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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宋瑞杭站了起来，“听闻恩师与先帝关系甚为密切。”
我垂下方才使劲往上瞄的眼睛，忙说：“民女只是在尽自己的本分与职责，不敢高攀先帝。”
“尽本分……与职责？”宋瑞杭缓步来到我的面前，横着渡了两步，声音陡然严厉，“那知而不报，欺上瞒下，擅自抚养先帝遗孤也是你的职责与本分！？”
“……”我心跳漏了一拍，止不住想把眼睛往上瞄，这时宋瑞杭却知道我想要看他的样子一样，大喝道：“来人！把霍千年给朕抓起来！”
两侧的护卫应是早就准备好了，得令之后立即冲了过来，扳起我的两臂就把我提了起来，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皇上……”叫出口之后，我却没了下文。
我该怎么说？为自己辩解？还是求网开一面？抑或畏罪自尽？
呸，怎么可能就这么自尽！
我强使自己镇定了些，此时满脑子都是和顾笑之在一起时学到的他与人交涉的手段。自信一点，自信一点，我可以的，不能慌！
“皇上，民女没有抚养先帝遗孤，请您明察。”我说。
终于得以看清了宋瑞杭的脸，少年与死时的小胖子年龄相仿，但身形稍长，显瘦，脸也比小胖子瘦削许多，正当棱角逐渐分明。
他长得却比小胖子要成熟些，此时面容严肃，目光狠戾，若我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定然怕极了他。
九五之尊，一代帝王，如此身份的人我见过三代，但唯有他会对我毫不客气不讲情义。
确实，他也无需对我客气，与我没有情义。
“朕自然是明察过后才会出手，恩师莫要诬陷朕错怪好人。”宋瑞杭冷笑着说，“想必此时霍报元帅还在归来的路上，看着时间刚他应是已经到似海城的家人身边报平安了……此时将他们一网打尽大概再好不过。”
……！！！
我瞪大眼死死的盯着他：“皇上！您这是……？”
宋瑞杭感受到了我的目光，狞笑着回应，“你的四弟鞠躬尽瘁了这么久，没有死而后已，怎么能表现出他对无征国无悔的忠诚？还有你的五弟，嗯——富可敌国，有个这样称谓的人在身边，可真是令朕寝食难安。”
霍四……霍小五……他们危险了！？
我勾了勾僵硬的嘴角，“皇上，霍家何错之有？霍家精忠报国浩气长存，八个兄弟无一对国不利过！若有什么错事，都是我做的！皇上对霍家心存顾忌，明说便是，家产充公也好，职权上交也罢，何必赶尽杀绝！”
宋瑞杭冰冷的看着我，忽而迸发出暴怒的高吼：“霍家无错，便是大错！”
他笑得狰狞，如同恶鬼，一身明黄色龙袍也盖不住满身戾气，“几代霍姓臣子忠心耿耿不假，但那忠心对朕而言却如同噩梦！这么多年，朕在朱月英的霸权下苟延残喘的活着，父皇宠她爱她纵容于她，她迫害朕的娘亲，将朕发配湘路，霍家可出面阻止过一次？只要先帝觉得是可行之事，霍太傅便不会多言一字，从一开始就没人将我们母子放在眼里，包括百姓眼中心系苍生心念百姓的霍太傅，包括你爹也是如此！当年若霍太傅可曾为朕或母亲向父皇谏言过一句，朕今日都不会站在这里与霍家为敌！”
“霍家无错……从来无错……这就是错！”
他这是……在复仇？
这么多年，我从未想过霍家与他之间会有任何仇怨。他被发配离开时我只是感叹了下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么走了，以后要小胖子一个他大概会孤单，但我却从未想过宋瑞杭去了湘路的事情。
那时我虽心智不算成熟，想不到那么多东西，却也不会不知他去湘路会受到多少伤害，只是我从未在意过，而是更加欢喜相比之下开朗乐观的小胖子罢了。
若说有错，那见死不救，确实是一种错。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就这么轻易的把过错怪罪在了自己身上，或许只是想到这两年发生的太多事，感触有些深。我到底心软了，低头说：“对不起，这么多年确实是委屈你了。”
宋瑞杭来回渡着的步子顿了下，抬眼时刚好见到他有些愣怔的看着我。但很快他就收敛了不该有的情绪，说：“朕并非暴君，还自己一个公道的同时也不能夺走天下的公道。朕只给你一个选择，若你同意，朕就放了你们家人。”
他竟然给了希望？我立刻问：“什么选择？！”
他拿眼角瞥了一眼上面的龙椅，说：“没收霍家九成收入，且霍家自此永远不得经商。霍报上交兵符，降为副帅，此后由朕的人去接管帅印。至于你么……听闻顾丞相倾心于你多年，恰好近日他与怜萱公主婚约作罢，那么你便嫁给他，将他留在宫中为朕所用。若他不依，不仅霍家要完，他也不会有好下场。”
“……”
我闭上眼，垂下头，“成交。”
“你倒爽快。”
我说：“但这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还需与霍报和霍国以及顾丞相沟通。”
宋瑞杭高声大笑：“这事朕自然知道。你放心，这些事朕会给你时间慢慢处理。只不过，你以后可能都没有真正的自由了。”
我回给他的，只有一声低叹。
“哦，还有一件事。”他却又笑了起来，那声音有些让人毛骨悚然，“有一件你自己做的了主的事，朕也得让你去办。”
我咬牙忍耐，“还有什么事？”
“把跟着你的那个孩子交出来。”
我脱口就道：“不行！”
宋瑞杭说：“朕不会亏待他的，还会把他好好的抚养长大，将来把皇位让给他。”
鬼才信你！
“不行，平宁是我的孩子，皇上您不能将他带走！”一直强撑着的镇定已经到了尽头，我的呼吸沉重起来，冰冷的天里额头上满是汗水。
“你的孩子。”宋瑞杭轻哼，“朕准许你每月见他一面，如此够宽宏大量了么？”
每月见一面？探监呐！？探监都可以隔几天就看一次好吗！
宋瑞杭看着我的表情，不再给我讨论这件事的机会，“够了，你不必再说。朕意已决。给你一天的时间与他好好相处，明日申时朕会将他带进宫中。”
“一天？”我苦笑着低喃，“一般不都是三天么……”
“朕的容忍，只有一天！”宋瑞杭甩袖便往龙椅走去，“不论你再说什么，朕都不会增加这时间，但也不会减少。这算是朕对你最后的报答，感谢你曾教过朕半点功夫。尽管都已忘却得所剩无几，但那是朕在乱世之中唯一的自保手段。”
唯一的……自保手段。
他的话，莫名就戳痛了我的心，也拷问了我的良心。尽管我可能没做错过什么，但此时我还是觉得对他亏欠。
☆、145。天要塌了
明明在湘路的时候，他还是那个腼腆的少年，连谈话都只能在屋子外吹着风，仅能靠着一壶酒暖身子，还和左久共喝一壶。
“皇上。你不该是这种人的……你该是个善良的孩子，就和你的哥哥一样，他很在意与你的兄弟之情，总想以后一定要弥补对你的亏欠，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具体去做，便死在了你的计划里。你不该伤害他的，伤害他你不觉得痛苦吗？不觉得对不起他吗？他是无辜的，你也本不该是这种冷血的人！”
宋瑞杭站在龙椅面前，睥睨着站在他脚下的我，表情冰冷而漠然：“对，朕本不该伤害他，也本不会是冷血的人。但此时，朕，已经无所谓自己是哪一种人。也无所谓自己做过什么。”
话音落下，他端坐在了龙椅上，背脊挺得笔直。
“放她出宫，仇乡，跟着她！明日朕会派人去接应！”
“是！”
我被押送着出了乾阳殿大门，发现刘喜儿就在门口站着，看到我时她与我对视了片刻，眼中写满了惊恐不安，分明冰冷的天，脸色却是煞白一片。
我只是深深的、不带什么表情的与他对视了一下，便扭头到了大殿下面，被派来的侍卫仇乡尾随着走了。
仇乡。却不是乡愁。
巨大的变化之下，外面的天空还是依旧湛蓝。接近新年的街上充满着喜庆的味道，我的胸腔中明明蕴着深深的情绪，却无法表达出。
看到霍小五在春明楼里焦急的等待着我时，那种情绪更浓了。我勾了勾嘴角，说：“我回来了。”
我不是在笑，但也没有哭。
我只是突然很累。
霍小五看着我身后高大健壮的男子，问，“这位是？”
“他叫仇乡，皇上派来的人。”我说着看了看四周，这会儿不在饭点儿，店内也没什么人。
于是我说：“小五儿，有件事姐要和你谈下。”
霍小五观察着我的脸色，自己也没什么笑意。“行。”
他是会察言观色的，很多话说不出口时给他一个眼神他都能读懂一半。
我对仇乡说：“我和霍国有事要谈一下，不会逃走，仇大人尽管在门外守着。”说着我让霍小五挑了间楼下带门的小间，由仇乡检查过没窗没门没暗道后，我们俩把仇乡关在了门外。
“姐，出什么大事了？”霍小五问。
我说：“天要塌了。”
“啊？”
“皇上今天给我下了通牒，让你上交九成资产，以后霍家再也不得营商。还让霍四交出兵符，退居副帅之位，把兵马大元帅的头衔和帅印都让出去。”
“什么！？”霍小五惊叫出声，“大姐你别逗我！”
我摇头：“这种事我怎么会乱说？”
霍小五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你等等，大姐，你先让我缓缓，我头有点晕……我先静静。”
他说着话，却抬手抽出了架子上摆着的花瓶里的一支花，花枝上沾了水，在木桌上便可写字。
这屋子小，坐在桌旁无需走动就可拿到花枝，在外面是听不出的。
霍小五果然聪明。
省去了不必要的称谓，他在桌上飞快的写着：“还有其他的吗？”
“他让我嫁给顾笑之，来把想要请辞的顾笑之留在朝里。”我也飞快的写着，已经顾不得什么字如其人了，写得快是最重要的。
霍小五看到之后，表情倒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但紧接着看到我在后面写的字，他显然是凝重了许多。
“皇上要接平宁进宫。”
“接过去多久？”
“一直，每月只能探望一次。”
花枝被他紧紧的握在手里，戳在桌上。半晌，他说：“我的资产又多又杂……各大账本都在各自的掌柜手里，想要全收起来处理恐怕不易，而且还要计算刨除那些掌柜个人拥有的家底……不知道皇上会不会连那些掌柜的财产一起充公啊？那些可不是我的，皇上要是这么做了，在我手下干活的那些人不是气死也得饿死！”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却写着：“他拿什么威胁的？”
我是做不到嘴里说着话，手上却写着其他的，只能先说：“皇上只是为了朝廷着想，皇上是明君，不会做出这些损害百姓的事的，到时我们若讲的清楚些，想必皇上定能谅解。”
嘴上这么说着，其实我心里是没太大的底的。人心不可测，现在我已经对此深信不疑。
说完之后，霍小五继续假意与我谈着这个话题，眼神却在示意我接着写。他故意说了很多，我也毫不懈怠的沾了水写着：“拿霍家所有人的命。”
大致的写下了皇上威胁我的原因，霍小五看着却没我面临时那样激动，借着我们的对话点头说：“我知道了。”然后从我手中拿过花枝放回了花瓶。
木桌上的水痕很快就干掉了。因为写的太多，上面仅存的痕迹也模糊的很，不细看就分辨不出是写过字，细看也看不出写的是什么，很容易搪塞过去。
从屋子里出来，仇乡看了我们俩一眼，表情没什么异样。秋月萌的肚子渐渐突显了起来，不方便太过劳累，最近一直都在旁边陪着平宁。有她陪着我是有些放心的，就留在了楼下没上去。我不想把仇乡也带上去。
现在总得想个办法解决问题……不然真的要妥协吗？
霍小五已经在考虑这件事了，好在他和霍四的事还有几天通融余地。但是平宁那边……
我怎么能让他进宫！
偏在脑子最乱的时候，顾笑之登门拜访了。他像是恢复了过去的元气，神采奕奕器宇轩昂。
这时我拿起了桌上的茶杯盖子，又放下了。
霍小五立刻站了起来。
顾笑之进门自然是先奔向我，“小刺猬，皇上说你同意嫁给我了？”
“顾大哥！”霍小五忽然横插在了我们两人之间。
我坐在桌前，看着霍小五把顾笑之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又气势汹汹的逼了上去，“顾大哥，枉我叫你一声大哥，你说，是不是你为了我姐能嫁给你，向皇上出的主意，没收我的财产，好让她只能依靠于你！”
顾笑之闻言呆滞的眨了眨眼，“霍老弟，你说什么？”
“一定是你！之前你就妨碍过我做生意，其实这次就你是在从中作梗，使皇上决定没收我家产的吧！说啊，这么做你能得多少好处？去邀功的时候你很快活吧！”
“没收家产？”顾笑之看着他，又看坐在桌前转动着手中茶杯的我，“我对这事并不知情，你可不要冤枉我，我今日是来向你姐姐提亲的！”
“提亲！？你好意思提亲！？”霍小五朝他大吼，“你对得起我们家么，你还想向我大姐提亲？”
这时我坐不住了，站起来拉扯了下霍小五，“小五儿，别激动，说不定他是被误会的，你也别太早就下定论。”
霍小五使劲甩了下膀子睁开了我，“我误会？我霍国好歹在商界也混了五年，我会看不清事情？”
“霍国，你确实误会我了。”顾笑之为自己辩解。
“别跟我提误会！我不会相信你了！你这奸诈之人，不配和我姐在一起！”霍小五愤怒的说完，上去就挥起了拳头。可他到底不会功夫，拳头被顾笑之轻易就闪身躲开了。
仇乡就在一旁看着，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霍小五连挥了几拳，连顾笑之的边儿都没挨上，气得大声吼起来：“来人！把顾丞相给我绑起来！出什么事我担着！”
话音未落，已有数个身形魁梧的壮汉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顾笑之瞪着眼嘟哝了句：“来真的？”而后抽出折扇就与向他扑去的壮汉们较量起来。
看他的动作与速度，大约只用了三成功力。
但壮汉已经被他一个个的撂倒了。他的脸色显然也有些不善，怒视着霍小五说：“老弟，这你就不够意思了吧？挑衅我想来真的？”
“就没和你玩过假的！”霍小五怒喝，“人呢！老子养了你们一帮，关键时刻就出来这么几个！？快来人！”
在下人房里替补的壮汉们闻言也都赶了过来，他还惊动了楼上的秋月萌。
我说：“别打了，你们有话好好说啊！”
顾笑之却冷下脸：“抱歉，千年，既然他不冷静，我也不是很想冷静。方才没有动他已经是我在替你着想了。”
秋月萌这时一个人从楼上赶了下来，“五哥！？大姐？这是怎么了？”
她话音未落，顾笑之却已经出了招，越过壮汉们直接五指成爪探向了霍小五的脖子。秋月萌吓得大叫了一声，顾不得挺着的肚子，直直冲了过去，伸出手臂挡在了霍小五身前。顾笑之这一招像是用得不轻，立即将秋月萌震了开。若不是方向恰当，我急忙将秋月萌拦了下来，恐怕她多半会撞在楼梯上。但她撞在我身上撞得也不轻，就连我都是被撞的一疼。
霍小五被顾笑之紧接着的一招抓住了脖子，可他哪还顾得上自己，拼命的往这边探着头：“萌萌！萌……你……你的身子……”
☆、147。平宁是我的儿子！
还要强撑着笑容去吃了早饭和午饭，平宁像是感受到了不安，始终离得我近近的，小手一直抓着我的衣角。
到了申时，宋瑞杭换了便装亲自来了，后面还跟着刘喜儿。护卫虽只有两个，但看样子都不好对付。
我在二楼的窗口看着，平宁还伸出了小手往下指，“是那天的姨姨！”
稚嫩的声音引得下面四人都往上看来。包括宋瑞杭。见到平宁他竟笑了下，虽是没温度的笑，但也没什么恶意的样子。倒是刘喜儿明显凝重许多。
我紧紧抱着平宁，坐在窗口没有动。
“平宁。”
“义母？”
“你是个机灵的乖孩子，记住你一定要分辨得出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哪些人该信，哪些人不该信。”
平宁眨了眨眼，“咦？”
我不知他听得懂多少，能听进去多少，或许他完全不懂我说的，但我此时什么办法都没有。
外面传来了有人上楼的声音，刘喜儿忧心忡忡的独自走了上来，“瑞杭派我来接孩子。”
平宁眨着眼，很不解。
我死死抱着他，舍不得松开。
刘喜儿已经将手伸了过来，“这孩子叫平宁对不对？”
心如刀绞的滋味莫过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