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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他被抬上救护车时的样子,胃里一阵翻腾,酸酸的胃液险些涌了上来。急忙做了几个深呼吸,我告戒自己,何絮,你是要当医生的人,不要因为看见个把血淋淋的将死之人就受不了。
回家的路上,我不停的想着明天的图书馆之行、后天的购物、大后天要帮爸爸整理资料、大大后天要……脑子里不停的转着日后行程的相关事宜,却还是心跳的飞快、手抖的要拿不住书包、快窒息的感觉让眼泪控制不住的一滴一滴往下落……
《沉睡前,别说爱我!》第一章
我,名叫何絮。父母都是医生,所以我也理所当然的要考上医大,未来也要当个医生。其实当不当医生对我来讲是无所谓。但是,既然父母都希望我当医生,正好我也不排斥这个行业,何不顺遂了他们的心愿呢!
我不喜欢我的脸,因为我的脸有些女性化,所以小时候常被人拿来取笑。我也不常笑,因为实在没什么可以笑的,何况板着脸能给人一种不太好惹的假象,有助于吓退一些不识趣的甲乙丙丁。我不爱与人相处,因为——麻烦!幸好在大学里,人与人之间都开始保持距离相处,很注重自己的隐私。这样一来,就不会再有人指着我愤慨的说我不和群、冷心冷血。我是知道有些人在我背后说我冷漠、高傲、摆谱。但毕竟没人会在我面前说,我也索性装作不知道。在大学里谁也不会去干涉别人的学习生活方式,这一点让我在学校里轻松自在极了。
进医大已经快两年了,我现在已开始准备大二第二学期的期末考试。虽然我家和学校都在一个城市,但我只在寒、暑假回过家。其他的时间几乎都是在学生宿舍和图书馆度过。刚开始同宿舍的人还常找我说话,可是见我老是不理不睬就做罢了。不过,在我背后说我是本宿舍之幽魂,我该称赞他们的幽默与用词精湛吗?!
我这样的态度当然会有人看不顺眼,不过我不招惹是非,自然也没人会明目张胆的欺压我。结果,我面前只上演了些小儿科的把戏。
比如,在刚开始接触到尸体时,我吃饭的时候,旁边一定会有人大声的说一些很恶心的有关内脏啊,肢解啊,腐烂啊之类的让人反胃到吃不下饭的话。刚开始时确影响了我的胃口,为了不会营养不良,我尽快的想出了办法。要是今天老师让我们见识了一块坏死发黑的肝脏,下课后我就到校外去买一份酱酱的、颜色呈棕黑的炒肝儿端到学校食堂,坐在总是在我面前说恶心话的同学正前方,然后用“这是美味”的方式享用。在嗅觉的熏陶及视觉的冲击下成效很快的出现了,那几个同学脸色煞白的冲到食堂内设的洗碗池处掏心挖肺的呕吐。然后直接影响到听觉的呕吐声响遍餐厅,导致了所有用餐的学生统统胃口不适。此事过后,我爱上了炒肝儿这种街头小吃。头一次的胜利并不能使我满足。自此,老师上课讲解用什么人体内脏,我当天就去买这种同名、但能让人吃的食品再主动坐到那些人面前吃。溜肥肠、酱爆猪心、炒肺片……我不断的改善我的伙食。直到那些人在吃饭时见了我就跑,我才停止了这种跑进跑出挺辛苦但很风雅又有气质的报复方式。
怪人!
脑筋有病!
变态医生!(指未来式)
后来他们不死心的换了招,在宿舍里凑成一堆说黄色故事,还偷搬来一台小电视和VCD机放黄片。我一直没有女朋友,他们就认为我对此类事物的抵抗力会很薄弱,想借此物等着看我出丑。结果几次下来,他们自己看片看到心痒难耐跑出去解决,我却开着单放机、用耳塞堵着两耳,躺在上铺专心的默背英语精读。
他是不是活人?!
他是不是男人?!
他是不是人?!(怀疑我为某爬虫类)
背后多了些新标签的我从此悠哉悠哉校园内,无人找茬,无人攀谈。众人见我如见洪水猛兽……皆退避三舍!
我每天绷着脸忙于钻研吸收书本上的知识,只在很偶尔、很偶尔的时候才会想起高中结束时那件令人不愉快的事。在我回校领毕业证的那天,胖的像颗皮球的班主任一边用手帕抹着汗一边脸色沉痛的掉眼泪,他让全班同学等了足足十分钟才开始说话。大意就是,程安同学经过抢救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头部受到了重创,只怕要当一辈子植物人了。他话音刚落,就有好几个同学哭了。然后老师再说的话,就没什么人在仔细地听了。
在老师终于伤感的说了“同学们,以后好好奋斗吧”之后,我收拾东西就要走人。谁知一个女生到我跟前说:“何絮,同学们都要去医院看望程安,你也是要去的吧。”
去看一个没有反应的植物人?有没有搞错?“不去。”
“为什么?你们两个平时不是最要好吗?”我叫不出名字的女生急了。“他现在在医院,最需要的就是朋友的关怀。”女生连眼泪都挤出来了。“我们去和他说说话,说不定他就能恢复意识醒过来呢?肯定……肯定会有希望的……!”还真的泪如泉涌了。那小子模样不差,你是不是暗恋他啊?!
她可千万别说这是她从电视、小说里看来的,女生的思想还真是够梦幻、够浪漫的。“苏醒的植物人”这种特例世上少之又少,是奇迹中的奇迹。我可不认为这种奇迹会落在我认识的人身上。再说有那么多人去,我还去凑什么热闹?要我和一大帮人在大热天挤两个多小时的汽车去说一句“请节哀”,我才不当这种傻瓜!我的脸色这时肯定是极差,这个女生的话让我想起了那天程安对我说的告白和我对他的回答。他真的有拿我当朋友吗?想起来就令我蹿起一肚子的火。
“谁是他朋友?我根本就不想理他。你什么也不知道少在这儿自做多情。”其实不开口应该是最明智的选择,可我也会有不吐不快的时候啊!结果话刚出口,铺天盖地的漫骂声就差点儿把我给活埋了。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亏他对你那么好……”
“你真够冷血的,算人嘛你……”
“象你这种人,谁当你朋友谁倒霉!”
“你怎么能…………”
“太过分了,你…………”
基本上教室里没有人不在恨我恨得要死。和气点的,在一边义愤填膺的怒视我;激进点的,挥动双手满口喷唾沫星儿的大骂我;火暴点的,已经抡着拳头冲我过来了。结果拳头在半路就被拦下,原因是某仁兄说了句“打他岂不是脏了手”?脏?我敢说我仪表整洁、洁身自爱的程度他们谁也比不上。
就这样,我的高中生涯在最差劲、最恶劣的情况下结束,最后,我几乎是被众人轰出校门的。相信拜皮球班主任大嘴公之口,不用到明天,我的大名就会成为“全校恶人劣事暗黑榜”的榜首。我只好再次暗自发誓“再也不来这所学校了”!这句话我每逢毕业必说,希望大学毕业时能不再发这个誓。
不可否认,这就是我直到老死也没参加过同学会的原因,可不是他们小心眼儿的没通知我。
不愉快的事我一向懒的记,所以那件事被忘掉是很正常的。在大二的暑假,我向爸爸提出要到医院里看看的要求。爸爸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害我怀疑他到底听清楚我的话了没?
我的父母都是医生,也都很忙。他们每天回家后各自进自己的书房研究病例,加上专攻领域不同、所属医院不同,一天下来说不上一句话很正常。而我这个当儿子的,整天窝在房里啃书,自然也没空去理他们。所以我家可以一直保持好象没人在的安静品质。
虽然我提出了到医院去看看的建议,可消磨了大半个暑假后我才来到医院门口。原因无他,天气太热、医院太远。虽然我爸是副院长,有车接送,但我又不是去观光,犯不着搭顺风车,再说一大早的,我也起不来。
我学医,可我还是很少进医院。人,生于此,也死于此。出生时,哭泣时流的也是喜悦的泪水;而死时,泪水宣泄的是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总是觉得医院的角落里有徘徊不去的魂灵。
我一身普通大学生的装扮,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在这个牵连着生与死的地界,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以外的事物。我背着书包四处乱晃,没有去仔细看医生们是如何给病人看病,倒是对来来去去的病人们和家属们的表情研究了一番。最终什么结论也没得着,我依然在大楼里闲逛。
这间医院很大,共有五栋大楼。楼与楼之间巧妙的建立通道相连着,保证你进了一号楼就能走到五号楼。三、四、五号楼都是病房区,我正站在四号楼的四层。在经过走廊尽头的四十四号病房时,我停下脚步。抬手看表,好巧!四点四十四分,这一串的相同数字里,会有什么样的趣事发生?就当作是送给自己的惊喜,我推开了病房的门……
事后,我不得不说,来医院,是第一个错误;进病房,是第二个错误;进去不到十秒就跑出去,是第三个错误!这三个错误加在一起,成就了改变我后半生的致命转折点。
《沉睡前,别说爱我!》第二章
我在做恶梦!每天都在做恶梦。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近两个月。
梦里的情景都是一样的。一个看不见脸穿着白衣、活象个骷髅架子似的人(或者说他是僵尸?)飘飘荡荡的追在我身后。我没命的跑着,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也甩不掉他。
同宿舍的人都被我吓得夜不归宿了。因为我半夜里尖叫。现在我再半夜尖叫也不会有人抗议了,室友们已经宁愿去和别人挤一个被窝也不肯回来了。他们对我说,如果只是尖叫还好,你还在尖叫后象个疯子一样怪笑。这就难怪他们不回来了,所以我正大光明的一个人占着六个人的宿舍过独居生活。
每天在睡着后还要长跑,我的休息状况当然不会好。我日复一日的憔悴,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走起路来象在太空漫步,黑眼圈也日益严重。我上课打盹,听讲跑神儿,紧接着我开始疑神疑鬼、胡言乱语。一次老师正口若悬河的讲着课,我突然指着老师身旁的那个布满人体筋脉的假人说,“好象在动诶!”老师在吓了一大跳后,愤怒的把我轰出教室。
我巴不得一辈子也想不起来的事总在我头脑里闪现,在潜意识里想忽略的病源又不肯停歇的折磨着我,我真的熬不住了,我要去找让我两个月都无法安宁的病源谈谈!
翘掉一整天的课到爸爸所属的医院,找到病房区四号楼四层四十四号病房我推门而入。和暑假时看到的一样,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病床、白色的床单和被子,床上躺着一个苍白的人!好瘦!露在被子外的一只手臂上扎着吊针,皮包骨头的手臂上血管清晰可见。脸上颧骨突出两颊深陷,若不是他的胸膛还略有起伏,我肯定会认为那是个死人。我认识他,他正是我近期发噩梦的根源!
程安!
早已沉淀在心湖底处泥沙里的名字,在湖水兴起风浪后又再次漂浮出来。我走过去,握住他的另一只手。热的,他活着,是有体温的活人!撩开他覆在额头上的发,右边的额角上有一条长疤,能在脸上看到的是一寸多长,其余的延伸到头发覆盖的区域。我没有勇气去看那道疤有多长,我怕知道他当时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只为我的一句玩笑话,他就真的用生命……!我甩了下头,想把那种弥漫在全身渐隐渐现的刺痛感甩开。用力捏捏他的手,他毫无感觉。双手抚上他的脸,我的思绪乱成一团。
要对他说声“对不起”吗?他听不到啊!说了又有什么用?!要对他的家人说“抱歉”吗?若是被问起道歉的理由,只怕我刚张口就会被他的家人劈成两半,没有人会原谅让自己儿子去跳楼的家伙的。他为什么要跳下去,我不明白!谁都不会把那句话当真吧!他为什么就真的往下跳?难道不会疼吗?他就不怕会摔死吗?他为什么要跳下去?为什么要跳?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真的这么喜欢我吗?喜欢到我叫你跳楼你就去跳的地步吗?”我轻轻的对他说。“那我现在叫你醒过来,你就应该立刻醒啊!”我看着他,他的双眼紧闭着,还是象刚才那样没有反应。我叫你醒你为什么不醒?你可以听我的话去跳楼为什么不肯听话的醒过来?我加重手上的力道掐他的脸,可是他已经瘦得只能掐起一层皮了。
没有反应!无论我对他如何的掐、捏、打,他就是没反应。我神情恍惚的坐在床沿上,不知该拿这样的程安怎么办!他以前总是冲我笑,笑得好象在这世上没有一丁点儿烦恼!我现在非常想念他的笑脸,他笑起来的时候,比夏日晴空里的太阳还要耀眼!好想再看一次比无垢的青空更能吸引我的视线的笑脸!好想看!酸酸又微涩的心拧出眼泪,我突然有股想痛哭出声的冲动。……在我还没来得及抹掉滑下脸颊的泪水时,房门被推开了。
慌张的站起身来,我看向来人。门口站着一位妇人,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样子。她看到我显然也是很惊讶。她问道:“你……你是哪位?”
“我是程安的……高中同学。”我急忙用袖子在脸上胡乱蹭了蹭。好丢脸!都二十岁的人了还让人看见哭鼻子。“您是他妈妈,对吗?”我应该没猜错吧!
“对。我是他妈妈。”程妈妈忽然一脸感慨的叹气,道:“我实在没想到,还会再有人来看望程安。两年前程安刚出事时,每天都有好多人来看他。同学、老师、校长……不过,一个月后,见他还是……这副样子就没什么人会再来了。……没想到两年后,居然还有人会来看他!程安要是知道也会很高兴吧!”她温柔的替他拉了拉被子,背过身悄悄的拭去眼角的泪水。
那些人果然只是一时兴起。我想起毕业时被全班同学痛骂的情景,当时一个个慷慨激昂的骂我,到头来自己不也是在几次探望后就不见踪影吗?你们有什么资格说我的不是?“我还会再来看他。”当我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时话已经说出口了。
程妈妈听了我的话后好象很高兴,她笑着对我说:“真的吗!那太好了。他爸五年前就死了,公司的事我又不能不管,不能常过来陪他。他总是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也没人和他说说话。你要是肯再来看他,他就不会那么寂寞了……”
反正话已出口再难挽回了,我可不是个不守信诺的人。不就是探病吗,又不是叫我下油锅。“我在医大上学,每个月来一次应该不是问题。”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她歉然的对我说。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说出了我的名字。“何絮。”
“你就是……何絮?!”程妈妈忽然神情古怪的看着我。
“对。”我立刻猜出她听到我的名字之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表情。八成是当初那些同学对她说了些什么,而且肯定不是什么好听的。
我果然没猜错。“你的同学对你的评价好象……很差。”可她忽然又笑起来。“不过,程安一直说你是个很好的人。”
听惯了别人说我冷血、无情,性格恶劣,突然间有人说我是好人,还真让我有点儿无法适应。
“程安说你是他见过的人中最特别的一个。你话很少,也不喜欢和人往来。学习很认真,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是个很有主见的人。”程妈妈弯下身慈爱地摸摸程安的脸,“他说,你活的很坦白,是个对自己很诚实的人,从不会亏待了自己。”
我是这样的人吗?!我无言的看着程安的睡脸,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这样的人?我爱讽刺、嘲笑别人,从不给人留面子,对人态度又很恶劣,为什么你会把我的缺点都看成是优点?为什么?我有许多的问题要问你,你却就这么睡着……
自那天后,我没有再做噩梦。我渐渐恢复成原状,室友见我已经正常,也搬回宿舍来了。上课、下课,考试、放假。日子一成不变的向前滚动,我的生活里只有一小处有了变化。从不为任何人事物所动的心,如今被一根线密密的缠绕着,这根线的名字就叫——程安。
我每个月都去看程安,虽然他依然沉沉的睡着。以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