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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真真假假
穆柯扭头盯着戎霁，刹时各种情绪涌上心头，目光复杂深沉，痛心疾首的表情中又带着难以置信。戎霁此时顾不得许多，只将她护于身后，全神戒备，沉声道：“霜使既然到了，何必藏头露尾，故弄玄虚？”他话音刚落便闻利器破空之声，他心中一惊，自知躲不过，遂挡在穆柯身前，生生受下这一击，眨眼间他的左肩上已没入三枚霜花形状的暗器。
“萧荆，我的暗器滋味儿如何？你这面瘫，我还真没看出来你竟是个情种，以你的功夫要避开可谓轻而易举，却为着这丫头甘受我这一击。”朦胧雾气中十余人仿佛从天而降，当先一人是名身着紫红色衣衫的女子，此人正是朝阳宫‘风霜雪雨’四使之霜使楚璇。
穆柯举目望去，见一明艳的女子缓步走来，她的衣着太过艳丽夺目，衬得她的肌肤如雪般白净。她的五官轮廓分明，深邃的眼，高挺的鼻，艳红的唇，妩媚妖娆……这是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且她身上有一种肆意张扬的气场，存在感十足。
楚璇走近，用轻蔑的目光将穆柯上下扫视一番，才看向戎霁，嗤笑一声，“你违背宫主的命令，便是为了这么个黄毛丫头？萧荆啊萧荆，你看女人的眼光可着实叫我失望啊……”
穆柯对她的嘲讽挑衅之语不甚在意，面沉如水，眼睛一瞬不移盯着戎霁，“师兄，枉我认识你许多年，不知你竟是如此了得的人物，赫赫有名的朝阳宫雨使萧荆。”
戎霁见她以冰冷质疑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中一痛，“小师妹，对不起……”
楚璇把玩着胸前的发丝，索性斜倚着一棵树，等着看这出兄妹反目的好戏。穆柯只觉胸口有一股浊气，憋闷无比，她定定看他，满眼痛恨，大声斥骂：“对不起？简简单单一句对不起就行了！就算我答应，穆家庄上上下下几十口惨死之人也不答应！”
戎霁瞪大双目，脱口道：“你怎知……”他猛然意识到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怎知你就是杀人凶手？”穆柯冷笑一声，厉声道：“当日二师兄用鲜血在地上写下‘十三’两个数字，我曾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想破了头也不明这两个数字的意思，直到方才我才恍惚领悟他的意思，‘十三’便是指他的十三师弟！他口口声声的好师弟！我可以想到，二师兄留着最后一口气写下‘十三’时定是悔恨万分，怎么就没发现你是个狼心狗肺的人呢！
一个人到底要丧心病狂到何种程度才会对自己朝夕相处的人下如此毒手？你扪心自问，我父亲何曾亏待于你，师兄弟们又何曾亏待于你？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戎霁脸上风云几变，目中死灰一片，忽而阴沉下来，冷笑道：“你既已知晓，我便无需再作戏，原本是打算凭着往日情份取得你的信任，让你乖乖交出《天一剑诀》，如此看来也是枉费我一番功夫……”
穆柯怒极反笑，“又是剑诀，为了剑诀你藏身穆家庄多年，最后屠我全庄！”
“不错，枉我多年苦心竟功败垂成，事已败露，便休怪我无情了！”他斜睨着楚璇，眼中尽是冷峭之色，“你坏了我的计划，这笔账待我回禀宫主之后再跟你算，你可以离开了。”
楚璇默然片刻，站直了身子，“原来雨使竟有此打算，看来是我误会了，既如此我们便一起回去向宫主复命吧。”说话间目中闪过狠绝之色，猛地便拔地而起，直直朝他们飞身过去，顷刻之间穆柯的肩膀便被她扣住。
戎霁目光一闪，运气于掌快如闪电劈向楚璇，楚璇脸上浮现冷笑，轻巧躲开，长袖飞舞间数十枚暗器飞射而出。戎霁眉目冷峻，运气将所有暗器推还回去，楚璇美目一眯，飞身躲过，而她身后的人却没能躲开，几乎全部被射中。
楚璇再度发出暗器，目标却是穆柯，戎霁将她紧紧护于身后，穆柯愣愣地站在他身后，望着眼前的背影怔忪，不由疑窦丛生，他又何必如此？莫非他还有别的阴谋？或者方才所言有不实之处，故意他做戏给楚璇看？她心念几转间却忽而听楚璇道：“穆柯，不想见见你那小师弟么？他可是很惦念你哪！”
穆柯正分神思索，突闻此言，猛然一惊，探身出去，“我小师弟在朝阳宫？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楚璇见机射出暗器，眼见着就要打中穆柯，戎霁表情剧变，迅捷闪身挡在她身前，利物刺入血肉的声音闷闷传入穆柯耳中。
楚璇理了理略微乱的发丝，得意一笑，“最后一枚暗器上淬有剧毒，无药可解，宫主有令，若你当真有二心，便格杀勿论！同门一场，我本不想杀你，怪只怪你自己太过愚蠢，为这丫头丧命可真不值！”
戎霁脸色青白交加，嘴唇霎时变成了乌黑色，他只觉天旋地转，身子直直向后倒去。穆柯惊呼一声，扑过去抱住他的肩，急切瞪着他，动了下嘴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戎霁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里含着浓浓的眷恋，“小师妹，对不起！我保护不了你了，本想带你远离江湖，远离危险，却是做……不到了……”他嘴里源源不断涌出黑血，形态煞是恐怖，“我是个被父母遗弃的人，自我记事起便在朝阳宫，尽管宫主并非良善之辈，但若没有他我也活不到今日，所以明知他行事有违天道，却还是甘心为他做事。
蛰伏穆家庄那些年，是我一生最恬淡安宁的日子。我虽没有表现出来，但心里却是真的高兴……我自知罪孽深重，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也不敢奢望你原谅，只愿你安乐一生，不要再卷入武林纷争……可惜我没用，再也护不了你……”
他面色灰败，已是垂死之态，穆柯惊悸不已，却不知如何看待他，心乱如麻，只能揪住他的衣襟哽咽道：“师兄……”
他扯出一抹淡淡的笑，目光渐渐迷离，“灵山上那一片桃花定然开得格外美丽，若能再回去看看该多好啊……小师妹，我一直……有个秘密深藏心底，以前不敢说，眼下再不说便没……有机会了，你附耳过来，我说与你听……”
穆柯缓缓俯身，将耳朵凑到他唇边，只听他一字一字道：“我喜欢你，从你笑嘻嘻喊我十三师兄开始，许多年了……”他轻轻在她耳边落下一吻，全身骤然瘫软，头重重往后一仰，缓缓闭了眼。
第三十九章 虚与委蛇
雾霭渐渐散去，穆柯顿时眼眶一热，斗大的泪珠滚落，眼见着他在自己面前没了呼吸，她却无能为力，心似被人狠狠挖了一块般的疼痛，最后竟有些麻木了。他说喜欢她，他这份心思可谓藏得深，相处多年她竟从不曾发觉，爱这个字太沉重了，她何德何能，得他以死相护。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原谅他，穆家三十几条冤魂亦不能原谅他，错就是错，无论是谁都要为所犯的错付出代价。
楚璇嗤笑一声，“穆姑娘，走吧。”
穆柯抱着戎霁早已冰冷的身体，平静开口：“我要将他安葬于此，还请霜使多等片刻。”
楚璇双眸微眯，“别想着拖延时间，你现在没有谈判的价码，乖乖跟我走，我与萧荆怎么也是相识一场，自会让人给他挖个坑，不会让他被野狗啃，你也不必操这个心，好好想想自己的处境吧。”
穆柯闭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萧荆放回地面，深看他一眼，“师兄，走好。”
东方飞有龙阳之好，江湖上人尽皆知，朝阳宫是个淫秽之地，东方飞放浪形骸，养了许多男宠，他手下甚至有专门为他收集美少年的人。
穆柯虽早有所闻，但亲眼所见仍是难以置信，自踏进朝阳宫的地界开始，她便见着各色男子，他们的容貌或清俊，或柔美，或媚惑……各有千秋，不拘一格。
他们的穿着十分露骨，这情形让她想起了青lou里的姑娘。一路上甚至有些男子向她抛媚眼，她忍不住一阵恶寒，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般颠鸾倒凤的事她实是接受无能。
此番她可谓大开眼界，直叹东方飞艳福无边，瞧这阵容恐怕比皇帝老儿的后宫还要热闹几分，只不过他的口味着实特别了些，这么多风格迥异的男人他消受得起吗？
她的目光不停搜寻着一抹身影，心情十分复杂矛盾，既希望见到又怕见到。若小师弟在这些人中，她又当如何面对？
楚璇见穆柯眸转四顾，当她是没见过这般多的美男子，色迷了心窍，看花了眼，似笑非笑道：“觉得这些男子如何？”目光流转间，穆柯听得她此问，不由愣了下，即而赞叹道：“极好……”
楚璇凑近她耳边，娇笑道：“你若是看中了谁，都可让他伺候……”
穆柯笑容一僵，“霜使说笑了。”她可消受不起东方飞的男人。
楚璇目中闪过一抹算计之色，未再言语，端看她一阵才步入‘玲珑阁’，前脚刚进去，后脚便跟进来两名绿衫女子。
穆柯见得二人皆是年轻貌妍，暗叹这朝阳宫无论男女个个是美人，就连扫地的下人也是五官端正，也难怪楚璇用一种蔑视的眼光看自己。
楚璇走到桌边坐下，伸手倒了杯茶，指甲上涂抹的艳红色蔻丹与白玉般的茶杯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她饮了口茶才对两名绿衣女子道：“替她沐浴更衣，收拾干净，宫主要见她。”
两名女子应声，一左一右极为利落地架着穆柯转进屏风后。穆柯非常配合，由得她们摆弄，一盏茶的功夫，已被她们收拾妥当。末了她扯着衣襟嗅了下，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儿萦绕鼻端，再掸了掸衣摆，触手润滑，衣料竟是上好的绸缎……她不由摇头失笑，无论在燕门还是朝阳宫，她这个囚犯的待遇都很不错。
楚璇遣退那两名女子，放下茶杯，抬眼又将穆柯仔细打量一番才道：“别怪我没提醒你，见了宫主可得小心说话，跟我走吧。”
穆柯跟着她出了‘玲珑阁’，穿过几个幽深的长廊，又走过了一座迂回曲折的石桥，桥下一汪碧绿清澈的湖水，五彩斑斓的鱼儿游来游去，嬉戏不断。桥中央有一座八角亭，轻风吹拂间，亭上悬垂的重重红色纱幔左右摇曳，恰似绝色美人那不胜一握的腰肢。
穆柯隐约瞧见亭内有两个人影，且似乎是交缠在一起，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实是放浪了些。
楚璇于亭外几丈开外便止住脚步，单膝曲跪，恭声道：“启禀宫主，属下已将穆柯带到。”
亭中之人没有反应，楚璇又说了一次，这才听得里面的人传来慵懒的声音，“做得不错，想要何赏赐？”
楚璇将身子伏得更低，“属下不敢求赏，为宫主办事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穆柯看得分明，方才楚璇身躯微震，话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全无先前的嚣张恣意之态，可见她对这位主子也是极为惧怕的。穆柯心中不禁又增添几分忧虑，若非为了小师弟，她是不可能如此轻易的束手就擒，甘心情愿随楚璇踏进‘朝阳宫’。
灭门仇人就在眼前，她却不能将之手刃，她痛恨自己的无能，心绪难平，连身子也微微发抖。父亲不要她报仇，可仇人近在眼前，叫她如何甘心！
正思量间又听得纱幔内的人对楚璇道：“四使之中只有你最合本座心意，乖巧伶俐，听话识趣儿，背叛本座的人下场都很凄凉，相信你不会步萧荆后尘……”
“属下对宫主绝无二心，誓死追随！”楚璇说得言辞切切，字字重音。
亭中之人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轻笑一声，“你先下去吧，我得好好跟这位穆姑娘聊聊。”
楚璇速速起身，垂首道：“属下告退。”言罢躬身退出几步之后，便回头匆匆而去。
穆柯盯着摇摆不停的轻纱，终是勉强稳住了情绪，决定抢得话语权，尽管心中没底，却硬是挤出笑容，抱拳道：“久闻东方宫主威名，在下有礼了。”
东方飞的声音再次传来，“穆姑娘知情识趣，进退得宜，仪态从容，不失大家风范，全然不似那等冒牌货。”
穆柯听得不甚明白，他所谓的冒牌货是指什么，只得接口道：“宫主过誉了，在下心中实在是为您的气势折服，有所畏惧，只是不敢表现出来罢了。”
他轻笑几声，搂紧了怀中早已僵硬的人，“姑娘可真是有趣儿得很，本座很喜欢。”
穆柯心头一凛，“多谢宫主抬爱，听闻在下的小师弟在您宫中，可否让在下与他见面，一别许久，十分挂念。”
第四十章 天涯咫尺
东方飞玩味道：“哦？你既挂念于他，又为何到如今才来找他？”
穆柯垂眸，她确实心中有愧，默然片刻，终是一声轻叹：“早前不知他在此处，现下既已知晓便不能弃之不顾，在下但求与他一见，还望东方宫主成全。”
他把玩着怀中之人披散的发丝，漫不经心道：“穆姑娘想见他自是容易得很，只是本座也想向你讨要一物，不知你肯是不肯？”
她故作坦然，“只要在下有的，定当不吝奉上，就是不知您所要何物？”
“穆姑娘是个明白人，岂有不知之理？”他语调虽是随意，却暗藏着威逼慑人之意。
穆柯自是明白，他言辞之间左右试探无非是要那剑诀，正在权衡利弊，思索对策之际又听他怪笑一声，“怎么，舍不得？啧……枉他对你念念不忘，你竟对他如此绝情……看来他在你心中还不如一件死物来得有份量。”
她拢在宽袖中的手已握紧，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转而又面有难色道：“莫非宫主是指那劳什子的剑谱？哎呀，在下可真没有，就为这害人的东西，在下几次三番险些丧命！不怕宫主笑话，在下是个畏死之人，若有早就交出去了，还留着干嘛？您说是吧。”
东方飞冷笑连连，右手用力扣住怀中之人尖削的下巴，在他耳边低声讽道：“禅儿，听到没有，你心心念念，思之成狂的好师姐在这跟我装疯卖傻，你说我该如何处置她比较好呢？不若也将她送与我那帮下属……”
他怀中仿佛失了魂魄的人终是有了反应，此人正是杨佑禅，他面上淌着两行热泪，眼中翻腾着惊涛骇浪的情绪，怨毒的盯着东方飞，胸膛剧烈起伏，怒不可遏的心脏仿佛要跳脱出来。
东方飞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他的脸，轻佻地向他吹了口气，“禅儿，你用这种眼神看我，让我很不舒服。”
穆柯见东方飞将自己晾在一边，只管与亭中另一人窃窃私语，此刻日头正毒，她口干舌燥，大汗淋漓，似有中暑的征兆，看来有必要提醒他一下自己的存在，遂故意清咳一声，“东方宫主，在下虽没有什么剑谱，但若您有别的要求，在下定是听凭差……”最后一个‘遣’字卡在喉咙里，她不由睁大双目瞪着自红纱间走出来的人。
东方飞嘴角噙着冷笑，向她步步逼近，又见她愣怔地盯着自己，一双撩人心魄的凤目微微一眯。
穆柯之所以愣神不仅是因他惊人的容貌，更大原因是他与燕无极竟有几分相似，特别是那双眼睛，简直如出一辙，举止竟也神似，这两人莫非有不为人知的关联？但细看之下又有区别，东方飞的眼底有着嗜血的光芒，尽管藏得深却也能让人不寒而栗。
他在她面前站定，眸中的寒光更胜，似怒非怒道：“穆姑娘可看够了？”
穆柯心中一警，装作自然地往后挪了一步，满脸堆笑，“在下被东方宫主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举世无双的天人之姿所折服，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他似笑非笑道：“穆姑娘真是能说会道，方才你说愿为本座效劳，你倒说说能办何事？”
她眨几下眼，作认真思考状，“作奸犯科，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撇开这些，在下都做得。”
东方飞眉梢微挑，瞥了眼亭内之人，而后回首啧啧一叹，“那就没法了，本座干的就是你撇开的这些事。”
穆柯眼珠一转，笑道：“无妨，在下还可以洗衣做饭，挑水劈柴，修枝剪草……”
“嘘……”他食指在她眼前摇晃几下，眸中满是算计的光芒，带着兴味的笑容，“穆姑娘乃是本座的贵客，如何能做那些粗鄙下作之事，你且在此好生住着，过几日本座自会让你师姐弟俩好好叙旧。”
说罢不再看她，转身上了台阶，步入八角亭内，当他掀开纱幔时，穆柯窥得一个消瘦的身影，只匆匆一瞥，看得不甚清楚，心却不知为何莫名急跳，呼吸微滞，她想看清楚那人的面貌，脚不由踏上台阶。
杨佑禅全身僵直，握紧拳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越来越近的身形，师姐，这是他此生挚爱的女子，他多想冲出去与她相见！紧紧抱住她，向她倾诉自己的牵念。他日思夜想的人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涯，他胆怯了。他已沦为东方飞的玩物，如此难堪屈辱的自己当以何面目见她？仅仅一纱之隔，咫尺之间，却犹如天边银河，他没有勇气掀开来。
东方飞眉目一凛，一拂衣袖，将刚踏上亭台上的穆柯弹飞出去，只听“扑通”一声她已掉进湖水中，本是悠游自在的鱼群被惊扰，一下子四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