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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这样，如梦不能这样……”林立民猛摇头，却招来妻子的一阵乱打乱骂：“怎么不能这样？你有能力就不要去借！没能力有什么发言权？花那么多钱让一个丫头读书有什么意义？过几年她嫁了人，还不是像泼出去的水？”
“如梦不一样……”林立民还想反驳，李娟兰的拳头就劈头盖脸地砸到他脸上，他只能缩着头，猫着腰，用双手遮着挡着。
不到几秒钟的时间，林立民黝黑的手臂早已红一片紫一片了。
这一幕，林如梦并不陌生，每一次她都看得心如刀绞，父亲已经五十七岁了，怎么经得起这样折磨？
“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我不去上学了！我真的不去上学了！不要打爸爸，呜呜……”她冲过去抱住父亲，陪他一起被母亲打，尽管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也咬着牙，忍着不喊痛。
在她印象里，无论母亲做了什么样的事，说了什么样的话，父亲总是对她百般忍让，从不敢责备她半句，偶尔对她大声说话都会招来她失控的打骂。
尤其是哥哥现在去县城的贵族学校上学，一个星期只能回家一次，而一个星期中没有儿子在身边的那五天里，这位寄重望于儿子的母亲总能让情绪在瞬间产生无穷的变化。
这次，林如梦真的屈服了，她不愿拿父亲做赌注，她宁愿妥协，宁愿放弃她最最奢望的学校……
“我真的不去上学了，我不去上学了……”她喃喃哭着，然而她的眼泪在母亲眼里永远是毫无价值的，丝毫不能牵动她一丝恻隐之心。
这天晚上，李娟兰把如梦赶出家门，让她在外面过夜，林立民虽然不忍心，却不敢多说一句话，只能偷偷给女儿塞一碗拌了酱油的稀米汤。
南方九月的夜晚，闷热又多蚊，身心俱累的林如梦不多时便在蚊虫叮咬下沉沉睡去，陪伴她的只有一个破旧却很干净的小书包，那是两年前父亲去拉货时在路边捡回来的，她一直爱不释手。
等到天色微亮，她又做了一个恶梦，梦见妈妈发了疯似的殴打爸爸，她哭着醒来，便再也无法入睡了。
望着微亮的天空，一片灰蒙蒙的，看不到远方，就像她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一样。
“爱哭鬼，上车吧。”盛永恒从车厢后座探出头来喊道。
林如梦扭头看到一辆白色桑塔纳停在身边，揉着微红的眼睛站起来，下意识地侧着右耳倾听，乍听他叫她上车，疑惑地盯着他，又看向驾驶座的两个陌生的大人。
“这是我爸爸和妈妈。爸爸妈妈，她就是那个瘦不拉叽的女孩——林如梦。”盛永恒简单地介绍道。
听到他这样形容自己，林如梦红着脸，自卑地低下头。
“永恒，不许无礼！”盛铭启厉声斥道，陈秀云则笑着向林如梦招手：“快上来吧，不然要迟到了，迟到就不是好孩子了哦！”
林如梦摇摇头，后退了一大步，双腿因长时间蹲坐而发麻，踉跄了几步才稍微站稳了些。
这个诱惑太大了！她只要坐上这辆高级轿车，就能去学校，就能上课，就能读自己喜欢的书，就能学到很多很多东西……
可是，如果她去上学，妈妈一定又会打爸爸的！
“还磨蹭什么？快点！”盛永恒干脆打开车门，下车直接把林如梦抓上车。
被安全带束缚在车里，林如梦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一个劲地摇头道：“妈妈会打爸爸的……”
盛铭启夫妇忍俊不禁，这小女孩实在可爱得很，她上学跟妈妈打爸爸这两件事根本不能形成因果关系啊。
不过，在了解了林家的情况后，盛铭启安慰道：“放心去上学吧，这件事我们会处理好的。”
一直到学校，交学费时，林如梦才发现，原来盛家的名望比想象的还要高，校长光是看到他们开的桑塔纳轿车就点头哈腰，更不用说看到盛铭启夫妇了。
“永恒，你的成绩一直很好，其实不用麻烦你天天来上学的，但是老师一天没见到你就想你，怎么办呢？”一位女老师热切地靠近他，差点跪到地上，俯首膜拜。
林如梦看着盛永恒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以及老师和校长的夸张吹捧，不由得想象：过去她埋头在课本和漫画书的两年里，究竟错过多少精彩的故事。
这个刚上小学五年级的风云人物受欢迎的程度完全超出她的预料，她从不曾想过，就因为他在她上学的第一天送她进教室，她整个小学生涯都被全班乃至全校的女生孤立；再加上她左耳失聪，更加自卑而沉默寡言，几乎没有愿意主动与她亲近的同学。
不过，这一切并不是她所在意的，只要能上学，只要能读喜欢的漫画书，所有的嘲笑、孤独、痛苦都无所谓。
她唯一担心的是，今天放学回家后如何向母亲交待她一天的行踪，如果让她知道她去上学了，父亲晚上回来不知又要吃多少苦头了！
林如梦忐忑不安地回家，不敢正眼看李娟兰，低着头想从她眼皮底下溜上楼。
李娟兰出乎意料地热情，主动走上前来与她打招呼：“放学了？”
林如梦吓得睁大双眼，不敢相信母亲竟知道自己去上学了，正慌得绷紧皮肉准备挨打时，林太太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小女儿展开了笑容。
那笑容如花似玉，却含枪带箭，令林如梦不敢正视。
“攀上盛家，怎么不早说呢？早知道这样，我也不会反对你去上学了。盛家可是中央有权有势的大官，你以后上学的一切费用就由他们承担了，你要读大学、硕士、博士、博士后都没问题，哈哈……”李娟兰笑得忘我，仿佛看到自己穿金戴银的未来。
上学的一切费用？那该是怎样的天文数字啊！她怎么承受得起？
林如梦一阵头昏目眩，不敢想象盛家究竟给了母亲什么样的承诺，她连饭也没吃就直接跑出去了。
去盛家的那几十步路的功夫，这个十岁的小女孩想了很多，叔叔——也就是爸爸的弟弟曾教育她：无功不受禄。现在她不仅接受了人家这么大的好处，还要跑去质问人家究竟跟母亲说了什么话吗？
林如梦在盛家半掩着的大门口徘徊了几分钟，直到盛永恒出来关门时碰巧看到她，才被他硬拉着进去。
“真的没什么事，我只是刚好路过而已……”林如梦抓着门把手，真正要进盛家时却退缩了。
“哪有刚好路过还停留那么久的？难道你暗恋我了？小学生谈恋爱可不好，虽然我家供你上学，你长大以后注定要嫁给我……”
“永恒！你在胡说些什么？快回去吃饭！”盛铭启在儿子身后训斥道，又转向林如梦轻声说：“梦儿既然来了，就一起吃饭吧！”
“是啊！梦儿快来坐我这儿，我们正准备吃饭呢！”陈秀云的声音老远就从厨房里传过来，林如梦虽然听得不是很确切，但看到她向自己友好的招手，她便明白她的意思了。
还在犹豫中，盛永恒又开玩笑道：“不管来不来吃饭，你以后都要嫁给我。”说完，不等父亲开口骂他就跑回屋里去了。
“永恒这孩子总是这么口不择言，你千万别把他的话放在心里啊！进来一起吃饭吧，回去时跟你妈妈说一声，她会理解的。”盛铭启笑着说道。
“是啊！今天我和老公拜访了你妈妈，其实她人很好，很通情达理，也很为你们的将来着想。不说这些了，梦儿快来尝尝我炖的汤吧！”陈秀云说着，走过来牵林如梦的小手一起进屋。
如梦听得有些不真实，“通情达理”这四个字竟是从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盛太太口中说出来的！是他们拜访错对象了，还是妈妈果真如她所说的——变得通情达理了？
直到很多年以后，她也没想通形容母亲的这四个字究竟有什么依据，她只知道当天在盛家吃完晚饭回家后，李娟兰对她说：“呀～～你这丫头命真好！自己去吃大鱼大肉，我们却在家吃这么寒碜，你应该打包一些回家才算尽到做女儿的孝道啊！”
从此，林如梦再被邀去盛家吃饭时，每每想起她这些话，总是食不甘味。
☆、3重伤 看书的代价
许多年以后，林如梦才从盛永恒口中得知，当年盛铭启夫妇只是向母亲说明他们的职位，并没有多说什么。
但令她不解的是，单单两个职称怎么能令母亲对她一改常态呢？
李娟兰甚至三天两头打发林如梦去盛家写作业，增加她与盛永恒在一起的时间。
可惜这两个孩子并没有如她所愿，尽管对彼此有好感，从小家境富裕的盛永恒尽管到花季年龄，心理却未到情窦初开的成熟阶段；而林如梦，虽然困苦的家境令她早熟，性格中的自卑却使她觉得盛家高不可攀，几乎一无所有的她甚至不知道将来拿什么来报答这家人对她的培养之恩。
在林如梦读完小学六年级的一个暑假，她拿着小学毕业证来到林太太面前，希望母亲看到她拿了双科满分会对她刮目相看，但林太太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漠。
承受了几句冷言冷语的讽刺之后，林如梦丧气地离开母亲，走进哥哥的书房。
每回李娟兰用世界上最尖酸刻薄的话数落她时，她总是悄悄躲进哥哥的书房里，那里有各种各样的书，都是妈妈买给哥哥的。
每一次哥哥考试及格都能得到一本书或一个玩具或一顿大餐作为奖励，而她，即使每一次都考满分也得不到妈妈的青睐，因为她是女孩。
其实书房的存在完全是虚设，哥哥几乎没翻过里面的书，倒是她每次抓到机会就偷偷溜进去看书。
沉浸在书的海洋里，她能够暂时忘记一切，忘记有一个天天骂她的母亲，忘记有一个心血来潮就打她的哥哥，忘记有一个可怜的姐姐和爸爸……
哥哥的书房是林家的禁地，任何人未经他同意而进去，必然引发一场暴风骤雨。
她知道，这段时间哥哥正在准备高考，周末不会回家；至于妈妈，因为哥哥脾气不好，她又过分宠爱他而不愿惹他不高兴，所以妈妈也从来不会踏进哥哥的书房半步，因此她可以毫无戒备地在这里看书。
这些年来，她都是偷偷在哥哥书房里看书，离开书房之前都会把书分厘不差地放回原位，老天爷似乎怜悯她，每一次偷看哥哥的书都没有被发现。
可是，这一天，老天爷似乎打瞌睡了。
林少强忍受不了高考前的压力，提前回家了。
她正看着印象派画家莫奈的作品，思绪完全被画中两叶小舟中的人物牵扯住，远处的小舟上似乎坐着和睦的一家人，近处的则只有两个人，像情侣，又像是姐妹，看得不甚确切，但他们至少不是孤独的，而她……
突然一个粗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联想——
“你这个偷书贼！把你的脏手拿开，别弄脏我的书！看不出你竟有做小偷的本事！大家快来看这小偷啊！”林少强歇斯底里地冲进来，大声嚷嚷着，唯恐天下人不知道她进了他的书房，恨不得把她偷看书的行为夸大到人神共愤的程度。
林太太在楼下听到声音，飞奔上来，一看到儿子气得脸红耳赤，便不分青红皂白扯起林如梦的头发，抬手就是两巴掌。
林少强似乎觉得母亲这样做还不能令他解气，粗大的肥手抓起她的肩膀便摔出门去。
“呯”的一声闷响，林如梦整个身体重重地撞在楼梯的实木扶手上，一阵头昏目眩，还没缓过神，林少强又抱来一堆厚重的书砸到她头上。
“想看书是吧？这些通通给你，我今天就以书代土把你埋了！哈哈……”林少强看着自己的妹妹被书砸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忍不住狂笑起来，笑了三声又跑回书房搬台灯，想把高考的压力一并发泄在她头上。
林太太看到女儿被书砸伤后才觉得解气，见儿子搬台灯出来时，发现儿子似乎失控了，便赶紧拉住他道：“宝贝儿子，别生气，我们不要为这个没素质的坏丫头气坏了身子，妈妈给你炖汤喝啊，别生气别生气……”
林如梦抓着楼梯扶手艰难地爬起来，模糊中，她听到母亲在耳边嚷嚷：“你必须发毒誓：以后如果再进少强的书房一步，你的腿就会断，一辈子都不能走路！如果你偷看他的书，你的眼睛就会瞎，一辈子都看不了书！”
母亲的诅咒一字不漏地进入她的右耳，她不敢置信地转过脸正视着母亲，瞪大的双眼因身体的巨痛而溢出眼泪，尽管眼泪模糊了视线，疼痛侵蚀着她的意识，她还是鼓起勇气反问：“就因为我是女孩吗？”
“没错！就、因、为、你、是、女、孩！”林太太被女儿质问的眼神激怒了，这眼神太像一个人了，一个曾经覆灭她所有希望的人！
她狠狠地给了小女儿一巴掌，吼道：“滚出去！我们林家不要你了！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一如既往来到这条无人的小径，这个仅有十三岁的小女孩艰难地走着每一步，脑中不断重演这几分钟发生的事，她从不曾想象，偷看哥哥的书会遭致这样的毒打。
那些厚重的书像一块块巨石从头顶上砸下来，尖利的书角仿佛能从她头顶凿出洞来，砸得她一阵阵昏天暗地，头发里似乎有黏糊糊的热液流下来，还来不及伸手去摸，她就栽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不要打我！呜呜……我再也不偷看你的书了……不要打我……”林如梦在昏迷中哭叫着醒来，却发现邻居那个男孩正皱着眉头看自己。
“发生什么事了？”盛永恒心疼地看着这个可怜的女孩，怀疑她是不是刚从古罗马的斗兽场穿越回来。
林如梦以为自己死了，升上了天堂，想坐起来确认虚实，但身体上的疼痛很快令她意识到这是现实，她还活着。
回想哥哥和妈妈打她的情景，她的泪又像洪水般冲出眼眶。
“疼吗？”盛永恒拿着手帕不知所措地给她擦泪，自己平时跟同学打架，流血瘀青的伤并不少见，忍一忍，过几天就好了，可现在这种伤出现在这个小他两岁的女孩身上，他不知道她瘦弱的身子能否承受这样的痛苦。
“我哭不是因为疼，是因为……呜呜……”林如梦再次放声大哭，她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哥哥和妈妈联合起来打她并不是第一次，但这一次他们打得好重，真的好重，她甚至以为自己会死去，永远摆脱这种痛苦的生活。
可是，她毕竟没有死，她还活着，她如何活着？
妈妈说不要她了，这是任何一个孩子都不愿从父母口中听到的话，可是她听到了。
她的妈妈，从小重男轻女、把哥哥捧上天，她和姐姐却不受半点重视，有时候她甚至感觉母亲恨不得将她推入阴沟里任其自生自灭！
这一次真的把她推入谷底了，她再也不敢回家了，她怕再次听到妈妈亲口说不要她的话，那会让她痛不欲生。
“又是你哥对不对？我爸爸是法官，让我爸爸去告他！”盛永恒握紧拳头，站起来想冲出去找林少强算帐，林如梦却哭着拉住他：“不要去，不要去！那样我妈妈会更讨厌我的！拜托你不要去……不要去……”
“难道让他打你一辈子吗？除非你以后再也不回家！”
听到“不回家”三个字，林如梦再次潸然泪下，喃喃说道：“我再也回不去了，除非……没有除非……妈妈已经说过不让我回去了，呜呜……我是女孩……”
说到最后，林如梦一直重复着“我是女孩”，哭累了才睡着。
盛铭启夫妇得知林如梦的情况，便让她留在盛家好好养伤，甚至决定负责她接下来的一切学习和生活的费用。
林如梦年纪虽小，但深知自己是个的女孩，连亲生母亲都舍得抛弃她，别人家怎么会欢迎她呢？她不敢在盛家打扰太久，无奈头部的伤好了又复发，连续高烧发炎两个星期。
直到有一天，盛家来了一个客人，林如梦在盛家的客房里就听到他的声音——
“梦儿这段时间打扰你们了，实在不好意思。”林立国刚从国外回来，还没回家看望自己的妻子就直接去林立民家了，一听说如梦在盛家，他就知道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定又受委屈了。
“立国叔叔！”她惊喜地叫起来，激动得像听到救世主的声音，眼眶里瞬间盈满泪水，虽然两年没见叔叔，但叔叔那和蔼亲切的脸，她一直没有忘记，仿佛那是从上辈子就刻在她心里的脸。
怀着激动的心情，她不顾头上还包着厚厚的纱布，飞奔出卧室，一见到林立国便扑过去紧紧抱住他，思念的泪水迅速在她稚气的脸上漫延开来。
“林先生，梦儿这孩子很乖巧懂事，我和老公都把她当女儿了呢！”盛太太宠溺地抚摸着林如梦的头发，转身去沏茶。
盛铭启看着太太沏好茶在自己旁边坐下后，犹豫了几秒，才对林立国说：“梦儿和永恒这两个孩子挺投缘的，如果林先生不反对的话，我们可以先为他们订婚。”
“订婚”二字使气氛突然僵化，林如梦伏在林立国的怀里，睁着大眼看着三个大人还有那个大自己两岁的男孩。
盛永恒嘴角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