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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你不朽成歌-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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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此刻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袖T恤,沾过水后T恤贴住皮肤近似透明,若隐若现的青紫瘢痕像扭曲的虫子一样刺目。林琅屏住呼吸怯怯地伸出手,碰到的一瞬他颤栗着躲开。
  “你别动!”林琅说着,弯腰凑过去,手指沿着那些瘢痕轻轻摩挲,“是……是杜老师……”
  杜燃闷着嗓子答道:“嗯,他只要喝醉了就会看我不顺眼。”
  “疼吗?”
  “很多都是以前的,显眼的那几个是上周的。反正我也习惯了。”
  “你因为这个才跳?”
  “不,刚才看他很绝望的样子,就想比比我和他谁更绝望。”杜燃说着自嘲地笑笑,“很傻吧?我记得有一次杜寅歌检查我练习,E弦断了,断弦的一头打在我的左眼皮上,但是我没有停下来,我想让他看到我坚强的一面,就硬撑着拉完。拉完后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我其实很希望他能过来,哪怕只是随便问一句。因为他明明看到了……他看到了……”他的声音带上明显的哭腔,“我……我真的已经努力了,可他一眼都不看我。”
  林琅无意撞破他的秘密,很是忐忑不安,“所以你才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他吸吸鼻子,“我只是讨厌自己。”
  林琅听着心中一动,冲口而出:“要不……你哭一下?”
  “哭?”杜燃哽咽着,“我才没哭,眼泪是弱者的象征,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但是,”林琅挨着他躺下,手伸过去捂住他的眼睛,“那样舒服一点。眼泪流出来,坏事就会和它一起蒸发。”
  他一动不动。
  后来林琅手酸了正要抽回,被他一把抓住,按住眼周的皮肤,很快有温热的液体淌过她的手心。林琅忍不住靠近一点,紧紧贴着他,想要给他带去一些温暖。
  ***
  林琅曾和江几暮讨论过杜燃那别扭的性格,既然不讨厌为什么每次都一副恨死你的模样。
  江几暮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说:“听说野猫如果不是被母猫养大的,就不知道该怎样埋好粪便。”
  “诶?”林琅不懂。
  “没有被爱过的人,如何知道怎样向别人施与爱?”
  这让林琅不禁一阵唏嘘。
  相比来说她是幸福的,虽然她也只有母亲方鹤婉,但方鹤婉给她的爱让她从不惦念为什么没有父亲。
  母女俩两年前从北方小城千里迢迢地,带着再也不会回头的决心,搬到这座地处西南的陌生城市,岚川。
  确切说并不算毫无关系,林琅生父是岚川人,当年在音乐学院与方鹤婉同级。方鹤婉是管弦系的小提琴生,而他是钢琴系的。学长介绍他做她的钢伴,两人日久生情。大四那年他随乐团出国演出,意外得到留学德国的机会,便在书信中单方面同方鹤婉分手。他也抱了万死不辞的信念,连得知方鹤婉怀了他的孩子都不曾动摇。
  方鹤婉一毕业就返回家乡,顶住压力生下林琅。
  八年后,当缠绵病榻的母亲离世,她再也不用忍受两个哥哥颐指气使的训斥与数落,带着女儿毅然决然地搬出家门。
  方鹤婉不打算寻觅林琅生父的家人,决定自力更生。
  好在一路顺遂,如今不但生活安定,方鹤婉还有了男朋友,对林琅也疼爱有加。几年后,两个人有了结婚的打算,计划带着林琅一同离开岚川。何时见家长,何时办喜酒,他们都想得十分周详。林琅中考一结束,两人就辞了职,买好火车票准备上路。
  然而在他们离开的前三天,方鹤婉遭逢意外离世。
  ***
  这事一度上了岚川市的电视新闻,虽然谈不上轰动,可母亲撒手人寰后遗留的孤女在镜头前哭得几近昏厥着实令人动容。新闻播出后,岚川师大附中高中部的一位语文老师收养了她。
  记者在采访过程中多次听她提及母亲的男朋友,可直到那位语文老师办妥领养手续,所谓的男朋友始终没有出现。
  ***
  很多年后林琅仍会想起第一次被喻老师领回家,独自在阳台上枯坐一整夜的画面。那时她已经哭到没有眼泪,脑子里一直徘徊着方鹤婉的身影。
  想起她们初到岚川正好碰上后半夜,不敢随便找旅店,决定在售票大厅熬一晚。那会儿售票大厅挤满了密密匝匝的人头,除了真正买票的,不少和她们抱着一样想法的人在地上簇拥着相继睡去。方鹤婉捡到一张旧报纸,展开看了看里面还算干净,赶紧沿墙角寻了处敞亮地方铺上。她把几口箱子压在身后紧靠墙壁,一条手臂缠住背包肩带,另一条手臂紧紧挽着林琅,两个人席地而坐肩头相抵。
  林琅刚坐踏实,立马睡得不省人事。方鹤婉仍是不敢彻底放松,睡一会儿,眼睛睁开一条缝到处瞧瞧,再睡一会儿,再到处瞧瞧,这么一直捱到天亮。
  这些事情都是很久之后方鹤婉告诉她的,当时她风轻云淡地笑着说没什么是熬不过去的,她们的好日子不是已经来了吗。
  哪里还有什么好日子。
  阳台的风大,林琅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把喻老师给她搭的一条毯子掖紧了些。
  明明是砾石流金的七月天,可夜里的风为什么还是这样冷。
  ***
  之后林琅生了一场病,休息了大半个月才恢复气色。
  领养她的喻溪老师四十多岁了,曾有过一场婚姻,却因为她无法生育被丈夫抛弃。离婚后她一心扑在工作上,把学生当作自己的孩子。直到那天在新闻里看见林琅,才一下起了领养的念头。
  她忽略了画外音里“国际小提琴比赛金奖”、“难得一遇的音乐天才”那些过度包装的夸赞,就想着她看着是个懂事的孩子,能一起做个伴也挺好的。
  生活总要继续。
  八月,在杜寅歌的帮助下,林琅恢复了小提琴课。他不仅替她料理母亲的后事,还思及她遭受的变故,特意免去她学琴的费用,考虑到她住的地方离别墅区远,给她在二楼专门备了一间客房以便留宿。
  那间客房与杜燃的房间相邻。
  去的那天烈日高悬,林琅一进屋,正好碰见杜家的钟点工收拾完毕正要离开。杜寅歌经常出差,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所以没请保姆,每天的家务由钟点工上门完成。
  钟点工说杜寅歌不在家,要两点半才回来,她熬了一锅粥,已经放凉了,林琅要是想喝得再热热。
  来时的一路林琅出了不少汗,她决定去二楼的客房休息会儿。上楼的时候她突然想到,杜燃呢?
  路过杜燃房间时,褐色房门冷不丁推开。那么恰好给她迎头撞上,痛得她连退几步。她一边揉着额角一边恶狠狠地看去,只见杜燃没精打采地探出一个脑袋,大半身子藏在门后。他脸色白得吓人,视线没有焦点,虚弱得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
  “麻烦给我拿罐冰可乐,谢谢。”他的力气似乎只够撑完这句话,说完就要缩回去。林琅眼疾手快伸手摸了摸他额头。
  烫的吓人,哪里能喝什么冰可乐。
  林琅楼上楼下跑了好几趟,大汗淋漓地翻出一堆感冒药和退烧药,还找到一根温度计。
  “你先别睡啊,量个体温。”她气喘吁吁地趴在床边用力甩温度计,甩好了递给他。
  不料他头一扭,闷闷地哼一声:“不用。”
  他大概想发汗,盖了一床冬天的大棉被,只露出个脑袋。林琅一下着急起来,“好歹看看多少度啊,要是40度我就叫救护车了!”
  “你别管我。”他头没转回来。
  看他这样犟,林琅心里腾起大火。袖子一撩,两只手一齐掀开被子。谁知用力过猛,将他汗涔涔的上身露了个精。光,两条腹线沿髋骨没入睡裤里,热腾腾的汗味扑面而来。杜燃不可置信地头转回来看她,一张脸红了个通透。
  那时他17岁了,平日里是个讲究的男生,总是一身置办齐整了才出门,此刻却被她撞见不堪的一面。林琅从他的眼里读出冒犯,心知该赶紧开溜。可就连她也震惊,自己不但没走,还趁他发愣硬是将温度计塞到胳肢窝下夹住。
  “出去。”
  林琅僵着没动,还在犹豫是不是该下楼倒杯热水。
  “你给我出去!”
  听声音显然动了怒,她留下一句“我……我去给你倒杯热水”落荒而逃。

  第九章

  厨房的窗户大敞着,外面的风一阵一阵钻进来拍打林琅的脸。
  她站在水池前,心里很委屈。
  我不都是担心他吗,怎么好像我轻薄了他似的。
  饶是这么想,她还是把钟点工留下的炒锅放回灶上,旋开大火加热,然后从橱柜取出一只骨瓷碗。此时没到两点,林琅猜杜燃恐怕还没吃饭。
  一边加热一边用汤匙搅动,一锅海鲜粥很快滚沸。关上火,她打开锅盖,粥面粘稠软糯,米粒颗颗完整,香气扑鼻。先前那点不自在瞬间烟消云散,她开心地拿碗去盛。眼风扫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外的杜燃,沉着一张脸,气色恢复一些。
  “下来啦?那赶紧趁热喝吧。”
  谁知刚端到他面前,就被冷冷地推开,“你来我家是做什么的?煮饭吗?”
  煮……谁煮饭啊!林琅还来不及辩解,他扬起下巴又说:“你的两只手不是用来做这个的,少在这里同情心泛滥了。时间都是在不经意间一点点浪费掉。得了一个第一名就从此满足了吗?天赋高却不懂珍惜,那有什么用?杜寅歌对你好不是不求回报的,他需要你对小提琴全心付出。还有收养你的那位老师也一样,他们对你都抱了很大期望,你必须拼了命地去实现。这个世界上会无条件对你好的只有你妈妈,可她已经不在了,你最好赶快搞清楚自己的状况!”
  一席话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林琅起先有点懵,可提及方鹤婉显然触到她的逆鳞,不由得窜起怒火,“杜燃你别不识好人心!这粥不是我煮的,我不过顺便加热一下。我并没有要求所有人都像妈妈一样,不管他们有没有条件,只要是真心对我好的我必然真心回报,不然不成了狼心狗肺吗?”
  说罢她把碗往身后一放,没放稳,一下滚落水池。但她也顾不上了,气冲冲地想马上离开。经过他身边时想起什么,又停下,偏头看着他的侧脸一字一句地说:“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确实同情你。你真可怜。”
  林琅上楼时带着狠劲,每一步都踩得格外用力,一声一声落在杜燃心底。
  他有点怔忡。
  水池里莹白的瓷碗翻了个底朝天,杜燃伸手拾起。拧开龙头,水流兀自冲过他的手,冲散米粒。他脑子里仍停留在那句“对我好的必然真心回报”。
  先前绷紧的脸骤然放松,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的话是有点过分,难怪她指桑骂槐地说他狼心狗肺呢。
  ***
  回去的路上林琅余怒未平,从脑海里把江几暮曾经说过的那句“你别和他计较,他心里或许不是那样想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拎出来晾了又晾,
  也还是没用!
  算了算了,以后见他就绕道走,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走到师大附中的教师宿舍楼下,看见一个一身制服的警察盯着她看了又看。林琅慎得慌,忙问:“警察叔叔你有事吗?”
  “林琅?”
  林琅微微一愣,“啊,我是林琅。”
  “你妈妈叫方鹤婉?”
  她心里咯噔一下,点点头,“嗯。”
  他脸上的严肃缓和了些,摘下帽子,用恰好只够林琅听见的音量说:“你好,我是北玉派出所的陆茂修,上次你去报案的时候我见过你。你妈妈的案子虽然已经结案了,但有些地方我想不通。能耽误你一些时间,再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吗?”
  ***
  是一个多月前,林琅结束中考的时候。
  那一阵方鹤婉已经辞职了。临行的前几天她们被杜寅歌邀请上门做客,说好歹是亲手带出来的第一名,师徒之情怎么也能值上一顿践行饭。
  席间方鹤婉与杜寅歌聊得畅快,不小心多喝了几杯,谁知杜家突然停了电。那晚杜寅歌的司机恰好不在岚川,林琅只好搀着妈妈先走。回家以后才发现,她的小提琴落在杜家了。
  事后再与杜寅歌联系,他说白天家里没人,让林琅第二天傍晚七点去家里取。
  然而方鹤婉已和同事约好了第二天晚上的聚餐。思来想去,她让女儿七点先去,等八、九点聚餐结束,就到杜家接她。
  结果林琅刚到杜家就下起暴雨。
  并不是突然,这场暴雨从前一天就开始预报,只是没人想到它竟然如此声势浩大,连续几个小时也不见减弱。
  后来林琅就再没见过方鹤婉,她失踪了,派出所的警察说成年人要失踪超过48小时才能立案。她便独自在家里如坐针毡地捱了两天。
  报案后又是无限漫长的等待。
  终于在方鹤婉失踪的第七天,警察敲开林琅的门,告诉她找到了方鹤婉的尸体。
  ***
  陆茂修看着面前不住啜泣的林琅沉默地递去一包餐巾纸,等她差不多气喘匀了才开口说:“你妈妈是在去杜家的路上遭遇的意外,也就是说,如果你们第二天没去杜家,就不会碰到这件事。而你重返杜家的原因是拿琴……林琅,你能说说停电时的细节吗?”
  林琅皱起眉头,凝着眼泪回想停电前的最后一分钟。
  只记得他们几个人当时在碰杯,然后杜寅歌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厨房还有我刚买的荷叶粉蒸肉,去给你们热一热。”他起身时还不忘欠身,十足的君子做派。
  然而当他走进厨房大约半分钟,随着一声响亮的“啪”,整栋别墅突然陷入一片漆黑。林琅心里怕,刚要出声,只见一道光束从厨房照出。杜寅歌握着手电快步走来,“真是不好意思,跳闸了,我查了下是线路的问题。实在对不住,好好的一顿饭变成这个样子。”
  由于他给别墅区的物业打了电话,叫他们派电工来看,一时走不开。恰逢家里的司机不在岚川,他只好满脸歉疚地将方鹤婉母女送出大门。
  “你是说,在杜寅歌走进厨房后才停的电?”陆茂修在笔记本上边问边记录。
  林琅点头。
  “当时还有什么别的异常……比如焦味?或者火花?”
  “……没有,我记得没有……我真的没注意。”她找不出更多的细节了,当时只顾着害怕,完全没留意身边的环境。汹涌的泪意浪潮一样再次扑来。
  “抱歉,我不得不让你再想一遍那些不开心的事。”陆茂修很怜悯因为妈妈的去世变成孤女的林琅。
  她摇摇头,说:“没事,我自己也很想知道真相。不管怎样我都不相信她好端端地会自己掉下去。她……她真有那么背吗?她就该死吗?”
  ***
  方鹤婉失踪五天后,是在环城河下游,被清洁工在河道与下水道连接的铁栅栏处被发现的。
  那时因为暴雨而上涨的河水已经退下,清洁工见那里的铁栅栏被一大团物事堵住,便上前清理,谁知竟发现尸体。警察们打捞上来,从尸体的裙子侧袋翻出未被泡烂的工牌和身份证。
  经公安局法医室鉴定,死者无机械性损伤,为溺水死亡。
  根据那天晚上一起聚餐的同事的口供,能推算方鹤婉大概八点五十到九点到达别墅区前的北玉桥车站。考虑到当时下着暴雨,时间还能向后推十到十五分钟。
  警察们事后在车站附近排查。
  有一家位于车站边上的小商店,老板娘称当晚见过方鹤婉从门前经过。因为晚上九点下着那么大的雨,一个单身女人艰难地打着伞,这让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后来却没再见她回来。
  “我问她你妈妈是不是有可能从路的另一边返回,当即遭到了否定。她说路的另一边坏了几盏灯,有一段是全黑的,几乎没人去走。”说到这,他顿了顿,“所以你妈妈,当晚确实去接你了。”
  林琅听着,眼睛瞪大,呼吸一下收紧。
  “她还告诉我,那晚离商店不远的下水井盖被冲开。当时路面积水没过脚踝,估计你妈妈着急没注意,就……”
  林琅嘴唇哆嗦着,眼底泛起泪花。
  “后来我把这些情况向上头反映。听说他们去了市环保局,找到负责那条路段的环卫工,证实确有其事。”见林琅手捂住嘴,默默流泪,陆茂修放慢了语速,“但也就到此为止了。他们调查的结论是,她失足掉进被大暴雨冲跑井盖的下水道,属于意外。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放不下,后来抽空又去了趟现场查看,无意碰到那个环卫工,他才详细告诉我,下暴雨的前一天,因为天气预报说有大雨,他们便逐一确认了下水道井盖的闭合状况。甚至事发当天的下午,见天色不对他们又检查了一遍,确定那井盖并没有松动,所以按道理是不会被雨水冲开。除非……”
  这次连林琅也听明白了,颤抖着续完他的句子:“是有人故意揭开。”
  陆茂修神情凝重地拍拍她的肩膀,“我尽力帮你跟进,不会放弃。今天告诉你的这些,一定不要对别人说。你好好生活,好好学习,也别放弃啊。”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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