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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的地狱生活 上路灯 路边 酒篷 鸽子钥匙(1)
布满天空的大大小小破棉絮似的云块,像在做精巧的构图,一部分以东北方的一块云为中心纷涌而去,另一部分则朝西北方,像炸开的手榴弹碎片,呈现出各式不等形态,叫人看得心醉神迷。人类就头顶这片广袤无边、瞬息万变、充满紧迫感的云天——大自然的戏剧或叙事诗,过着自己的日子。
黄昏时分,在一个偏离市中心的冷僻角落,一群孩子正围着一柱刚亮的路灯。四周长着
差不多高的树木,下面是各种灌木、小乔木和几张长椅,堪称一座小花园。前方,中部地带的针叶树之间,不协调的四季树叶,在路灯下闪着依稀的光。
五、六个男女孩子手握什么东西,站在路灯底下,抬头望着金属柱顶上的玻璃球。那朦朦亮的圆球,随着夜色渐浓似乎缓缓飘向天空。孩子们凝视着那发光体,好像它是辆汽车正升空驶向月球。终于,有个孩子振臂一挥,把一颗小石头抛向发光体,却没打中,划了一个尖尖的抛物线,掉在了地上。以此为射击信号,所有的孩子都开始抛出手中的“子弹”,但大都落空了。他们咬牙瞪眼地寻视地面,找石块继续朝上扔。几声撞击灯柱的“叮铛”声之后,灯“噗”地灭了,右半球掉了下来。孩子们缩起脖子,愣了一下,但随即石块重又窜起,砸落了另一半。于是,孩子们顿脚振臂欢呼。之后,他们朝公园另一头的路灯蜂拥而去。
不高的山坡上,有座旧的二层楼房。旁边有条又窄又破的阶梯盘旋而上。水泥墙上,钉着一块方木板,上面写着:非公用阶梯,如有不测责任自负。在这阴暗、破旧、被杂草侵蚀的阶梯尽头,是条便道。过了便道,便是八车道的公路。六、七个路边酒篷,盖着破旧褪色的尼龙布,紧靠公园排列着。它们正准备营业,几个男子钳着着火的蜂窝煤走到外面,狠狠地伸了个懒腰;几个娘儿们,用擦桌椅的手搔着头或伸进脖子抓痒。整座公园散发着一种莫名的恶臭,一种带馊味的类似阿摩尼亚的刺鼻味道。起因可从公园那头一字排开的路边酒篷得到答案。
每天夜里,醉汉有时还有女人,憋不住满满的尿水,跑出酒篷,越过隔离人行道与公园的矮铁栏,像四周的树木站得笔直,大声地撒尿。乍看来,他们跟他们倚傍的树干没什么两样,只是比树木矮些,经不起风吹,有些左右摇晃而已。偶尔,有些醉汉走近路灯或电光招牌前,边撒尿边抬头不满地瞅着令他们难堪的光源,像刚才孩子们所干的那样找石子砸它。结果,把裤子都尿湿了。有时,大家边尿尿边攀谈,一见如故,并肩回到酒篷,或者换个酒篷一起用餐。有时,他们没能跨过齐膝的铁栏杆,来了个嘴啃地。就这样,天天从傍晚到清晨,人们撒下的泪水、尿液和呕吐物,成了当地草木的超量肥料,弄得到处都是枯死的灌木。
车道上纷飞着几只鸽子。它们时而交叉,时而齐窜,在几乎撞车的瞬间直冲天空。它们似乎喜欢惊险的空中杂技,为自己能生存在这座被种种公害搞得萎靡不振的城市感到庆幸。它们自编自演着险象环生的新节目:时而紧贴飞车翱翔,时而在飞车之间穿梭。它们知道自身在生理上能应对突然的变化,所以任凭自己去迎接危险盲目的挑战。正因为如此,它们才得以在车道上穿行,在人们的裤腿之间,不顾自行车轮的威胁,啄食地上的食物求得生存。它们知道现在的人已今非昔比,他们用无关痛痒的冷嘲目光望着它们,甚至引不起孩子们的兴趣。他们的兴趣,只是不由分说地掐死它们。然而,它们的奋不顾身却使司机乘客吃惊不小。每每看到它们扑向前窗,他们会本能地缩进脖子,闭上双眼。他们并不理解鸟类视死如归的求生精神。长此以往,人们心中仅存的一点关心,就变成了敌意,最终枪杀它们或把掺毒药的谷物撒在每条马路上,而鸽子全然蒙在鼓里。好在至今尚未发生过一起由鸽子引发的交通事故,也不曾看到破喙折翅的鸽子躺在地上,或者觅食的猫儿徘徊在人行道和车道上。但这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因为进化到新一代的鸽子,说不定会在车底下穿行,或者冒死飞进这头窗口,而从那头窗口飞出去。
一辆巴士在停车场稍停片刻之后,又上路了。车上,司机把收音机开得忒响。窗外已暮色霭霭,但鸽子依旧像蝙蝠窜飞着。浑身涂着草绿色的大型垃圾车的背影,遮住了整个车前玻璃。翻斗盖虽有粗皮带固定着,但一颠簸,总有些杂拌儿从漏缝中抖落下来。接踵而至的巴士轮子便把它压得扁扁的,或弹出道外,把司机和乘客吓得抓紧把手或靠背。在他们眼里,凡是车皆丢三落四,全然不知随后的车辆压瘪它们。搬场大卡车的后门开了,橡皮绳松了,家具滑落下来,翻斗车沉重的轮子从上面毫不踌躇地碾过,像是开拓新路。一辆小车后面装载的涂料桶纷纷落地,把地面染得斑斓多彩,把尾随的各式车辆也涂得五颜六色,像一串玩具车鱼贯而驰。不仅如此,包括各种巴士、计程车、自备车在内的轿车、面包车上的乘客,不分男女老幼,也都从车后纷纷摔落地上。一辆摩托车灵活地穿行其间。后座上,身穿皮茄克、双手紧抱车手的年轻女子惊恐地摔到地上,年轻男子却全然不知或无暇顾及,照开不误,飞快离去。更有甚者,轿车司机连同方向盘都掉到了地上。于是,车道上尽是左冲右突的无人驾驶车,以及被当垃抛圾抛弃的人们。尾随而至的车辆也重复同样的场面。霎时,被车撞倒弹飞的人像断裂的模特架,头、手、臂、腿、脚、躯干、屁股、假发、皮鞋、破衣,在公路上堆得老高,狼籍一地。他们发出了跟警笛一样的惊叫声,几个头颅并排滚动,速度远胜过车轮。除非彻底封锁,否则街上仍旧车流滚滚。无人驾驶的车辆相互撞击,爆炸起火,烈火冲天,即使模特架的肢体缠绕车轮,夹在车辆之间,却也阻挡不了车流前行。
车内收音机里,配音演员的声音,闹得震天价响。蓦地,从车厢喇叭中传出一个青年男子的绝叫声:你怎么扔下老母走了呢?能这样吗?接着,缓缓传来一个老婆子异常别扭的哭声:英进啊……配音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少妇,戴着耳机,双肩低垂,手拿发皱的台本,紧锁双眉,涂得殷红的双唇紧凑话筒,发出嘶哑的声音。她的哭声搀杂着海鸥的叫声、船鸣声,还伴有许多男女急促而断断续续的语声。接着,通过喇叭里的几句解释,岁月荏苒或时光倒流。男女配音按导演的指挥像饮水器随意开关,不久车厢里满是不冷不热的温水,不论站
着的还是坐着的,都飘浮起来,水漫到鼻子底下,令人窒息。那水温叫人不快到了极点。其间,收音机里传来乱七八糟的喜怒哀乐声。巴士到站,门打开了,乘客被水抛出了车外。
快乐的地狱生活 上路灯 路边 酒篷 鸽子钥匙(2)
他在门外踌躇了一会儿。过道上阗无一人,只是从过道尽头的洗手间里,传来轻微的水声。他刚想敲门,却发现门微微开着,便用两个手指轻轻推了一下,门缝就开大了。屋里没有一点动静。他悄悄地走进去。看来,主人已知他来,外出时有意没关上门。他便开着门来回走动着,走到安乐椅那里,却没有坐下,而是仔细察看起椅子后面的书橱来,里面摆着很多书籍。他沿着有无数大小笔记、纸张的大书桌,边走边随目念着上面的文字。
这时,空荡荡的屋子里,突然响起奇妙的“嘶嘶”声。他大吃一惊,止步打量起四周来。那声音分明来自近处,却怎么也寻觅不得,但他很快发现,在书桌与墙之间有一壶沸水。原来,主人为了他一到就能喝上茶水,已放上电壶,并已煮过一次,现在按自动装置,正再次加热。这是无庸置疑的。于是,他重又回到窗前。过了许久,主人仍没有回来。电壶的自动开关也反复了多次。每次开关,都让他一愣,随后安下心来。渐渐地,他觉得自己的情绪变化,跟电壶的冷热周期极为相似。沸水声和主人的久久不归,令他感到无聊、沉闷和不自在。他垂着头在屋里快步来回,忽又蓦然止步,呆呆地瞧起电话机来。不久,电壶安静下来。他不觉焦躁尽去,身心皆悠地打量着、抚摸着每一样东西,以至他觉得主人不归也无妨。然而,待电壶一开,他便重又回到先前的状态,所谓不适而从。最后,他为电壶所虏,成了从属于反复无误的电壶的自动装置。水一开他便上火,到头来谁是因谁为果,两者有何关系,也说不清了。但是,他既不能拔掉电壶插头,也不能泡茶喝,这些都为时已晚。因为他坐在那张安乐椅上,不觉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电壶,靠某种外来能源,按周期煮着心中之物。他什么都不能想,也不能动。他蓦地感到疑惑起来:完全无奈的被动心态,反叫他感到有些舒心,这是否正是自己暗中企求的结果?但还没等到下结论,他又变成了电壶。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时而化为墙上的方钟,时而变回电壶。这样周而复始,电壶里的水逐渐蒸发,他心中的无形物也随之消失在空气里。即使主人回来与之相见,也变得无甚意义。该说、该听、该做和该确认的形体动作,也都不存在了。他先前抄着的手放在了膝上,垂眼呆坐,凝然不动。
他从裤兜里拿出了钥匙。他每次站在门前找钥匙,总感到一阵陡然的焦虑,钥匙插进锁孔的那一瞬间,则变得更急不可耐。现在,他正被人追逐着。他用尽全力拼命奔到五楼,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双腿沉得仿佛有千斤重。下面传来追逐者响亮的脚步声,掌铁钉的皮鞋底,在水泥地上撞出难听的声音。要快!额上的汗水流进眼里,又疼又迷糊。他皱眉眨眼,急着从大把钥匙圈里寻找门钥匙。那家伙就要到了,刻不容缓。钥匙不断在汗津津的手里滑脱,他唇焦口燥,浑身萎缩,不时用恐慌的眼光瞧着楼下。
终于找到了。他刚用拇指和食指捏紧钥匙插入锁口,那家伙正好出现在下面楼道口,正抓住扶手快步而上并瞥了自己一眼;但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顾扭头转动钥匙。那人“通通”地奔上楼来。通常总是在他被抓住的一刹那,门打开了,刚够他钻进屋里去。他连忙锁上门,背靠门站着直喘气。那人终于没逮着他,每每在门口让他溜之大吉。但那人岂肯罢休,守在门前等他的同伴开门。在他造访别人家摁铃之时,也是如此。总之,不论什么情况,那人抓不住他。他心里清楚对方也知道这一点。尽管如此,他仍然被追逐着。
然而,不知何故,这次却发生了意外。也许是用力过猛,钥匙断成两半。他往下一看,那人似已领会,嘴边露出会心的微笑,正缓步拾级而上。半把钥匙插在锁眼里,他拿着另一半茫然失措,垂下头去。他真想拳打脚踢大喊开门。他觉得追逐者会抢先进屋把门反锁。到那时,再折腾也没用了。他感到浑身无力。
后来的事就无关宏旨了。他到家前小商品街上,找了一家铁器店,借了把钳子。店主听了事情经过,徐徐摇头说,他将徒劳一场。但他依然故我,尽管也没抱多大希望。他回到家,用钳子咬紧露在锁眼外的钥匙,反复按顺时针方向旋转。但事有多磨,钳子怎么也捏不住,而且越捏越钝。他更加焦躁了,但没灰心。终于,“咔嗒”一声,门锁一下子打开了。他感到一阵虚脱。他抽出断头,慢慢转动门把。他把门推开一半,往里探进上身,察看着幽暗的室内。现在,那人一定躲在一隅,等他完全进屋之后把门关上。
车驶近坡顶,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在平地行驶时,虽说不是风和日丽,但也不乏舒爽,但现在却浓雾当道,四周昏黑。高速巴士的大窗满是白色水汽。接着,开始听到急促的雨滴声。雨不大,像是四周的雾气液化而成,随风敲打着玻璃窗,划着不规则的细条落下窗去。车窗上的雨水,随着加速、减速或拐弯,加上风力的影响,呈之字状或垂直线,有时中途掉
落,有时呈对角线,显出精彩的曲线运动。这跟地震仪上的指针对地震作出敏锐反应一样。不断落下的细珠,不时聚合起来,划开白濛濛的车窗玻璃,准确地再现出车速的变化、晃动和风力。
高山天气千变万化。透过雾气雨水,可以俯看到狂风横扫丛林的全景。但一旦翻过山头,在陡落的下坡路上,天气就会趋缓。奇拔的山峰直逼云层,所以气候异常,雨雾交加。重力、惯性和加速度的交错,使玻璃窗上雨痕狼籍,加上窗外紊乱的景像,在观者心里画了一幅凄凉、纷乱和难解的抽象画。如果说这儿的天气是高耸入云的地形所致,那么我的心情又缘何如此支离破碎呢?车子正在盘旋而上。你想接近某物,心里要有所准备,准备去感受它带来的影响、不便和痛苦等等。天气早已安静下来。车子总算通过了雾雨激战的地带。不久,车窗上水汽尽去,而窗外的景致却因雨痕变得妙不可言。
我承认我精神上有病,但不知道在医学上它已达到什么程度。我不曾通过书本或交谈跟别人做过比较,也没有找过神经科大夫。我这是实话实说。那么,我何以这么说呢?因为我平时从不怀疑自己是一个再俗不过的凡人;但有时候,我却意识到我的神经毛病已相当严重。换言之,我没把握。可你见过世上真有人能完全把握自己吗?当然,我跟一般人有相当的不同。试举例说明更好些。
如果有一天我被屈辱和羞耻感所虏,我会长时间地无法摆脱它们,尽管情况并不总是这样。一、两天是常事,有时则超过一个礼拜。每当此时,世上所有的人和事都令我感到屈辱和羞耻。到什么程度?凡是该屈辱的、貌似屈辱的、可能屈辱的、可以不屈辱的,以至不该屈辱的,都统统变成屈辱的了。想必你能理解,我的意思是说,理该屈辱的,我当然感到屈辱;对那些不太强烈的一般性屈辱,我也自然觉得屈辱;对那些某些人不以为辱、而一般人不以为然、全然不在乎的屈辱,我也同样感到屈辱。结果,连跟屈辱毫不相关的东西,也不得不感到屈辱。在大半情况下,我对人点头行礼、说话用敬体都感到极其困难,即便不得已而为之时,也会当场气急脸红,变得忍无可忍。每当此时,我便意识到自己已病入膏肓。但时间一过,我又回到了平时正常的我。所以,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快乐的地狱生活 上路灯 路边 酒篷 鸽子钥匙(3)
但这种说法并不仅限于屈辱感,说到虚脱或幸福也一样。虚脱跟屈辱本一脉相通且不说,就拿幸福感来讲,我起先为值得幸福的事情感到过幸福,但经过几个情感回合之后,便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感到幸福了。于是,人们不仅觉得我无聊,而且怀疑我有精神病。当然,他们并不真的相信我有病,但听我这番表白之后,不仅是我,而且你们也该认准我有精神病了吧。
各位听众,请你们通过即将播放的鸟声,确认一下你们拥有的立体音响的分离度。先从左边播放布谷鸟的叫声,而后从右边播出口哨声。现在开始播放鸟儿齐鸣的立体声,请通过调频欣赏无比清晰的立体声响。
“每当这时,我便想到自己是个声道不清的立体音响。说白了,我有一半不正常。因为一般人通过右声道表现正常生活,而通过左声道的低音,有时低到听不见,来表现自己不正常的情形。然而,我却做不到。虽说本该如此,理所当然,但我却不能。当然,在一天的某一个时段,我会左右声道分开行动,其余时间则忽左忽右,左冲右突,完全分不清左右。”
“人不都那样吗?先不说立体声,人在生活过程中常因波长混淆不清而发出杂音,难得有声音清晰的时候。否则,这世界能这般喧嚣吵闹吗?”
“也许吧。不过,这一人生看法未免过于简单。要两头兼顾,必须用调频才好。还是言归正传吧。我近来觉得自己不分声道,自说自话。这肯定叫人感到可笑之至,但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连台旧音响都不如。倘若是台调频收音机,倒可以修理或用拳头‘通通’敲几下呢。”
“换言之,你跟酒店的喇叭没什么不同。这儿的喇叭早已陈旧,经常出毛病,厨房里的因为太旧干脆取消了。我早知道这种情况。听,声音不行。我刚关上有线广播,开了调频。”
“但问题是,我这个音响不仅没法修,而且不能像这里的喇叭那样换部件,所以,我只能噪声不断。除非有人把我彻底砸烂,否则我无法止声。我身上没有电插头那样的东西,只有几个调谐装置。有时侯,你也来摸弄它们,弄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