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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啦,会疼啦!」
劳马连忙打圆场:「主席,好啦,勿生气……勿生气……好了……」洪国荣这才放开水蛙,忿忿的把鼓棒往地上一摔,一转身,却看到阿嘉正在门口。
* * *
送信回家,黑色吉他套又出现在床头前。
那个洪国荣,真是锲而不舍。
阿嘉有点被他这股蛮劲打动了,再怎么说,他这样做也是为了阿嘉着想,而且阿嘉三番两次忤逆他,他还是不改初衷,但是洪国荣就是不懂自己不想被他施舍的心情……或许懂,阿嘉发现这次纸条上留字的是妈,既然是妈的意思,那阿嘉就不好拒绝了。
妈总是希望阿嘉找个平凡、稳定的工作,然后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就好了,虽然她没有明白反对,但是她心里从不真心支持阿嘉的音乐事业。
反倒是洪国荣一直以来都支持他。阿嘉叹了口气,现在看来洪国荣也说服妈支持他的音乐之路了,可是,反而是他自己放弃了,他苦笑了一阵,他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决定再也不碰音乐的,就这样重拾吉他,那之前的痛苦算什么?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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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角七号 练团室(4)
阿嘉坐在床前,盯着吉他看,苦思良久。
就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吧!
机车发动,排气管喷出一大蓬白烟。
再次背着这把电吉他穿过西门,但心情已经完全不同。
背着吉他进夏都,冷不防柜台旁有人大喊:「马拉桑!」
「啊?」
「先生您好,」马拉桑堆起满脸笑说道,「这是一个全新的品牌,把原住民的小米酒重新包装……」
他才说到一半,旁边的柜台小姐就满脸怒容:「你够了没啊!」然后对阿嘉说,「请跟我来……」
「至少喝一杯看看吧!」马拉桑央求道,一边递上不知何时斟满了小米酒的玻璃杯。
「喔……好。」阿嘉接过酒杯,跟着柜台小姐到地下室的练团室,才到门口,就听到洪国荣在里头大吼着,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把所有的年轻人叫回恒春,自己当家作主,不要出外当别人的伙计。
阿嘉有股难以言喻的感觉,自从他知道母亲与洪国荣的事情以后,总是非常排斥他,阿嘉觉得洪国荣就是在大学还有在台北时,媒体上所说的「黑金」、大尾流氓,只会以暴力服人,虽然后来他知道洪国荣对妈很好,但是还是改变不了内心对他的厌恶感,而洪国荣在他面前总是刻意压抑脾气的态度,更让他感到不屑。
但是听到这段洪国荣从未在自己面前说过的真心话,他对洪国荣的看法突然改观了,他反省,自己就是恒春外流的年轻人之一,直到在外地碰到困难才回来恒春,妈也好,其它年轻人的长辈也好,洪国荣所说的,不就是他们的心声吗?当然,身为年轻人,他很明白恒春无法留住自己的原因,洪国荣的那股傻劲终归徒劳,但是他还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样的精神,也值得鼓励了。
洪国荣倒是因为耍流氓被阿嘉当场撞见而显得十分困窘,总是傲慢的黑脸难得慌张了起来,这让阿嘉觉得很有趣。
阿嘉端起了酒杯,向他致意。
* * *
友子看到野蛮无礼的代表会主席和「昆虫」水蛙两个人闹了起来,正幸灾乐祸,练团室的门又打开了……
是他!
在征选会上,弹出强烈旋律,然后带着一脸怒容骑车离去的那个人。
友子原本嘲讽的表情收敛了起来,他就是主唱吗?
从夏都经理那边,她知道主唱阿嘉原本是台北乐团的主唱,兼作词、作曲,进入音乐圈已经超过十五年,没想到看起来比想象中年轻得多。
阿嘉穿着一身绿,那是邮差的制服吧!他不像初见面时一脸愤世嫉俗,而是潇洒的向刚发完脾气的代表会主席敬酒致意,而那个总是嚣张不可一世的代表会主席竟有三分怕他。
阿嘉带来了一首曲,那是他以前写的歌,歌名叫〈无乐不作〉,这个老人小孩组成的拼装车乐团咿咿呀呀的练习了起来,虽然他们弹奏得荒腔走板,友子还是听得出来这是一首相当有力道的歌曲。
友子不禁对这个谜样的主唱好奇了起来,她原本已经打算让这个拼装乐团自生自灭,现在她又改变心意了,或许,这个主唱可以期待?
从另一个方面想,这个主唱阿嘉,在台北发展并不如意,能在中孝介的演唱会上露脸,对他来说也是个转机,如此一来,她也帮助了一个有才华的人。
当日本唱片公司打电话来询问状况时,或许是听到熟悉的日语、熟悉的日本人客气礼貌的言语,又或许是确定了自己要将这个临时的工作进行下去,友子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复过来,「是,」她以柔和的日文,专业公关的口吻,面带笑容的说,「大家已经开始练习了,这样啊,是,这样我过两天将状况向你报告,台北那边我也会联络……是,是,了解了。」
海角七号 保力(1)
马拉桑今晚相当有干劲,他向公司申请多一个「马拉桑」广告大气球已经寄来,整个晚上,除了一有人来就大喊「马拉桑!」向他们推销以外,他一边摆好柜台旁临时设立的展示架,一面把那乳白色的气球披在背上,慢慢把它吹起来。
晚上连续来了几个特别的人,让他好奇了起来,先是一个带着鼓棒的人,然后是上次那个凶神恶煞——马拉桑经过这几天打听,已经知道他就是恒春镇代表会主席——接着,是一个背着吉他袋的邮差,他不禁想起以前的乐团,埋藏已久的音乐灵魂,又不禁微微悸动。
每来一个人,那位柜台小姐——美玲——就把他们带到地下室去,当美玲回到柜台后,马拉桑忍不住问她:「楼下在干嘛?练团喔?」
美玲不答,反而是数落他道:「马拉桑先生,以后请你可不可以小声一点啊,吓死人啊你,」显然她对他的推销方式很有意见,接着,美玲又递给他方才让邮差试喝的玻璃杯,「拿去,」说完,给了马拉桑一个白眼,「一个酒杯那么多人喝,有没有洗啊?」
确实没有洗……马拉桑苦笑了笑,连忙拿到洗手间清洗酒杯。
* * *
尽管美玲每天摆脸色给他看,不过黄主任早已答应让马拉桑驻点,美玲也不能说什么,马拉桑还是每天一有客人进来就大喊:「马拉桑!」然后用一贯的台词推销,这阵子下来,还是没什么成果,看样子,果然只在夏都是不行的,还是要多去几家饭店吧!
但是目前也就只有夏都这个点,为了更显眼,他只要美玲不注意,就把「马拉桑」气球偷偷往柜台踢过去一点。
没想到美玲根本就看在眼里,这天,她终于发难了:「你一天一天越摆越过来,今天干脆直接摆在柜台旁边,你过不过分啊你!」
马拉桑正一脸尴尬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一眼瞥见洪国荣进了大门,他已经知道这个代表会主席实为地下镇长,而且很可能当上下一任镇长,只要能搭上他的人脉,一定会有很大的帮助,连忙大喊:
「马拉桑!」
洪国荣被他这一喊,踉跄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头,走到柜台前:「我佮恁总经理有约。」
马拉桑撇下正怒瞪着他的美玲,趁着代表会主席等待柜台与总经理联络的空档,黏了过去:「代表,代表……」当代表会主席转过头来,他鼓起如簧之舌说道:「我保力彼的客人,名片在这,这是阮公司佮信义乡农会合作的新产品,小米酒,叫做『马拉桑』,千年传统,全新感受,这罐送你,试看觅!」
洪国荣完全不理会他,柜台告诉他:总经理已经在楼上,洪国荣简短道了谢,就要上楼。
马拉桑锲而不舍的跟在他身后,继续滔滔不绝的说:「代表代表,今么归个恒春地区,只有我一个业务,我是想讲齁,会当斗帮忙否,介绍我去别间饭店,因为这次阮的产品,阮头家想欲走彼号高级路线啦,拜托,拜托拜托!」
洪国荣本想不理他,让他知难而退就好,不料他竟一路追到电梯,还敢厚着脸皮直接讨别人帮忙——蠢小子,难道不晓得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吗?要别人帮忙,得先拿出交换条件来,更何况,你是什么角色啊?外地人要来恒春赚恒春的钱,还这么理所当然?——真是岂有此理。
「你保力是车城,阮这是恒春呢,我为什么要给你斗帮忙?」洪国荣这一问让马拉桑哑口无言,「少年人,做人较巴结咧!」洪国荣猛拍了他胸口一下,「勿一日到晚为着欲赚吃,扶人的卵巴。」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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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角七号 保力(2)
马拉桑吃了一鼻子灰,怅然若失的往后退了几步,方才本来正为马拉桑的「厚颜无耻」气得不想再理他的美玲,看到他得到「现世报」,被骂得尊严扫地,说是整天捧人卵巴,也不禁同情了起来。
是哪里说错了?为了显得亲近,马拉桑特别表示自己也是屏东人,没想到,「你保力是车城,阮这是恒春呢」,或许不该说自己是保力的客家人,是这样吗?
保力是恒春半岛上唯一全村都是客家人的聚落,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被视为外人?
大学时,有堂通识课的作业,要他们下乡调查,他选择故乡保力为题材,这堂课让他了解了自己的家乡,保力人是六堆的客家人在清朝时陆续移居过来的,开拓时期常常与原住民发生激烈冲突,后来才因联姻而缓和,日本统治期间,殖民政府开辟道路、建立邮政,保力与整个恒春平原的商业往来发达了,使得保力人大量与福佬族*流,渐渐的,客家话被遗忘了,保力人的母语成了福佬话,马拉桑父亲、叔叔,和他自己,都是讲得一口流利台语,却不会说客家话。保力人可说一直是处于族群的夹缝之间。
即使如此,在福佬族群看来,毕竟客家人仍然不是自己人。
福佬族群纵然不把客家人当自己人,却也普遍肯定客家人的勤勉忠诚,就如同父亲一辈子为人做事,他的老板就给他这样的评价,拉关系、套交情,不是父亲的专长,但父亲总是默默的把事情做好,不负所托,并且永远以公司的利益为优先。
马拉桑自己也遗传着保力人的天性,代表会主席浇下这一盆冷水把他浇醒了,他反省,不应该妄想靠别人,想一步登天,也不该有迷思,以为待在大饭店就能有多少影响力,那也不是他的专长,他的专长是默默的把事情做好,从今天起,他要改变方针,开着「马拉桑」车,每家小店都不放过的跑。
* * *
「铃~铃~铃~」闹钟声音是设计来叫醒人,所以总是十分刺耳,之前,阿嘉一早听到闹钟铃响,就更不想爬起来,但不知怎的,今早特别,有片刻间他本来也想赖床,却突然想要一骨碌翻身起床,结果一跃过了头,他撞翻了床尾装信的纸箱,整个人摔到床下去。
要是在之前,发生了这种事,他一定会因此觉得一早就倒霉,之后生一整天闷气,或许是重拾音乐的关系,今天他一点这样的感觉都没有,穿上绿色制服上路,又到了恒北路与省北路口,之前,他在这里因为劳马找他麻烦而大打出手,今天劳马在指挥交通时韵律的吹哨,彷佛在延续练团似的,而劳马的父亲欧拉朗也在一旁挥着指挥棍打节拍,阿嘉虽然面无表情,心里却觉得十分有趣。
不过练团时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欧拉朗终究是新手,而那个弹键盘的小女孩大大——没看错吧?她好像就是那个在征选会上欺负小孩的那同一个小女孩——虽然技巧不差,节拍却永远时快时慢,第一天他就特别叮过她,没想到她竟然一副理所当然似的张口吐舌,看在她是小孩子的分上,也不便和她发脾气,但是,这实在是怎样的一个乐团啊!
在台北的时候,他对音乐的坚持、要求很高,总是拚了全力,要每个团员都达到最好的表现才行,而他们也总不会让自己失望,但是这个七拼八凑的团恐怕不能要求太多,他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劳马他们却一边练,一边又要对自己的歌改来改去增加个人表演,一开始他也就抱着「随便了,你们高兴就好」的态度,到了第三天他终于忍无可忍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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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角七号 保力(3)
「喂,」阿嘉大吼打断水蛙的SOLO,「能不能从头到尾走过一遍再发表意见啊,到现在都已经三天了耶,都还没有从头到尾走过一遍,」然后他开始点名批判:「弹键盘的,忽快忽慢,贝斯手永远跟不上节拍,鼓手的意见又这么多,到底要不要练啊!」
「是怎样,你瞧不起我们就对了啦,」劳马走了过来,「你弹得最好就对了啦,每次都只能你有意见。」
阿嘉一听,更是无明火起,两人对上,解下吉他就要开打,所有人连忙把他们拉开。
友子白天在电话中,还跟日本方面回报:「感觉还不错,目前每天都紧盯着他们练新歌,」而且向他们保证,「第一首曲目一定会在这周练好,第二首曲目也会想办法在周末前作出来。」
但是情况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练习时阿嘉也为了进展跟不上进度发火了,差点打起来,友子一方面觉得果然还是阿嘉比较了解状况,另一方面又焦急进度问题,不说一说,她心里头那块大石头就放不下,等练习一结束,她得去找阿嘉好好提醒他一下。
劳马还威胁他是不是想再挨摔呢!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一天在路口,阿嘉就是被劳马不由分说猛摔在地上,直到欧拉朗来劝架才把他拉开,一想到就有气,阿嘉草草结束练习,跨上机车。
那个友子却突然走了过来,把车钥匙一扭,转成熄火状态,阿嘉讶异了半晌……他的爱车一向是只有他能碰,就算是以前交过的女朋友,也没有一个敢动他的车子的,更何况是把车熄火这种无礼的行为。
正这样想,友子开口了,用一副指导者的口吻说:「有三件事我想讲。」
阿嘉冷冷看着她,她没察觉到他的不耐,又继续说下去:「第一,我觉得弹键盘的太小了,弹贝斯的又太老了,我希望这两个人一定要再找过;第二,我觉得你们现在真的是一团乱,一定要增加练习时间……」
阿嘉一扭车钥匙,准备发动,友子又是硬把车钥匙扭了回去,「第三,」她强调道,「日本公司那边希望我们有两首歌,但是,到现在我只听到一首而已,而且这首歌,还是你很久以前写的,不过,重点是另外一首,」友子挑衅似的说,「行不行啊?」
劳马、水蛙有意见也就算了,他们毕竟也是音乐人,妳既不会弹也不会唱,也来出意见指指点点的?阿嘉一转车钥匙,「不行妳能解决吗?」他不耐烦的说,「我又不是团长。」说完就发动,掉头离去。
* * *
昨晚阿嘉甩都不甩她,掉头就走时,友子简直气坏了,她也是为了乐团着想、为了阿嘉好,竟然热脸贴人冷屁股,真是岂有此理,她忍不住用日文暗骂刚离开的阿嘉:「撞死你!」
不过过了一晚,她气消了,也反省了,昨晚的确不是说话的好时机,阿嘉才跟劳马起冲突,正心烦意乱,她还去激他,他不高兴也是理所当然,何况虽然友子下意识的把阿嘉当团长看待,但是人不是他找的,他也没有权力管理他们,自己的确是太无理取闹了一点。
看能帮上什么忙尽量帮吧,弥补一下昨晚的裂痕。
友子上午到了阿嘉家,门关着,她往里头张望着,冷不防有人叫住她,「嘿,查某囡仔,」那是一位中年妇女,「妳欲找啥人?」
虽然听不懂台语,但也大概晓得对方的意思,她用不流利的中文问:「对不起,请问阿嘉住在这边吗?」
「他去送信了啦,妳要找他做什么?可能下午才会回来喔。」
「噢……」看样子对方就是阿嘉的母亲了吧?友子想了想,自我介绍道:「我是饭店乐团的联络人,我有一张CD要给他当作曲的参考,麻烦妳帮我拿给他好吗?」
「喔……那妳就是那个日本女孩子喔,」阿嘉的母亲开了门,「来来来,进来里面坐!」
「不用不用,」友子连忙说「我写张字条给他就好了。」
「啊妳真的不进来坐喔?」阿嘉母亲放下手中的东西,又殷勤招呼道。
「不用不用。」友子不好意思的说,一边在CD上留了一张字条。
阿嘉的母亲在一旁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