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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裁者.纸上红颜-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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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问她,又不知从何问起。
  离开那时,天尚未明。
  他去交路引,身边却忽有一队人路过。
  银饰叮咚,足音轻巧,伴着低低的悠远的碎语。
  苗疆人。
  他一愣,那队人急急地来,又匆匆地去。
  银光于半明不亮的人间一闪而过。
  身旁有同上路的学子,年长的啐道,“晦气,大好的日子见到这样龌龊的事。”
  他不明所以,问,“什么?”
  年长人撩起眼皮扫他一眼,赞叹道,“果真是
¤╭⌒╮ ╭⌒╮欢迎光临       
 ╱◥██◣ ╭╭ ⌒         
︱田︱田田| ╰……  
     ╬╬╬╬╬╬╬╬╬╬╬╬╬╬╬版 权 归 原 作 者
                   

的公子,这种事竟丁点不知。”
  说罢他又冷笑道,“但终究也得知道点,免得让什么苗疆的妖精勾去魂灵。”
  江斯年心底一跳,眼前仿佛凭空出现双杏仁的眼,葱绿的纱飞扬而起,缠绕成早春一株细嫩的柳。
  一旁有人议论。
  “听说是苗疆大族的女儿。”
  “可不是,看这银饰,少说也得这个数!”
  身旁的书生多是边城人士,苗疆的习俗了如指掌。
  他于一旁听,终于是弄了明白。
  偷亲。
  这是苗疆自个儿特有的婚事——偷亲。
  苗疆人不同于中原子弟,他们不兴说媒,也不讲礼。婚事从来不听父母之命。
  他们有各式各样的节气,聚舞,唱歌,凭着好嗓子讨要姑娘的芳心。
  若是两情相悦,便顾不得指教父母,直接夜里偷了姑娘便走,第二日再上门提亲。
  他听愣了神,扭头看去。
  仿佛还能看见那点银光一般。
  身边人低头不屑,“真是——好不知廉耻。”
  “伤风败俗!”
  他却一直一直盯着远处,那里晨光初起,远山绵延。
  出了城门,依然有人谈论。
  他默不作声地听。
  京都遥遥。
  他顺着这条康庄大道。
  一步一步。
  背后,是一整片雪山晨光。
  日里赶路,夜中读书。
  好容易到了京都,打尖住下。
  客栈不是顶好,他也不在乎。
  给家里写了信,也就潦倒住着。
  提笔慰问了家人,思及妻子,顿住,竟然不知写什么。
  他对她知之甚少,大婚这么久,并未说过什么话,甚至连容貌都不甚明朗。
  依稀只是她低下的头,挽起的发。
  仿若隔着一层层面纱,看不清、看不清啊。
  思至此,他无端手一抖。
  笔尖一滴浓墨坠下。
  打湿了宣纸,又半滴染在鞋面上。
  低头看看。
  满目荒唐。
  读书,会试,放榜。
  清晨他还睡得糊涂,外头忽得噼啪作响。
  书童手忙脚乱爬上来,一个劲贺喜。
  位列一甲,荣登殿试。
  他缓缓睁了眼看去,似乎听得懂他说什么,又似乎听不明白。
  不同于其他学子此刻的广结人脉,过了会试他便成日的睡。
  大梦一场接着一场。
  梦里绵延的雪山,梦里水洗的蓝天。
  梦里葱绿的薄纱,遮着一双倾城的杏眼。
  为何醒来?如何醒来?
  他一时有些懵懂。
  这金榜题名,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
  童子喜得不成,催着他拿喜钱,给报喜的人。
  客栈因着他摘了一甲,噼里啪啦放着炮仗。
  底下喧嚣嘈杂,书童笑弯了眉眼。
  他扯扯嘴角,面皮却纹丝不动。
  这因他而起的喜庆,却独独。
  将他堵在了外头。
  古人总道世事难料,世事难料。
  当真不假。
  若是可料,又哪里还是世事?
  童子赞他必定大放异彩,官拜翰林。
  同路人纷纷贺喜,说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可谁知。
  正待殿试,却忽闻今年有举子舞弊,圣上大怒。
  所有入围之人,皆遭贬斥,永不再试!
  一时之间哭嚎遍地。
  他愣愣。
  指尖还攥着尚未送出的报喜的家书。
  像攥着他十数年的大好光阴。
  他垂了眸,将信一点点撕碎。
  洒在风里。
  功名利禄,梦醒人间。
  他其实无甚感觉。
  潦草地整理行装,他便携了书童一并回去。
  山遥水远,人间寂寥。
  方一回乡,尚在城外长亭歇脚,却又听人私语,“闻得苗疆族长的幼女出嫁了。”
  他怔怔。
  “可别说,那小丫头真是俊俏。”
  “人俏,名字也长。”
  “似乎说来是叫雪莲花?”
  手里的茶已吃光,他仍举着杯,抵在唇旁。
  春光正好,草长莺飞。
  绿柳依依,东风拂过,柳条缠绵中交错成明眸杏眼。
  他低垂下眉目,恍然觉得自己还在京城,十里繁华,笙歌绵延。
  明黄的皇榜举于顶上,一点点,碾碎十年的寒窗。
  不是不痛,只是那痛一直积攒着着,似乎一年变作十年,十年成了百年。
  终于是酿成了一坛陈年的女儿红。
  于她出嫁之时,开封见世。
  胸口搅成一团,像万条银丝紧勒,勒进心肺。
  他猛得抓住桌沿,捂胸急喘。
  茶盏碎落一地。
  “公子!公子!”
  雪莲花开,远山崩陷。
  

  ☆、雪莲花。心病

  醒来时,见到父母忧心仲仲的脸。
  “儿啊,时运不济,怨不得你……”
  “莫要再难受了。做不得官,咱就不做了!”
  大病一场,父母焦急。
  大夫叹息,“这是心病。”
  他是家中独子,父母急得双鬓斑白。
  连声安慰他,求他不要再想着科举,求他安心过活。
  开导他道,“莫在思虑官途,莫要思虑官途。”
  他的妻站在一旁,烛火煌煌,看不清,看不清。
  平生,便害多情。
  他病刚好,就第一次,偷沾了父亲的酒。
  从此一醉经年。
  醉了,便有梦了。
  梦里,灯火阑珊,杏眼依旧。
  他本就是顶有才气的人,被家中拘了如此年月,一松开,却铺就无数锦绣华章。
  醉与醒已然不甚分明。
  这一生,终是被他活作一场大梦。
  滴酒成诗,杯酿作文。
  笔下赞过无数女子,歌伶舞姬,莽莽春景,所有佳人,都一双杏眼倾城。
  父母劝过,直悔当初逼得太甚,叫他此生只为科举而活。
  他听着他们的劝,吃着他的酒。
  淡漠不答。
  痴情种子,无情红尘。
  他的妻静得如渺渺死水,有时他吃酒吃得重了,还会忘记她。
  香茗冷墨,尽数泼在酒坛下。
  成了茶渍,成了污痕。
  又是一年元宵佳节,他又出来。
  买了酒,醺醺然走在路上。
  灯火辉煌,烟花炫丽。
  依稀当年。
  “呀,公子,对不住!”
  有人忽得踏了他一脚,惊得连声道歉。
  葱绿的纱衣,叮咚的银饰。
  苗女。
  他愣了。
  那人,那人却是当年他瞧见的小丫头。
  那个走在雪莲身旁的苗女!
  他顾不得礼数,一把抓住她,“你!你在这里!雪莲呢?雪莲呢!”
  她疼得直嚷,旁边一个苗族汉子连忙挤来,一把打开他的手,怒气冲冲说了什么。
  他不懂得苗语,她挽了那汉子的手,止住他,皱眉道,“做什么?”
  他一怔,一字一句,念出了苗语“雪莲花”。
  边城苗人虽多,说得汉语的却没有几个,汉人又从不愿学苗家的东西。
  于是“雪莲花”,成了他这些年来唯一学会的苗语。
  大汉爆怒,她忙拽他到后面,低语了几句。
  他不管那汉子,问,“这个人,她可在?”
  那苗女惊异看他一眼道,“这是我的名字。”
  他一怔。
  她说,“我叫这个,用汉语说,确实是雪莲花的意思。”
  杏仁眼,杨柳衣。
  元宵灯火里的一瞥惊鸿。
  魂归何方,梦里千秋。
  他怔怔地看着她,仿佛透着她,可以望见当年遥遥的年光。
  张了嘴,说不出一个字。
  青山原不老,为雪空白头。
  她彻底无了音讯。
  不知是谁。不知名甚。
  写了多少潦倒的诗,做一场不醒的梦。
  不到而立,竟已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夫君。”
  他的妻低声唤他。
  他侧首,竟见她直视着他。
  她面上已爬上皱纹,却挺直着脊背看他。
  他忽然发现,她原有一双甚是璀璨的眼,杏仁模样。
  她低叹一声,接了他酒碗,递上盅汤。
  他忽然莫名感叹一句,“这些年,我对不住你。”
  她愣愣,忽然笑了,“夫君说得什么话,尝口妾身做得汤吧。”
  他捧着那盅汤,忽觉得指尖温热。
  他从未好好看过他的妻,从未。
  心里一涩,端汤入口。
  “甚好。”
  她笑,一字一句,“那是自然。”
  

  ☆、雪莲花。诀别

  紧接着,他猛得呕出一口血。
  抬眼,她笑了。
  杏眼冰凉。
  “夫君。”
  “这些年来,你对不住的。”
  “又何止是我?”
  他睁大眼,却说不出一句话。
  血从唇边溢出,她的身影渐渐模糊。
  她却仍在低语。
  “知道么——我料你也不知,妾身闺名作怜。”
  愿是希望得夫君家人怜惜才取得名字。
  可惜可惜。
  此生望君怜,何处不可怜啊!
  □□入口,再醒时,已是黄泉路、三生石。
  地府幽冥,他看着昙烟。
  杏仁眼,寒墨发。
  大红的衣,绵延不尽的三千繁华。
  他说,“姑娘可能帮我寻到这个人?”
  她不语,他又着急道,“同姑娘,有这么几分相像。”
  “几分相像?”她笑道,“那是几分?”
  “我问你,一眼倾城,眼里倾了几分城?杨柳翠衣,身姿约莫几分?高几分,瘦几分,灯光烛火美几分?”
  “最后一问,你知她,知得几分?”
  他一怔,昙烟又笑,“可怜可怜,何处不可怜呐。”
  她撑起伞,伞柄的流苏坠着玛瑙,叮咚作响。
  “听说贵夫人薛氏,闺名一个'怜'字?”
  “是……她最后告知于我……我……”
  他猛然睁大眼。
  薛怜。
  雪莲。
  他愣住。
  “我以为……我以为她是苗疆的女子。”
  全明了了,全明了了。
  若她真是苗疆人,又如何会用汉语告知自己名字。
  当年那个小丫头,句句皆是,“你们汉人,你们汉人。”
  那年元宵,灯火辉煌。
  她的字句迷糊不清。
  “雪莲。”
  “雪莲。”
  最后她冰凉的杏眼,冷冷看着他。
  像无声的嗤笑。
  薛怜,她知晓一切。
  有着那样一双璀璨眸子的人,又怎会只是一个平常的大家闺秀。
  她看透了他。
  看透他虚假的迷恋,看透他无能的借口。
  他爱边城的远山,却从不肯,结结实实走上去一步。
  昙烟笑道,“江斯年,你恋慕的究竟是谁?”
  是一个人、还是他得而不知,寻而不见的梦境?
  她的笑像极怒放的昙,一层层舒卷开的,全是人间不当有的盛世颜色。红衣绵延,恰似一地桃花成泥。
  “前世今生,你终究是一点不变。”
  她低语,他却一怔。
  昙烟笑,“你说,前世为何世,今生为谁生?”
  她的唇边依旧是笑,那笑却从不肯攀岩到眉梢。
  仿佛她的面皮已是画好的一页纸,乌发细眉,红唇杏眼,用笔细细描好,从此,再也改变不得。
  万丈红尘,六道轮回。
  终于成了一场浮光掠影,黄粱美梦。
  她道,“我领你去寻她。”
  江斯年怔怔,“多谢。”
  “不用。”她笑,“就当作,是我前世欠下的。”
  红尘温软,何时归来?
  再见她时,她也已满头霜雪。
  薛怜一身孝服,打理江家。
  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他的故去,似乎分毫不曾牵连到她。
  她赡养他双亲,又从旁支过继了儿子,撑起一支江家主脉。
  这被他吃酒耍乐,糟蹋到不成样子的江家主脉。
  他父母早已年迈,因着他的放纵不知减了多少寿数,此刻由着她伺候,逗弄着孙儿,精神反倒比他走前,好上了许多。
  他忽的无端想起那句。
  “你这生对不住的,又何止是我?”
  他怔怔。
  恍然间想起那些年幼的尘封往事。
  江家栽了新竹,他父亲举着他笑,“年年可比这竹子还高了!”
  他母亲荷包里里总是混着的糖,和香囊系在一同,剥一粒出来唇齿留香。
  似乎更久远的岁月里,还有人在叹,“长情最是桃花。”
  可软弱可欺的,却也最是桃花。
  春风春雨,零落成泥。
  终于等到夜里,她叫退了下人,更衣上床。
  他同昙烟道,“就这时吧。”
  昙烟颔首,指尖轻旋间,他被推出伞外。
  “一句话,你只能说一句。”
  她低语,像万载岁月绵延来的幽幽叹息。
  薛怜原是背对他的,忽得一怔,回头看来。
  他张张嘴,却不知当说上什么。
  那是一双顾盼生辉的杏眸,尽管边旁爬上了皱纹,也依旧璀璨。
  良久,她忽然“哧哧”笑出声来。
  “忍不住回来了?”
  她说,“夫君。”
  他愣愣,一步步上前,抚上她的眼。
  她也不避,由着他冰冷的指尖划过。
  “你不问我为什么?”
  他不答,也不知该答什么。
  她又笑一声,道,“我原先有个叔叔,他入赘了苗族,生了个女儿,你猜叫什么?”
  “叫雪莲。雪莲花的雪莲。”
  薛家大怒,将她叔叔赶出家中,摘了姓氏,除了名字。
  但她叔叔却放不下,时常带了女儿来找她爹娘。
  一个薛怜,一个雪莲。
  凑在一同说说话,雪莲那时汉语说得不好,时常“雪莲雪莲”的念她姓名。
  她就笑,“原来你是我,我便是你。”
  学了雪莲,也这么嘻嘻哈哈的叫。
  又哪里知道,天山上的雪莲,终究开不到这喧嚣红尘来。
  待到时日大了,她终究学了汉家的规矩。
  开始做含羞带怯的小女儿。
  雪莲却依旧在苗家逍遥,踩着银铃的步子,迷倒多少苗家好儿郎。
  她常来找她,带着苗家的衣,叫她出去玩耍。
  她笑,“在汉家规矩里,抛头露面的闺女是嫁不出去的,我爹爹肯定不肯。”
  雪莲眼珠滴溜溜地转,“既然伯伯不肯,那我偷你出去,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谁人年少不轻狂?
  元宵节,她嘻嘻哈哈偷了她,满街灯火辉煌。
  后来,后来她就看见了他。
  青衫长袍,书生模样。
  一身清冷竹香,睁着眼,像看到了盛世珍宝。
  雪莲逗他,他却只盯着她。
  “雪莲。”
  她没敢说自己闺名,却鬼使神差报了幼时的玩笑话。
  其实我们从一开始便是假的,到最后。
  还分得清什么真真假假?
  她不是苗家女子。
  他,
  也非她良人。
  葱绿色的衣卷落一地杨柳飞絮。
  大梦终醒。
  她一身素净的白衣,浅笑着,端庄秀丽。
  “你心心念念着旁人,妾身原先以为,是妾身扮作的苗女雪莲,可后来——”
  她顿了顿,笑道,“妾身晓得,妾身都晓得。”
  那一声声的诗词,那一卷卷的画纸。
  君心寒若水,水中有明月。
  那一双杏眼不是她的,甚至也不是“雪莲”的。那只是天边的远山,捞不起的水中月,摸不着的镜中花。
  她叫不醒,推不动她装睡的夫君。
  她是薛家长女,掌上明珠。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大家之子,谁人不傲?她不愿屈就于一个幻影,过她潦潦倒倒的一生。她要的良人,从不是这样一个醒不来的“周庄”。
  是,她爱他,何尝不爱。
  爱得当初肯主动提起自己的婚事。
  爱得肯下嫁落魄的江家,替他照顾父母。
  爱得亲手将自己数十载最美的年华,送与他凌迟。
  她爱他的才情,爱他的灵气。
  可他,却从不肯正眼看一看身边的人间。
  “夫君,可曾觉得妾身心狠?”
  她笑,看着自己芊芊十指。
  “得不到,那就,不要了吧。”
  一杯鸠酒,从此红尘黄泉两路人。
  你不肯睁眼,那便永远闭上吧。
  他怔怔。
  远山连绵,边城暗冷。
  她看着他,杏眼坦荡。
  仿若喂他鸠酒的人不是她。
  他死于她手。
  可她这一生,何尝不是葬送在他身上。
  妾念君心,空付多少年华?
  昙烟立于一旁,红衣嫣然,冷眼旁观。
  薛怜瞧不见她,只笑,复又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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