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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家伯一人在朝为将,只是他老人家不愿出面,所以才找了牛相替我引荐……”
府尹大人眼球子一转,心里暗自想道:本朝官员倒没几个姓白的,虽然有牛相爷的引荐信,看起来随便派个差使也就罢了。
正打着如意算盘,猛得想到中军部都督大人不正是姓白,再一激灵,白都督大人向称公正,自然是不愿为子侄辈写这个引荐信,如果真是那位白都督,那又如何是好?
他当即问道:“白老弟,请问尊伯是哪一位?”
白云航吱吱唔唔,任由林府尹如何旁敲侧击,白云航始终只是一句:“家伯年事已高,不愿我等闲人打扰……”
他越是如此说法,林长河越是觉得其中可疑,很有可能是白都督不便出面,所以才请牛相爷出面写了引荐信,可白都督大人加上牛相岂是他这个小小府尹得罪得起地。
本朝军制,都督内外诸军事以下便是五军部都督,而中军部又是五军之首,白都督可以说是位列本朝武官第二位,加上牛相爷,莫说是委个县薄之类的官员,便是委个府尹也是易事,一想到这关节,林长河哪敢以一个小小班头委屈白云航。
但把白云航留在身边,他也放心不下,有这样一位手能通天的部下呆在身边,天知道什么时候把一些见得不光的事情捅到天上去,他想来想去,最后灵机一动对白云航说道:“白老弟,实话对你说……现在咱们开封府还有个职位可以活活动动……就不知道白老弟你中意不中意?”
白云航脸色十分平静,内心却是狂喜,他哪有什么位居中军部提督的伯父,全是走通了牛相爷的门路,虽然没见到牛相爷的面,但是牛相爷多有勉励之语,荐书是花了三百两银子走通了牛府二门主事牛三爷老婆的门路,请牛相爷的如夫人写的(牛相爷当下的笔札,除了军机大事,多半是这位如夫人代笔的),临别前那位牛三爷又如此如此地指点一番,今天果然生了奇效,他赶紧答道:“一切都由大人作主……”
林长河说道:“现下登封县正缺个县令,只不过那地方刁民甚多,一帮和尚又十分可恶……不知白老弟愿不愿屈就啊……”
白云航那是喜出望外,连忙给林长河行了个大礼,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接着林长河就给白云航详细讲起这登封县的情形,前朝登封原属洛阳府,但登封武风极盛,治下颇多亡命之徒,而大顺太祖皇帝辛巳年(前朝末帝十四年)入洛阳府,乃为举义以来一大关节,甚至有所谓“王业至兹而起”的说法,如此首善之地,自当熙熙攘攘,和乐安祥,如何容得这许多穷山恶水、泼妇刁民。因此便把登封县转隶到开封府治下,只是治下武风依旧,前任县令无奈之下辞职回乡,现下这县令已开缺三月。
白云航原本只求谋个不入流的小官即可,有此收获当真算是意外之喜,当初他既打定金盆洗手的念头之后,志向颇为远大,很想个府尹之类的官职来干干,也因此浪费了不少银子,但本朝吏治最严,他在连连碰壁之后,只求谋个一官半职即可,没想到林长河竟委了个登封县令。
白云航想着自己从一介平民突然之间能执掌一县,这才感到送的礼物实在太轻太轻,赶紧准备告辞,然后回镖局之后从欧阳欣手里再拿过几件红货变卖,再送一份厚礼。
林长河打开礼物盒后,看到那几张实实在在的银票,又确认那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之后,顿时显得笑逐颜开:“这怎么好意思让白老弟破费了……实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白云航却不敢马虎,又给河南总会使署理节度苏安琪大人又送了一份厚礼,府里府外也全部打点周到,府衙里一致称赞,说白县令年轻有为,此去登封必能打开个局面出来,河南总会使署理节度苏安琪大人既收了他的礼物,又见他有牛相的荐书,不但认可了林长河的呈文,还格外夸赞了白云航几句。不数日,已将上下关节一一打通,白县令领了官服和印信,就准备走马上任。
只是朝庭用兵西南,军费开支甚巨,府衙里银根甚紧,官员上任的安家费只能暂缓,就连程仪也无钱支给,不过他并不在意。
临行之际白云航又去林长河面前表了表忠心:“多谢大人信任学生,学生自当肝脑涂地。”
“难得如此爽利,我看贵官相貌不凡,当是朝廷得人,登封县一方子民有福。那明日便去赴任吧。阿彪,怎么不给白县令添茶。”
白县令果然是知情识趣的人,急忙起身告退,“学生,不,卑职怎好叨扰大人。”
“既是如此,本官也不便多留,只是有句不中听的言语请白县令记取。”
白云航急急做出洗耳之状:“还请大人教诲!”
“白县令家私丰厚,大是好事,如此他人也不会疑你有贪墨的念头。不过近来河情不好,府城内丁壮人人上堤尚嫌不足,白县令虽然有钱,在此地募人,三五十也就罢了。若是上百,本官面上须不好看。”
白县令不免有些奇怪,大顺王业初兴,北方各地县令多半是单车赴任,带了文书印信,到任后全靠自家设法稳定局势——打开了局面,升官晋爵,朝廷不吝封侯之赏;若是积年累月打不开局面,革职查办,至于刮地三尺、民怨沸腾的,那正好杀肥鹅,一面弥补国库亏空,一面借大好头颅安抚黎庶。
但是县令赴任,即便民风刁恶,无非从外地带十余人护身而已,从未听说有需雇百余人的。自己本来便略通些武艺,白县令根本也没有雇这许多人的打算。
不过既然府尹大人如此说,白县令还有些身家,倒也不在意,干脆给上官一个好面色,次日雇了辆大车就径直往登封县去了。
从开封县到登封县路程甚远;不过白县令给足了银钱,车把式额外卖力,这一天已比预定多走了二十多里路,时辰却离太阳落山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车把式不由开口询问道:“白公子,是不是找间骡马店歇息歇息?”
白云航应声好,车把式当即找了家骡马店住下。这家骡马店,除了价钱稍稍贵了些外,白云航很是满意,一想到登封将近,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
付完账刚出店门,白云航眼睛不由一亮,在那里喂马的红衣姑娘不就是洛河七寡妇里的六姑娘吗?这位六姑娘站在马边,眼睛直盯着马儿,手里捧着马料,很是有些不凡风度,那马儿怡然自得,一人一马都非俗物,只是白云航心倒寒了几分。
人家是干黑道的,自已这次上任把几年积累下来的家资都带在身边,那些说书人不知说了多少杀狗官的故事,自己这县令着实确实是来路不正,难怪是哪里露了马脚,让人给盯上了。
沉思之间竟然连那踏破清晨的马蹄声都没听见,只是近身了白云航地才发现一骑健马飞奔而来,这马上骑士大呼“六百里加急……”
这声音中气十足,只是声音有些嘶哑,这骑士朝店门前看了一眼,不由一喜,跳下马来,直朝这六姑娘走去,嘴里大声叫道:“朝廷紧急军情,六百里加急……店家好生看顾!”
那帮店伙计刚才还是悍比猛虎,这时候一见了官面就变成绵羊,赶紧跑上去看顾马儿,用尽十足的心力,这时候这骑士走到六姑娘,举出一张牌子,大声叫道:“紧急军情,六百里加急……姑娘,征用你的骏马一用……”
白云航不由一乐,这洛河七寡妇是什么人物啊?人家执黄河南北黑道的牛耳,号令数百山寨,人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人物,个个都有几十条人命在身,这骑士看服饰只不过小小驿卒,显是不想活。
江湖上的人物都是爱马如命,听那江湖故老口口相传,哪位江湖绝顶人物可曾换过马儿?
那传说中的侠少都是得了一匹绝世好马江湖,北至长白,南至苗彊,西至昆仑,东至大海,那些马儿虽然其貌不扬,侠少得来只需几两纹银,但是在万敌之中绝无损伤之险,这宝马儿更是不需时放养于山野即可,想要时即飞奔而来,哪有被一个小小驿卒征用的缘故。
白云航正想着这六姑娘拔剑怒挥的景象,没想到这六姑娘何等强横的人物竟是弯腰朝这驿卒轻声说道:“官爷,奴家身边可只有这匹马儿……若是走失如何是好?”
白云航没想到洛河七寡妇这等强人,竟对一个无品无级的驿卒显得恭敬万分,不由一呆,暗地思索:这驿卒莫非深藏不露,是个绝世高手?
只是他再怎么观察,这驿卒却是个其貌不扬的不入流人物,没半点高手风范,已然很是骄狂牵走宝马,随身扔出一件不知什么物事:“你往洛阳府领马便是……若是走失了,便由洛阳府赔上二十两银子……对了,领马时不要忘记带上这几日的马料钱……”
白云航看这健马飞奔而去,而六姑娘在原地又是弯腰又是打揖,说有多客气就有多客气,脸上却有愤愤不平之色,这等小小驿卒,竟能让一方大豪为之折腰?
倒有店伙计解了白云航的疑惑:“别看是个小小驿卒,威风可大着!客官您想,本朝太祖皇帝就是出身于驿卒之中,如今这些驿卒能不威风?”
本朝太祖皇帝确实是出自驿卒之中,再加上眼下战事频繁军情急报接连不断,朝庭又在西南打了几个大胜仗,也难怪这些小小驿卒会如此威风。
不过一想到自己现如今好歹好是个官了,而且还是个实实在在的七品官,白县令心里便有说不出的美滋滋。
这个县令来得不容易啊,年前他攒了一大笔银子,便觉得眼下这个行当实在太过于凶险,万一哪天出了点意外连给自己收尸的人都没有,自己在地下混了这么多年还没真正享受过,岂不是大亏特亏!
正赶上那一日一帮同行在谈论俗事,自己这个行当原本就凶险万分,万一让苦主发现更是难逃一死,大家不知不觉将话题转到前程上来,时不时说来一句:“咱家若是有了钱,西京城的妓女叫上一打……”
当中有人说道:“若是撞上一笔好买卖,咱家就在这关中买上百八亩好地,娶个婆娘,听雁塔晨钟,看骊山晚照,观太白初雪……”
旁边有人笑道:“沈快你胡思乱想了,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咱关中凭着百八亩地能养活一家子?”
前朝甘陕大饥,太祖、太宗崛起于流民间,经过多年征战,八百里秦川早已不复旧观,因此沈快一听这话也只能长叹一声,旁边又有人说道:“还是我想得实在!我若是有朝一日触动了秦王,能为六国雪耻,那时候便盘下几家店铺,我便是西京长安城里的甩手大掌柜了!”
“得了吧,种田不好种,这年头世道淍零,做买卖又能强到哪去啊……”说话这人在众人威望很高,平时“我想来想去,这世上还是做官好啊,俗话说得好,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半生铁总宪,三千美娇娘……只要做了大官,权势美色尽握在手!”
这个“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白云航已经流了一地口水,至于这个“铁总宪”是什么官职,白云航却是一无所知,只是“三千美娇娘”这一句,已经让他魂儿都勾走了一半,可怜白云航活了二十四岁,连姑娘的手都没有拉过几回。
这时候旁边众人都是一片赞同之声:“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干啥子?还不是为了作官!只要懂得迎合上意,这是天下最快活的行当!只可惜咱们这出身,这辈子是没机会了!”
同行中有个中年书生肚里甚有些墨水,还随手做了首打油诗:“娇娘美三千,轻笑梨窝浅。耳闻丝笛弦;舞中人翩翩。纤手过我肩;相随伴我眠。男儿有如此;何必做神仙!”
众人都当是一场说笑,白云航却把这晚对话默记在心,没过几天他一不小心得罪了崆峒派的同行,眼见这碗饭吃不下去了,不禁暗地思量道:“今上不也是出身草莽之中赤手空拳打下了天下,我也是个七尺男儿,难道就要埋没这黄土之中?咱也搏一搏,不混个铁总宪、清知府之流回来也对不住自己啊……嘻嘻,最好能有个娇娘三千,男儿当如此!”
入京之后白云航初历宦海,到处碰头撞壁,不过也总算知道这“总宪”指的就是前朝的都御史,那本就是正二品的高官,加上前朝御史之权特重,小事处决,大事奏裁,威风到了极点,可以说是权倾朝野的顶级高官,百分百要求是正途出身的进士。
白云航对“铁总宪”已经是不抱期望了,可是他身边的那帮人却对他有着极高的期望。
“做哥哥的和今上一起啃过马肉,只要让咱见过今上一面……”
“咱跟着太袓皇帝南征北战,可没过白兄弟这等才高八斗的人物!莫说是一个都御史,就是都督内外诸军事也是不在话下!白兄弟这事,我包圆了!”
“我和程系程相爷那是过命的交情了,不过你这个事情还需要点银子活动活动!”
“白兄弟,好不容易这个都御史的差使就要办下来了!兄弟,你需要送点礼进去就行了!”
“这个银子啊,我半两都不要!白兄弟您送出去都是为您自己在官面上活动活动的!”
“哎!你猜了我见了谁?白兄弟的本家,白旺白老都督,白老都督对白兄弟可是赞不绝口啊,兄弟的知府……啊!店家,饶命啊!这房钱再过两三日我就补上!”
还好白云航向来是抓紧钱袋不松手的主,从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也就是头两次被坑了二十多两的银子,只是一个白丁出身又无权无势的人物,又能钻营到什么职位?
几个月下来一无所获,眼见着就要坐吃山空了,白云航不得不重操旧业,为庆祝新朝鼎立忍痛断了前朝龙脉发了一笔,又投到了牛相爷的门下,几件前朝御用的高雅物事奉了上去,才换来了一封亲笔书信。
正想着,那边六姑娘朝店家高喝一声:“店家!可有去登封的车马?”
还没等白云航反应,掌柜已经答道:“这位白公子正是前往登封县!”
白云航还没说话,六姑娘已经踏着莲步移到白云航面前,一阵香风扑来,白云航这才看真切了,不禁暗道:“好一个俏寡妇!”
这六姑娘比白云航大了两三岁,扎了个流苏髻,凝脂般的玉脸,一双慧目显得十分温柔恬静,配上一段雪白的粉颈却无意间显露出几丝妩媚,穿着十分古朴,上着白藕丝对衿仙裳,下着素色百褶裙,无处不流出无尽的成熟风韵,也不知这其中藏了几许圆润,更不提那动听至极的玉音:“请问这位小兄弟,可否让小女子搭上一程顺风车?至于川资好商量!”
白云航好歹也在京城里历练过,赶紧说道:“白某不胜荣幸!”
人家毕竟是河南地面上的土匪头子,一根手指就能把自己收拾了,自己孤身在外势单力薄,哪敢说一个“不”字,只求人家别看这车中的财物便是。
不过一路行去,两个人也渐渐熟络起来了,相互通报了姓氏,白云航说道:“沈姐,小弟在公门中谋了个差使,现下正准备到登封县上任!”
沈晓薇一皱眉道:“登封就是和尚不好……”
白云航正想请教其中的奥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把式说道:“两位,好象有拦道的?”
劫到强盗祖宗头上来了?沈晓薇冷哼一声,一掀车帘,轻身跃下车去,举止有若行云流水一般,白云航带着满脸笑容也跳下来车,和高手在一起的感觉就是与众不同,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显眼过,沈晓薇柳眉一竖,大声叱道:“是哪位道上朋友?”
不过这时候白云航才发现眼前这帮人不象是劫道的,一个汉子被大队人马围困在正中央满脸愁相,但大伙儿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身旁人的注意比那汉子更为注意,一听沈晓薇这话,困在正中的那人当即答道:“是沈六姑娘啊……”
他话没说完,大道上已经乱成一团,有几个人连声叫道:“别动!交出藏宝图!”
接着乱成一片,有人大声喊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商七看剑!”
一时间人翻马仰,杀气腾腾,四方回响不断:“我的伏虎神功!”
“运转七星!”
“魔龙在天!”
“看咱家的流星剑法!”
……
叫得如此热烈,倒让白云航紧张地按住了刀柄,只是这上百号人厮杀在一起,竟是不伤一人,非但如此,这百多条汉子,人人都是动口不动手的真君子,嘴里叫得惊天动地,却始终都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个个眼观六路耳观八方,唯恐有人突起发难。
谁也不敢挪动一步,谁也不肯第一个出手,白云航行走江湖之前,就根据江湖上故老传授,每次江湖上夺宝,谁第一个动手抢到宝物谁最倒霉,必定是一轰而上的众人乱刀分尸,只有笑到最后的人才能笑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