此,龙锡言就算怀疑他,也不好出言询问,或是出声指责,毕竟,他也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杜蘅半晌没吭声,沉默地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最后又无奈地摇头,“不管怎么说,大哥也不曾做过什么。”他只是……什么事也没有做罢了。谁能要求他一定要帮忙呢,尤其是,那还是怀英。虽然怀英乃魔头转世的消息只是谣言,可依旧有不少神仙把两位公主的死归结到她的头上,这么多年来,龙锡琛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韶承到底带着怀英去了哪里呢?
…………
“这是哪里?”怀英看着面前陡峭崎岖的山路有些傻眼。这里很不对劲,怀英甚至怀疑这里根本就不是凡间。这里的山上没有树,只有大块大块光秃秃的石头和低矮荒凉的小灌木,早晨时整片山脉都笼罩在带着邪气的黑雾中,到了中午,雾气散去,惨白的太阳直接射下来,照得韶承的一张脸白得吓人。
他们已经走了两天,怀英本以为神仙会厉害到上天遁地无所不能,可现在才知道原来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起码她们这一路就吃了不好苦头,刚开始还只是怀英各种不适应,可进了这片山后,就连韶承都有点不大对劲了,他身上的衣服被灌木丛上的刺刮破了好几个洞,却一直没有施法修补,头发也勾得乱糟糟的,只胡乱地盘了起来束在头顶。
“我走不动了。”怀英完全不顾形象,一屁股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朝韶承道:“我们再歇会儿。对了,水呢?”
韶承抬头看了看天,有些不耐烦,“这才走了多久,怎么又要休息,我们得赶在天黑之前到山腰。”
怀英像条死狗似的往身侧的大石头上一趴,不动了,“你要是着急,就把我拎上去。你不是神仙么,这对你来说应该只是小菜一碟吧。”她仿佛只是随口一说,韶承没作声,沉着脸看了她半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水袋扔给她,冷冷道:“喝完再走。”
果然有些不对劲,所以说,就连他也失去了法力。既然如此,她是不是应该趁此机会赶紧溜走呢。
俩人累死累活,终于赶在天黑之前上了山腰。韶承可以不用吃,怀英却不行,一停下来就开始嚷嚷着肚子饿,让韶承去给她弄吃的。韶承很不耐烦,不悦地道:“两三天不吃又饿不死人,吵什么吵。”
也就是说,至少这两三天里她都是安全的。怀英心里暂时有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