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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负责题字,医生说,父亲的病,有可能是当年的工作接触了太多重金属所致。
现在,当年的窑只剩下其中一些还有开工,市政府就把停工的陶窑烟囱当成了观光资源。路旁左右堆置着陶瓷制品,一个个浴缸套迭在一起堆放着,不远处是好几迭的花盆,那两个台湾人往海边去了,大概是想去看看赛艇吧,不过他们显然不晓得赛艇不是每天都有的,栗原南左转,把他们抛在身后。父亲的住处,也是她的老家,就在眼前。
门牌上写着「栗原」,原本应该有「敏雄」、「佳子」、「南」三个名字在下头的,现在一个都没有了。
推开门,一股不好的回忆涌了上来,家里还是像小时候那么的狭窄,走道上连个转身的空间都没有,不过父亲总是把它整顿得一丝不苟……一直到他病倒前。已经半年以上没有人居住,橱柜、桌面上免不了上了一层薄薄的灰,栗原南对灰尘过敏,摀起鼻子,左右看了看,决定先走上楼。
楼上是父亲的书房,放满旧书的柜子,紧贴着小得可怜的衣柜,父母亲的卧房小到放不下,只好摆到书房来,一张小小的书桌,上头摆着父亲爱用的钢笔,还有一台早已坏掉的打字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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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田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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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角七号 南(3)
父亲一直有在写一些诗,或是短文,文笔相当优美,偶尔会投稿,若是刊上了,他们就能用稿费加菜个一两餐,她结婚离家之后,听说有位出版社老板赏识父亲,于是父亲就到名古屋工作了一阵子,后来泡沫经济崩溃,出版社倒闭,父亲又回到常滑,靠着存款、母亲帮佣,与零星做一些润稿校字工作度日,但每次父亲与她见面,总是穿得很体面,还塞钱给她,说东京物价高,要她吃好一点。直到后来,她才知道父母一直过得这么清苦。
父亲从台湾「引扬」回国之后,辗转了好些地方,最后才在这个常滑港找到安身之处。父亲来到常滑以前的事她一无所知,包括他曾到过台湾,他如何来到常滑的,父亲绝口不提,母亲也所知甚少,直到在告别式上,佐藤先生语带感伤的回顾了父亲的一生,栗原南才知道,原来常滑并不是父亲的故乡。
她打开衣柜,里头也没几件衣服,栗原南叹了口气,但衣柜底引起了她的注意,木头的接缝似乎裂开了?
栗原南蹲了下来,探了探那个缝,发现那是个夹层,她把木板拉开,里面赫然有个黑漆漆微微发着光的盒子。
这是什么?栗原南疑惑的把它端了出来,黑漆上有着金色松针纹,相当雅致,她对着桌面吹一口气,把灰尘吹开,然后才把盒子放在桌面上。要打开吗?里头一定是什么宝贵的东西吧。虽然她知道父亲过世,这一切都是属于她的了,但还是有种莫名的罪恶感。她轻轻开启盒盖。
出乎意料之外的,盒子里头放着一名年轻女子的陈旧黑白照片,以及一迭信。
台湾恒春郡海角七番地
小岛友子样
如果栗原南在远嫁他乡前——还是十几岁的少女时——找到这些信,她一定会大为震惊,但是她已经是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谈过恋爱,结了婚,自己的儿女也都长大了,所以她只是微微惊讶,很快接受了信盒中暗示的事实……这几封信显然是写给父亲的爱人,但那个年轻女子却不是母亲。
父亲的爱人叫小岛友子,也就是照片中的女子,远在台湾。她有着一头俏丽的短发,站在海滨浪花之中。
但是,这几封信却从来没有寄出去,一直尘封在这个盒子里。
在告别式上,她知道了父亲在她年幼记忆所知以前的人生,他的归乡、他的流离、他的朋友,但是,父亲在认识母亲之前,有着什么样的爱情故事,却是她从来都不晓得的,彷佛是父亲人生中有着一大片空白。
她突然间觉得自己跟父亲从来没有这么靠近过。很奇妙的感觉,父亲过世了,她反而似乎越来越了解他。
栗原南忍不住想打开信——父亲在天之灵,会体谅我的心情吧?——她心跳加速,感觉就好像是少女偷翻父母日记似的。
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友子
太阳已经完全没入了海面
我真的已经完全看不见台湾岛了……
妳还呆站在那里等我吗?……
* * *
从台北到桃园,一路上水泥建筑物彷佛没有间断似的。阿嘉记得乐团曾经接待一位丹麦友人,自桃园到台北一路走省道观光,结果他以为桃园到台北整个是一个大都市。当他听到台北县市相加有六百多万人口时,更是惊吓得嘴都合不拢了,因为整个丹麦人口都还不到六百万。
想到这,阿嘉不禁笑了笑,差点撞上转弯中的连结车。
建筑物少了,田野多了,然后是建筑物又多了,台中市,他曾经在此度过大学岁月,在此第一次组乐团,吉他……他心头刺痛了一下。
油门一扭,心思又专注在眼前的道路上。他喜欢骑车,尤其是像这样永无终止的骑着,彷佛可以将一切如排气管喷出的大片白烟般全抛在身后。
不知骑了多久,不知不觉骑过了农田,骑过了工业区,骑过了桥梁,骑过了鱼塭。
台湾的最南方,恒春。
阿嘉的打档车穿过西门之下时,天色已经又暗了。一场始于西门町,终于西门的旅程。
多年没有回来,上着白漆的老家依旧。那木格子门,门上的毛玻璃,仍然和以前一模一样。
推开门,他没有喊「我回来了」,生活规律的母亲一定早就睡着了。阿嘉径自走上狭窄陡峭的木梯,上到阁楼,他的房间。
一开灯,他突然间愣住了。
原本,他以为他的房间会堆满杂物,至少会堆满灰尘。要不,床、柜都会用大块布罩起来,或是至少他的东西会被收到一个大箱子里。但是并没有。
他以前的摆饰,他的闹钟,那只立扇,都还好端端的在原位,彷佛随时等待他回来似的,他忍不住一脚踩下电风扇开关,它嗡嗡的转了起来。
阿嘉突然之间感动万分,这么多年来,他此时第一次有了归属的感觉,有了回家的感觉。
他有点兴奋的环视他的房间,在书桌前坐下,打开抽屉,最上头的是一张他与大学时热音社社员演出成功的庆功合照,他愕然,心头一刺,然后很快把照片翻面,塞到最底下去。
一股无边无际的空虚感,很快把小小的感动给吞没了。
阿嘉躺了下来。房间一样没有冷气,他脱下上衣。
恒春的夜晚也是炎热的。
海角七号 恒春(1)
姓名:洪国荣
学历:北门高中
经历:……
替代役男在镇公所计算机键盘上劈啪几声就打好了好几行字,他问:「啊这号『工作事项』是欲打什么?」
代表会主席斜眼瞥了瞥,他顶着一头「俗又有力」的卷曲头发,一张大饼般的黑脸不怒自威,替代役男就像其它人一样怕他,但是脸上却显得很不情愿的样子,「少年仔!」他数落道:别以为我们不懂计算机,这个年头我们也很清楚信息和网络的重要性,「……只是阮未晓打字而已,勿太嚣俳。」
那年轻人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又是一个念过大学就自以为了不起的猴死囝仔,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洪国荣不理会替代役男的态度不敬,说道:「工作事项嘛,第一项就是……」他念一条,年轻人打一条,最后一行字打道:「5。督促镇公所全力发展观光事业,代动恒春进步起飞。」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带动」的「带」打错了。
「好,你给伊上传、更新一下。」洪国荣交代道,然后拉了拉POLO衫,提起黑牛皮公文包走出镇公所。
这几天「阿珠口」的小儿子从台北回来,他就不方便到她家去找她了,只能跟她约在餐厅附近碰面。
「阿珠口」也就是日文的「温子」,虽然她本名是王爱娥。这年纪的女性出生时,台湾还在日本统治下,即使并没有正式的日文名字,也常常会取个日文称呼,一直沿用到大。「温子」原本应该念作「a tsu ko」,但是她的称呼发音却是完全台语化的,可以说是既非台语、也不日语的一种奇异名号。
想来也好笑,在恒春镇,谁不晓得他是地下镇长,小镇里他几乎每个人都熟识,而他们不是敬他三分,就是怕他三分,唯独这个从台北回来的小毛头让他退避三舍。整个恒春镇,都晓得他和王爱娥的关系,平常他们也公开在各种场合一起出现,但也是碍着她怕儿女们有意见,所以一直不能正式结婚。
代表会主席很早就丧妻,她是生第三胎时难产死亡的,当时他相当伤心,之后一直未再娶,独力抚养三个小孩长大。王爱娥的丈夫在阿嘉十五岁时车祸过世,只留下那栋狭窄的房子,从那以后就只靠她在餐厅的工作,以及后来她长子在美国工作寄钱回家,来支应一家大小的开支与子女的学杂费。
身为民意代表,红白场少不了要场场跑,王爱娥工作的餐厅是办流水席的热门,她时常会在喜宴现场张罗上菜,久了两人也就熟了,王爱娥温柔而坚强,为子女全心付出,是他很钦佩的典型,她也不像其它人对他总带着几分害怕。
代表会主席从年轻时就闯荡江湖,幸而总算能全身而退,还累积了一小笔资本,开始政治事业后,这资本翻了好几番,他是从来不愁钱的问题,「阿珠口」手头紧的时候,他都会大方帮助她。到了两人子女纷纷毕业,她的经济也宽松了,却是空巢期的烦恼困扰着他们。洪国荣长子在美国工作,次女嫁到新竹,么女在台北工作;王爱娥长子也一样在美国,次子往返两岸,小儿子在英国留学,阿嘉则长年在台北。
空荡荡的。
在王爱娥已经不需要接济的这个时候,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才起了微妙的变化。
恒春镇这个小地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了人,几年下来,镇民们都心照不宣,最后直接把王爱娥当作他的「家后」。
王爱娥站在街角,洪国荣远远的就对她笑了笑,她却愁眉不展。
海角七号 恒春(2)
「阿嘉转来,妳不是真欢喜?」
「欢喜是欢喜,不过……」她娓娓道来,说阿嘉回来了以后,吃也胡乱吃,睡也胡乱睡,每天都睡到日正当中才起床,午餐也都不吃,「……也无在找头路,若困醒就去海边仔,不知在想啥,你讲敢未烦恼?」
洪国荣沉思了许久,他知道阿嘉在台北发生的事,「无要紧,」他安慰道,「囝仔在外口拄着困难转来,难免会失志一阵仔,予他歇困一暂仔咧,先勿去搅扰,无的确他自己就好了。」
但是她还是一脸担心,说她很怕阿嘉这样休息久了,要是懒散成性,以后反而出不了家门,做不了工作。
女人就是这样爱操心,洪国荣心想,他拍拍胸,保证道:过一阵子,要是阿嘉还找不到工作,他一定帮他想办法。
「嗯。」她安心了,因为洪国荣一向说到做到。不知内情的人往往以为他只凭威吓让人屈服,但其实,我有拳头你有枪,我是代表,你可以找来立委,暴力和权势都不足以让人心服口服,只有言出必行——不论是恶是善——才能让自己所说的话产生分量,让人信服,而发挥影响力,然后用这样的影响力来做折冲的工作,不然就算再有权势,手下再多,每件小事都要劳师动众的话,迟早会应付不过来的。
洪国荣就是一个这样言出必行的人,所以虽然仅是小小的镇代表会主席,却有着与职位不成比例的地下权力。这份信用——而不是权力——是她之所以倾心的原因之一。
「按呢我先转去了。」王爱娥说,她要回去帮阿嘉准备午餐。
「嗯。」洪国荣点了点头。
阿嘉需要个缺,他心中有个备案。他知道邮局恒春分局有位老雇员,茂伯,已经七十几岁,早该退休了,他也并不缺钱,更何况他还是台湾仅存少数弹奏月琴的国宝。
让国宝每天冒出车祸的危险送信?说不过去吧。洪国荣有充足的理由劝邮局让他退休,然后阿嘉就可以顶上他的缺。
主意打定。
* * *
阿嘉赤着上身,躺在阁楼的单人床上,发着愣。
楼下传来机车引擎声,然后是年老邮差中气十足的喊声:「挂号!」
茂伯年纪一大把了,却还过度认真,在台北,邮差送挂号信两天不遇,就会丢张招领单了事了,茂伯或许是因为跟大家熟识,最近这几天妈餐厅比较忙常不在,他竟第三天还会再来。阿嘉原本想起身,想了想,又躺了下去。
茂伯见无人回应,竟韵律的按起了喇叭,「叭叭,叭叭叭,叭叭」,阿嘉充耳不闻,等了一阵子,喇叭声终于结束,机车引擎声远离。
但这已经把他待在屋内的心情破坏了。阿嘉随手抓起一件T恤,走到楼下,跨上他的打档车,一路驶向海滨。
小时候,妈总是警告他别去海边玩水,担心他被疯狗浪卷走,直到有一天小阿嘉发现防波堤内的海域没有浪,妈妈拗不过他,才终于答应让他到防波堤内的海边。在他离家到台中念大学之前,每当他闲来无事,或是心情郁闷,总是会来到这边,跨过堤防,坐在半湿半干的沙上,看着浪涛不兴的防波堤内海。
他静静的坐着,内心却无法平静,回来了这一阵子,也该开始找点事做了,但是他什么都不想做,心中干枯,怎么都提不起劲来。他想要把音乐的事全忘记,但是越想忘,它们却越是不断的萦绕心头,那追风的大学生活,难练的吉他……不过,至少,他已经几乎忘记他是怎么开始喜欢上弹吉他的,算是有点进度吧。
但是他还是忘不了他曾是主唱,意气风发,忘不了乐团终于有机会出道,却是以换下他为代价,他的一切一瞬间化为乌有,最后只能像只斗败的公鸡,不,是斗败的犬,夹着尾巴逃回家。
他只想好好的做音乐,为什么要面对这一切?他愤慨,他不解,但是,他不得不接受。
已经三十二岁了,走到这一步,任谁都看得出行不通了,再怎么有梦想,也熬不过现实的冷酷,尽管再怎么不情愿,他必须放弃音乐。
* * *
友子
请原谅我这个懦弱的男人
从来不敢承认我们两人的相爱……
我甚至已经忘记
我是如何迷上那个不照规定理发而惹得我大发雷霆的女孩了
友子,妳固执不讲理、爱玩爱流行……
我却如此受不住的迷恋妳……
只是好不容易妳毕业了
我们却战败了……
我是战败国的子民
贵族的骄傲瞬间堕落为犯人的枷
我只是个穷教师
为何要背负一个民族的罪
时代的宿命是时代的罪过
我只是个穷教师
我爱妳,却必须放弃妳……
看着这些信,哀婉的文意、优美的文词,父亲真的是一位心思细腻的文人。她想到小时候父亲的工作,当他被生活所迫,去做一个粗鲁无文的搬砖、搬花盆工人时,心中是什么样的滋味呢?
时代的宿命……时代的罪过……父亲到底背负着什么样的沉重负担?栗原南从未想过,日本社会很少提起战前的事,历史课本里也语焉不详,少数强调着的那些「右派分子」——主流媒体这么称呼他们——在她看来又很可怕,挺激进似的,她也对打仗的历史兴趣缺缺,那对她来说,太遥远了。
直到现在。
她知道的越多,越想更了解父亲,想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这就是为什么她又搭上了名铁常滑线,这次是要到名古屋……她必须去拜访佐藤先生一趟。
佐藤先生是父亲生前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告别式上,就是由他为父亲的一生做回顾的,栗原南回想,当时,他提到父亲曾是个尽忠职守的警察,兼任老师,提到了「引扬」,提到了父亲的流离,但是佐藤先生似乎没有提到有关这位小岛友子的事,或许是为死者讳,又或许是父亲也从未告诉他这个秘密?
无论如何,佐藤先生总是与父亲一起经历过那个战乱的时代,他一定能让她更了解,那个遥远的过去,然后她才有办法理解,在那遥远的恒春,父亲为什么放弃了他的挚爱。
海角七号 南投(1)
「马拉桑!」高高瘦瘦、两眼微凸、带着血丝的男子带头喊道。
「马拉桑!马拉桑!马拉桑!」其它人也跟着大喊。
「很好,各位很有精神,请持续下去,」西装革履的业务主管向学员们拍拍手。带头的男子是上一梯次的学员,因为表现相当好,所以被主管留下当助教。
「今天我们来到南投县信义乡,」业务主管也身兼讲师,前几天,他都在高雄的总部帮学员们上课,「这里,就在我们台湾脊梁玉山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