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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倒正合她现在的脚码。
再不通医术的人,也能一眼看出她伤得多重,每走一步,都疼得倒吸凉气。
“你胡闹什么!”崔神医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把给她摁了回去,“就你这伤势还想下床?”
纪棠和善地微笑道:“这位夫人瞧着伤得很重呀,您还是先看看她吧。我又没有生命之忧,起来走走反倒舒心。”
崔神医上前给昏迷在许京怀里的元妃,搭了搭脉,破口骂道:“放屁,这也叫伤得重?不过是肋骨断了两根,痛得昏了过去,便是街头游医也救得活,居然还敢来踢我家的门!”
“这夫人柔弱得厉害,别人或许疼不死,她可能就疼死了呢。”纪棠紧了紧衣衽,摸索着坐到一张板凳上。萧瑟的冷风从敞开的大门里灌进来,冻得她两排牙齿扣扣直抖。
崔神医瞪了许京一眼,“人搁下吧。不想你娘子死的话,就去把门安上。”
许京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将元妃抱到床上。自己顶在了门板上,用身体挡住被踢坏的风口。纪棠霎时便觉得暖了回来,呵了口白气,打了个哈欠,略显困倦地垂下了头。
许京本来是一瞬不瞬盯着元妃的,听到这哈欠声,便将余光转了过来,有意无意地望着她。纪棠抬起头,捉贼似的捕住他的视线,浅浅一笑,问道:“你瞧我做什么,我生得又不如她好看。”
语气再自然不过,好像从前根本不认识他一样。许京一惊,左边眼皮子突然猛跳起来。
那厢崔神医游刃有余地替元妃接骨,还腾出了一半心神与纪棠聊天:“丫头,你若是喜欢这脸,我替你弄张一模一样的如何?”
纪棠咧嘴一笑,扯得身上和心上的伤口一齐疼起来,道:“那敢情好,我夫君要是见了这张脸,保不准就移情别恋,独宠我一人了。”
许京喉头一梗。
“你这丫头,忒没出息。天底下男人多得是,何必贪恋负心人,你再去找个好的不就成了?”
崔神医话头未落,许京已经猛然喝断:“不行!”
两人讶然地看着他,纪棠凉凉道:“行或不行,干你什么事?”
“你贵为一国之母,怎可行再嫁之事?”他压下擂鼓般的心跳,沉声斥责。
崔神医惊奇的目光又转到了纪棠身上,只听她冷冷地说:“皇上,您好像忘了。你的国,已经亡了。我不再是你的皇后,更不是你的妻子了。”
崔神医一时怔住,不敢置信,“你,你们……”
“呜……皇上,臣妾好疼啊。”刚接完骨头的元妃,这时痛得嘤嘤哭了起来,从被中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朝许京的方向递去。许京犹豫了一刹那,松开门板,踱到床边,握住了她的手。
坐在风口的纪棠瞬间被冻了个底朝天。
她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看戏一般把目光投向床板那边。
“皇上,臣妾做了个梦。”元妃有气无力地说,“梦见到处是可怕的活死人,您和天神一样,手上发出雷电来,将那些怪物都砍死了。可您却丢下臣妾,一个人走了。”
纪棠没忽略她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也没忽略许京眼中渐渐涨满的怜惜。
许京将她的长发撩到耳后,柔声道:“不会的,我不会丢下你的。”
纪棠轻轻嗤笑了一声。
“昏君!妖妃!”原本站在角落的崔神医突然暴起,一把揪住了许京的衣襟,两目被愤怒染成了赤红,“就是你们,害得举国动荡,民不聊生!老朽真是瞎了眼,居然为这妖妃治病!早知如此,我宁可自断双臂,永不行医!”
他虽空有一把怒火,但年老体弱,如何是许京的对手。许京轻描淡写地一扣,便将他的五指抓下来,反手掐在他脖颈上,“你治还是不治?”
崔神医的脸庞都涨成了紫红色,咬牙道:“不治!”
许京眸色一沉,加重了手下的力道。
“等等!”纪棠急得背后汗湿,抬手大声阻止,“你不能杀他。”
“为什么?”许京浅色的眼眸,在昏黄灯光下,翻着一种近乎冰凌的淡漠光泽。
纪棠稳了稳心神,开口道:“因为他会易容术,能帮你们逃过叛军的围剿。”
许京手下一松,将崔神医随手掼在地上,居高临下,颔首道:“若此话当真,留他一条命倒也不是没有用处。”
纪棠大大吁了口气,扶着墙站起来,一步步挪到崔神医身边,将他搀扶着坐下,附在他耳边轻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崔神医无奈地点了点头。
躺在床上的元妃,听到“易容”两字,却倏然捂着脸,失声尖叫:“你们是不是要给我换脸?不行!绝对不行!我不要易容,不要!”
许京安慰她:“棠棠,别怕,只是一些颜料,过些日子就能褪去的。”
“那也不行!我不要!”元妃不顾伤势,又踢又闹,两手捧着脸大哭起来。
听到原本属于自己的声线,被扯得无比尖利刺耳,和市井泼妇有得一拼,纪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恐怕是在场之人中,唯一一个知道为什么元妃不肯易容的了。以前她怎么没发现自己那张过于清纯幼稚,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这么讨人喜欢?
许京哄劝了半天,元妃才含泪闭眼睡去。
他坐在床前,两手搁在膝盖上,深深凝望她熟睡的恬静面容。
“我有个办法,不知你可否愿意听?”纪棠也不等他开口,便慢悠悠地说道,“叛军既然想要‘元妃’的命,你给他们就是了。”
许京冷冷地打断她:“这不可能。”
“我说的不是把你的心上人交出去,而是……”她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把我交出去。”
许京墨眉一皱,“你是说……”
“我易容成元妃的样子,代替她去死,怎么样?”纪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连多余的波澜都没起一下,仿佛只是日常地问他,是吃鸡腿好还是吃鸭脖好,是喝雨前龙井还是铁观音。眼观鼻,鼻观心,唇边还带着平淡的笑容。
许京不相信。世上没有这样的蠢人。
“我有一个条件,你若答应,我尽可以代替她去死。”纪棠的视线在元妃脸上转过两圈,最后落到他的眼底时,唯余浅笑,“我想和你成亲,堂堂正正地拜一次天地。”
真是匪夷所思,这女人是不是疯了?
许京恍然想起来,自己和这位名义上的皇后,似乎确实没有完完整整举行过大婚。在册立礼那日,他派去寻找棠棠的人,终于带回了音信。他从宫中拂袖离去,连新娘的面都没有见到。难道这便是皇后的执念?
纪棠见他并不出声反驳,只当他是默许了,向崔神医问道:“可有红布?”
崔神医一副想劝又不敢劝的样子,干涩道:“丫头,你……你何必呢?”他长叹一口气,从箱笼中翻出一身褪色的嫁衣和两尺红布,“这是我娘子当年嫁给我时穿的。”
纪棠收了那两尺红布,却将嫁衣退了回去,摇头道:“不必了。太贵重,我受不起。”她的这一番虚情假意,完全是为了完成任务。既然如此,又何必糟蹋人家的真心。
她从红布上扯下两道一指宽的长条,将其中一条扔给许京,漠然道:“系上吧。”自己也将那红绳扎在发顶上。鲜艳的发带垂下来,拂过她的脸颊,衬得她那惨白的脸,勉强多了一丝娇艳之色。
她转头对崔神医道:“劳烦您唱个词。”
这时,许京也已系好了红色发带,歪歪扭扭。他想着,她或许会不满意,踮起脚来替他重新系好。可事实上,纪棠只是淡淡一瞄,便瞥开眼,道:“开始吧。”
不知为何,他心里竟隐隐升起一种难言的复杂情绪。不是这样的,他们的婚礼……不该是这样的!有个声音在脑海中回旋。同时闪过的还有一个女孩如花的笑靥。
“一拜天地。”
她走在他前面,小兔子似的蹦蹦跳跳,回过头来,眉眼弯弯地说:“我想要中式婚礼,凤冠霞帔,十里红妆的那种。”
“二拜高堂。”
她扶着额头,苦恼道:“有没有简单一点的?墓地婚礼什么的,也太猎奇了吧!你是变态吗?”
“夫妻对拜。”
记忆中的女孩与眼前形容枯槁的女人,渐渐重合。哪里都不像,哪里都不像。只有一双眼睛,分毫不差地嵌在一起,清澈、明亮,犹如天上的星辰,映照进一潭清泉中。“轰——”的一声,他的脑海仿如炸裂,千千万万的碎片拼凑在了一起。
许京猛地拽住了她的手腕,大叫:“棠棠!棠棠!”
“啊……你终于想起来了。”纪棠似笑非笑,“可惜,太晚了呢。”
【第三副本完成,宿主攻略男主成功】
☆、第三十六章
烈阳当头。街口杵着一棵大柳树,掐绿的细叶,生生被日头打得蜷成了卷儿。一家原本生意冷清的茶馆,托这酷暑的福,也多了几个翻白眼吐舌头的过路客。
茶馆二楼临窗的位置上,面对面坐了一双年轻男女。那少年不过十多岁,一身粗布衣裳,却掩不住清秀俊逸的五官,顾盼飞扬间,活脱脱是个浊世佳公子,可偏偏背后极怪异地负了片直愣愣的木头。仔细一瞅,竟是块搓衣板!
那少女更古怪,白衣如雪,冰肌玉肤,却是横眉冷目,犹如峨山明月,令人望而生畏,不敢近前。纤细的腰肢上,挂着条冰蓝的宫绦,在微风中轻轻晃荡。
“师父,咱们已经在这一带晃悠七八天了,您究竟是要找什么东西?”这少女年纪瞧着并不比少年大,可他却一口一声师父,喊得恭恭敬敬。敛眉垂目,再乖巧不过的样子。
少女撑着下颌,望向窗外,并不理会他。
少年早已习惯地摸摸鼻尖,但眼中仍隐隐闪过一丝失落。
此时,小二将几样清淡可口的素菜一一摆上来了。少年连忙提起筷子,给她碗里夹了一块豆腐。少女斜睨他一眼,冷声道:“八荣八耻背了吗?我怎么跟你说的,不背完不许吃饭。”
少年僵了一下,默默搁下筷子,叽里咕噜地背起了那段自己根本读不懂的“心法”。他死命琢磨了一年多,还是没弄明白,这段文字和修仙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每日早晚诵读,饭前再背上两遍。
“……以服务人民为荣,以背离人民为耻……以诚实守信为荣,以见利忘义为耻……”
在少年含含糊糊的背诵声中,纪棠的心神逐渐涣散,飘到了天外去。
…
两年前,她穿越到现在这具身体里,成为了天下第一仙门,玄天宗的一位长老。看着仍是二八少女,但实际年龄已经超过三百岁了。结束闭关后,她犹豫良久,还是选择了去找许京。
月余后,她在一个凡人的小镇找到他。那时,他正坐在墙头,叼着根野草,眼看一群恶霸围殴一个瘦弱的书生。恶霸抢了书生的钱袋,从里面掏出一半银两抛给他。他笑嘻嘻地收了,拍拍衣袍上灰尘,转身走人。
纪棠在巷口拦住他,问:“那些恶人为什么给你钱?”
他惊奇地上下打量她,半晌才开口道:“因为那书生拐了天香楼的花魁准备私奔,是我通报的消息。”
纪棠只觉得眼前一黑。
她五味杂陈地将他带回了玄天宗,养在身边。他执意要拜她为师,学习仙术。刚开始她咬死了不同意,生怕他学会了本领,心术不正,更加成为一个大祸害。然而时间久了,他竟在各个长老那里偷摸观望,自己摸到了门道。
掌门对他的资质惊为天人,想将他收为自己的关门弟子。不过好在这小子多少还有些良心,不肯拜在别人门下,说此生只认她一人做师父。纪棠没有办法,勉强收下他,带在自己身边做个跟班,却始终不敢认真教习,每天只让他背八荣八耻和核心价值观。
据她一年多的观察,许京对前面几个副本的记忆非常有限,如果不刻意激发,他很少会主动提起。但随着他们相处时间的加长,他能记起来的事情似乎越来越多了,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深沉。
他是个极敏感,且极冷漠自私的人,反社会人格严重。在他的潜意识里,好像知道自己所处的世界都是虚幻的,所以对他人的感受和生命无比漠视。当纪棠通过细致的观察,得出这个结论时,简直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因为她根本无法将他,同自己爱过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
“师父,师父……”许京将手伸到她眼前,晃了两下。
纪棠这才回过神来,“嗯”了一声,夹起他盛到她碗中的豆腐,面无表情地塞进嘴里,味如嚼蜡。
许京心满意足地看着她,语气中略带一点讨好,说:“师父,你让我打听的魏家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纪棠这才上了心,抬起头来。
“这魏家的老爷,刚从京城告老还乡回来,买下了镇里一座大宅,就在清澜坊边上。他家人口也很简单,就一妻一妾,长房儿子并儿媳和一个孙子。”许京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魏家藏着什么宝贝,才劳动师父您亲自下山来找?”
这话倒也没猜错。纪棠点了点头,道:“是有一件不世出的宝贝。”
许京漆黑的眸中涌起几分兴奋,“那咱们今晚就去把宝贝偷出来吧。”
纪棠闻言眉头一皱,冷冷道:“才让你背的八荣八耻,都吃进肚子里了吗?偷,为什么要偷?有的是正经手段拿到,你偏偏要去偷?”许京被她训得脸色忽红忽白,低下头去,诺诺认错:“师父,我错了。”
“今晚再跪一个时辰搓衣板。”
他眼底浮上委屈之色,张了张口,却不敢反驳。
别的师伯师叔门下,一般都是佩剑行走,方便御剑飞行。可他师父却从没提过给他佩剑的事,反而让他背着块搓衣板,每次犯错都以此为惩戒。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两三个时辰。有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会被罚跪。
如果是别人这样对他,他早就在心底恨死那人,巴不得一剑捅个窟窿报仇雪耻了。可师父……对师父,他心里总藏着一种隐秘的感情,并着难以言喻的甜蜜。莫说一个恨字,便是被她打骂,看她瞪着眼睛生气,心底也是极欢喜的。
…
小小一个镇子,只得一家客栈。
夜里两人投宿,老板为难道:“客官,小店只剩一间房了。”
许京知道纪棠不喜自己,马上便说:“我睡马厩就好。”没想到纪棠反而平淡地说:“没事,你和我一同睡。”他既惊又喜,跟着她快步上楼,殷勤地替她铺好了被子,点上她最喜欢的熏香,亲自泡上一壶龙井。
等到把所有能做的事都做完了,他才局促不安起来,两手交握,站在一旁。
纪棠坐在凳子上,窸窸窣窣地翻着一本游记,并不准备去歇息,冷眼提醒道:“搓衣板。”
许京恍然,卸下身后背的搓衣板,搁在床脚,面朝她的方向,慢悠悠地跪了下来。这是他一年多来,几乎日日做惯的。从一开始的双膝痛麻难忍,到现在的若无其事,还能定睛含笑地凝望她,丝毫不以为耻。
纪棠起先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想起上一世的委屈,便买了块搓衣板扔给他,让他做错了事便去罚跪。结果他竟然当真跪了一夜,跪得膝盖上都起了泡子,两条腿红肿淤血,险些就废了。
她好气又心疼,卷起他的裤子,向师兄要了仙门秘药,替他推拿了半日。没想到自此之后,这小子就跪上了瘾,还挑着地方,一定要跪在她的眼皮底下。一来二去,就成了今天这副样子。
纪棠搁下书,合衣躺到了床上。许京的目光便也跟着她,调转方向,贪得少看一瞬都不行。她被他盯得有些恼了,掌风一扬,扑熄了烛火。整个房间霎时陷入一片黑暗中,唯有明月透窗而入。
“师父。”
“嗯。”
许京膝行向前,跪在她床前,两手交叠抵在颌下,柔声问道:“您那时为什么要带我回玄天宗?”
因为需要骗婚完成任务,因为想把你拘在身边监管,因为……还残存一线期许,希望你变回原来的样子。纪棠心头千思万绪,如同纠缠不清的乱麻,最后却是长长出了一口气,什么话都没说。
纪棠往床内侧让了让,腾出一大半地方,取下腰间的绦子,搁在中间,轻声道:“睡吧,别跪了。”
许京本以为自己最多睡在脚踏上。连进她的房间,都感觉受宠若惊,完全没想到她居然愿意让他上榻睡在身侧。他一时愣住了,心中涌起一波惊涛骇浪,狂喜得不知所措。指尖扶着床沿,微微发颤,用最小心、最轻柔的动作,爬了上去。
他努力屏着呼吸。可她身上的幽香却是无孔不入地钻进来,像剧毒侵蚀着他的骨髓。
“师父,师父。”
没人回应。她气息平稳,已然睡熟了。
他于是翻过身,贪婪地凝视她月光下,皎洁无暇的睡颜。一股奇异的酥麻,由脚底直冲头顶。他伸出手,隔空描摹她的面容,从额头到鼻尖,最后是花瓣般的嘴唇。如果她允许他吻她一下,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哪怕是立时为她死了,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