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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夜醒得很早。
大概是昨晚睡得好,又没什么工作压力,早起冲了热水澡,只觉得神清气爽。看看时间,才六点半。她正打算叫餐,手机呜呜地震动起来。
罗嘉颀的声音听起来似平也很精神:“起来了吗?
“刚起。”
“天气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锻炼身体?”
沈夜咳嗽了一声。
电话邵边笑了笑,对她的小心思不以为意:“还有点咳嗽?邵更要呼吸下新鲜空气了。我来接你,马上到。”
黑色的跑车其实早就稳稳地等在了门口。
屋外的气温还是有些低。厚实的卫衣上一圈貉子毛软软地排在脸颊上,沈夜在车窗外俯身,连司机是谁都没看清,罗嘉颀已经倾过身打开车门,扬扬嘴角:“上车。”
她还在车门外犹豫,深深呼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问:“不是走走吗?”
罗嘉颀理所当然的样子:“是啊,去后山走走。”
沈夜坐进去,侧头看了看他,接着忍不住,又看了一次。
罗嘉顺嘴角抿得有些紧,不自然地说:“怎么了?”
他和平时的打扮都不一样。黑色的卫衣,牛仔裤,头发短短的,硬朗而不失阳光。
沈夜说:“你剪头发了?”
罗嘉颀之前的头发就不算长,不过现在似平更短了些,侧睑的轮廓也就显得更加犀利简洁。
“嗯。”他扶着方向盘,轻轻眯了眯眼睛,顿了顿才说,“不好看吗?”
怎么他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像外表那样镇定呢?沈夜有些想笑,轻描淡写地说:“好看。”
“哦。”他闷闷笑了一声,打了个转弯。
沈夜勾起唇角,忽然有点后悔,为什么要去夸奖一个大清早逼自己去锻炼的人呢?
去度假村后边的小山,车程不过五分钟。一路过去有些小路颇窄,枝蔓横生,枝条唰唰地刮过去,不知道会不会刮花车子,罗嘉颀面不改色,沈夜倒有些替他心疼。
他将车子径直停在了一个路口,简单地说:“到了。”
其实是南方常见的丘陵,不高,也不陡。即便是冬天,亦是生机盎然的。从山下往上走,道路修得很平整,山径恰好够两人并肩。
“这座山也是度假村的吗?”沈夜稍微落后罗嘉颀几步,轻微地喘着气,望向远处大片的绿色,应该是高尔夫球场。
罗嘉颀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答非所问:“你的体力怎么这么差?”
他这样说,沈夜索性停下了脚步,瞪了他一眼才说:“我的病还没好。”
言下之意是她被拖出来爬山已经是勉强,而某人居然还要计较她的速度。
罗嘉颀笑了笑,十分配合地将脚步一再放慢,闲庭散步般走到了半山腰,忽然听见身后的声音带了几分惊讶:“那是什么?”
小岔路从一边延伸开去,蜿蜒着钻进了山腰的另一侧。视线的尽头似平还有一阵阵袅袅的青烟。
山里会有人家吗?沈夜好奇地想,跃跃欲试地想过去看看。
没等她开口,罗嘉颀已经伸手拨开了那层灌木,又回头招呼她:“走吧。”
这条路比之前的难走许多,大约是人烟稀少的缘故,满地是碎石枯叶,沈夜走得小心翼翼。直到前面的人迈着长腿,沈轻松松地跨过两块实地间的一个空隙,沈夜不得不停住了。
这一步迈过去,起码也有小半米吧?她有一点点恐高,也有一点点踌躇。
罗嘉颀已经在对面了,沈夜现在也不好说回去算了,吞了口口水,忽然想起来,和跨过这个缺口相比,她更害怕另一种情况。
不如咬咬牙跨过去吧。
做完了心理建设,一抬头,那种更让自己害怕的情况已经出现了。
罗嘉颀幽深的眸子闪烁着光亮,似乎有些期许,静静地伸出手,等着牵她过去。
“别怕,过来。”
罗嘉颀的声音很低沉,修长的手指微微地蜷曲,阳光在他指尖跳跃。有些叫人心烦意乱的时刻,沈夜竟然注意到了他修整得十分干净的指甲,是一种健康舒服的淡粉色,仿佛洁净的贝壳。
她的手放在身后,握了拳,又松开。
罗嘉颀只是伸着手,嘴角的弧度依旧,不急不躁地等着。
时光流淌在那个缺口上,由上往下,舒缓无声。
直到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到他的手掌,有些疏离,也有些犹豫。
罗嘉颀笑了笑,将手掌翻过来,顺势牢牢地扣住她的手指。自己的手比她的暖和许多,肌肤相贴的刹那,仿佛是细微的电流,从指尖蔓延到心口,连心跳都有轻微的失律。
安安稳稳地跨过来,罗嘉颀默不作声地转过头,仿佛刻意忘了自己手里还牵着另一个人纤细的手指。
沈夜不轻不重地抽了抽手。
心里有一丝暗恼,罗嘉颀放开她的手直直地走向前边已经看得到的小屋子。
“我说,现在你已经不那么怕我了。
他头也不回,阳光从针叶林中细密地流下来,免光斑点缀在这个男人的挺直的背影上,有种奇异的柔和感。
“我哪有怕你。”沈夜闷闷地说。
“没有吗?我想想…… ”他的声音渐渐地变轻,仿佛真的沉浸在回忆里。
“在明川的时候,你明明认出了我是谁,为什么装作不认识?”
“那是我八卦杂志看得多啊。万一我当时和你打招呼,你不理我怎么办?
“后来呢?为什么不愿意来当我的助理?”
“和你没关系。我只是怕这个工作不适合我自己。”沈夜淡淡地说,希望山间的风可以大一些,这样自己的脸蛋就不会这样烫了。
他不说话了,抬脚要迈进小院子的时候,沈夜忽然喊住他:“喂,别踏在门槛上。”
罗嘉颀错愕着后退一步看着她。
沈夜绕到他身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果然是个小土地庙。”
她转头,笑意盈盈地说:“小心哦,不能踏门槛的。”
透明晶莹得可以看到底下淡淡青色血管的肌肤,罗嘉颀很想就这样抚摸上去,而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里边的光华几平让他失神。
他顺着她的语气说:“这么小的庙,有什么关系?”
“越小的庙越灵啊。”沈夜笑眯眯地说,“你没看这里还有香火吗?肯定是附近的居民专门赶来上香的。”
沈夜走到被香火熏得看不出颜色的神前,又低头瞅瞅已经破烂成一团的跪垫,回头认真地对罗嘉颀说:“你要不要许个愿?”
罗嘉颀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却默不作声。
沈夜讪讪地转过头。
过了片刻,她转身,有些心满意足地微笑:“走吧。”
“许了什么愿?”他的双手插在口袋里,抿了唇看着她。
“升职加薪。”沈夜笑,“还有家人平安。”
“升职加薪?”罗嘉顺带了一丝玩味看着她,眉梢轻轻一挑,星眸中难掩笑意,“你求它,还不如直接求我。”
沈夜有点窘迫,只好当作没听到:“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沈夜就有些困了。罗嘉颀原本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看看她倦涩的侧脸,便微笑着沉默开车。
他径直将车子停在24号别墅门口,和她一道下车。
沈夜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你还有什么事吗?”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也没吃早饭啊。”
沈夜抿了抿唇,拿了房卡开门。
窗外的阳光落在起居室奶白的色调间,融融的让人觉得温暖。
服务生已经送来早餐,桌面也陈铺一新。
绵厚洁白的餐布,熬得浓稠香甜的白粥、几碟小菜、豆浆、果汁,两份叠好的当日报纸。甚至餐桌中央,长颈花瓶中新插了一枝粉色的玫瑰,鲜灵灵的还带着早晨的露珠。
他在她对面坐下来,喝了口豆浆,才问她:“喜欢吃西式的,还是中式的?
“这样就挺好的。”沈夜夹了一个小笼包,语焉不详,“你呢?”
他微笑不语,隔了一会儿说:“明晚的宴会你一道过来。”
“是I&N内部庆祝宴吧?”沈夜想了想,记了起来,“我知道了。”
“陈苒今天就要回去。”他低头喝了口粥,尽量随意地说,“我没有女伴。
沈夜睁大了眼睛——这算什么?
罗嘉颀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又翻了一页报纸。
老实说她真的不想问:“你是不是故意的”这种话,既不礼貌,也没有任何意义。
可她觉得,日前的情况,实在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了。
她一言不发地把异常鲜美的早餐吃完,从容不迫地打完腹稿,才对上罗嘉颀的目光轻声说:“罗先生,我想这个问题,我们是该认真谈一谈了。
空气中再细微不过的尘埃在飘浮,划下混乱不堪的轨迹。
“自从那天之后,我发现……我不能很好地把公事和私事分开了。”沈夜实事求是地说,“我不知道这对你来说会不会是一种困扰。可对我来说……绝对是的。”
罗嘉颀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轻轻扣在桌面上,起居室里平淡而静谧。
“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的吧?把我从《游》调过来,当时和我谈话的是Emma,其实以我的资历,根本不需要惊动到她。至于你颀赏我的理由,只是因为那篇演讲稿,也实在太……”
“你愿意听我解释吗?”罗嘉颀温和而礼貌地打断她,深琥珀色的眸子仿佛汪洋大海,莫名叫人安定下来。
沈夜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罗嘉颀勾了勾唇角,语气有些自嘲:“喜欢一个女孩子,追求一个女孩子,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我的心思和任何一个普通男人一样,只是想见到她,也想和她一起。”
“我不知道之前的那些报道给了你什么样的感觉。大概会让你觉得我是个纨绔子弟会用很多手段来追一个女生。这种错觉,让你觉得就连工作,也是我使用的手段之一”
“可是请你相信我,我并没有这样做过。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约你出去吃饭、看电影,更好地了解彼此,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对我有很多不满,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
沈夜没有说话,无意识地转着手中的勺子,不经意和杯壁的碰撞间,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所谓的“不满”,可到底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聆听。
“我并没有让厉宁或者Emma为我做什么。事实上,厉宁向我推荐你的时候,我很惊讶,甚至犹豫了一下。因为我也害怕这样的情况会影响到自己的工作。但是后来,我承认想见到你的情绪……略微地压倒了工作上的理智,所以比你更容易地接受了这个建议,并且吩咐HR只找你协商。当时,他们应该也给了你选择的余地。在你决定之前,我有点忐忑,也有点期待。你接受了,我松了口气,不过……也莫名地有些紧张。”
“但是你一直处理得很好,如果不是你的情绪一直那样冷静,或许我会更控制不住自己一些……”罗嘉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角,“后来发生的事,可能是我太心急了一些。很抱歉。毕竟……有的时候,控制感情是件很困难的事。而且,我的想法是,既然你了解了我的心意,那么我是应该做一些什么来表明我的诚意的。”
”通俗点说,我难道不应该正式地追求你吗?”罗嘉颀的笑意加深了,“不过你可以放心,这些是私人行为。公事上,日前为止,我很颀赏你的工作效率。”
沈夜惊讶地发现,原来他这样笑的时候,脸颊上竟然会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她将目光定定地落在里,向来清晰明快的思维此刻有些混乱了。
明明是自己在责问他公私不分,怎么转眼间又成了他诚恳表白的场景了呢?
“所以,为了能同时解决我们两人的困扰,最好的方法是……”他顿了顿,目光在瞬间变得灼热而耀眼,“你能尽快给我答复吗?”
“咳——”沈夜含了一口豆浆在嘴里,呛在了喉咙里。
他迅速地站起来,绕到她身边,轻柔而规律地拍着她的脊背。
她咳得越发厉害,几乎半伏在桌上,上气不接下气。
罗嘉颀有些担心起来,她以前……似平是有哮喘的,于是脱口而出:“婷婷,没事吧?”
沈夜重重咳嗽一声之后,奇迹般地止了咳。
屋子里慌乱的动静消失了。他的手还抚在她单薄的肩胛上。离得这样近,或许是静电的关系,他看见她几缕发丝翘了起来,随着自己的呼吸而轻柔摆动。甚至……看得见她的脖子,也泛起了淡淡的粉红色。
沈夜转身,仰视着罗嘉颀,脸上是一种很古怪的表情:“对不起,你刚才叫我什么?”
罗嘉颀收回手,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顿了顿,才轻声说:“婷婷。”
沈夜脸上的红晕褪去了一些,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他没说话,抿了抿唇。
“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沈夜站了起来,个子不及他,可是她努力平视他的眸子。
“我……”罗嘉颀笑了笑,“有一次听到你和你妈妈打电话,她这样叫你的。”
“骗人。”夜冷静地说。
“好吧,我骗人。”罗嘉颀唇角有一抹含义不明的笑,渐渐地延伸往上,直到星眸深处,仿佛有一汪泉水在汩汩地复苏,“可是我想你一定不记得我了。”
夜皱了皱眉:“我们见过?”
“很小的时候。”他笑,比画了一下,“你才这么点吧,比心怡大不了多少。”
“那时我上小学,比心怡大多了。”沈夜嘟囔了一句,盘腿在沙发上坐下,喃喃地说,“我怎么全不记得了?”
“因为我太不惹人注意了吧。”罗嘉颀轻声说,眸色复杂。
太不惹人注意?
沈夜有些无语地看着他,实在难以把眼前这个光芒四射的男人和这句话联系在一起。
罗嘉颀现在回想起来,常常觉得段时光之于自己的意义,或许是为了考验一人人受挫折程度的,又或许……是正常的生活轨道一偏,于是拖出了近乎多余空白的个空间。
最疼爱自己的祖母在国外待了大半辈子之后得了重病,在生命最后的半年拒绝了任何医疗帮助,回到老家H市的宅子里,期冀安静地离开。出于当时复杂的家庭情况,她执意将罗嘉颀带在身边。罗嘉颀的父母也没有反对。于是按照年龄,他被低调地安插在H市最好的一所中学里。
“一中啊?那是我爸妈工作的学校。”沈夜咬了咬唇,似平在努力地回忆。
“我只能听懂很少的中文,大部分的课上,我都在听天书。至于和同学的交流,几乎没有。”罗嘉颀淡淡地说,“事实上,家里对我的学习并没有什么要求。他们都觉得这只是让我正常生活的一种方式。而在我祖母的心愿满足以后,我还是会被接回去的。所以,即便我逃课,在操场边坐着发呆,也不会有人来管我。”
“那段时间,我的生活……有些糟糕。”他的语气显得十分轻描淡写,“我有些孤僻,基至……很少开口说话。”
他的笑意倏然间绽开了,目光温柔:“直到有一天,有个很小的女孩子跑过来,对我说了一长串的话。”
沈夜有些失神地看着罗嘉颀英俊的眉眼,邵幅画面恍然如同展开的一卷油画,慢慢地陈铺开了,有些她记得不全,可是 ……有些细节,却清晰明快得不可思议。
湛蓝湛蓝的天空,棉絮般的几朵白云,清瘦的少年坐在操场边的栏杆上,长腿晃一晃的,有几分这个年纪的男生少有的沉静。
而她远远地看着他,已经好几天了。
“我……那时做了什么?”沈夜低低地说,“跑去和你说话了吗?
“嗯,你是第一个主动跑来和我说话的。
虽然你说了些什么,我当时也听不懂。他抿了唇角望着她微笑,“每天我坐在操场边,你都会来玩。”
“我……我那时候身体不好,爸爸妈妈又都是初中部的老师,所以可以不上课到处瞎逛的。”沈夜有些着急地解释——
“我知道。你小时候就有哮喘。很瘦,说话也很快。”
他顿了顿,“而且爱吃豆腐脑。”
沈夜大窘:“你怎么连这个都记得?”
“因为每天下午的三点半,你都会准时离开。后来我发现,你是去路上等那个卖豆腐脑的老阿婆。”
他的眸子里浸满笑意,仿佛看见小姑娘手里紧紧握着几毛钱,蹦蹦跳跳地从自己视野里消失,长长的马尾上托着一朵红色的绸花,一晃一晃的,鲜亮可爱。
“那时候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说你叫婷婷。所以这个名字,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不是我偷听来的。”
沈夜低头喝了一口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似乎这样能掩藏起心事。良久,才抬起头,静静地与他对视。
“我……时候,对你说过些什么?”
“我听不懂。”罗嘉颀勾了勾唇角,“我只记得你不停地在说话,烦得我都没法想心事。
“哦,这样啊。”沈夜讪讪地笑了笑,“后来呢?”
“后来我祖母去世了,我就离开了。”罗嘉颀简单地说,“直到回国,再遇到你。”
“你能认出我来?”沈夜没有看他的眼睛 手指不自在地在抚平衣角的褶皱,又补充了一句,“隔了那么多年。”
罗嘉颀没有答她,事实上,隔了么多年,他再一次见她,见的并不是真人。
是在一卷带子上。
《游》杂志创办之初举办了一场模特大赛,目的是为了挑选杂志的平面模特,不限身高,任何人都可以参加。
复赛的时候,杂志社的主编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