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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京城的礼部依例奏请皇上批准,朝廷官员换去暖帽貂裘,开始戴凉帽、着夏服了,不过,即便是过去,这也就是个过场,只有京城如此,至于地方上,那想穿什么,全由官员自便。而现在……地方上早都不买朝廷的帐了,穿什么更不在意了。
官员们随意的穿着,百姓们穿的更是随意,尤其是在这天津,长衫、洋装以至于汉服,各种服装与此交汇着,无一不在彰显着这座城市的变化,是的,天津城是在不断的变化着,但变化最大的恐怕还是城,而不是住在城中的人。
天色空濛,太阳从薄云后面透出一轮惨白,慵懒地照射着天津城,照射着天津城外那新建的西式厂房上,透过那烟囱中喷吐的烟雾,将雾影映在大地上,映过天津城内外十万人家芸芸众生。
过去的一年多里,天津的变化是迅速的,为了适应新政的需要,非但总督衙门从老城厢迁至海河北岸的“海防公所”,同时也将新车站和总督衙门之间的区域进行了全新规划——从新车站修通了一条直达衙署的大路,命名为大经路。大经路一带形成了介于外国租界地和老城厢之间的“河北新区”,几十条道路组成泾渭分明、整齐划一的道路网,这应该是内地最早的城市规划街区。
随后,总督府又将原来海河上的“窑洼木浮桥”改建成钢架桥,起名为金钢桥。从北站到金钢桥再到天津老城厢,沟通了一条连接海河南北两两岸的交通干道。自金钢桥修成之后,这勾通两岸的铁桥上的人群是终日川流不息的。
春日的太阳暖暖的映在大地上,往来金钢桥的人群之中,一位年轻人步履匆匆地往河北走去。此人高挑身材,身穿银灰色仿军装式样的五扣西式服装,这是典型的东北事务官员们春秋常服,他的脚下双一尘不染的皮鞋。他年纪在二十五六岁上下,肤色略黑。此刻,他眉头微蹙,嘴唇紧闭,脸颊上便显出两道对称的月牙形细纹。隐隐有悒郁之色。目不斜视的他大步流星地径直向前走去,那副神情显露出他现在正有一件紧急的事情去办。
沿着大经路走着的青年步速很快,不过却又不显焦急,显然这是一种习惯,了解东北的人都知道。这是东北官员的习惯,他们不会像内地的官员那般悠然自得的慢腾腾的走着路,永远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
远远地,他望见路边西式的大门,门前停了好几顶绿呢官轿,旁边守着一些穿着号衣的轿夫,当然还有西式的马车。那里就是曾经的海防公所,专供北洋水师官佐休息之处,不过现在却变成了直隶总督府。于是他便放慢了脚步,缓缓走上前去。离近了之后,他能听到那些轿夫在那里说道着的安徽话,这是北洋的特点,地域之见,总会在口音上分出亲疏来。
相比之下,无疑东北更“科学”一些,无论你是广东人也好,山东人也罢,作为事务官员必须要学会“国语”,也就是南京官话。甚至还会举行考试,不合格者会处于罚款,连续三次不合格,就要退回学校重学。
对于诸如广东等地的人来说。语言自然是个考验,但对于唐小虎这个广东人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困难的,现在他已经能够说一嘴流利的“国语”
走近直隶总督衙门,唐小虎正要拱手相问,门旁持枪鹄立的卫兵已经厉声发出了警告:
“站住!”
随即。那位蓄着络腮胡子的穿着土黄色新军装束的卫兵快步走来,警惕地看着他。
“说你哪,”
说罢又是翘起右手的大拇哥指着后头问道。
“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年轻人没有回答,他不习惯这种连个称呼也没有的问话。或者说,他不习惯这种随意的,而没有一丝规范式的问话,而且这人还是总督衙门的军人。
这个卫兵显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是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自个儿回答自个儿的问话:
“这儿是直隶总督衙门,也就是北洋大臣衙门,现在不理民间诉讼,是专门办军国大事的地方!你要是有什么冤情,前走两个街口,有直隶高等审判厅,检察厅……”
卫兵口中的高等审判厅,是直隶新政的一项,这新政并非只有振兴商业、开办新式学堂、改练新军,创建新法推行司法改革也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项。
尽管现在司法改革依在进行中,但直隶已经开始设立高等审判厅、检察厅,至少在名义上开始实现司法的**,甚至是新政中最受百姓推崇的一项。不过这并不仅只是总督府的功劳,在很大程度上完全得益于大量日裔法官、检察官的使用——在俄国占领日本后,这些法官、检察官是第一批失业的官员,来自俄国的法官、检察官取代了他们的地位,而在流亡直隶的日本高官的邀请下,数以百计的日裔法官、检察官以及律师来到了直隶,开始于直隶“创制现代公平司法”。
这些于中国官场没有任何联系的法官、检察官,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做到了铁面无私,从而使得不少人的冤情得伸,口口相传下,竟然有了“青天”之名,以至于几乎每天都有人来天津试图伸冤,但往往他们都会直奔总督衙门,这卫兵自然把眼前青年当成了“伸冤者”,虽然他是一身洋式打扮,可现如今洋式打扮的人少吗?在这天津城,就是见着穿汉服,把头发束起来的人也不奇怪,还能把人家的脑袋给砍了?那是满洲狗皇帝才干的事情,在这里大家都是自己人犯得着吗?
唐小虎正色说道:
“这,我知道。”
“知道?”
卫兵一愣,沉下了脸。
“那还不躲远着点儿?”
“我有事……”
说话的时候,唐小虎从手中的公文包中取出了一张名贴。
“麻烦您通传一声,就说旧时学生求见李大人!”
那卫兵接过名贴不由一愣,名贴居然是二少爷的名贴,于是他正色打量了一下这个青年,这会才觉察出这青年的不同来,单就是这精气神在一般青年身上就看不到,再一听其一口的南京官话,便试探着问道。
“这位先生是从东北来的?”
这会卫兵才发现自己这眼是白长了,别的不说,单就是他这身打扮不就在告诉旁人,他是从东北来的,再加上那走路的仪态和口音,除了东北来的,还能是那的。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卫兵又问道。
“请问先生贵姓?到时候二少爷问起,我也好回少爷的话。”
“免贵姓唐,劳烦老兄了!”
若是换成旁人,没准这会已经把例银塞到卫兵的手里,可唐小虎没有塞,倒不是说他不懂规矩,而是因为众所周知,这门房例银从东北出来的官员从来不会交,那怕就是耽误大事,也不会遵守这一官场陋习,久而久之,在先后若出几次乱子后,这东北官员在内地也就享受了“洋大人”的待遇,免交门房例银。在这种情况下,唐小虎当然不会交。有时候,人总会养成一些习惯,比如不对潜规则妥协的习惯。
“好嘞,唐先生,您先到府中稍待!小的这就去给您通传一声,今个巧了,二少爷就在府中。”
因为来客拿着二少爷名贴的关系,所以卫兵便直接将唐小虎引进府中的候见处,那里已经坐满了穿着官服、军装或者西装的中外人士,都是欲求见中堂大人或者某位大人的。至于唐小虎只是其中之一罢了,刚一落座,瞧着房内的人们,他的心里不禁暗自敲起鼓来。
“不知道李先生还能不能记得自己吗?”( )
。。。
第115章 内地之变(求月票)
“举官皆出府中,不问其能,官位私授,实为祸国之始也!”
或许这就是光绪十八年后,“九督议政”以来的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从那一天,地方总督终于撕破了最后一丝伪装,凭借着自身的实力从朝廷手中夺得权力。为了维持自身的统治基础,各个总督无一例外的都借口整顿吏治,对官场进行了梳理,将幕僚、亲信委派于地方,以确保对地方的控制,如此一来,推举官员势成必然,至于那千年的科举制度自然也就是不废而废——纵是考上了状元,又能如何?于京中作个翰林?
在某些忠臣义子的眼中,这自然是祸国之始。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权由地方直接导致中枢的权威尽丧,尤其是对京官的影响更大,失去了地方的炭敬、冰敬,这京官的日子过的更加清苦起来,而在家人的信中,乡人对他们也没有往日那般抬举,因为他们失去了对地方官员的制衡之能。
如此一来,自视忠臣的京官们,自然会将这“举官制”视为祸国之行,于朝廷甚至报纸上大加指责。
可无论如何,总督们是绝不会放开官员任免之权。也正因如此,不知多少人,之所以于府中行走,为的就是一纸公文下的鱼跃龙门,有时候这比科举要难,科举只需要读好书就行了,而这仅只靠读书是不行的,因为这没有标准。
而有时候,这却也很容易,只需要得到一位大人物的赏识,那一纸公文就会填上大名,完成由民到官的锐变。甚至不少那些自许忠臣的京官,如果意外的接到一封来自地方上的信,其即会挂冠而去,往地方任职,再不提什么“祸国之始”,人总是现实的。 恰如同这终日于总督府内外行走着的人们一般。他们为的就是那一官之位。
一大早,总督衙门的公文便下了下来。这公文显然是早就印好的,甚至只填写了名字,时间。然后授印,这便是委任状,这一纸委任状,便是官身的象征。但是官与民的区别,是荣华富贵的象征!
对于这种委任状。唐小虎并不陌生,实际上,早在去年的时候,他就曾拿过一张委任状,不过那时签署委任状的是东三省总督府民政部。而这一份委任状,却是由的直隶总督发出的,任的也是直隶的官。
直隶的官与东北的官有什么不同?
最大的不同之处,恐怕就是没有苛刻的权责制衡,甚至没有监督,这官意味着的不是责任。而是荣华富贵。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会捞的,又岂只是十万?
拿着这纸委任状,唐小虎的心潮起伏,竞然半点激动都没有。看着状上的职务,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个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
去年被勒令辞退,申诉失败沉沦数月后,他来到了关内,凭借着当年在仁川时与二公子的一面之缘。得到了现下的这个位置。可以说凭得是裙带关系,可无论如何自己现在切实地踏进了这个官场,这个官场,将给自已怎样的一片天地?未来的某一处。会有怎样的陷阱在等着自已?
几千年来,大家都明白学而优则仕,说到底,就是一心只想当官。可真正当了官才知道,一脚踏进去的,恐怕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俗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真正身不由己的,应该是官场才对。
这官场,究竟是什么?
为何会令府中不惜通过悉数清除的方式,也要与其划清界限。甚至通过苛细繁杂的章程来约束官员,以避免满清官场的习气影响到东北的官员?
好了,曾经的不解,在不久的将来都可以得到答案,从现在开始,自己就直隶土地林野调查局坐办了,这显然是一个要差,同样也是一个肥差。
土地林野调查对于曾任地方民政官的唐小虎来说,他并不陌生,土地林野调查是总督东北后实施的第一项工作,其一方面是为了明确土地所有权关系,清理隐田,使纳税义务得以落实;
另一方面。通过大片土地与山林的国有化,总督府获得了数以亿万的田地,从而为接下来的发展铺平的道路。
作为地方事务官,他曾与二公子,甚至李中堂一同谈过此事,为其计算过,府中得以地利的多少,那天文数字般的地利,只惊得李中堂半晌说不出话来,东北之富,只是未尽全显,东北之强,亦是如此,而凭的就是那地利。
但直隶显然无法同东北相比,不过其虽说没有无尽的荒地供当局征用,但当局却可以通过林野调查,清理出民间隐田,并进一步提高税收,对于北洋衙门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可这份差事,真的那么好干吗?
借以西式测量法清理出民间隐田,看似简单,只须要带着洋技师,把地量上一量,确立一下土地源属即可,但实际上,其间却涉及到及太多人的利益,大家为何隐田?不正是为了少交一份皇粮,少纳一份捐纳吗?
但凡是能隐田于民的又有几家于地方上没有些许势力?甚至就是这北洋衙门里,随便拉出一位,其家里又怎可能没有千百亩田地,他们又岂会乐意让人查出实质的地数来?
“东洋人,可用,但不可尽用,只是以事而用,说到底,还是要靠自己人,靠咱们中国人自己,让你去主持这件事,你就大胆去办,老夫予你撑腰……”
想起中堂大人的话,唐小虎非但没有感觉到一丝感激之意,心底反倒是言语着。
“话说的好听,到时候万一若出什么乱子来,没准您老人家第一个拿我开刀,以平息众怒……”
想着那几位被迫去职的前任,唐小虎越发的谨慎起来,他是个外人,到时候谁为会他说话?“哎,早知道……”
早知道真不应该来直隶,可这个念头不过只是稍闪即逝,对于心存不甘的唐小虎来说,他之所以来到这。就是为了翻身之机,有比主持直隶的土地调查更好的机会吗?
“好吧,既然中堂大人信得过我,那我就……”
恨恨的于唇间轻喃着。唐小虎的脸上又一次洋溢着浓浓的斗志,他知道这绝不会是一场轻松的战斗……
时值下午,茶馆里热闹非常,台上一位老者正在那耍嘴皮子说着相声,台下穿着长衫的客人乐呵的听着那相声。客人中不乏穿着陆海军军装的客人,现在的陆海军官佐不像过去,听戏喝茶穿着便装,他们总喜欢在人前显摆那板直的军装,还有那镏金包银的洋式佩刀,还别说,单就是这身打扮,便能平空的让人威武几分来。
在茶馆二楼的一间小包厢内,客人正在吃着酒,楼下的笑声似乎与他们全无一丝关系。
“……衙门里把今年的预算做出来了!”
放下手中的酒杯时。穿着长衫的中年人轻声说了一句,中年人在说话的时候,那双眼睛甚至都没有去看对面坐着的朋友。
“哦,看样子,这次大人是下定决心了?”
坐与对面的孙克已用玩味的口吻说道,预算可以说是现代政府财政收支的基础,过去北洋依如中国千百年来的习惯一般秉持着“量入为出”的开支原则,而现在那种方式显然不能维持北洋衙门的运行。
自日本战败后,诸如加藤弘之等一大批日本政治家移民中国,其中自然不乏定居于天津于北洋幕府中充任幕僚的日本政治家。便孜孜不倦的向李鸿章灌输现代理念。不过只是一年的多的时间,他们的工作便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从银行的普遍设立,再到行政机构的锐变。到今年,预算的正式制定,这无一不在表明,北洋衙门正在完成从传统衙门向现代行政机构的锐变。
“去年直隶的收入万两,山东是万两,河南是6885117万两。合计共为两,再加上广东汇来的400万两海防协款,还有像煤业公司、纺织局等洋务企业上缴官利516万两,衙门的收入也就是4800余万两,实际开支则是7142万元,也就是5000万两,赤字不到两百万两……”
提及此,留着八字须瞧着神情语气都很谦卑的中年人却用玩味的口吻说道。
“说实话,现如今关内各省都应该谢谢东北的唐大帅,若是没有唐大帅在湖北创办的禁烟局,别的不说,单京是北洋衙门便能少出一千万两银子来……”
这倒是一句公道话,现在无论是直隶也好,湖广也罢,纵是远在西南的云贵,禁烟局主持下烟土专卖税,都是最为重要的一个进项,甚至可以说直接关系到各府能否正常运营,各地新政能否顺利推行。不过虽说重要,但并没有多少人会去承这个情。
“子德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个和尚把经都念歪了,东北那边的“寓禁于征”其目的在于禁烟,而内地重于敛财,结果自然不同!”
摇摇头,孙克已看着面前的李培德轻声询问道。
“那今年?”
“河南、山东还有进一步征税的潜力,尤其是禁烟,按府中的计算,若严格推行烟土专卖,两地烟税估计能征收不下1500万两,而今年预算开支为6800万两,所以关键就是两省禁烟能否顺利推行……”
无论是河南也好,山东也罢,虽设立禁烟局,但因种种原因限制,其并未实施严格的烟土专卖,从而导致大量的烟税流失,现在衙门自然把眼睛盯在了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