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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部的长廊上出现三三两两的身影,头发乱糟糟的,身穿统一的蓝白竖条纹病号服,吸着拖鞋,啪嗒啪嗒要紧不慢地踱着步。
遇到相熟的病人,会停下来,打个招呼,互相询问对方的病情。
水龙头哗哗哗地淌着水,人们大声地咳嗽,用力地梳洗,偶尔,能听到几声愉快的笑声。
当然,也有人还躺在床上,从敞开的房门里望进去,依稀只能看见一个蜷缩的身影,伴着几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
麦晓绿抱着保温瓶,快步从走廊穿过。
转个弯,上几级台阶,走过连接两栋大楼的空中走道,便进入另一个世界。热闹喧嚣的声音落在身后,整个楼层静谧无声。
这里已是高等病区,单门独户,可是,相比起嘈杂的普通病房,却又显得太过安静,毫无人气。
晓绿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
轻轻推开门,一眼看到病床上的少年。脸色苍白,双眸紧闭,阳光被厚厚的窗帘挡在室外,室内光线昏暗,细小的粉尘在空中飞舞,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心头一紧,快步走过去,低头,犹豫着要不要探查他的呼吸?
不曾想,听到动静的沈忱突然张开眼,撞进她的眼中。
那里,清晰地映着一个苍白无力的他。
因为太过突然,二人都愣住了,怔怔地,四目相对。
末了,同时醒过来,各自尴尬地笑。
晓绿退后几步,扬高手中的保温瓶,“饿了吧?我给你熬了白米粥,趁热吃?”
沈忱习惯性地点点头,头点过之后才想到自己其实一点胃口也没有,不过,看晓绿兴致勃勃的样子,他也不好扫她的兴。
冒着热气的白粥被盛了出来,端到他的面前。
沈忱赶紧坐起来,自己拿过来喝。
晓绿打趣他:“看你的样子,能吃能睡,似乎没什么大碍?”
沈忱被呛了一口,见她拿了保温瓶去洗,赶紧移开话题:“你的书包呢?”
“忘记带了。”她的声音从洗漱间传出来,伴着哗啦啦的流水声,有点郁闷的样子。
沈忱失笑,“你怎么没有把人忘在家里呢?”
恰巧晓绿洗好了保温瓶出来,在门口瞪他一眼,“如果我把自己忘了,你吃什么?”
说完,猛觉得这句话不那么对劲,自己的脸先就红了。
沈忱原本还想打趣她,看她一脸羞窘的样子,低头,忍着笑,拼命吃粥。
晓绿顿觉尴尬,眼角瞥到摆放在床头的白色iPod,像看到救星一般赶紧拿起来,问:“这是什么?”
沈忱看一眼,“你把耳机塞到耳朵里听听就知道了。”
晓绿依言照做,猛然间耳朵里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
她吓了一跳,想拿开耳机,手却被他按住了。
然后,是一连串流畅的音乐,再然后,是一个低沉的男声低吟浅唱……
好……神奇!
她一脸惊喜,可是片刻之后,又露出疑惑的神情,“这个人在唱什么?为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沈忱愣了一下,下一秒,爆笑出来,“天哪,那是粤语,粤语你不懂!”
晓绿郁闷地取下耳机,“英语我还总不及格呢,现在又冒出个粤语,你们现代人学的东西怎么这么杂?”
沈忱笑得直不起腰,笑得眼泪都快迸出来了。
“不止不止,还有日语、韩语、俄语、西班牙语……”
他说一句,晓绿的脸色就暗一分。
好歹,她以前也算是才女一名,是众人羡慕仰望的对象。可是,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无论她多么努力,却还是与其他同学差了一大截,尤其是数学、英语这些她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她学得极为吃力。
可是,自小好胜不服输的她,总以为,通过自己的努力,一定可以在日后取得骄人的成绩。
可惜,就连这份宏愿,也再没有实现的机会了。
她默默地收好iPod,搁在他的枕边,又取过他在不知不觉间喝得干干净净的粥碗,拿进去洗。
她的沉默令他汗颜。
相比于她,他觉出自己的卑微。
他们并不是站在同一个起点之上,而他,却因为自己的优越而嘲笑她。
这与别人歧视她的出生有什么不同?
“对不起。”他说。
里间水声哗哗。
顿一下,他提高了声音,大声说:“对不起!”说完又加一句:“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补习。”
水声停止。
沈忱期待地看着里间的出口。
晓绿没有出来,倒是大门无声地被推开,高跟鞋清脆的“喀喀”声一步一步踏了进来,“什么事?跟谁道歉?那么大的声音,走廊外都听见了。”
沈太太不满地看着儿子。
病都还没好,什么事急成那个样子?他不知道自己的病是忌急忌躁,需要静养的吗?
听到外间的声音,晓绿急急走了出来。
刚刚洗了碗,手上还滴着水珠,来不及擦,一滴滴地落在地毯上。
她惊觉过来,忙又转身进去,擦净了手,再出来时,沈太太已换了一副面容。
“原来是晓绿在这里,给忱忱送粥来了?这些日子多亏有你照顾他。”
“不,应该是我谢谢夫人才对。”
沈忱的母亲资助她去贵族学校上学,不管是什么目的,沽名钓誉也好,为了她能更方便地照顾沈忱也罢,受益的那个人总归是自己。
她是应该怀着感恩之心的。
只可惜,如今,她被学校开除,沈夫人的好意她也不再需要了。
沈太太矜持地笑了笑,“忱忱体弱,需要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他了,你不介意陪我这个心焦的母亲下去走走散散心吧?”
中心医院的两栋大楼之间,是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坪。一条幽静的甬道穿坪而过,甬道两边设着白色长椅,隐在绿草红花之间。
沈太太拣了一张椅子坐下,晓绿垂手站在一边。
“你的事情,校长已经告诉我了,弄成现在这个样子,谁也不想。当年我起意要资助十名贫困学生,送到我面前来的资料将近一百多名,我们也算有缘,那么多名学生之中我选中了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晓绿也很好奇。按理说,麦晓绿并不算是勤奋好学的学生,成绩勉勉强强只在及格线上徘徊,而且,风评一向不大好,为什么会获得沈夫人的青睐?
沈太太笑一笑,目光投向甬道尽头那几株光秃秃的樱花树。
“因为……在我拿到资料之前,我们曾在路上见过一次。”她回忆从前,“那个时候,你还只有八岁,刚刚上小学一年级,背着书包,可能是在放学的路上,你在沿路拣垃圾。”
这并不稀奇,外婆是靠拣垃圾为生,小小年纪的麦晓绿在放学路上捡拾垃圾贴补家用,是很正常的。
“那个时候,我前夫刚刚过世,我一个女人,带着同样八岁的孩子。当时,你给我的印象太过深刻,我很怕有一天忱忱会过上跟你一样的日子。”
“所以后来,你看到我的资料,就想要帮助我?”
“没错。”沈太太将目光收回来,看着身侧的麦晓绿,“因为是你让我振作,让我选了现在这样一条路,我希望我也可以为你带来另一种不一样的生活。”
“谢谢你。”晓绿由衷地说。
或许,很多人都不理解沈太太的这种做法。俗话说,为善不留名。可是,她不仅大肆宣扬,还别出蹊径,破格让这些学生上贵族学校,在全国上下掀起滔天巨浪,惹来各界各地各种说辞,莫衷一是。
然而,无论他人的看法是怎样,她确确实实是改变了那十名贫困生的生活。
起码,她知道,因为减少了学费的负担,每个月照顾沈忱还可以拿到一笔钱,所以,外婆的肩头重担减轻了许多。
“你也不用谢我,我做这么多事也是为忱忱积福。同样,我也想让他看看,不是贵族出生的孩子,一样能接受贵族的教育,一样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优秀的人才。”落在晓绿身上的目光渐渐变得凌厉,“可是,你看看,你给忱忱竖立了一个怎样糟糕的榜样?”
被学校开除!
她大约是十个孩子当中,最差劲的一个。
晓绿低头,模模糊糊间,仿佛有些明白。
沈忱现在的这个富豪父亲并非他的生父,或许,他从前,也是过着和晓绿一般困苦的生活。
直到母亲嫁入豪门。
如此说来,他一个人过着物质丰裕却孤单的生活,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沈夫人,”晓绿慢慢抬起头来,目光清明澄澈,“您应该相信自己的儿子,他足够优秀,不需要任何榜样。而且,您的善举泽被的不只是晓绿一个人,还有其他九个孩子。也许,我们并不能个个按照您的意愿,在贫瘠的土地上生长的树苗被移植到富饶的土壤里,不是个个都能长成参天大树,但是,这些树苗没有枯死,没有中途夭折,这些,都是因为您所赐予的养分。所有真心的善举老天爷都会看到,都会为您带来福泽。我也希望,这些福泽最后会落到沈忱的身上!”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看着震惊得目瞪口呆的沈太太,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等等。”
晓绿顿住脚步,回头。
沈太太吸了一口气,站起来,“谢谢你对我说的这一番话,但我想,你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在责备你浪费了我的钱财和心血,而是……”
“而是,”晓绿接下她的话,笑得有些苦涩,“我不能成为沈忱的榜样,就必然是一个反面教材。你给我创造了这样好的环境,我都不能好好把握,还闹得被学校开除,这样的人,怎么配站在你儿子身边,跟他做朋友?不能照顾他,还连累他,别说你不能原谅,我也不能原谅自己。”
沈太太愣了又愣,半晌,叹了一口气,“那么,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先找份工作吧。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靠拣垃圾为生。”说完,她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
然后转身,再度离开。
这一次转身之后,她和沈忱之间,再也不能同往日那般亲密无间了吧?
她们之间的距离,随着她每一步的跨越,就像脚下这片绿意盎然的草坪一样,不断延展……延展……
愈来愈大,终至无法跨越。
第十四章 缘起缘灭(2)
更新时间:2013…09…28 12:00:12 字数:3262
说是找一份工作,可是,她连高中都还没有毕业,档案记录又实在无法恭维,没有任何正常人会请她工作。
不过也有不正常的。
比如,黑皮!
黑皮建议她去酒吧工作,被骆君豪狠狠修理了一顿。
再比如,骆青青介绍她去某个相熟客人的酒店工作,又被骆君豪大闹一场,搞丢了差事。
屋漏偏逢连夜雨,外婆又在这个时候病倒了。
晓绿这才切切实实感受到生活的艰辛。
难怪以往,她向慕骏描述她和邢风未来的生活之时,慕骏总是嗤之以鼻,道她太过浪漫不切实际。
如今想来,邢风当时会不会也有这样的顾虑?
觉得她吃不了苦,过不了穷日子?
想到这里,晓绿又打起精神,无论怎么样,她也会挺下去的,她要照顾外婆,不能让沈夫人看扁,更不能让邢风看扁!
虽然邢风早已不在!
每天,凌晨四点,晓绿就起来送报纸,送完报纸送牛奶,然后去街头的面包店打工。
这几样事情都难不倒她,她脚程快,凌晨的时候街上又没有什么人,五个人干的活她一个人就可以做完。
可是,这样也刚刚只够支付外婆的住院费。
到了晚上,夕阳西下,她才能拖着疲惫的脚步往返医院,探望外婆。
每一次走进医院大门,她都下意识地抬头,望一望高等病区的大楼。只能远远地望一眼,每一扇窗户看起来都那样小,认不出哪一扇是属于沈忱的。而即便沈忱就在窗前,他们也不能看到彼此。
本属于两个世界的人,即便相遇,还是会被世俗、命运隔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晓绿!麦晓绿!”陡然,听到有人在叫她。
晓绿的第一个反应是赶紧走。
可是,走来走去也还是医院的那几条路,很快,她就被来人追上了。
“麦晓绿,你搞什么?越叫你越跑。”蒋大小姐气喘吁吁,双手叉腰,累得不行,跟这个大伙儿公认的飞天神女比脚力,她真是自讨苦吃。
“是你?”晓绿回头。
“你以为是谁?”
晓绿尴尬地笑笑。其实,她根本没以为是谁在喊她,不过是下意识地躲避罢了。
“你最近在做什么?我去你家里找过好几次都没找到你。”
“你去过我家?”晓绿又是诧异,又有一些感动。
原以为,蒋雪乔对她好,完全是因为那部没机会公演的舞台剧。没想到,在自己最失意最落魄的时候,她这个眼高于顶的千金大小姐还会记得自己。
“我找你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蒋雪乔挪到最近的一张长椅上坐下来,捶了捶发软的腿,“不过,拖到今天,又多了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晓绿失笑,“坏的。”
蒋雪乔想了一想,摇头,“不行,坏消息是相对于好消息来讲的,我还是要先告诉你好消息。”
说到这里,她自己先撑不住笑起来,见晓绿却是一脸没所谓的表情,又忍不住卖起关子。
“好消息就是……我帮你找到工作了!”
“真的?”这真的是天大的好消息。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去我爸的电影公司做替身演员。”
“替身演员?”
“就是你最擅长的打架!飞来飞去!不过,镜头不会拍到你的脸,你是做别人的替身。”
“这样更好!我还真怕你又要我去演什么哭啊笑的感情戏,若是只打架我就轻松多了。”晓绿高兴得跳起来。
“不过……”蒋雪乔愁眉苦脸地望着她,“你还没听坏消息呢。”
“你说,”晓绿拍拍蒋雪乔的肩,没所谓地笑,“还有什么坏消息比我现在的境况更差?”
蒋雪乔眨眨眼,再眨一眨,“坏消息就是……你不能去我爸的电影公司打工了。”
“什么?”晓绿瞪大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再看看蒋雪乔一脸无辜的神情,哭笑不得地说:“你是耍我来的吧?”
“我没有耍你!本来今天以前,我是诚心诚意请你去电影公司的,不过……我今天又得到一个消息……”她故意慢吞吞地说,一边偷瞧晓绿脸上的表情,“你可以重新回学校上学了,周伯母会继续资助你的一切费用。”
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晓绿愕然、惊怔、呆若木鸡。
半晌,回过一点神来,“周伯母?”
“就是沈忱的母亲啊。沈忱的继父姓周,你不知道?”
晓绿茫然摇了摇头。
“周伯伯和我爸是老朋友,年轻的时候为事业打拼,没有成家。后来娶了伯母,因膝下无儿,也承诺过会拿沈忱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可是……”蒋雪乔眯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沈忱刚上初中那会儿,极其叛逆。”
“沈、忱、叛、逆?”实在难以想象。
晓绿直接把骆君豪的样子往沈忱身上套,可是,怎么想还是怎么别扭!
“那时候他丧父,父亲又是为了给他治病,劳累致死的。可父亲去世没多久,母亲就嫁入豪门。当时,所有人都说,伯母就是看中了周伯伯的钱。”
“其实,到现在我依然如此认为。伯母就是为了钱!”蒋雪乔极为肯定地加入了自己的主观意见。
晓绿低头,翻看着自己的手掌,再手心,反反复复。
蒋雪乔看她一眼,又自顾自地接下去说:“后来有一次,沈忱犯下大错,学校几乎要开除他。周伯伯在家里发了脾气,说再也不认这个让他丢脸的继子。伯母苦苦哀求!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从那以后,沈忱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对人温文有礼,课业突飞猛进,各项竞赛奖杯连捧,成了一时无两的风云人物。”
晓绿想起从化装舞会上逃出来的那一晚,沈忱在天台上对她说的羡慕骆君豪的那些话语。
他说,无论骆君豪的日子怎样被他过得一塌糊涂,他的亲人也不会放弃他。
可是沈忱呢?
他要有多努力?才能不被亲人放弃?
她的心猝然一痛。
想起十几岁的沈忱,因为自己的叛逆,而眼睁睁看着母亲向继父苦苦哀求,才让他有了,再艰难也要为亲人努力地活下去那样的想法。
不放弃自己,是为了不想让母亲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