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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啤酒好喝吗?”晚宁问。
“还好吧,你呢,很喜欢喝啤酒?”慕晨看她。
“一点也不,我觉得很难喝。”她摇着头。
“那还喝!”
“因为我想知道,它究竟哪里好喝,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我爸爸也喜欢。”她喝完一罐,又开了一罐。
慕晨张开一只手,潮湿的手心经风一吹,沁凉无比,“那你知道了吗,哪里好喝?”
“……没有。”她手托着头,朝他笑。
慕晨却不敢长时间接收她的笑容,慌忙转过头,喝啤酒。
之后就再无话,两个人只是安静的并肩坐着。夏天的风轻轻吹过,也不知抚着谁的心头事?
时间仿佛静止,静得让思维停滞。也不知过了多久,慕晨听见她问:“你还记得我爸爸长什么样子吗?”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慕晨有短暂的诧异,但他很快就又冷静了下来,“有点……记不清了。”
“哦,那还好……”
一来二去,她竟比他喝得还多,慕晨一罐刚喝完,她却已经开第三罐了。见她喝得直皱眉头,慕晨有点哭笑不得,“你少喝点吧。”他出声劝她。
晚宁轻轻转了身子,就躲过了慕晨伸来夺啤酒的手,一大口下肚,又转头看着慕晨,“真好!”她对着他轻轻吐气,十分调皮的模样。
慕晨来不及躲,淡淡的酒气就扑面而来,他本来就拿她无可奈何,如今她这样子,他就更束手无策了。
“什么真好?”他问得轻柔。
晚宁将头枕向膝盖,垂下的发丝随着夏风轻舞。她许久不说话,慕晨都疑心她是不是睡着了。
“睡着了?”他试探着问,手也伸出去打算怕怕她的背。
“还有能记得他一点点样子的人,这样真好……我本来以为,已经没人记得他这个人了,所有人提起他,都只说他是……”她突然顿住,低声抽噎起来,后背也跟着轻轻颤抖。
慕晨很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这真的太过艰难,也许换了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做到,唯独他不行,所以他只能拍拍她肩膀。
这一拍不要紧,晚宁条件反射般的直起身,定定的看向他,“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她大声的问,任由脸上的泪汇聚成流。
慕晨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任她发泄。他又能做什么呢?
带来的啤酒都成了空的,晚宁也醉了,醉得不成样子。
慕晨怀疑,如果自己没有出现,她还会不会喝成这样?如果自己没有出现,她一旦喝成这样,该怎么回去?
这真是一段十分艰难的路!他带着一花一人,确切点说是一花一醉人往回走是多么艰难。拒载醉客的出租车暂且不说,只说这一路走来路人的眼光就够他受的了。
临近医院,也没见她清醒。如果这样子被住院部的群众们瞧见,还指不定传出什么花边新闻来呢。他没办法,只得带她回了自己的公寓。
可回到公寓,他更犯难了,这里他一个人住,谁来给她换衣洗澡?她倒好,一沾沙发,便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迷迷糊糊的睡起来。慕晨见她还算消停,就索性先整理一下自己,他这一身也是够狼狈的了。
洗好澡出来,慕晨先把石斛兰摆好,粉嫩的小花这会更显娇艳了,这小小的花朵,倒让这偌大的客厅有了丝生活气息。
再去看她,她窝在沙发里,似乎睡熟了些。不便洗澡,也总不能让她就这么睡,慕晨去接了些温水,拧了条毛巾,小心翼翼的帮她擦脸。
她可真是瘦,脸也小,慕晨伸出手去,往她的脸上比,呵!这不就是经常说的巴掌脸儿么?
慕晨正在那傻笑,手却突然被抓个正着。她受惊似的用力一拽,他身体就毫无防备的压向了她。距离刹那缩短,鼻尖对着鼻尖,她的气息缠绕着他颈项,这让慕晨燥热起来,整个空间暧昧凝聚。
这超出了他的控制,一如多年以前。
“干什么你!”她突然说。
额头传来的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她正圆睁着眼睛,十分戒备的看着他。
他慌忙的爬起来,坐在沙发一角,她也随着坐起来。慕晨不敢瞅她,但还是嘴硬:“还不是你,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喝那么多酒干什么?知道我带你回来有多费劲?你还好意思打我?”
晚宁手抚着额头,左右看看,知道这是他家,便又倒了下去,把脸埋在沙发里侧。
慕晨没听见她说话,回过头来,却见她又睡了回去,“哎,你不会是梦游吧?”
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睡着了?”
还是没声。
“你进卧室睡吧,我睡这儿。”
依旧无回应。
她睡着了,慕晨这下更不敢碰她了,只好进屋拿了条毯子,轻轻的帮她盖好。她的脸大半被沙发隐住,只有头发闪着柔润的光泽。慕晨看了一会,就也准备休息,于是他关了灯。
“慕晨,你后悔过吗?”在被暗夜笼罩的室内,他听见她问。
慕晨心里才筑起的一道墙轰然倒塌,也是,她怎么可能会忘了那样的事?这是他种下的业障,是他躲不过的劫,是他欠下的债。
“不管后悔与否,那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他说。
他没听见她说话,于是他继续说着:“晚宁,这是折磨我很久的东西……其实,那年我走之后,就给你写过一封信,也不知道你收到没有?信上说的,和我现在要说的一样,就三个字:对不起……不管你怎么想,这都是我想说的、想做的,只要你说,让我做什么都行!”
晚宁亦无声息,慕晨俯身看她。她呼吸匀称,睡得正甜。
一室黑暗,一人站着,一人睡着。
一人入梦,一人无梦。
☆、赎罪来信
现在几点了?
这个简单至极的问题,对于半睡半醒间的人来说,实在难以确定。
夏日晨风带着淡淡清凉吹过,浅灰色窗帘便轻摆起来,尽管提早明艳的阳光也随之溜进……但在这一刻,晚宁不愿睁开眼睛。
一切太美好,她有多久不曾拥有了?
她调整了姿势,这床也舒服得很,是家里的硬板床、医院的弹簧床无论如何也比不得的。晚宁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好似睡在了云间。
爸爸,您是不是一直睡在这云里?
如果可以,晚宁愿意一直流连于此,但事与愿违这种事才应和了她的人生,突兀的电话铃声打破了一切幻像,她一下子从云间跌落。
一骨碌的爬起来,铃声大作的电话让她也顾不得眼前陌生的环境,一见来电号码,更让她紧张了几分,是托老院打来的。
电话三言两语便讲完了,可心却更悬了几分,她必须得赶过去,亲自看一眼才好。可她匆匆下了床,左右看过,却没找到鞋子。
也顾不了那许多,她索性光着脚走了出去。直至看到沙发下放着的一双拖鞋,她模糊的记忆才逐渐清晰了起来,昨夜在完全失去意识前,自己是睡在这里的。
她也不打算过去穿拖鞋了,理石地面的凉意透过脚心传来,让她又清醒了几分,相比于探究来这里的前因后果,还是去托老院的事更为紧急。
晚宁到门口,找来了自己的鞋子,正低头穿着的时候,门锁轻响,慕晨拿着早点推门而入。
“医院我刚回来,没事。先吃早点,然后再去也行。”慕晨见她要出门,扬了扬手里的袋子。
“你自己吃吧。”晚宁心里着急,也忘了和他解释,便想从他身侧推门出去。
“都带你的份了!”慕晨略一侧身,便把晚宁挡得死死的。
“让开!”晚宁抬头看他,语气不善。
“……你吃炸药了是怎么的?亏得我昨天带你回来,要不你就得睡大街。有你这么对待恩人的么?”慕晨愤愤的说。
晚宁抚了抚额头,刚才没察觉,这会儿宿醉综合反应倒上来了。“我奶奶出事了,我得过去一趟。”她低声说。
这下慕晨不说话了,晚宁趁他没留神,侧越过他,推门便出去了。按下电梯,眼见红色的数字不断升上来,心里的急切又加剧了几分。电梯门一开,晚宁便站了进去,正打算关门,却有人匆匆的进了来,吓了晚宁一跳,“你干嘛呀?”
“我送你去。”慕晨说。
“不用……”
“少废话,看你那急三火四的样子,就知道是急事。” 慕晨站在她前面,并没回头。
到了楼下,慕晨取了车,两个人便往托老院的方向赶去。
这时候正赶上了小城的早高峰,路况不算顺畅,车子走走停停的,搅得两个人心情都不怎么舒服。车载广播节目也很无趣,一大早的竟然播报了一则奇葩案件,主持人用北方普通话讲起了案件的来龙去脉:一个姑娘在酒吧喝闷酒,有陌生人来搭讪,很快便和对方熟稔起来。一来二去,姑娘醉得不省人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对方□□了。报警之后却又反悔,希望警方不要难为嫌疑人,原因是对嫌疑人产生了感情。希望警方找到嫌疑人,但如果对方愿意和自己在一起,也就不起诉了。
“咳咳……咳……”慕晨一口气没顺好,剧烈的咳嗽起来。好在他车里备了矿泉水,一口水下肚,他稳定多了。
偷偷的看了眼许晚宁,她正看着窗外,那侧脸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此刻这样的平静更让慕晨不安。他必须得找点事做,只要能打破这平静,什么事都行。
他抽出一片湿巾,扔给她,“赶紧擦擦,出来也不洗个脸。”
晚宁回过头来,下意识的摸摸眼角,也没再去探究自己洗不洗脸与他何干。
在托老院旁边停好车,慕晨与晚宁一同下了来,这倒出乎了晚宁的预料,“你不回去吗?”
“先进去吧,你带路。”他说。见她不动,他才又低声说:“我就是想看看老人家,就远远的看看。”
晚宁自然也没工夫与他磨蹭,便随他跟着。先到办公室问了事情的始末,才去了奶奶所在的房间。房间门开着,晚宁远远的便看见了她,她正躺在床上,枯槁的身体几乎要与床铺融为一体,看不出多少凸起。晚宁一阵鼻酸,不过进门之前,她又硬生生的收了回去。
“奶奶,睡着了?”她轻声问。
“嗯,还做梦了呢。”老人睁开眼,却是一片空洞神情。
“哦,梦见什么了,说来听听。”晚宁坐在她旁边。
“梦见你来了,你就真的来了。”她笑笑,脸上多了些光辉。
晚宁也跟着笑,没去理会站在门口的慕晨。
“我都听说了,您是怎么回事啊,现在还疼吗?”晚宁扶她坐起来,抚着她的膝盖。
“没事,人这一辈子,难免磕磕碰碰的,奶奶这老骨头,还硬得很呢。”她也抚着孙女的手。祖孙俩双手交叠,相互汲暖。
慕晨在门口看着,心里五味杂陈。毁灭,于这两个家庭,都未能幸免。
不过很快,他的视线便被走廊里的一道身影吸引了去,那人正往他所在的方位走来。待看清来人后,他便迎了过去,拦住那人的脚步。
“慕晨,你怎么在这?”徐正新问。
“这也是我要问你的,徐队长来这种地方是要查什么案子吗?”慕晨笑着问。
“我有个……长辈住在这儿,我来看看。”
“长辈?是徐队长您的长辈还是许晚宁的长辈?”慕晨把手□□裤兜,看着他。
“随你怎么说,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徐正新不再与他多费口舌。
“人家祖孙俩在里面说话,这时候你进去……合适吗?”慕晨见他越过自己往里面走,也并不着急。
正如他所料,身后的徐正新闻声停住。静止了有那么一刻,慕晨听见他折返回来的声音。把手里的营养品放在慕晨脚边,在离开之前,他说:“你说得对,我不该进去,但别忘了,你也一样……我们都一样!”
再回来,慕晨手里拎着徐正新带来的东西,但他依然没进屋,把东西放进门边,他又退了出去。
不过许奶奶眼睛看不见,但耳朵却聪得很,“是谁在那,怎么不进来?”
慕晨倒是有些意外,自己明明没弄出多大声响。
“既然来了,怎么总在门边站着。”慕晨又听老人说,看来是早就发现了他。
“你进来吧。”这次是晚宁说的。
“是和我一起来的朋友,没见过您,有点难为情。”慕晨走进去,听见晚宁这么向老人解释。
“还真会说瞎话!”慕晨在心里嘀咕,嘴上却说着最保守的寒暄:“您好,奶奶。”
“坐,不是本地人吧?”
“不算是。”
“是哪里人啊?”
“我在香港读的大学。”
……
“晚宁啊,去重新打些热水来吧,奶奶想泡茶喝。”她转向孙女,带着请求。
“好,马上回来。”晚宁拿着水壶,出了房间。
这屋里便只剩下她与慕晨两个人,她转头看向他,“你是老慕家的那孩子,对吧?”
慕晨看着那双焦距模糊的眼,心中的撼然多过怨怼,“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只是眼睛看不见而已。”她笑着说。
“我……”
“都是命里的劫数,你也是,晚宁也是。”她的话轻而缓,带着洞悉一切的从容。
“也是什么啊?”晚宁提着水壶进来,只听到了最后一句。
“时候不早了,你们就回去吧。”听见晚宁进来,她抬头说道。
“哎?您不是要喝茶么,我帮您先泡上。”晚宁就要找茶叶来。
“不急,有了热水,茶什么时候都能喝。回去吧……”她摸索着想要拉过孙女的手,晚宁便伸手过来。“走吧,别惦记奶奶。”
“您好好休息,我们就先走了。”慕晨站起来说。
晚宁与奶奶道了别,便也随着慕晨离开了。两人刚一离开,室内便又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造孽呀!”只有这低声叹息,伴着一室沉寂。
“刚才徐正新来了,那些东西就是他买的。”回去的路上,慕晨还是把这事告诉了晚宁。
“嗯……”
“你告诉他的?”
“没有。”
“那他怎么来了?”
“他经常来。”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慕晨冷哼。
……
“我防晒衫好像落你家了,你一会帮我带过来吧。”她突然说。
“防晒衫,你自己去找吧。”他瞅瞅她,说道。
于是两人又绕回了公寓,晚宁在沙发背后,找到了自己的防晒衫。早上走得太急,也没留意他家的摆设,这下她才看到,自己昨晚买的石斛兰正大模大样的摆在慕家的客厅。
“这个,我得拿走。”她说。
“你就这么小心眼儿,这个先送我,回头我再买一盆给你。”慕晨耍赖。
“这花放这儿不合适。”
“我觉得挺好看的,你看显得这客厅多有活力。”
晚宁一时无话,她不是说不过他,只是不愿意为了一盆花与他多做争执。罢了,他想要,那就给他算了。如果所有对错得失的弥补代价,仅是一盆小花,那简直是再梦幻不过的事了。
两个人虽然是一前一后的走着,也始终难逃“忠实粉丝”的追捧,正在散步的张奶奶一眼便瞧见了他们。“呦,这小两口终于出现了。”
晚宁脸上一阵泛红,硬着头皮打了招呼:“早啊,张奶奶。”
“不早了,这都几点了!”朝她走近了些,“昨天都没回来吧,回家了?”见晚宁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她随口问着。
“我……我在……”晚宁都不知道怎么说。
瞅了瞅她身后跟上来的慕晨,老太太状似又明白了,“在那小子那儿住的吧?”
“嗯。”越描越黑,不如不描。
“啧啧啧啧,年轻人啊!”张奶奶似笑非笑。
“早,张奶奶!”不同于晚宁的忸怩,慕晨神清气爽的打着招呼。却正好印证了老太太的臆测:男人得了便宜,还真是身心愉悦!
“啧,日上三竿了!”
“您总是这么精神!”慕晨打了个响指,逗趣着说。
“也没个正型,这点就不如你媳妇,看看晚宁多稳重。”张奶奶满脸严肃,晚宁却红了脖根。
“那我一定向她学习,争做稳重新青年!”慕晨也一本正经的说。
“就爱耍贫嘴,快进去吧。”张奶奶笑着打发他。见他走了,却又叫了他回来,无不凝重的对他说:“我说,你可别嫌我老太太多嘴啊,你们年轻人啊,做事太没分寸,别等到出事,那可就作孽了。”
“嗯……我怎么没听懂啊。”慕晨听得一头雾水。
“还非得我说大白话啊……咳,注意身体,做好措施,别玩过火了!”老太太朝他使了使颜色。
这下慕晨明白了,嘴上连忙应和:“噢,对对,确实确实!”但心里却笑得不行了,这老太太,真够与时俱进的了。
“你们刚才说什么了?”晚宁很在意这些“绯闻”,这让她非常不自在。
“没什么。”
“你早该和他们解释清楚!”这一直是晚宁所期盼的。
“真没什么,就说了点……朋友之间的相处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