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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里有一面镜子,立在洗手台后的马赛克墙面上。
寒歌背对着镜子,把湿漉的头发拂在胸前,这样,就可以看清整个背部。两条长长痕迹依然没有褪色,从左右蝴蝶骨向下,像一个没有交汇的V字。
“报上你的名字!”她仿佛又听见委员会里那苍老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厅中。
“寒歌。”
“说出你的种族。”
她合上眼,听见自己清晰的回答声:“异族。”
我是一个异族!
她回手轻轻抚摸着背上的伤痕,仿佛听见翅膀的扑打声……
作者有话要说: 过去的悲伤,终究会成为未来的幸福……寒歌,终会找到幸福!
(温柔地盼着收藏从天上掉下来砸到喵)
☆、冬夜里的电话
星期二,鉴证科的大美女Susan红着眼着跑出了方哲的办公室,引起一片哗然。
不是说方哲不会把姑娘骂哭。
方哲训人不分男女,错了就等着吧,保证让你记忆深刻,终身难忘。他可是当过刑警的人,审讯时什么尖刀子的话不会扔,简直是刀刀命中。
外联部的张小雨姑娘是多么可爱的软萌妹子,还不是因为把文件送错地方被他训得哭了一下午。
但Susan今天并没有犯什么错。
她唯一做过的事,就是一大早给方大组长送过一碟蛋糕。就算不合口,好歹也是一片心意嘛。
这可把人力资源主管老赵同志气坏了。
“方哲,搞毛呢?你搞毛呢!?”特案组里,能直呼方哲全名的,除了寒歌,大概也就只有老赵了。
这是一位战斗经验非常丰富的老同志,曾在本市公安系统的团年酒会上笑到最后,并为胜利当场赋诗一首。
老赵同志不仅酒量好,会做诗,而且,他还很会看人。
据说他只需要一眼,就能把人看个八_九不离十。特案组招人,一般都是先让他去看,他看准了,再让方哲拍板。
Susan就是老赵从委员会北京学院挑中的。
看见Susan姑娘哭,老赵很沉痛,一屁股坐下就开始说方哲。“你知不知道Susan是哭着跑回鉴定科的?”
“怎么?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哄哄?”方哲处理邮件,头也没抬。
“去去去!”老赵翻了个白眼,“你好歹给个说法吧?人家姑娘给你送块蛋糕,怎么就得罪你了?就算是喜欢你,男未婚女未嫁,不也很正常吗?”
方哲没回答,从座位上站起,快步走到门边,拉开门,厉声喝道:“闲得没事是吧?自己去加班表上签个名吧。”
门外一片哀嚎。
果然是一群八卦健儿,看见老赵杀到老大办公室,立刻跑来听消息。谁想遭此横祸。没什么好说的,一群人乖乖排队在加班表上签名。
方哲关了门,回到自己的座位,问道:“你吃过Susan的甜点吗?”
“吃过啊。”老赵被问得有点走神。
“何川也吃过,小懋也吃过,二楼数据中心的詹明和一楼外联处的大魏也吃过。但寒歌没吃过,鉴证科的柳倩没吃过,和鉴证科一墙之隔的证据室的管理员张小雨也没吃过。吃过的,没吃过的,名单在这儿,你看看吧。”
一个薄薄文件夹扔在了老赵的面前。
老赵拿起文件翻一下,立刻明白了方哲的意思。吃过甜点的人有两点特征:一,都是男的;二,都是各部门的头头脑脑。
“这丫头……”
老赵也无语了。送点心搞好同事关系本来没什么,可这姑娘的做法却让人觉得别扭。
“特案组是准军事机构,不是社交圈的下午茶会!看人送蛋糕,她当她在玩二桃杀三士吗?”
方哲这话就说得重了。
“二桃杀三士”讲的是春秋时期的名臣晏子,利用两个桃子挑拨齐景公手下三名大将内斗,最终兵不血刃地除掉了三人。
方哲这样指责Susan,自然是说她的行为破坏了特案组的团结,危害极大。
老赵有心为Susan辩解两句,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方哲说得没错。
一块蛋糕就能让收到的人和没收到的人产生微妙的心理差异。
人是感情动物,一旦对他人有了好感,就免不了宽容和偏袒。对犯错者的宽容,就是对没有过错者的不公,久了,受到不公平待遇的人就会积压起怨气,就会让原本和睦的工作环境变得紧张和敌对。
没想到自己看人多年,居然也在一个姑娘手里走了眼。这姑娘也算倒霉,遇见方哲这样的领导。
老赵叹了口气:“说说也好,省得以后多是非。咳,我还以为你是怕寒歌生气呢。”
方哲一头黑线。
他的人事主管才是这大楼里的八卦之魂啊!
“哎呀,我办公室里还泡了冻顶乌龙呢。诶,有兴趣到我那儿尝尝。”老赵来得快,溜得也快。
老赵没走多久,办公室的门一开,一溜烟进来一人,轻盈一跳,就坐上了办公桌,一双明眸闪动兴奋的光芒。
“诶,组长大人,听说你把Susan骂哭了?”
“你来凑什么热闹?”方哲虽是责备,却不由得露出笑容。寒歌的情绪已经比几天前好多了。
“我本来在天台上抽烟……”
“你不是戒烟吗?”
“对啊,抽完这包就戒。”寒歌眨巴眼,信誓旦旦的样子,“然后,小懋他们几个跑来找我打听消息。”
“你准备从我这儿打听了再告诉他们?”
“才不呢。我知道了,然后就不告诉他们,急死他们。哎,真好,想想就很爽呢。”寒歌兴高采烈,稚气十足。
方哲心情大好。
这件事他当然不会瞒寒歌,一五一十说了。
寒歌听了,却露出怅然,半晌才说:“这样的人哪儿都有。你以为她是对你好,到头来却在背后捅你刀子。你教训了一个Susan,以后说不定还有Sally,有Sarah。”
“别的地方我管不了,在我这儿不行。”方哲说。
寒歌瞅了他片刻,忽然展颜一笑,跳下桌子,宣布:“我要去吃蛋糕。”
“想吃什么口味的?我给你出钱。”
“当然是你请客了,你薪水是我的几倍好吗?”寒歌嘟囔。她虽然是方哲的搭档,但方哲是地区主管级别,两人的薪水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是是,我薪水高,我有错。”方哲笑着摇头,把钱包扔给寒歌让她自己取。他自己则继续回邮件。
寒歌拿了钱就溜出门吃蛋糕,一上午没人影,急死段小懋一干人。
到了下午,寒歌回到特案组,和方哲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又让欧阳云那王八蛋跑了。”
欧阳云居然还在C城,方哲颇为惊讶。
上一次有他的消息是两周前,也就是案发后的第三天。机场有人发现他,等到特案组的人赶去后,欧阳云已经从警察的包围中大摇大摆离开。
从现场视频可以看出,警察是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毫无反应。
强大的催眠者能在一瞥之中控制他人。机场的一幕证明了欧阳云的催眠能力是多么惊人。
方哲自忖,除了他和寒歌,恐怕C城没人能拦住他了。但他和寒歌也不可能随叫随到。
按道理,做了这么大的案子,欧阳云早就应该逃离C城。可他迟迟不走,究竟还有什么打算。
他熟悉方哲,方哲却对他毫无印象。
特案组和方哲家附近的监控录像被仔仔细细捋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
何川给方哲安排了贴身警卫,方哲拒绝了。如果欧阳云想对他下手,何必等到案发后。
这倒是无可反驳。
“他该不会是暗恋你吧?”寒歌托着下巴,想着各种可能。
方哲差点被水呛了。
“任何可能我们都要考虑到。这是调查员的基本素质。对了,前段时间我在家休息时在网上看了好多这种文……”
方哲满头黑线。
“哎,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分析得特别有道理?”寒歌还在嘀咕,“你长得挺帅的啊……”
“我觉得你网文看多了。”方哲很真诚地说。
这一天晚上,特案组加班的景象很是壮观。八卦健儿们全部在场,特案组大楼的三层和四层灯火通明。
其实,就算没有白天的事,加班的人也不会少。
作为国内唯一一个处理异族案件的专业机构,特案组的工作并不限于C城。
每天,特案组都会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案情通报。如有需要,特案组会派出特别调查小组奔赴案发地进行深入调查。
有点经验的调查员都会把放有换洗衣物和护照的背包放在组里,接到命令,就能立刻出发。
调查工作十分辛苦,事后写报告、处理案件卷宗的工作更是枯燥乏味,令人痛恨。
但这些事一样也不少,一样也不能马虎。大部分调查员都把这项工作留在晚上,加班当然成了常事。
后勤综合部提供宵夜和睡袋,加班的人签个字,随意取用。
方哲忙到十一点才回了家。
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凌晨时一个电话吵醒了他。
这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没有自报家门,只说了一句“你还记得周希吗?”便挂断了。
方哲的睡意被这句话冲的一干二净。
他披衣起身,推开窗,冬日的寒风和黑暗一起灌进。
他怎么会忘了周希?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更新的事……
目前只能一更。一是要改稿,二是要写赚钱钱的稿,所以,速度很难怪起来。但是,只要时间宽裕点,就会努力给大家多更点。
加更会提前通知的。谢谢大家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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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喵啊……今天才发现“19328712”同学给我扔了一个地雷……地雷收到!谢谢19328712同学的鼓励!
七年前的那个冬天,飞机降落在C城机场。寒潮初至后细雪纷飞,北风浸人。
来C城之前,方哲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到了后,竟有些失落。陌生的城市,未知的前途,难免不让人意志消沉。
接机口,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举了张写着他名字的纸片,翘首张望。
他走过去:“我是方哲。”
第一次见到周希,方哲也看见了周希眼中的惊讶。后来,周希说,没想到他这么年轻。
是啊,那年方哲才二十一岁,拿着一张单程机票,孤身来到C城,而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当一名警察。
这是他过去从没想过的事。
“局里派我来接你。”周希的脸上洋溢出笑容,握住他伸来的手,“很冷吧,我们C城的冬天不大好过。没暖气,又潮湿,外地人不容易适应。”
方哲的手很冷。
那一年经历了太多,所以他看着比现在瘦弱,眼中燃着叛逆和倔强。
周希就不一样了,常年风吹日晒的脸庞温和亲切,又不失爽朗干练,就像疾风暴雨中伫立不倒的松柏,让人觉得可以依靠。
周希从军队转业,在C城刑警队已经干了八年时间。因为这个背景,国际异族事务联合委员会认为他最适合指导方哲。
过了这么久,方哲还记得周希的笑容,敦厚,诚挚。
那一年,特案组还没有成立,方哲和寒歌也未相识。那一年,方哲也没想到,在C城这么一呆,竟是整整七年。
后来,周希——
方哲突然怔住。
周希死于六年前的冬天。
方哲在长乐山的一处溪水中找到他的遗体。他衣衫破碎,面部和手上的一道道血痕,脸肿得不像样子。
一切都历历在目。
可是,当方哲试图回忆自己是怎样来到事发现场,又是怎样找到周希时,记忆中的场景就变得非常模糊。
方哲把回忆向前推。
忽然,他意识到,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这种模糊的情况出现得更加频繁,很多细节被很不自然地重叠起来,甚至,完全消失。而等方哲的思绪离开这个时间段,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更让方哲心惊的是,他意识到,这是六年来他第一次认真回忆周希。仿佛有一股力量不让他重温那段过去。
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方哲换了衣裳,拿着车钥匙匆匆出了门。
凌晨的街道冷清无人,树影在街灯下晃动,北风正是凛冽。方哲把车驶进柏海路,37号的大门缓缓打开。
这里就是C城特案组,门前有一块“军事管制区”的牌子。
其实,C城特案组既不属于公安系统,也不在军方管辖之下,但成立时国_安局的人劝方哲,这个牌子好,你想啊,至少街道办事处绝不会找你的麻烦。
听人劝,得一半,这牌子也就一直挂到了今天。
方哲把车停在门前挡车杆前。两名荷枪实弹的守卫靠近,一人牵着防爆犬走来,绕着车辆转了一圈。另一人把手电筒雪亮的光芒照在车中人的脸上,接过他递来的身份卡,在读卡器上验证后,挥手示意放行。
“不好意思,老大。”
方哲点点头。规矩是他亲自定下,执行时必须不折不扣。
他从停车场坐电梯上了三楼,值班的何川在电梯门外等他,一手拿着卷宗,一手端了杯咖啡:
“老大,你要的存档。”
接过咖啡,方哲的眼光习惯性地落到告示栏上。居中处,贴着IJCAA一级通缉犯欧阳云的照片。
告示栏上的照片取自六十年前的民国文献,复印放大后虽然略有模糊,但那嘴角边微弯起的笑意,意味深长。
他逍遥法外,方哲心有不甘。
方哲来到办公室,刚坐定,寒歌也到了,戴着面纱,长裙外套了件黑色长外套,舒舒服服窝进百叶窗下的三人沙发里,问道:“出什么事了?”
“等我再确定一下。”
翻开卷宗,正是自己的笔迹。方哲当警察时经手的案子,特案组成立后已经全部转了过来。
六年前,周希入长乐山迷雾不幸遇难。方哲在溪水边找到他的遗体。纸张来回翻时发出凌乱的“哗啦”声,方哲很快把它看完。
“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吗?”方哲问。
“费城?”寒歌想了想,“记得啊。我说我脾气暴躁,你说总有些蠢人会惹人生气。”
“我当时不是这么说的。”
“意思差不多就行了呗。”寒歌无所谓地说,随即,又严肃了,“喂,究竟出什么事了?”
“人的回忆总是添加了当时的情感。”方哲沉默片刻,开口说道。
“如果你饿了三天,就算只是一个馊馒头也会让你觉得那是世间第一美味。时间会强化情感,弱化细节,时间越久,细节上的出入也越大。所以,调查案件时,我们总是尽量在第一时间为证人做笔录。”
“没错。”寒歌点头,“有时候,同一件事由不同的当事人说出来,也会完全不同。”
方哲绕过桌子,把卷宗递给寒歌。
“这是‘1·13意外死亡案’结束当天我为我自己做的记录。看最后两页,‘我去半道口寻找周希,这是他最有可能进入长乐山雾区的地方……’”他没有看卷宗,却把上面的话一字字念下去,就连一个语助词都没错。
“我还不知道你能过目不忘。”寒歌说。
“我没这本事。”方哲说。
如果某段记忆经历数年而分毫未变,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它是虚假的,是被外力强行植入大脑的。
“寒歌,我想我被人催眠了。”
简单说,催眠的原理就是利用外力影响人类的潜意识。
它可以帮助人回忆过去发生的事,就像重回事发现场;也可以将意识植入被催眠者的大脑,达到控制被催眠者的作用。
方哲不愿接受这个结论。
是什么人催眠了他?
夜里的电话重提周希,又究竟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想要知道这个答案,唯一的办法就是解除催眠。
但这事谈何容易?
催眠者会事先设定一个密语和手势,用于结束催眠状态。
但密语和手势通常只有催眠者本人知道。如果强行结束催眠,必然会对被催眠者造成巨大伤害。像欧阳云那样强大的催眠者,普通催眠师根本不可能撼动他的设下的屏障。
“你打算怎么办?”寒歌问。
“先打个电话。”方哲回答。
这个电话打给谁,内容是什么,寒歌没有过问。她也曾被催眠,失去的记忆至今没能找回。
她没有打算从方哲那里获得这方面的帮助。
她希望她能将过去全部埋葬,她希望她的生命是从认识方哲那天开始。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她还是常常这样想。
她知道方哲也有过去。
方哲从不谈他的家人,从不谈他来C城前的事。仿佛他已经一刀将过去斩断,永不回头。
他们都是有过去的人,他们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
寒歌什么都没问。
她去了走廊,在夜宵茶点处给自己又倒了杯咖啡,选了块Muffin。
大办公室里还有七八个人在加班,有人对着电脑狂敲键盘,也有人趴在桌上,大概是写着写着就睡着了。
寒歌靠在墙上,取下面纱,点上一支烟。在强烈的灯光下,笼罩寒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