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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装!”乔眠风跃下树,狠狠盯着她,“难道不是你帮粗奶奶把她赶走的吗?你明知道我喜欢她,为什么不多制造机会让我与她相处,为什么要急巴巴地把她赶走?”
从小到大,她都投见过他这副表情,憎怒得仿佛要将她撕碎一般。所以,她在他心目中真的一点儿地位也没有吗?一个陌生的永玉格格,就能让本来感情很好的他们决裂成这样吗?
“爷,你也该去打听打听,”小宁满腹委屈,眼眶蓄满泪水,“就算我有一百个脑袋,也不敢在格格面前造次啊!她到咱们府里,原是想请太夫人替她缠足,太夫人既然没有答应,她自然也就回王府去了,怎么能算我们赶她走呢?”
“你总算说到关键了,”乔眠风讽笑,“既然她想缠足,你们为什么不帮她?
祖奶奶不帮也就罢了,你为什么也在一旁跟着瞎起哄?”
“皇上有禁令,满族女子不能缠足,咱们若是帮了她……”
“少拿皇上禁令当借口!’
“那么爷,你倒是替我说说,我为什么不帮她?”小宁百口莫辩,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不讲理,没搞清楚状况就认定是她的错。
“因为你嫉妒她!”乔眠风忽然抬眸,凝眉肃然, 一字一句地道…“你怕她留下,做了正牌夫人,将来就没你这个小妾的地位了!”
小妾?她瞪大双眸,她愕然直立,久久小能回神。
没错,她的确从小爱幕他,可是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也以为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思……
为什么,本来隐瞒得好好的感情,像被掘开的井水,不停地往外冒,打得她措手不及,意外又震惊。
“没话说了吧?”乔眠风睨着她,一脸鄙夷,“祖奶奶说,要给你开脸,放在我屋里做姨娘,我还奇怪她怎么忽然有这个心思,原来是那晚你在祖奶奶面前立了功。”
“开脸?做姨娘?天啊,这下她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分明不是这样的,偏偏一切的一切,都朝向会让人误会的方向发展。
“沈小宁!”
乔眠风从投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这样的称谓,让她感到两人积少成多的感情瞬间化为乌有。
“休想让我娶你!你这个心术不正、身份低贱、一心想攀高技、踏着一双大脚丑陋无比的坏丫头!”
如果这些只是气话,她可以理解和原谅,然而,只怕他心里一直觉得,她是个卑微、配不上他的女子。
小宁忽然笑了,泪水沿着她的面颊滑落,混和着胭脂,变成嫣红。
乔眠风看到了,脸色微微一变,本来还想继续责骂的话语顿时梗在喉间,说不出来了。
还好,他对她,仍残存一丝怜惜,留几分薄面,让她不至于太难堪。
“爷,你就当我心术不正吧……”小宁听到自己忽然开口,
“我也的确身份低贱,丑陋无比。”
“你……”乔眠风没料到她竟会如此说话,不由得微怔。
“那天晚上,我的确帮着太夫人劝永玉格格不要缠足。”她轻叮一口气,“因为,我实在觉得,女子根本没必要缠足。”
“你说什么?”他难以置信,利眸微瞠。
“我一向认为,缠足是畸形变态之事,女于要得到男人的青睐,为什么要摧发自己的身体?那算得了真正的美丽吗?”小宁笃定地缓缓回答,“曾经,我看过一幅花木兰从军图,画上,木兰一袭红装,英姿飒爽,那种浑然天成的健康之美,绝非小脚女于
能够拥有,为什么你们男人却看不到这?”
乔眠风凝眉,只觉得喉咙堵塞,久久不能言语。
“爷,你还记得吗?我初入乔府时只有十二岁,你当时叫周嬷嬷替我缠足,周嬷嬷说我已经过了岁数,若硬缠,一双脚怕是会废了。”小宁叹道。
“而永玉格格今已经十九了,你希望她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过日子吗?你喜欢她,要留住她,大可有千万种方法,为什么要这样?如此讨好她,只会害了她……”
乔眠风垂眉静默,她这番话深入他心髓,若方才还有一丝反驳之意,此刻也真没了。
“爷清放心,”小宁再度微笑,但笑容却异常苦涩,“我不会做你的小妾。太夫人的意愿,全府上下也许没人敢违背,但我不怕,我这就去向她老人家言明。”
说完,她立刻转过身,以最快的速度离去,没给他任何回答的机会。
因为,她心里其实很害怕,怕他说出个“好”字。
但她没有看见,乔眠风伸出一只手,下意识地想阻止她,只不过,那只手终究还是停住了,话语,也始终没有说出口。
第3章(1)
“你来啦?”躺在榻上午休的太夫人仿佛早已料到小宁会来。微笑地招招手,“过来替我捶捶腿,咱们也好说说话,”
其他奴婢会意。纷纷退去,弥漫着幽香的房里,让两人可以私语。
小宁接过包着棉花的弹头棒,细细捶打太夫人的足底,替她老人家舒筋活络。
“你这丫头果然会服侍人,”太夫人点头称赞,“这力道不大也不小,比起那些个跟随我多年的奴婢还懂的拿捏分寸呢。
呵,所以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吗?
祖奶奶认准的孙媳…一她本该为此而感到荣耀,但此刻,她却非常沮丧。
“太夫人,”小宁哽咽说;“原谅奴婢不能……不能……”
“你以为风儿不喜欢你?”太夫人抚了抚她的发丝,“你以为他心中只有永玉格格,会嫌弃你?”
“难道不是吗?”否则他不会那样大发雷霆,那样辱骂她 “我比谁都了解这个孙子,风儿是个重感情的人,也懂得感恩,你与他一同长大。相处过这么多的时日,他会不喜欢你吗?一个空有表相的永玉格格,真的会割断这两小无猜的情义?”太夫人摇头,“不。我不信。”
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你就给风儿一个机会吧,”太夫人的口气听起来像在哀求她,“也算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一
她该点头答应吗?如果同意,爷是否又会认为她背叛了他?
一时间,她思绪混乱,全身如蚁咬啮,难以抉择。
“太夫人——太夫人——”正在犹豫之际,周嬷嬷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大喊着。
“怎么了?”榻上的人眉头一紧。
“爷……爷他…一”
“风儿怎么了?”
“太夫人过奖了,”她眼珠儿一转,趁机道:“不如……就把奴婢调过来伺候太夫人吧!”
“怎么,跟风儿吵架了?”太夫人忽然笑道。
“奴婢哪敢……”小宁垂眸,生怕被看出端倪。
“你这鬼灵精!”太夫人捏捏她的下巴,“好端端的,放着年轻英俊的公子不要,却要来陪伴我运行将就木之人,一眼就看出你想捣鬼!”
她连忙跪到榻前,磕了一个响头,“请太夫人恕罪,奴婢有番肺腑之言想对太夫人禀明。”
“可是不愿意给风儿为妾?”太夫人果然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
“我…”,小宁不知该如何开口,“能伺候爷,是奴婢天大的福份,可奴婢貌丑命贱,怕配不上爷……”
“你这整齐的模样,全京城府邸的丫头怕也拽不出第二个来。”太夫人摇头笑道:“你是害怕风儿心里有别人,将来日子难过,所以才率先拒绝对吧?放心,咱们先当姨娘,将来再扶正!”
“太夫人……”这番话让她难以置信,若说这位祖奶奶看中她的脾气品性,耍她一辈子诚心伺候乔眠风,赏她个姨娘的位置做为交换,倒也不奇怪,可将她“扶正”?这倒是盘古开天第一桩奇事,想也不敢想的。
“别打岔,先让我老人家把话说完。”太夫人按住她的手,续道:“你可知咱们乔家这上下几百年的遭遇?”
小宁抿唇,摇了摇头。
“乔家自前明以来,便是京中第三品商,旗下银楼商铺数不胜数,跨越江南江北,所经营的生意,亦是彤形色色,与时惧进。
不过,最让乔家得名的,倒还不是咱们的家业,而是咱们家的女子。”
“这个我知道,”小宁羌尔,“乔家小脚,名扬天下。”
“乔家祖祖辈辈的女子,皆善缠足,还曾办过赛足会。以定当家夫人之人选,只是,自满人入关以来,便没这么风光了。”
“满人禁令缠足,这个奴婢知道。小宁颔首。
“那道禁令,不过是个幌子,实际上,每年秘密到咱们府里求教缠足的上三旗女子数不胜数,甚至还有富里的嫔妃,不少满旗男子亦是爱莲之士,悄悄请咱们去替他们的爱妾裹小脚的,也是常有。”太夫人讽笑。
“什么?”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其实,满人最忌讳咱们乔家的,还是咱们的家底,生怕咱们富可敌国,一旦联合前明余党造反,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近年来,他们变着方儿牵制咱们家,先是莫名其妙封了我一品诰命夫人,然后又让风儿他爹到衙门做了个闲官。”
“老爷身前还做过官啊?”小宁还是第一次听说,甚觉稀奇。
“可惜,只做了三天……”太夫人的双眼里似有痛楚,然而,泪水早已流干。
“那天晚上,他和风儿的娘亲赴宴回来,马儿忽然受惊,连人带车翻哥山坡下,无一生还……”
“这是……”小宁忍不住全身颤抖,“有人设计陷害的吗?”
“不知道。”太夫人摇头,喃喃答道:“十几年过去了,也查不出什么,只好当作意外,从那之后,我独自抚养风儿,操持整个乔家。别人都以为,乔家只剩我们这老妪孤孙,一定会投落,可我硬是没让它倒下,直到风儿长大成人,接手一切。”
小宁明白,这对一个老人而言是多么的艰难,本应享受儿孙之盈,却被迫在伤心痛中撑起一切,这也是她对太夫人最敬佩之处。
“小宁,”太夫人忽然握住她的手,恳切道:“现在你该明白,乔家其实没几个人可信任,所谓‘棍人无罪,怀壁其罪’,乔家就像一个捧着金元宝穿过闹市的小孩,四周都是觊觎咱们财富的虎狼之徒。嫁给风儿,其实等于要跟他一同承受风险,并不见得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
这一刻小宁忽然觉得报感动。因为,信赖。
像她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丫头,忽然得到_太夫人如此的信赖,这比赏赐她千万两黄金,更让她愿意为乔家死心塌地。
“我也不是忽然就选中你,”太夫人笑着说:“那晚你帮我劝退永玉格格,我自然看出你的聪慧,但这不是关键——”
小宁凝眉,不解其意。
“关键在于,你肯为了风儿挨打。”太夫人徐徐道:“那二十棍,非一个普通女子可以承受,但你为了维护风儿,独自担下责难,这让我觉得,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女子,能像你这样深爱着风儿,所以,我认准你当我的孙媳。”
“爷收拾了些东西,离府了!”
这里,就是当年爹娘摔下去的地方,那一年,他只有八岁,并不清楚什么叫伤心难过,多年后的今天才知道,这是多么令人悲伤的事。
轻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声响,如此明媚的天空,对乔眠风而言,却像布满阴霾。
他站在山坡上,望着芳草萋萋,平和的美景仿佛一切不曾发生过,但他告诉自己,就算世间的所有人都遗忘,他依旧要记得。
身后传来车轮辘挽的声音,似乎有人来了,其实,不必猜,他也知道是谁。
果然,马车停住,一名淡裙摇曳的女子下了车,隔着遥远的距离于他亦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芬芳,无关花草,是她天然散发清香,自幼,他就熟悉。
“爷—”小宁轻声低唤,“回府吧,黄昏了……”
“你总能找到我。”乔眠风涩笑道:“像个影子似的,甩也甩不掉,。
“爷既然要离开京城,首先当然会到这里祭奠一下老爷和夫人,不论是谁都猜得到。”
“真是个聪明的丫头”他转身,睨着她,“没人告诉过你,有时候太聪明反而不好吗?”
“现在爷告诉我了,我会记住的。”小宁涩涩笑容。
“你……”乔眠风凝眉,看到她肩上的包袱,“怎么,怕我盘缠不够,特意送来吗?我还以为你会劝我回去。”
“爷要做的事,就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我只是一个没用的小丫头,又怎有这般能耐,”小宁摇头,“只是这个包袱,并不是为爷准备的。”
“那是为谁?”
“为我,”她抬眸与他四日相对,目光闪过一丝凄然,“这里面装的是我的东西。”
“什么?”乔眠风眉心一蹙。
“与其逼得爷离家小走,不如让我离开。”她再度微关,“反正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头,可爷你足乔家的支柱,不能走啊。” 他怔住,没料到她竟有如此举动,又或者,她话语中的隐忍委屈让他不由得心生怜惜……
从小,与她一同长大,她的心思他怎会不知?难道他真像外表恐怖的那般,只把她当成一个微不足道的丫头吗?
可是,他不能娶她……不能……为了乔家,也为了她的安全,他必须强逼自己残忍。
大家都说他是个任性的大少爷,由着喜好生活,不懂得顾全大局,呵,很好。这便是他要营造的形象,唯有如此,那些暗藏在四周虎视眈眈的人才会松懈。
“这里就是当年老爷和夫人摔下去的地方吧?”她上前一步,往山坡下一看。
“听说,他们的死另有蹊跷。”
“你从哪儿听说的?”乔眠风突然心生警惕。
“太夫人那儿。”小宁缓缓地答。
“没错,如今你是祖奶奶相中的孙媳了。”他依旧不改嘲讽。
“太夫人说,当年拉车的马匹无比驯良,不可能无缘无故受惊,她并不与他斗气,情绪依旧平和,“爷,你要当心。”
“当心什么?”他眉一挑。
“乔家树大招风,当年谋害老爷和夫人的凶手,或许也在盯着你……”小宁强压下哽咽,“以后,奴婢不在爷的身边,怕别人照顾不周……”
她不得不承认,心中有万般不舍,但又有什么用呢?假如,她的存在足令他不快的根源,那就让她消失好了。
“奴婢在乔府生活了十年,也该知足了,”咬咬唇,她继续呢喃,“其实,这十年的好日子,是我骗来的……”
第3章(2)
“你说什么?”乔眠风紧瞅着她。
“爷,你知道当初管事是如何将奴婢买下的吗?”她凄凉一笑。
“想必是看你这丫头机灵。”
“我是机灵过头了,就像爷说的,我太有心计……”小宁深吸一口气,“爷,你知道我们山西大同的‘晾脚会’吗?”
“天下闻名之事,我怎会不知。据说,每年春暖花开之季,大同女子会挑个好日子,穿上最美丽的绣鞋站在家门口,竟相争艳。不少达官贵人也会前去观赏,给自己挑些个奴婢妾室什么的。”
“我家里很穷,没钱替我缠足,那‘晾脚会’哪有我的份啊……”小宁抿唇,终于吐露真相,“可是就算我年纪小,也知道‘晾脚会’是能够改变穷苦女子人生虽好的机遇,所以,我给自己雕了双木头小脚绑在足下。再从邻居姐姐那借了双绣鞋,一大清早,便站在家门口…”
乔眠风愕然,大为意外,“这迟早是要露馅的,你不知道吗?”
“我明白,”她淡淡点头,“可是,我想,买家既然已经付了钱,
再怎么样也会把我留下,做个粗使丫头,这也比待在家里强,至于饿死?她的童年真的那么凄惨吗?他只觉得心头一紧。
“乔府的管事本想买个足形漂亮的丫头服侍爷,却没瞧出我那双脚是假的。小宁续道,“等他们把我接出大同,送到府里才发现,当时周嬷嬷很是生气,要将我一顿好打赶出去……却逢太夫人路过,救下了我。”
“祖奶奶?她明知你是假装的,为何要这么做?”乔眠风越发不解。
“其实我也不懂,〃她的眉目亦有迷惑都说太夫人美足天下无双,按理。她也应该喜欢小脚的才对,可她一见我,当即决定,要让我来做爷的贴身丫环……这其中的缘故,我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
一时间,两人沉默无语,似乎都各自陷入探思中。
“爷,还记得当初周嬷嬷第一次领我去见你,你满履子挂着琉璃吗……”小宁的嘴角勾起一抹回忆的浅笑,“它们叮叮当当的,发出悦耳的声音上四周闪烁着七彩,像大年三十的烟花。”
“你当时还问我,那是什么呢。”乔眠风也不由得微笑,心里隐约叹息。
“我当时想,就算你不留下我,立刻被拖出去也是值得的,毕竟,我到这琉璃世界走了一遭。”小宁吸了吸鼻子,不让泪水掉下来,“可现在,我赚了十年,无论如何,也够了……”
乔眠风微微侧过身去,没来由的,胸中一阵酸楚。
“爷,我走了……”她又不放心地说:“小桃一直跟着我,最知道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