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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字缘-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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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的,今早脸黑得像块炭,怎么,嫌这肘子不好吃?另找别个给你做去!”
  石先生方才从熟虑中回过神来,急吼吼地起身,一把老骨头奔出廊下。
  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早在庭院中消失,走在秋天的日光下,化成远山中的两个小小白点。
  

  ☆、冬青草

  落叶金黄,枫林血红。
  金黄的铺在脚下,延向浓雾弥漫的山巅。血红的开在天际,点染秋色深深的森林。
  一片枫叶在风中左右荡漾,缓缓飘落在两个人中间,正感叹即将零落成泥,却又听到了一个人言辞委婉的逐客令:“不过是一场误会。我想今晨公子也只是昏迷醒来后受惊,方才出手,公子无需介怀。不过,四方村委实危险,无论公子是何人、来自何方,还请早日离开。”
  哎,还真是无情的人呀,它不禁感叹:跟秋风一样的无情。
  枫叶无奈地随着风,渐渐下坠,眼看着土地离它越来越近,听到了另一个人惨兮兮的回答:“半夏如今已经无家可归,若白大夫执意要赶我走,那么,在这世道里我只有两条路:要么在饥饿、颠沛流离里死去,要么在瘟疫中腐烂,我倒宁愿死在瘟疫中。起码,不会孤独地死去,尸体不会像一条狗一样被人扔在乱葬岗的死人堆里。”
  听见这样的话,枫叶的叶子也软了几分。
  对面那人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那样温柔的叹息,是枫叶从未听见过的叹息。它就在这阵温柔的风里又缱绻了一小会儿,望着那薄薄的唇角,脸红得几乎要烧起来。
  时间,在两个人的相对沉默中流逝。
  当一片枫叶“啪嗒”地落在干燥的地面上时,白飞白终于开口:“山路难行,公子千万小心些。”
  白飞白转过身,迎着晚秋最后一抹灿烂金阳,踏着满道落叶,走向那烧红了半边天的漫山遍野的枫叶林。半夏还站在原地,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才跟了上去。
  山林、枫叶、溪水、野兔……越往前走,白飞白的心头就越凝重。
  他有一种直觉:这个人来历不明,透着一种古怪。
  留下此人,日后必定会有大麻烦。
  白飞白走得很快,直到身后突兀的喊声响起:“白大夫!”白大夫回过头,饶是他一贯冷静从容,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眼皮一跳:
  花半夏洁白的手腕上正缠着一条百般扭动的竹叶青,那条蛇的头被她另一只手稳稳当当地按着,才没有喷出毒汁来。
  花半夏脸上的表情再自然不过,好像她手里抓着的不是蛇而是黄鳝:“把它抓回去开膛破肚,□□能做成一小瓶吧?”
  白飞白皱眉:“飞白不擅用毒。”
  花半夏随手一扔,那竹叶青绝地重生,在枯叶中悉悉索索了一阵,便没了踪迹。她拍拍手,迎向白飞白仍有些严肃的面容,莞尔道:“我看白大夫像神行者一般走得飞快,还以为是不曾发觉这伺机而动、快要在脚踝上来一口的竹叶青,原来,是瞧不上这送上门的□□。不过,山路难行,更兼有猛兽出没,白大夫千万小心为上。”
  白飞白脸上的颜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闪烁不定。
  眼前的这个人,虽是笑得一脸诚恳,但眼底跳跃着的,分明是玩耍的花火。
  他略低头,两指将竹篓的背带轻轻一挑,竹篓“啪”地砸在落叶中,被埋进一寸。白飞白蹲下身,从竹篓里拿出一把小铲子:“公子眼疾手快,怎不知脚底下还有一株冬青?”
  花半夏的眼角随着秋风一扫,脚下果真有一株被遗忘的冬青,在风中瑟瑟发抖。
  四两拨千斤。
  她笑嘻嘻地蹲下身:“不过是说笑,白大夫千万别跟我计较。”白飞白淡淡一笑:“哪里,公子正值年少,正是爱凑趣儿的时候。”
  花半夏便“嘿嘿嘿”地笑……
  冬青草落了竹篓,白飞白的小铲子箭头似的,极其犀利地往前一指:“还有那儿。”
  大半天的时光,消磨在林间的采药活动中。
  每到一处,便亮铲子。
  两个猎人端着铲子到处噌噌噌地挖宝。
  有那么一时半刻,花半夏觉得自己像翩跹的蝶。这种错觉导致的后果是:当白飞白还蹲在地上挖中草药时,她在一处小山丘的菊花丛中摘了一簇清新的绿菊,啧啧惊叹:我真是目光如炬呀目光如炬。
  空灵的撞钟声遥遥地从山顶传来,珰、珰……
  正自得其乐的花半夏捧着这簇绿菊立在花圃中,闻得钟声,一丝浅笑凝滞在脸上。她忍不住缓缓抬头,朝钟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山顶飘渺处,红墙金瓦,影影绰绰。一座清寒的小寺庙孤寂地立在高处。
  钟声还在响。声声入耳,丝丝入心。
  花半夏蓦地有些头痛,那钟声像是一下接着一下,敲在自己头上,搅得心口也有些堵。有什么东西从胸口窜起,直往喉咙口冲,她捂住嘴,猛地一咳。再伸出手时,竟看到了满手鲜血。
  她的心顿时比秋风还凉还萧索。眼底闪了一下,她擦了擦嘴角,又把手往花梗上使劲儿地抹。
  另一处的白飞白似乎察觉到异样:“公子?”
  花半夏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身,她只是怔怔地望着同一个方向。
  不知道为什么,望着那座遥远的不起眼的寺庙,花半夏眼前一幕一幕的幻象丛生:一时闪过恢弘得让人想膜拜的佛塔,一时眼前又飘着模模糊糊的袈裟,一时又仿佛有朵莲花盛开在薄雾里,一时仿佛又听见了悠扬的佛铃……刹那芳华,纷纷闪过。
  想要抓住什么,又其实什么都没抓住过。
  从未有过的怅然袭上她的心头。那座寺庙仿佛对她有着万分的魔力,她失魂落魄地往前走,步子不知不觉地往前迈:“那座寺庙……”
  白飞白站起身:“公子识得重明寺?”
  什么重明寺?我明明记得,我记得的,那不叫重明寺,那个地方叫……
  着魔似的恍然,终止在脚下一滑的瞬间。
  前面,是悬崖。
  

  ☆、双面人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
  那一簇绿菊飘散开来,坠落于茫茫雾霭之中,消失不见。
  冷冷一阵山风拂过,花半夏全身都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眨眨眼,自己的脚底下踩着缭绕在深渊的云雾,身侧是光秃秃的悬崖峭壁,而上方是一双青筋暴露的手。
  自己就这么悬在半空,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白飞白趴在悬崖边,脸涨成猪肝色:“公子!抓紧!”
  处于生死边缘的花半夏反应极其敏捷:身子立刻呈壁虎状伏在岩壁上,借着白飞白的力气,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双脚都难看地在半空中乱蹬。
  白飞白发狠地扯,花半夏艰难地蹬,两个人的手都几乎要脱臼。
  正露出了一线希望的曙光,她刚露出一半的头又突然沉了下去,下方传来花半夏的大叫:“白大夫,松开左手!”
  白飞白的心不禁一沉:山崖边多毒蛇,难道遇上了?
  这么一想,他的手却握得更紧,额头直冒热汗:“公子莫怕!我这就拉你上来!”
  两个狼狈不堪的人在悬崖边展开了更狼狈的拉锯战。花半夏在底下越是吼“松手”,白大夫就越是坚决不松手。
  毕竟实力悬殊,悬在半空的花半夏像个吊在白大夫手里的木偶。“木偶”这厢道:“白大夫你松手,我……”话头便第六次被打断,那厢的白飞白咬牙切齿,那牙、那手、那眉头都像铁打似的坚硬:“我绝不会弃公子于不顾!”
  “木偶”急得要撞山。终于狮吼:“白飞白!我看见了灵芝!”
  半刻钟后。
  花半夏稳稳当当地盘着腿坐在崖上,把那株盘面大的灵芝在手里掂来掂去,喜滋滋的:“这可是百年难得的灵芝,有了它,被牛头马面抓走的人都能抢回来啊!”
  白飞白坐在她面前,脸色却很难看:“被牛头马面抓走的该是在下。公子方才,吓得飞白几乎魂归地府。”
  花半夏正将灵芝小心翼翼地放进竹篓,闻得此言,戏谑一笑:“以白大夫救人无数的功德,想必阎王也不敢收。半夏若是以一命换得数人性命,指不定白兄百年之后还能携小弟往西天极乐净土一游呢。”
  白飞白的脸色变了变,却变得更加难看:“公子以为,用自己的命换别人的命,是功德无量?飞白却不能苟同。我行医数年,只知人命可贵。公子既这般舍己为人,去庙堂上做个死谏的谏臣,或是去江湖上劫富济贫一夜成名,比在悬崖边摔死,可要实在得多了。”
  冷冷丢下这么一大堆话,也冷冷丢下神色复杂的花半夏,白飞白冷冷地起身走人。
  这个白大夫,怎么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白大夫请留步,”花半夏站起来,拍拍自己沾了落叶的衣裳,神色似有些无奈,又带着些认真:“我不知道是哪一句话引来白大夫这么一番奚落。白大夫或许不相信,但姑且就当半夏是亲眼目睹了村子的惨状,也被白大夫的坚持无畏感动,方才如此为人吧。无论如何,半夏此生,从未有过自轻自贱的时候,从未轻易就舍了自己。我既然能徒手抓住要咬人的竹叶青,自然也不会在悬崖边摔死。”
  白飞白冻在了那儿。不动,也不说话。
  白飞白站着不动,花半夏便也站着不动。白飞白沉默不语,她也沉默不语。两个人这么默默地站着,时间长了,便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之感。花半夏甚至有一种冲动,想用力将他的身子板过来,想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但那,毕竟是太过荒唐。
  花半夏试探着问:“天色不早,我们下山吧?”
  就在步子将要迈出的瞬间,阳光破入林子,落在两个人的脸上,落在白飞白转身的瞬间,落在他漆黑如墨的眼睛里,落在两人相对的视线中,形成一道美丽的光晕。
  “医者如父母,飞白只是、只是为公子担忧,才言语过激……”在这片美丽的光晕中,白大夫的脸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局促。他朝花半夏伸出手,声音很轻很轻:“山路难行,公子还是牵着飞白的手……稳妥些。”
  此时分明是秋天,眼下分明是黄昏。
  花半夏有那么一刻,感到春风拂过了自己的面庞。
  但,也仅仅是一刻罢了。
  她迟疑着伸手。那双手有着一些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茧子,但很宽厚,能将自己的手完完全全地裹着。这双手,很暖。
  相视,浅浅一笑。
  与此同时,花半夏心中那另一个自己却毫不迟疑地狞笑起来:算是歪打正着吧,看样子我是真的能留下来了。哼,方轻盈、木公公,还有纳兰将军,你们这堆杂七杂八的,我看你们要上哪儿找我去!
  

  ☆、妇德经

  当一双影子随着落日投射在地面上时,石先生蹲在后院里,一手持抹布,一手持筛子,双手埋在堆满锅碗瓢盆、米粒和菜叶同游的木盆子里,正在卖力地洗碗。
  等他发觉自己的天空忽然暗下来时,采药归来的两人正像两根长短不一的木桩子似的,杵在几步开外,直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教圣贤书的夫子正在洗碗。
  正、在、洗、碗?
  这就好像一个本该拿绣花针的姑娘,正大刀阔斧地在市面上杀猪。
  太诡异了。
  大眼瞪小眼。小的看老的,老的看小的。
  石先生一张陈旧的老面皮几乎要变成一筷子滑下来的挂面。
  他咳了两声,慢慢把手从盆子里抽出来,那双手还带着饱满的皂泡,他面无表情地在身后擦了擦,缓缓道:“老夫,近来正想纂写《妇德经》。正所谓,格物致知。”
  白飞白与花半夏对视了一眼,转过脸时同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
  石先生撒了谎。真相离表象,还有十万八千里远。当石先生在廊下痛心疾首地跺脚道:“怎也不早说!要坏事,要坏事……罢了罢了!一介女流,焉知大丈夫之事!”时,全面爆发的石大娘把抹布一甩,旋风似的冲进房里。“喀拉”一声,是房门上锁的声音。
  石小宝两眼泪汪汪:“爹爹,小宝不会洗碗……”
  ……
  哼哼,小娃娃,老夫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米还多,怎可能让你们看老夫的笑话?不过略施小计,就骗了你们年幼无知的脑子……
  解决了个人问题的石先生释怀了,坦然了。
  人在不关注自身之时,显然能关注到他人,关注到更广阔的事物,石先生也不例外。
  因此,当他把焦点从自己面前那堆蘸满米粒和油渍的锅碗瓢盆里转移到跟前这俩人时,便发现——处处有□□。
  不过是上山下山,白大夫额头上怎么有汗?
  视线往下落:白大夫的衣裳上沾了点泥土,还有叶子的碎屑。
  眼角再往右扫:花半夏怎么也满身邋遢?石先生倒抽一口冷气:花半夏的袖子怎么好端端的划破了?明明今早还是干净又崭新的!
  看来,这分明、分明是叫人撕开的!
  撕开他衣裳的,不正是……
  白飞白和花半夏都惊奇地看着石先生手抖脚抖面皮也抖,还会变色,一副揪心得不行的模样,不禁交换了一下眼神。
  花半夏:石先生没事儿吧?瞧着像羊癫疯。
  白飞白:石先生一向体态康健。
  花半夏:是因为被我们看到他被罚洗碗,过于羞愤?
  白飞白:大概是……
  石先生越发揪心了:在老夫面前,竟一刻也不消停!还要眉目传情!
  

  ☆、听墙角

  日落西山,满天星宿。
  石先生家一向清贫。给白飞白的这间房,原先是间柴房,当时拾掇了大半天才腾挪出来。花半夏也在这间房住过一晚上,但那天晚上的记忆,几乎等于零。
  只要一想到那个夜晚,花半夏脑子就疼。
  而白飞白只要一想到那个晚上,胸口就痛。
  两个隐隐作痛的人都把各自的疼痛藏在心里。无论如何,他们即将面对一个真正的共处的夜晚。
  昏惨惨一盏破油灯,白夹黑一张纸蚊帐,冷冰冰一床铁被子。
  这就是白飞白住的地方。从今往后,也会是花半夏住的地方。
  简直是个破得不能再破的牢房。
  花半夏只好安慰自己:这跟露宿荒野相比,简直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仙境。
  只是这“仙境”的床,动辄“咿咿呀呀”地叫唤,连晃脚都不能。花半夏有点怀疑这床板是否真能支撑两个人的重量。
  白飞白专心致志地在昏暗的油灯下手不释卷。花半夏歪在床柱上,眯着眼瞧那医书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像在看一堆蚂蚁,看着看着,成群的“蚂蚁”都在绕圈圈……头晕。花半夏揉揉发酸的眼睛,忍不住道:“长此以往,眼必瞎。”
  白飞白的眼珠子依然矢志不渝地盯在书本上:“枸杞可明目。”
  花半夏还是忍不住咕咕哝哝:“哪里的话,枸杞价贵,到时候,又穷又盲,那时才真的瞑目了。”
  谁知道白飞白一面看书看得目不转睛,几乎要入定,一面又能从容地回嘴:“金银花泡菊花,清热祛火,亦可明目。可惜公子今日采的菊花没能像公子这般好运,已香消玉殒。”
  花半夏恍然间竟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头驴:跟行医多年的大夫辩论明不明目的问题,何况此人还是白飞白。只怕他眼睛还没瞎,我的脑子先坏了!
  既知理亏,只好沉默。
  屋子实在昏暗,她想睡又睡不下,眼珠子转来转去,视线还是落在身边这幅“仁心圣手”图上。
  本是古人头悬梁锥刺骨凿壁偷光的良好典范,落在花半夏眼里,却越看越古怪,越看越变了味道,最后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白飞白疑惑道:“公子为何发笑?”
  灯火映在她眼里,照出了花半夏双眼中藏不住的笑:“你这房子本来就跟大牢似的,你又在这里看书,又像是要把牢底坐穿,又像是在研究逃狱良策,总之,一副‘我命由我不由天,境残我也要志坚’的摸样。”
  白飞白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古怪,又像是想笑,又像是无可奈何。他放下书,对花半夏道:“厨房的水快烧开了,公子可否去提点井水来兑着?”
  哟,看来是嫌我聒噪,吵着他看书了。
  花半夏识趣地出门,踱步到后院那口水井旁。
  今夜,月亮正圆,倒映在水井里,像个金黄的鸡蛋,“啪”的一个水桶放下去,荷包蛋打散了,随着涟漪散开,一圈一圈的。
  花半夏探头探脑的,正看得有趣,忽然之间,隐隐约约有女人的哭声传来。花半夏直起身,四处打量,见石先生的房里正灯火通明,哭声的来源正是那里。
  不会吧?她悚然一惊:洗个碗,就要打石大娘了?
  石先生因与石大娘闹不和才落到要洗碗的地步,刚好被我和白大夫看见,于是脸上过不去,傍晚的时候都激动地手脚颤抖了,到了晚上终于羞愤交加……把一系列事件串联起来,花半夏发现,此事完全不难猜测。
  她也顾不上提水了,两步三步、蹑手蹑脚地跃到石先生房门前,连袖子都卷好。
  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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