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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你的眼里只能看到上面藏着指甲的圆圆的肉块儿,那么你已经受到它致命的打击。你已无法摆脱它。突然塞到张号角眼前的某一喜剧演员的手指像刀刃一样,像炮弹一样,瞬时飞向他又穿过了他。
政治家们始终站在那根手指背后。正因为如此,用手指指点会成为某种致命的行为。如果他们以手背示人,那么他们早就完了,因此他们拼命地先举起手指指着他人,而自己则蜷缩着躲在自己的手指后面。那些模仿政治家挥舞着手指的喜剧演员们则又躲在政治家背后,双重地把自己隐藏起来。他们就这样给别人制造负罪感,据此筑造他们感到舒服的空间。
张号角因深深地陶醉于这样的想法而涨红了脸,就在这时,他听到甘泰圭叫自己的声音。他转过头,看到被切得很有型的,同时又令人感到锋利的苹果插在叉子上伸到了自己眼前。
坐在疾驰的车上,用皮肤感受那种速度感的时候,因某种不可避免的事情而坐飞机暂时到达另一座远方城市的机场的时候,还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突然停住脚步环顾四周的时候,或者干脆说得更直接一点,凝视着瀑布或河水流下来的时候,张号角不得不以接近痛苦的心境切实地感受到,自己立足的这个世界正像一股强大的水流,时刻不停地汹涌而过。当他
静静地站在那里想些什么的时候,或倒退几步,想放松自己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因为他所属的世界处于人生的激流当中,而这激流实在是太快太强,所以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就这样束手无策地一再被推着,吃力地支撑着自己的人生。他的人生说到底就是被推的过程本身。
事实上,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他都毫无例外地需要时间。就是说,对他而言,哪怕是一件非常不足挂齿的事情,要下决断时总是需要犹豫和可以熟悉那份犹豫的余暇。不过,理所当然的,这个世界连一次都没有允许过他拥有这种余暇。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人类集体的普遍人生模式,一句话就是速度。人世间就处于那种速度、激流的中央。尽管如此,装载着人们飘下去的人生,或作为那份流动本身的人生,在经过那么多的倾泄、大角度的拐弯、又窄又深的战壕时,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流着流着便渗进了地下。关于这一点,谁都无法猜测得到。于是赶不上、以至根本无法忍受那种速度的他,经历着无数次的碰撞、破碎,感觉着眩晕往下坠,偶尔被说不定在某一瞬间一下子被蒸发掉的危机感所折磨,就这样像水面上漂着的油滴一样,被人生装载着漂向未知的前方。
当然,张号角也曾经企图把那种速度变成自己的,或把自己装载到那个速度上,或是使那个速度贯通自己的身体。大约是十年之前的某一天吧,那天过汉江没多久他便下了车,顺着上坡路走到住宅楼差不多消失的地方,在哪儿能见得着野山。越过野山的第一道棱线抬头望去,有一座以不算低的平平的悬崖为背景的小小庵子。那天他在庵子的房间里与十五个人一起跪着,聆听一位前辈低声训诫所谓要使自己意识化的必要性。时间一长,他首先无法忍受腿脚发麻,而在年纪大不自己多少的几个人面前就那样跪着,只能动动脚趾这一事实也让他时时感到耻辱。他感到后悔。在他看来,那个地方根本就是像一开始就会冲浪的人们、懂得把时代的激流与流动本身作为一种物质铺在地板上的人们才应该来的地方。尽管和几个朋友的交情使他来到这个地方,但别说是任何种类的确信,就连对自己的未来应该怎样的确信这样最起码的自我意识,他也从来不曾拥有过。
于是他只好忍受着耳边诸如“他们所志向的对象在革命的过程中,时而受手段而不是目的的困扰”,“那是在犯把自己与革命的主体以及所志向的对象分开想的错误”这样事先已经预定好的提问与回答。他以反感的心情等待时间快点流过,腿脚的痛苦也愈发加剧,这种排斥反应让他胸口发闷。可是时间比什么时候过得都慢,最终他仿佛要失禁了一样,脸上流露出虚无缥缈的表情。他不断联想到武侠剧的某些场面,感到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就像穿着眩目而怪异的甲衣的几个世纪以前的武士,对培养毅力的必要性深信不疑,对他们来说,腿脚发麻根本就算不了什么。结果在某一瞬间,真的像武侠电影的一个场面一样,推拉门被轻轻地拉开,一个又黑又瘦,下巴扁扁的微笑着的面孔被塞进来。那一瞬间他再也无法忍受,便一跃而起。那是他自己也没想到的举动,于是紧接着他就开始后悔。不过幸运的是他用不着后悔了,因为跟着他后面,其他人也都起了身,秩序井然地穿过敞开的门走出门外。他一边随着前面的人走,一边因自己所联想的场面对其他人感到过意不去。尽管如此,他真的无法理解主办那次活动的人为何要把气氛弄得那般具有强制性,几乎是洗脑式的,因为那正是在沿袭他们所反对的人所喜欢的论理方式。在这个层面上,也许可以说那是一个时代的错误。
他与人们一起离开庵子下了山,走进一家颤巍巍地贴在小小房子之间的酒馆。当然,在那里不用再跪下去,但是对话仍然向着原先那个方向,更加深入且更加露骨地陷入同一主题,这不免让人感到在用自己虚弱的手指甲,乱刮着结结实实的现实之外皮。不过他并无自己也插进那场对话里的意愿,那些相当理论性的话令他感到生涩且生硬,可又不是能够轻易走开的场合,于是他只好始终夹在他们中间,又一次像飘浮在水面上的油滴一样左右摇摆着。
但是从一开始就具有教育与训练意图的那场对话的火星,理所当然地要溅到他那里,而他每回都要被吓一跳,并几乎是反射性地开口说出自己都无法确信的话:
“说句实话,我现在感觉自己仿佛被卷进了旋涡之中,睁不开眼睛,连气都喘不过来。有的人对自己将要所处的状况,即刻会得到决定性的认识;但有些人只有受到那份状况所施加的决定性的冲击之后,才会有所认识和醒悟。前者的情况是直接与状况相撞,在某些方面是与时间本身斗争;但是对属于后者的人而言,在自我里消化掉外部状况的余暇才是本质性的东西。当然,我不幸地属于后者。对我而言,犹豫、磨蹭是必需的。”
“那是害怕把自己投入到时代旋涡中的家伙们的巧妙借口。因为犹豫终究还是犹豫。他们一到岔路口便会犹豫不决,但最终还是会选择老路。”
“但是在岔路口不犹豫的人真的明白那是岔路吗?犹豫不决,那才能认为是用自己的身体去实现岔路本身吧?况且岔路这个东西只要一走过,其重要性便已失去时效。是否应该最大限度地延长处在这一位置上的瞬间?”
“岔路是为了分开,为了选择而存在。怎么不明白不应该在它面前犹豫不决?它是应该用自己的身体去突破的对象。”
“那只不过是我们的视角、我们的立场而已。即使我们突破了那条分岔,路也不见得会消失或者会有什么改变。既然如此,既然会继续无数次地重复面对那条岔路,那是否应该干脆在它面前改造我们自身呢?”
融化的盐,腐烂的生姜 下正是此刻,以及此处(5)
“现在你终于显露出本色了。我很清楚,你这种思维方式的基本机制是要澄清那看起来复杂实际上却极其稀薄的基本结构。大概可以这么说,在这个时代现实所施加的压迫和因此带给我们的痛苦是庞大的,但时代本身并不是停滞不前的。因为时代的压力很大,于是认为作为继续变化流逝的对象的那个时代意识是绝对可靠的,进而认为自己的全力抵抗是愚蠢的行为。所以,应该更加本质地去反省处于时代中的自己。但是,就算以那样的方式游离时代与个人,去反省自己,自己又能改变到哪里去呢?因此最终还是顺着老走的那条路走下去。”
听着越来越激昂的前辈的话,张号角突然意识到坐在周围的人都在静静地听着他俩的对话,其中几位干脆带着“从哪儿滚来的这么个东西”的神情。从意识到他们的面孔向着自己开始,他再也说不了一句话。当他默默地把酒杯举到嘴边时,以为他将会说出什么话而翘首以待的人们也转过头来举起酒杯。这时坐在他身边的甘泰圭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说道:
“这些家伙们能做的事情,无非就是为自己可怜的灵魂每天在虚空中划几次圣弧而已。在这一意义上,我也想一天为他们划几次圣弧,心甘情愿地。”
那天张号角是因为这句话才意识到甘泰圭这个人物的存在。虽然和他有着高中同窗的关系,但平时一直都没有机会培育可说得上的交情;而当他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却突然对他产生了兴趣。正因为如此,所以明知这些话也是冲着自己来的,却依然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反感,反而为他对自己说出哪怕是那样的话而感到舒心。但,与此同时,张号角无可奈何于在那样的场合形成的愧疚感,于是频频干杯,直至酩酊大醉。
第二天从醉意中醒来,他有意识地努力忘掉他们的存在;但事实上,根本不用怎么努力,自然而然也就忘了。因为,再也没有出现过和他们一起聚会的机会。当然,自那以后,直到在同窗会上再次遇见为止,除了擦肩而过外,张号角也不曾再与甘泰圭单独见面。可是从那天起,张号角不时意识到当时坐在那儿的所有人事实上要比自己所想象的真挚得多,他反而怀疑是否只有自己不够真挚。一开始他认为他们的言谈举止深刻得有些夸张,而那种态度与自己似乎不是很和谐;但是回想起来,这种感觉很可能是完全没有依据的。这使他一想到便禁不住无地自容。
从此以后,他常常在那种无地自容的意绪中扪心自问,对其他年轻人或许过分重要的现实性问题,他是否是以不很切实的视角去看待的?他把执迷不悟于具体而表面的东西或想改造那些的行为,统统归为消耗性的行为,并一开始就只想把沉淀其里的更加本质的构造弄清楚,是否是这样呢?可是从像他们那样的人生轨道中早早地脱离出来的他,现在究竟站在哪里呢?他真的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是在坚持只走老路吗?总走老路的人们也有各自的理论,那么现在他所采取的立场是否也不过是如此呢?
每当想到这里,他总是能感知到缠绕着自己的激流的力量。他像别人一样站在河中央,河底全是由长满青苔而滑溜溜的圆咕隆咚的石头组成,但是他无法像其他人那样把身体交给激流,或是把脚塞进石头缝里与激流对抗,只有没完没了地吃力地保持着均衡,随时被轻轻的水流冲击、摇晃,在顺水飘流的过程中碰到暗礁上。暗礁到处都是,它们即是人们各自拥有的无数的自我论理的砖头;而他,也是一个丑陋的暗礁。
每当深切感知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暗礁时,他便决心干脆彻底浪费自己的青春,并企图把那份决心付诸于行动。他对直到现在什么也没做的游手好闲的自己始终感到无止境的不安,但在回顾过去的岁月时,又被“人生说不定存在于完美的无为当中”这样的想法抓住脖颈。这样怎么可能不浪费青春呢?不过,尽管他意识到自己越来越对人生极其现实的东西持有悲观的观念,但又非常清楚自己不会一味地浪费生命这个事实,就是说,他站在虚无主义者与现实主义者的最后一条警戒线上。他还始终铭记着,在那条警戒线上面,是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的行动与话语形成的激流,而并非另外存在什么激流。他的这些想法,也是他在以后的日子里再次遇到甘泰圭时,使他轻松地感到亲和力的证据。当然,甘泰圭本身也已经和往日的他大不一样了。
那以后的某一天,张号角一连弄碎了三个玻璃杯。可是令他无法接受的是,他并没有把玻璃杯从桌子上往地下摔,或不知不觉间施加了什么强大的冲击,前两次它们只不过是在铺有柔软台布的桌子上被碰倒了而已,然而却不可思议地“啪”一声碎掉了。第三次是在把报纸铺在炕上喝白酒的时候,白酒瓶被他的袖口挂住而倒下的同时碰了一下玻璃杯,那个玻璃杯便轻易地碎了。他实在是感到纳闷,以至都忘了收拾碎玻璃渣,看着默默地坐在对面的甘泰圭,一边抚摩着胡茬扎手的下巴,一边说道:
他说完这番话,张号角再没说什么。期待他以任何方式给予回应的甘泰圭也明白,他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于是便开始清理那些散落的玻璃碎片。张号角注视着他的样子和动作,陷入错综复杂的情绪之中。在他的眼里,自己和甘泰圭的存在可以各自影射为一个空玻璃杯,而那个玻璃杯似乎随时都会因拂过的清风产生裂痕或破碎;不仅如此,只要大气的湿度有所上升,就会变软,而后像蜡烛一样融化到地板上粘成一团。他小心翼翼地举起似乎眼看就会破碎成无数小小的雪花晶体一样的胳膊,摸了摸自己冰冷的额头。当然,他的手
掌和额头不会有任何感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痛苦,穿过手指深深地扎入额头之中。
张号角站在有自己房间的房子门口犹豫了半天。屈指一算,这房子已经空了有两个月了。他站在和自己一般高的大门前,从上方眺望院子和带推拉门的玄关,可一点动静都没有。从里屋往右拐,走过烟囱就能看见一个小门,那儿就是他的房间,他就是它临时的主人。不过,在他空着房子的这段时间里,房东把房间另租给了别人,而后把他的东西扔到仓库之类的地方,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推开大门进到里面,走过院子的时候,他有一种早晨上班下午早早地拖着疲惫的身体下班的感觉。房门口一如既往地挂着一个小小的锁头,它为了支撑住自己的小身体,只好歪歪地、惊险万分地吊在那里。他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回来了。
他翻了翻兜,拿出埋在最底部的钥匙。把钥匙凑近锁头的时候,他感到某种不可言喻的陌生而不快的感觉,看来幸亏没有自己的房子,要不然出门久了突然回家时,肯定会陷入更加无聊而别扭的气氛中。但是他很快收回自己的想法。他想起有一次,一位因和老父亲有关的家事而苦恼的朋友在酒桌上说,与其这样,还不如没有父母呢。当时他勃然大怒。“还不如没有”,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可现在,连这狭窄的一间全租房都无法招架不快的感觉。他首先应该向那个朋友道歉。
融化的盐,腐烂的生姜 下正是此刻,以及此处(6)
他摸黑走进屋,好不容易才开了灯。当他拿起放在被子柜旁边的包时,看到一个白色的东西滚到了角落里,弯腰拣起来一看,原来是没有糖衣的白色药片。那片药好像长期以来一直在角落里滚来滚去,外面全是小小的孔。事实上他搬到这儿来以后,处处都能看到各种各样的药片和包药片的纸壳。每当那个时候他就会想,据说这个房间的前一个主人得了不治之症,经过长时间煎熬之后,前些日子和家人一起回了老家。张号角自搬进这个房间后就没有清理过家具或地板,因此随时能看到那些药。或许这个房间的前主人曾作为最后挣扎,把自己的身体当成试验场所来使用。人的身体对那些药的投入究竟会表现出怎样的反应?事实上这是古往今来所有人一直感到好奇的问题。或许那个患者在病急乱投医之余,也会时不时对此感到好奇吧?他所看到的都是些大块头、无色彩的药。
他当即意识到自己刚才为什么会经历那份甚至是痛苦的陌生感:每次回到空了很久的房间时,总有仿佛回到自己的坟墓之感。如果往后他能奇迹般地获得现在根本无法预测的机会,能站到自己的坟墓前,那他肯定会有和现在一样的感觉,即自己身体里面的所有东西全部翻开,显露出生的色彩和气味。那种不寒而栗的反应,那种感觉,与自己被其他人认为已经死亡,被迫接受这一怎么也无法相信的事实时将会体验到的激烈的情绪波动不会有什么两样。因此他每次踏进空了一个白天的房间时,总是要迎面相遇已经死亡并被人们忘得一干二净的自己,于是他更频繁地空着房间。实际上他一开始就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无论何时,出入门对面的墙壁上,总能看到一张到处泛黄的旧大韩民国全图被摁钉固定在黄渍斑斑的壁纸上。他站着望了一会儿地图。朝鲜半岛就像大陆的睾丸一样,从叫做大陆的身体伸出来,像要害一样挂在那里。在张号角眼里从不例外都是那种感觉。要害重要无比,但同时又脆弱无比;而其周边的肉块儿与其说是在保护那个要害,不如说是在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