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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松鹤楼的后院。
一直守候在那里的小二,忙上前打起帘子,一个浅蓝色团福袍子的少年走了下来,赫然正是月言。
小二赔笑道:“这位爷可是第一次来此?”
月言矜持地点点头。
那小二十分机灵,三言两语便介绍了茶楼的分布情况,末了又预备带他上楼。
从斗棋室经过时,那门正好开着,一个声音飘了出来:“不想我黄飞在赤燕国也算有些薄名,竟输给客官五目半,真是失敬,失敬。”
黄飞,赤燕国派得上号的棋手,竟会输给旁人五目半?月言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抬足走了进去。
“这位小友是来观棋还是下棋?”
身后的小二忙指着背对门而坐的老者道:“爷,这位便是我家掌柜的。”
月言觑着那褐色丝袍的老者道:“既然来此,自然是为了斗棋。”一面打量着桌上的青玉棋盘,不过片刻,斟酌道:“两位下了九十八手,当真激烈。”
那褐色丝袍的老者讶异于月言的心算速度,看了对面的青袍长者一眼,“既如此,不如由您跟他对局如何?”
月言见那青袍长者不惊不诧,依旧云淡风轻,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年近五旬,一头依旧乌黑的发上插着一支木簪,精神矍铄,身上的袍子做工精致,却猜不出是何来历。索性拱了拱手:“晚辈月言,不知是否有幸与先生切磋一二?”
青袍长者不慌不忙放下手中的茶盏,觑了他一眼,这才淡淡道:“既如此,便猜先吧。”
“诺。”月言忙坐在黄飞让出来的位置上。
结果月言执黑先行,那青袍长者亦不甚在意,一面与黄飞说笑,一面漫不经心地下棋,间或拿眼睛在月言身上逡巡,月言却如临大敌,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约下了一百三十八手才分胜负,月言终是输了两目,不由长叹一声,“这海宁还真是卧虎藏龙之地,晚辈甘拜下风。”
青袍长者因道:“不知小友打何处来?”
“丰城。”
青袍长者悠悠道:“小友聪慧过人,倒也是号人物,不知是否来此探访亲友?”
月言暗道:老者目光如炬,自己又岂能诳他?因道:“晚辈来此只为游历……”
青袍长者状若不经意地问起丰城的风土人情,月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末了,月言笑道:“丰城或许比这海宁更加繁华,但有一点终是不及……”
一旁的黄飞忙道:“哪一点?”
月言不觉失笑,“便是这茶道。丰城之人虽喜饮茶却大都用盅,只是有身份的人才用盖碗,那像这里,便是寻常人家也知那盖碗之乐……”
青袍长者只盯着他笑,并不出言询问,月言也不在意,笑道:“以盖碗饮茶,不单可抚平浮躁,令人心平气和,且真正善品之人皆知,第三道茶方为茶之精髓……”
青袍长者微微点头,“小友高见。”
那黄飞亦是个健谈之人,不免说起赤燕国诸多古迹名胜,月言亦将自己这一路所见所闻搬了出来,几人愈加投机。
谁也不曾发现打此经过的人群中,有一位身着淡紫束腰长裙的少女,朝着青袍长者觑了一眼,目光中露出一丝惊喜,转而化为促狭,对着身旁的嬷嬷耳语几句,那嬷嬷笑着摇摇头,领命而去。
☆、第45章 意想不到
青袍长者唤道:“小二,结账。”
小二笑着走上前,“客官,您的明前芽茶有人替您结了。”
“对方可曾留下什么话?”
“对方留了封信,说是客官一看便知。”说着将一封信递给了青袍长者。
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一个娟秀的“清”字,显是认出了字迹,不禁一笑,“这丫头,越发刁钻了,竟敢来考老夫。”说着朝门外走去。
“前辈,”月言向着黄飞拱拱手,便追了出去,青袍长者停下脚步,转头向着他,目中不免惊奇,“小友……”
月言不好意思挠挠头,“我见着前辈的信上有一清字,不知何意?”
青袍长者觑着他,眼里的笑意有抹探究的意味,“小友喜欢猜谜?”
月言点点头,面上有些羞赧。
长者因道:“我那促狭的外孙女,想请我用膳。”
“如此说来,此乃地名。”月言想来想去,仍是毫无头绪。
长者有心点拨,“追本溯源即可。”
“追本溯原,”月言思索了片刻,“原来如此。既然青取之于蓝,蓝色的水,指的是海,海宁能看见海的酒只有观海阁。好巧的心思,难怪我一时不解,如此多谢前辈指点之恩。”说着,作了一揖,便欲转身离去。
长者含笑看着他,“小友,既然你我一见如故,不如后日未时你到自在居来找老夫。”
能与这样的智者相交,本就是心头所愿,只不过不好造次而已,月言大喜过望,“恭敬不如从命。”
观海阁。
得知海澜尚有要事,雪华便欲回去,海澜再三挽留不成,只得令老高与阿全送她主仆二人先回去。
青袍长者刚走进大堂,李嬷嬷忙迎上去,“老爷子,小姐在上面等您,”说着忙将他带至楼上的包间,恭着身退了出来,轻轻将门带上,然后朝楼梯走去。
柞榛木雕花食案上,除了精致的菜肴,还有一坛上好的花雕。海澜正笑吟吟地往一只白玉瓷的双耳杯里倒酒,见了他,忙将坛子放下,轻盈地走过去,就是一福,甜甜唤道:“外公。”
长者摆摆手,示意她坐回去,“你这丫头若是再刁钻些,外公哪里还寻得到你?你这性子,也不知将来谁能降得住你?”
海澜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笑道:“澜儿只愿陪着外公。”
长者覷着她摇了摇头,“女大不中留。”
“外公,”海澜不满地撅起嘴。
“罢了罢了,外公不说了便是,”这些日子不见,海澜的气色愈发好了,想是胡神医妙药所致,人也出落得更漂亮了,想着刚分手的月言,不禁心头一动,“今儿有幸识得一个才俊,棋艺、学识皆非常人可比。”
“外公的眼光素来不错。”
“已约好后日未时在自在居相见,左右你也无事,便随外公走一遭罢。”
“诺,”海澜应了,忙于食案上夹了一箸回锅乌鱼片到长者的碗里,“趁热吃了,省得冷了有股子腥味。”
“你这丫头,不枉外公疼你,上的尽皆是外公素来喜欢之物,只是,你……”
海澜笑着截住他的话头,“外公喜欢的,澜儿也喜欢,”想了想忙将五月诗会上所见所闻一一告知,末了又担心道:“也不知,这慕容世家是否想分我江家一杯羹?”
长者凝神片刻,“你能往深了想,外公很高兴,”放下手中的双耳杯,表情严肃,“一个家族的掌舵,就该如此。只是你有没想过如何应对?”
海澜平静地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澜儿窃以为,这慕容世家不过以姑苏为据点,向周边扩展,如今来海宁不过先试试水……”
吃了一块辣子鸡,又啜了一口银耳汤,才道:“这望江酒楼不过开张三月,便欲挤跨同行,又岂能让它得逞?”说着,将李记酒家之事和盘托出。
长者沉吟道:“你能预先想到有人针对李记,而采取了恰当的应对,不失为明智之举,不过仅此显然不够……”
海澜点头,“那是自然,慕容世家既然这么着急打响名头,我们不如就助他一臂之力,”她嘿嘿一笑,“若是老实做人倒也罢了……”
长者会心一笑,“一来便兴风作浪,便是李记酒家这样做得还算好的,都险些被他整垮。”
“谁说不是呢?若他只是抢到五月诗会的主办权,给李记留了后路也还勉强算作厚道,这般赶尽杀绝,可不犯了众怒么?”
长者很是欣慰地看着她,又点拨道:“把前院那帮人用起来,集思广益;另外,回去后找人查查跟慕容世家关联密切之人。”
海澜也不说话,只是点头,生怕漏了一星半点。
……
次日午膳之后,海澜便嘱咐李嬷嬷带了雪华与青荷分别去了泰和布庄,与福源茶庄,认识掌柜的及相应的管事。
因着李记酒家晌午按时送来了宴席,庄子上上下下的人皆心承感激,对这背后的小东家也格外礼遇,更是悉心点拨,自然,在见识了雪华的精明与才干之后,亦更加尽心。
那茶庄的掌柜虽年近六旬,倒也不敢托大,雪华自然愈加敬他几分,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二跑前跑后,待客十分的殷勤周到,礼数亦周全,踏实做事而非来巴结自己,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小二皮薄忙低下了头,雪华见他眉目清秀,行事还算妥帖,不禁多问了几句:“你叫甚,多大年纪?”
“周思远,十五了。”
“可识得字?”
小二点点头。
“为何不去考取功名?”
“回小姐,小的识字不为考取功名,而是为了打理铺子……”
“那你会珠算、记账么?”
“珠算倒是会,记账么,正跟着掌柜的学呢。”
雪华便请了老掌柜的到里间说话,只唤了李嬷嬷进来,雪华方道:“掌柜的,你尽管在这儿干,干不动时再提出来,从这月起,你每月的月俸增加二两,不过还得请你好好教引周思远,务必使他挑得起担子才好。”
见李嬷嬷在一旁点着头,又道:“不过别在其他人面前走漏了风声。”
老掌柜笑道:“小姐虽小,倒是极有眼力,周思远勤谨,脑筋活,人又老实,如此安排甚好,老夫多谢小姐了。”
自在居。
海澜身着冰蓝色暗花细丝褶缎裙,外罩撒花烟罗衫,绾了一个单螺髻,单插着一支梅花玉钗,耳上戴着一对白玉耳坠,素静而不失清雅。亲热地挽着长者,不,应该说其外公江辰风的胳膊,朝楼上而去。
月言殷勤地迎了上来,身着淡黄色长袍的他,头发用竹簪束起,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脸上的笑,犹如冰雪初融,清逸出尘。
他看见海澜的那一瞬微怔了一下,旋即醒悟此乃长者口中所称的外孙女,心下愈发欢喜,暗道:昨儿连绿牡丹亦不顾地追了出去,却阴差阳错结识了长者,不想今儿又峰回路转,脸上一喜,忙招呼道:“蓝姑娘,你也在啊。”
江辰风疑惑地看向他,他忙补了句:“昨儿诗会上,月言听小姐身边的嬷嬷称她为蓝姑娘。”
江辰风点点头,“原来如此,”旋即又问:“你们认识?”
“他是三妹新请的琴师。”
才进雅间,手脚利落的小二已端来一壶茶,及几碟糕点,又忙着为三人注满茶水,这才笑着告退了。
“丫头,你尝尝看这是什么茶?”
海澜只觑了一眼,便笑,“可是六安瓜片?”
江辰风但笑不语,显然很满意她的回答。
月言抿了一口,“此茶浓而不苦,香而不涩。”
这样名贵的茶,自己在丰城亦少有品尝,这蓝姑娘闻着茶香便能说出此茶之名,不知她到底是何身份?
一面又笑道:“我倒觉得,此茶配着这些糕点甚好,正好祛除其甜腻。”
江辰风点点头,喝了一口茶,“丫头,月言棋艺高超,你们不如对奕一局,如何?”
月言微微有些意外,旋即笑道:“月言自然乐意,只不知蓝姑娘是否给这个面子?”
海澜倒是面不改色,淡淡道:“既如此,那我便献丑了。”
江辰风暗自得意,若非自己这般作势,只恐这丫头会百般推却,还言身在大族,必低调行事,不宜过于显山露水云云,遂朝门外唤道:“来人。”
小二应声而入,笑问他:“客官有何吩咐?”
“我等欲对弈。”
“客官稍等,”小二先拾掇了下桌子,又忙不迭退了出去,少顷匆匆赶了来,将怀中的楠木棋盘与两个盒子摆在桌上,才笑着告退,将包间门轻轻带上了。
江辰风笑道:“猜先。”
海澜起身坐于月言对面,又抓起几粒黑子握于手中,月言开口道:“双。”
雪兰摊开手,赫然两枚黑子,自然是月言执黑先行。
江辰风默默观战,但见月言精心布局,每一个落子皆围绕总体而架构,给人行军布阵,大气恢弘之感,海澜的棋风灵动、飘逸,看似漫无目标,实则刁钻,令人难以招架。
江辰风不禁暗叹:澜儿这丫头棋艺精进如斯,倒出乎自己意料,莫说月言,便是自己亦难以招架,不禁轻轻摇了摇头。
却不料,一局终了,竟是平局,不由看着海澜出神。
“蓝姑娘棋艺不凡,月言佩服之至。”月言望着棋盘,心中兀自惊疑不定,这蓝姑娘的棋艺不在自己之下,其灵活多变的棋风,几度将自己逼入绝境,若不是自己一向研习兵法,又怎能想到妙招而绝处缝生?蓝姑娘若是精通兵法,自己绝非对手……
迎着外公探究的目光,海澜心中不由一惊,还有些惶然,面上却丝毫未露,“公子言重,我不过侥幸而已,”心下暗暗责怪自己,本该下得平平无奇,不引人注目才是,为何一改平素做派,咄咄逼人?这也就罢了,可为何于关键之处不但屡屡退却,还有意无意提点一番?
……
☆、第46章 竹海小筑
海澜虽面色如常,可精于世事的江辰风又岂看不出来,暗忖:这丫头,竟然在下指导棋,不知该说她狂妄,还是说她沉稳?
她的棋虽说是自己亲手所授,但不到五年便青出于蓝,自学棋后,便一改心高气傲的性子,从此不露圭角,敛尽锋芒,不过内心之狂妄却更胜从前,只是愈加不露痕迹而已。
她似乎一夜之间就长大了,隐忍而懂事,令人欣慰更心疼。自己是过来人,也看出月言这小子对她挺上心,若是能将这丫头交给月言,自己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可这丫头的心思,连自己也捉摸不透,也不知她在想甚,今儿这棋下得着实蹊跷,与她素来的为人处事可大相径庭啊,难不成,她在不知不觉中,已对月言有了莫名的情愫?
这样想着又有些开怀,眼里也有了一丝隐隐的笑意。
“蓝姑娘,再下一局可好?”月言小心翼翼地问道。
海澜以手扶额,“小女刚下了一局,有些疲惫,还望见谅。”
月言见状,忙道:“无妨,是在下考虑不周。”
只听包间门响了三下,不急不缓,海澜忙道:“请进。”
进来的却是久违露面的邹青,冲着江辰风和海澜点点头,却不说话,江辰风转头望着月言,“小友,今儿有些不巧,我同这丫头还有些急事要办,只得先走一步,我们改日再聚如何?”
月言自是有些失望,却笑道:“如此,月言恭送三位。”说着,将三人送至门口,看着他们上了马车,见邹青只是个驾车的,这才悄悄吁了一口气。
马车驶出好远,海澜透过车帘一角,看见正冲马车不停挥手的月言,心底莫名的暖。
车稳而快,行至南郊的一片浩瀚的竹林之中,方慢了下来。
海澜索性拉开两层车帘,恣意打量这周遭的景色,但见方圆百里,并无村落,只有这竹海中央,有一处占地百亩,坞堡似的庄子,这坞堡周遭的墙体十分坚固,乃是用粘土将卵石凝固而成,看着很有几分乡野拙趣。
疑惑地看向江辰风,对方点点头,她这才确信这里也是江家的一处产业。
眼看就要到门口了,邹青却并未下车,只是张嘴吹了三声口哨,门忽然就开了,马车的门帘亦开了。
一个面相有些凶恶的络腮胡大汉伸出一只毛茸茸的手,将江辰风一把抱了下去,正欲返身,只听邹青一声断喝:“赤奴不得无理,小姐岂是你一个大男人能亵渎的?”
见江辰风返身牵着海澜的手,赤奴不满地瞪大一双牛鼓眼,双手比比划划,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说甚。
邹青拍拍他的手臂,“赤奴,那是老爷和他的外孙女,”他这才罢手,冲着祖孙俩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抱了抱拳。
海澜暗道:这大汉虽野蛮,倒也识得些礼数,只是看上去有些呆傻,不知邹青为何会找这样的人回来。
邹青忽然大声道:“赤奴,你可得记牢了,这两位可都是你的主子啊,切不可跟他们作对。”
赤奴忙跪了下来,一个劲地磕头,江辰风摆摆手,“起来罢,先回去养足精神,待会儿叫你,”他果真站了起来,乖乖地回去睡觉了。
邹青带着二人看了护卫下榻之处,海澜数了下足有二十八间房,除了赤奴那一间未过目外,其余每间陈设清简素雅,十分齐全,最令她吃惊的是那些柏木雕花床居然分上下两层,估计是为以后人员增多而留的后手。
接着,又带他们看了主人带书房的居室,竟然还有她的,江辰风看着她笑,“还满意罢?可花了邹青不少工夫呢。”
海澜笑着冲邹青点点头,“有劳了。”
邹青摆摆手,又压低了声音,“前一阵属下去青州收账,途中见十多个黑衣蒙面人正围攻他,嘴里嚷嚷着要他将甚《无忧秘笈》交出来。
他头上有个铜钱大的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