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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据点,要甚么能买到甚么,就是苦了我们这些穷汉。”
说着,见老武把货包子打开来。好眼热呀,包袱里有布匹、针线、颜料、洋火、袜子……庄户人用的东西,样样都有。看着这些东西,各人有各人的想头,妇女们拣起针,拿起线,便伤心地说:“这日子可怎过呀!害的半年多也买不下个针!”男人们提起布翻一翻,摸一摸,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衣裳,蜂窝似的浑身窟窿,不由的也伤心掉泪地议论开了。有的说:“日本人害的老百姓,吃不上穿不上,到现在穿的还是棉裤。”有的说:“买下点布,还叫人家给抢上走啦!”另一个说:“这年头真没法活了!”你一言,他一语,纷纷议论。
这时有个白胡子老汉,上炕坐到老武跟前,一把抓住老武的胳膊,把脸凑过去说:“真是久旱逢甘雨。咱们中国总是有好心肠的人啦!”众人一听这话斯斯文文的,就知道是村东头的二先生。老武把二先生打量了几眼,笑了一笑说:“亲不亲一家人,咱们都是本乡本土的嘛!”二先生微笑着摸一摸胡子,又问道:“你们水峪镇这阵是怎么的个样子呀?”老武眉头皱了一下说:“天下的老鸦一般黑,还不是一样,甚么都实行配给!”
周围的人,一听到“配给”二字,马上都愁苦地低下头,心里一阵阵发冷。因为敌人的维持村完全实行配给,货物都集中到他的合作社里,价钱特别贵,老百姓买东西还受限制,一家一月只配给一盒洋火、半斤油、三尺布。一人一月二两盐。家家饿着肚皮,还要交数不完的捐税:地亩捐、预借款、人头税、合作费、割头税、通行证费、居住证费……人们想到这些,都伤心地落下泪来。老武看见有的人哭了,便说:“活到这年月,我看只有和他们斗争才行!”二先生摇摇头说:“在劫的难逃!我看这也是黎民百姓的劫数,受够就完了!”老武赶快打断他的话说:“可不能这么说!日本人打我们中国,是想灭亡我们,叫大家都做亡国奴。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面哩!”
一句话把众人说得愁上加愁。忙向老武道:“那你说咱们以后可怎么活呀?”老武不慌不忙地说:“要活,总有办法,活人总不能叫尿憋死!要是村村学会赵家沟的办法,可就好了!”众人一听,知道赵家沟离这儿不甚远,只有三十多里,村子也是五六十户人家,可是摸不清他们到底是个甚么办法。就着急地问:“赵家沟到底是个甚么办法哩?”老武说:“今天我可不该拉扯这些事,不过咱们统是自家本乡本土的人,我才敢扯一扯,大家出去,可千万不能乱说!”众人随口答应不说。老武便说道:“赵家沟先前,也是个维持村,可是全村人齐心,暗里抗款迟交,不给敌人送信,偷扣情报,抓汉奸,偷偷和敌人干,闹的他也没法子。后来武工队去了,暗地组织民兵,力量一天天大起来,今年四月里就反掉维持。现在人家那村子,有民兵保护,敌人轻易不敢去。”
众人听的心里好象有了点明路,可是又觉得不舒坦,周毛旦老汉埋怨地说:“为甚么我们抗日政府的武工队,就不来这里呢?”老武笑了笑说:“自己人说句知心话,只要大家决心抗日,抗日政府是不会忘掉我们老百姓的。我们镇上,武工队进去摸过几次碉堡啦,把狗日的们吓得天一黑就不敢出碉堡门了。”雷石柱接上说:“人怕齐心,虎怕成群,咱们要齐了心,也能闹成赵家沟那样。”
老武觉得时间很长了,便收拾包袱,显出要走的样子说:“你们要买啥,拿上先用,如今大家都困难,钱迟给几天不要紧,咱们都在难中嘛!”几句话打动了众人的心,大家都感激地说:“真是个好人!”当下你买几尺布,她要三根针,全都是赊下账。老武说:“你们还要买甚么,我再天来给你们捎。时候不早了,我得快快回去,迟了城门上又是个麻烦。”说罢打起包袱要走。有几家拉住老武,嘱咐下次来捎些盐,老武答应着开门正要走去,坐在门角里个老汉,含着两眼泪花,站起来抓住老武说:“老乡,我有个大儿,叫日本人把腰打烂了,下次来能不能给我买点药!”老武仔细一看,见他有五十七八年纪,穿一身烂得累累絮絮的衣裤,戴一顶烂了边透了顶的旧草帽,面貌和善可亲。
原来这就是第一次敌人来时,死了三小子的张忠老汉。家里很穷,一辈子就是靠租种地过活。身边还有两个儿子,大儿叫张有义,今年二十五岁,二儿叫张有才,今年二十二岁,都没娶过媳妇。半月前,张老汉的大儿张有义,被敌人抓去作苦工,打烂了腰。回来没几天,伤口化脓溃烂,越烂越大,每日痛得饭不能吃,觉不能睡,几天光景,脸色难看的怕人。请医没处请,抓药没处抓,每日全家人真急的象发疯了一般。
老武见张老汉伤心地掉下泪来,心里暗想:“我还懂得一点外科,身边也还带些贴疮膏药。”便对张老汉说:“看外科疮痛,我还懂点门道,叫我去看看怎样!”张老汉一听,感激地说:“这可有救了……这可有救了……”急忙前边领上老武,一直回到家来。
老武进门一看,见窑里“嗡嗡”地飞着好多红头苍蝇,窑洞顶上熏得发了黑色,地下摆着好多盆盆瓮瓮,土炕上铺着块破席子,病人直直地躺在上边,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痛的“哎呀哎呀”叫喊。老武上炕坐到病人身边,揭去包疮的布条一看,见腰上有碗大一片烂疮。用手一捺,里面黄色的脓水便流了出来。老武连忙用开水化了点盐水,轻轻把疮口的硬痂子洗掉,拿新棉花把脓挤了,又打开包袱取出一块膏药,贴在疮口上说:“你们放心,这疮顶多半个月就能好!”张老汉全家听了,真是千恩万谢,非留老武吃饭不行。老武说:“话到了,就和吃了你的饭一样,今天天气不早啦,下次来再吃你的饭。”张老汉哪里肯依,拉扯了半天,见无法留住,便去到箱子里,挖出来两大碗核桃,强纳硬装,给老武塞了两口袋,才满意地放老武走了。
老武正要出村,忽听身后有人追上来喊:“武乡亲!”老武转身一看,见是雷石柱气喘着跑来悄悄说:“老武同志,刚才听说,敌人又派下羊毛来啦!不管喂羊不喂羊的人家,一个人交五斤,限三天交清,这怎办呢?”老武说:“能想办法拖延些时日就好办了!那时维持也反了,让狗日的们再要不成!”雷石柱说:“硬抗是抗不住,怎拖延呢?”老武手撑着腮巴,沉思了一刻说:“用软办法和他斗。可以发动群众向敌人请愿!”雷石柱听了,说:“这个办法好是好,就怕敌人不允许。”老武说:“你们不要找维持会的汉奸,直接去找日本人。这阵敌人正假仁假义的到处想卖好,你们找上几个上年纪能说话的人领头,总有个八九成把握。”雷石柱点了点头说:“试试吧!”送走老武回来,就叫来康明理、孟二楞、武二娃们几个,把老武教的办法一商量,都说:“行,分头发动吧!”
立刻四个人便沿门挨户地去说。
到第二天,雷石柱、二先生、张忠几个人领头,带着五、六十个人,一窝蜂似的进汉家山请愿去了。
康顺风听到村里人不交羊毛,反而去汉家山请愿,十分恼怒,骑了条小叫驴,打了一鞭,“蹬蹬蹬”地也追往汉家山去。一路心里想道:“我在日本人面前说一句话,要打断你们的狗腿!”想着高兴起来,又抽了叫驴一鞭,叫驴尾巴甩了几甩,呜哇呜哇叫了两声,飞快地跑起来了。
不一阵,康顺风进了据点。一看,村西头楼院门口,黑压压地站下一场子人;日本小队长和独眼窝翻译官,站在门口台阶上,眉脸恼怒得象猪,死盯住场里的人。他心中暗喜道:“哼!你们请愿?日本人有甜的叫你们吃哩!”
康顺风很想发作几句,在皇军面前,露一露自己的手段。于是跑到台阶跟前,对着请愿的人大喊:“你们这些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皇军为了咱们,要点羊毛你们都难受成这样!羊毛又不是长在你们身上,回去把羊毛剪下交了不就完啦!良心统统坏了的!”康顺风说着,摇头晃脑得意的不行,站在那里,想到猪头小队长听了他这几句话,一定会夸奖他办事好。不料猪头小队长从台阶跑下来,伸手“啪”的给他吃了个耳光。喊道:“你的大大的坏,不会照顾良民的,皇军大大的爱民如子的,维持的坏,大家回去的,羊毛迟迟交的!”众人一听,几百只眼把康顺风狠狠瞪了一下,便都相随着回来。路上,雷石柱与康明理,又给大家解释,这就是敌人的“怀柔政策”。人们说:“谁还不知道日本人那鬼把戏?故意在咱们跟前卖好哩!”
第九回 地头蛇仗势抢亲 松树林恶霸毙命
康顺风没得了好气,摸着火辣辣发痛的脸,心里气,嘴里又不敢哼,只好肚里说:“坏事都推到维持会身上!三天交羊毛,是你下的命令,这阵又在老百姓面前卖乖哩!”
这时群众都走了。猪头小队长笑咪咪地拍了一下康顺风的肩说:“你大大的好人,忠实皇军的,以后好好的干活,大大的有赏!”康顺风听了,马上气平怒息,心中洋洋得意地想道:“哼!还是我吃的开!”便高高兴兴地骑着毛驴回来。
请愿的人们回来以后,家家户户没有一个不高兴的。雷石柱、康明理们几个,在家里正笑着议论,门外进来个人。一看是老武来了。雷石柱就赶快把请愿的情形,从头讲了一遍。这时张老汉听到老武来了,急忙也跑来,说:“武乡亲,你那药真灵!我儿那疮,自贴了膏药,就不很痛了。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老武笑着说:“不算甚!我这里还有几张膏药,你都拿上给他贴去吧!”说着从包袱里拿出四五张膏药递给张老汉。张老汉更是感激不尽,随说道:“武乡亲,我回去叫给你做饭去,今天可一定吃我老汉顿饭再走哇!”说罢开门就往外走。
恰巧,门外边进来个人,因为走得很急,一下撞了个满怀。张老汉站住一看,见是二先生慌慌忙忙的从门外进来。本来他是找雷石柱来了,一见老武也在,就哭着说:“武先生你看,这光天化日之下,地头蛇就平白无故要抢亲哩!”老武听了不明白,忙问:“到底是怎回事?地头蛇是怎样个人呢?”二先生长长叹了口气,坐到炕沿上说:“唉!无廉耻的东西,本名也不知道叫个啥,反正外号人都叫他‘地头蛇’,是汉家山的个地痞。在地方上欺软怕硬,不干好事。旧政权手里,公安局干过几天,如今在汉家山给日本人当密谍组长。今后晌来村里,在门口看见了我女子,他就打发康家败来说亲。你想我怎能和个汉奸结亲?我两口子不答应,我女子也哭的死去活来,谁知那东西就老羞成怒,要抢亲哩!这阵正在维持会里,派下牲口就来了!这这……唉!真是逼着人跳火坑呀!”
二先生的女儿梅英,今年十九岁,生的聪明,长的俊俏。老两口爱得象命根子一般。如今地头蛇要抢亲,怎能不急不愁?这事把老武也给难住了。二先生虽然是团结抗日的对象,但是他女儿眼看要被汉奸、鬼子糟践,这件事民兵要是不管,二先生必然疏远我们,要是想法救了他,不但二先生更能靠近我们,就是他的女儿梅英,也会成为一份抗日力量。老武低下头,手撑住腮巴,只顾在地上踱圈子。脑子里翻来复去盘算了好久,忽然严肃地说:“大伙看这样办好不好?”说时,四个人脑袋凑到一块,老武说明他的想法,应该如何如何,征求二先生的意见。二先生楞了一会,脸上有些为难的神色。老武拍着二先生的肩膀说:“武工队我有熟人。只有这样,别无好办法!”张老汉也说:“不怕,当媒人这事我能办了。”二先生这才唉声叹气地说:“唉!真是在劫的难逃呀,众人是圣人,就这样办吧!”说罢,张老汉就急急忙忙跑到康家祠堂。
进了院,见柏树上拴着匹洋马,听见地头蛇在家里,吼三喝四地说:“马上就去,不好好走就抢!不识抬举的东西……”张老汉壮了壮胆走进去,见了地头蛇,就陪着笑脸说:“哈哈……先生,给你道喜啦!刚才二先生也是一时的糊涂,这阵想开了,让我来说亲咧!二先生说:象队长这样有钱有势的女婿,打上灯笼也难找。不过二先生说,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不可太潦草,总要挑个好日子,明媒正娶。嗨!他们书香门第人家,就爱个排场。”几句话,喜得地头蛇浑身痒痒,笑咪咪地说:“早有这话,也省的生这闲气了!”随手脱下个金戒指,又掏出三百块鬼子票,递给张老汉说:“这是彩礼,一应花消齐由我出。唔,初五过事吧!”
张老汉满口应承,拿上东西,一溜烟跑回雷石柱家中,一五一十讲了一遍。老武又吩咐了雷石柱几句话,便和二先生谈谈说说地走了。
二先生拿着订婚礼回到家中,把订婚的事情,详细告诉了老婆女儿,一家人就张罗着做新衣,筹办喜事。可是村里人不摸底细,就有人背后骂道:“有了钱,王八也是好女婿!
哼,和个汉奸结亲,真丢人!”二先生听见也装听不见。
到了初五这天,二先生家里里外外,收拾得一干二净,门上贴起红对子,院里摆着桌椅板凳。维持会那些人,也都来溜沟子,捧场面。道喜的,送礼的,男客女客,出出进进,倒也热闹。
晌午时分,忽听得对面山上锣鸣鼓响。人们都跑出去观看,只见红红绿绿一簇人马下来,霎时已进了村,原来正是地头蛇来娶亲的。只见前面是六个吹鼓手。“嘟哇嘟哇”的吹打,随后是四个提纱灯的,两个打旗的,分在花轿两旁。地头蛇骑着高头大马,穿着袍子马褂,礼帽皮鞋。四个警备队,全副武装,明晃晃的刺刀上,拴着红绿彩绸,耀武扬威,到了二先生家门口。
三声炮响花轿落地,地头蛇下了马,早有人打躬作揖迎了进去,直迎到上房。二先生亲自来陪,抽烟喝茶拉闲话,故意消磨时间。谈古论今,前五百年后五百年,从天上说到地下。地头蛇本来一窍不通,可是为了在丈人跟前装门面,也只好假眉三道的胡应承。到半后晌,才摆上酒席来。二先生亲自敬酒,亲戚朋友,也都来轮流把盏,接着康顺风也来敬酒,地头蛇酒量虽大,可是怎支住川流不息地喝,席吃了一半,已有点醉意了。那四个警备队,也自有人招待,喝酒猜拳,叫的一声响。直吃到上灯时分,才抬起花轿走了。送亲的是新媳妇的表兄,跟在轿后面。二先生看着娶亲的走了,不由地握着两手心汗。
地头蛇因为喝多了酒,骑在马上摇摇晃晃,那四个警备队,也是喝得昏昏沉沉,深一步浅一步跟着走。走着走着,走进了一片桦树林,突然树林中“砰”的一声,一团火星,直照地头蛇飞来。只听地头蛇尖叫一声摔在马下,那马惊得乱奔乱跳,谁知地头蛇摔下去时,一只脚还在镫上挂着,那马倒拖着他直奔汉家山去了。
这时人群早已乱成一团,灯笼火把轿子,扔下一地,乱窜乱逃。有跑掉鞋子的,有丢了帽子的,慌慌张张各自逃命。就在这混乱当中,从树林里跑出一个人影,正是孟二楞。他很快跑到花轿跟前,把白梅英从轿里抱出就走,走了几步,看见新媳妇的表兄,就交给他领回去了。
那四个警备队,吓得酒都变成了冷汗,还没来得及还枪,树林中的子弹早飞了过来。又听得背后山坡上一声哨响,有人大声喊道:“第二排上刺刀,冲呀!捉活的!”警备队一听,吓得骨软筋麻,暗暗说道:“碰上老八路了,快跑吧!”一个一个都夹着尾巴逃走了。
这时,树林中又出来三个人影,领头拿连枪的便是老武,拿火枪的是雷石柱。武二娃提着个手榴弹。山坡上喊罢口令的康明理,送了白梅英的孟二楞,也都跑回来了。五个人就分开几路,悄悄回到村里。
汉奸地头蛇家中,正是灯红酒绿,喝酒猜拳,十分热闹的时候,忽然一匹马飞奔进来,镫上倒拖着尸首,衣服扯成了一条一块,脑袋擦成了个血葫芦。众人围上去看时,认出那就是新郎,不由的大惊失色。接着吹鼓手、抬轿的、四个警备队,都陆续逃回来了,一个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把半路上叫八路军包围住劫亲的事,讲了一遍。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地头蛇父母看见儿子成了这样,大哭大嚎。一面把尸首移到洞房中,盛棺入殓;一面报告了日本小队长,请发兵报仇。可是日本人摸不清八路军有多少,也不敢胡乱出动。汉家山村里人听到地头蛇叫八路军打死了,都暗里高兴地说:
“这可给地方上除了个大害啦!”
第十回 亲亲热热讲身世 欢欢喜喜认恩人
转眼已是五黄六月。一天,雷石柱正要去锄地,刚走到大门外,看见南边涌起一片黑云,风刮得很紧,村边的树木不停地摇摆。黑云渐渐扩大,从南面山头上涌过来,太阳完全被遮没了,天空中黑暗无光,远处响着一连串的雷声。
雷石柱看了看天色,知道是要下雨了,便返身回到家中。刚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