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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手机铃声一直响着，直到戛然而止。
小西没想到何安成会这样执着，对小西拒绝他这件事的反应，会这样激烈，小西的懊恼又增加了几分。无端伤害了别人的感情，虽说不是有意，也是不对的。小西想，自己是不是在何安成已经被李圆圆伤害的心上，又残忍地加了一刀？
小西的电话又响了，这一次，是何姐。
小西不想接何姐的电话。她因为怀疑这对姐弟才跟她们接近，之后发现是自己疑神疑鬼，神经过敏。何安成的愤怒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感情骗子。小西对她们心怀愧疚，但又实在没什么补偿的办法。
电话铃声持续地响着，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吧，小西到底无奈地接了起来。
“小周，你和安成是怎么回事啊？安成刚刚给我打电话，我听到他声音都不对了。”何姐焦急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
“我感觉，跟何先生不合适，父母也不同意。”小西把拒绝的理由又说了一遍。
“唉，还是没缘分啊。”何姐叹着气说。
“……对不起。”这是小西唯一能说的话。
“姻缘讲的是你情我愿，不怪你的，小周，你别往心里去。何姐不知道怎么的，一看你就喜欢，做不成弟媳，我认你做个干妹妹吧，以后咱们姐俩别生分了，你说好吗？”
“好。”何姐没有责怪她，小西舒了一口气，心里觉得又愧疚，又感激。
☆、我算是什么呢
这件事过去之后，小西过了平静而忙碌的一周。李圆圆辞职了，上级答应再给她们社区调过来一个干事，但暂时还没有到位，所以小西仍然担着将近两个人的工作。白天加班加点地工作，晚上她还要写作，她把《小巷里的疯女人》交了稿，然后又写起了一个新案子，这个新案子的素材，是上次因为何安成的事见面时，李朝阳给她讲的。周六的时候，她去福利院看望了花儿，花儿的状态还不错，基本上已经从那场恐怖事件里恢复过来，一见到小西，她高兴地喊“妈妈”，小西答应着“哎”，把她搂在怀里。
周日上午，肖天一回来了。
肖天一提前把回来的行程通知了小西，但是告诉她不要去机场接他，他家里会派司机过去，他先直接回家。跟父母谈判，是他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他跟小西约好了，晚上去她的出租屋看她。
小西周日下午就开始心绪不宁起来。她知道肖天一的谈判结果会是什么，知道肖天一会有多么伤心和难过。她是一个外人，一个旁观者，所以比肖天一更能清楚地看清事态，而肖天一，始终还对他母亲，抱有一丝幻想。小西已经看明白，肖天一的母亲，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女人。她控制着自己的丈夫，控制着家中一切权力，控制着自己的儿女。肖天一执意要跟周小西在一起，不单违背了她的意志，还挑战了她的权威，这是她绝对不会容许的。肖天一再努力争取，也是枉然，黯然伤心是难免的。
如果在古代，肖天一的母亲大概会如《孔雀东南飞》中的阿母一样，逼得儿子和儿媳，一个“举身赴清池”，一个“自挂东南枝”吧。可惜现在是现代，肖母大概想不到，肖天一和周小西只要放弃她的资助，就可以“从此再不受奴役的苦，夫妻双双把家还”。小西想：“阵痛之后，会是新生，我再也不用看她和她女儿的嘴脸，不用受她们的羞辱。我和肖天一，我们一定会过得幸福。”小西甚至想到将来，等她和肖天一生下了孩子，如果肖母想看孩子，自己会不会同意让她看？还是会同意吧，十分绝情的事，小西到底做不出。
整个下午，小西在为肖天一难过和对未来的期许中度过，天色已经暗下来，是吃晚饭的时间了。小西没什么胃口，她胡乱吃了两块饼干，喝了一杯茶对付。她知道，肖天一应该会在家里，跟他的父母一起吃一顿晚饭，不管谈判多么地令人伤心，远道归来，陪父母吃一餐饭，总是应该的。吃完了晚饭，肖天一就会来看她了，他们就可以定下未来的计划。
小西边写着新的案情故事，边等着肖天一，等着他用钥匙开门的声音。有几次，她听见了上楼的脚步声，但那声音却没有在她的门口停留。八点半钟，肖天一没有来；九点钟，肖天一也没有来。小西删掉了文章中新写的两段不知所云的段落，叹了一口气，在这样的心情下，她是写不出像样的东西了。
她拿起电话，调出肖天一的号码，刚要拔过去，想了想，决定还是发个短信吧，万一他还在坚持着，在跟他母亲理论呢？肖天一是很固执的。
“情况怎么样？你今晚来吗？”小西发出了短信。
发出的短信迟迟没有回复，当小西快要忍不住，无论怎样都要打一个电话去问问时，短信的提示音终于在十点二十分响起，短信上只有四个字：明天详谈。
发生了什么事？肖天一为什么连一个电话都不能打？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小西的心提了起来。在忐忑不安中，她勉强睡了几个小时。
直到第二天快下班了，小西才等来肖天一的电话，约她到一家餐厅见面。
肖天一的脸色，出奇的憔悴，可是，在这样一张暗沉晦暗的脸上，他的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闪闪放光，亮得吓人。小西第一眼见到他时，暗暗吃了一惊，“回光返照”四个字，不知怎么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赶紧在心里“呸呸”了两声吐掉晦气。
肖天一就用这样放光的眼睛，盯着小西，脸上带着一个无法形容的笑容。他的样子很奇怪，小西从来没有见过。一阵恐惧忽然袭上心头，小西有了不祥的预感。
“天一，昨天到底怎么了？你妈还是不同意你和我在一起，是吧？”
“是，她不同意。她说如果我坚持，她要么把美国分公司交给天娇，要么把投资全都收回去。”肖天一的脸上，还是带着那个让小西害怕的笑容，仿佛他正在跟小西报告的，是一个好消息似的。
小西觑着肖天一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我早就已经猜到了。这没什么，天一，你不要难过，我想好了……”
“我骗了她。”小西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肖天一打断了。肖天一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得意来形容。
“你骗了谁？”小西吃惊地问。
“我妈，我骗了我妈。我骗她说会跟你分手，跟钱倩结婚，她很高兴。”
“然……然后呢？”小西惊疑不定。
“我回到美国之后，自己注册一个公司，用这个公司的名义，从供应商那里采购原材料，然后再提价卖给美国分公司，这样，美国分公司的利润，就会有一部分转到我自己的公司，等到我的公司羽翼丰满了，我再把美国分公司的业务也一点一点转过去。小西，你看着吧，最多两、三年，我的公司就能做起来，至于剩下一个空壳的美国分公司，我妈投资的厂房、机器都还在，她愿意收回就收回好了。”
“天一你疯了吗？你这样做是违法的！”小西吓了一跳，她探过头去，压低了声音说。
“只要做得隐蔽，不会被发现的。而且，操作得当的话，在法律上也不会有问题，这是钱倩提醒我的。小西，我想明白了，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妈会一辈子控制着我。就算我按她的意思，跟钱倩结了婚，我妈也不会把美国分公司落到我的名下，她要一直用它来拿捏我。我做什么都得合她的意，否则她就会威胁我，把我的一切都拿走。”
“可是，天一，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得这样做？你不要这个美国分公司，不靠你父母我们白手起家不行吗？你当初让我等你两年，说你一定会干出一番自己的事业，说你娶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意，你都忘了吗？”
肖天一用一种不能置信的表情看着小西：“小西你用脑子想一想，我已经辛辛苦苦这么久，打下了这么好的基础，你让我拱手让人，这可能吗？白手起家，说得容易，要多久才能赚到第一桶金？光靠两只手，要想建成现在规模的公司要等多久？我当然要做我自己的事业，我要做的是大事业，我有能力做大事业，我是他们的儿子，现在只不过是借他们的钱周转一下，三年之后都还给他们。”
“三年，你要骗他们三年，那钱倩呢？你拿她怎么办？”
“我先跟她结婚，三年后，她跟我离婚的时候，我公司30％的股份就归她。小西，只要三年，我们就能在一起了，到那时，我们有自己的公司，有自己的产业，我一定会把业务扩展到整个北美，你会有花不完的钱，谁也不敢小看你。”说到未来，肖天一的眼睛，光芒更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小西。
小西怔怔地看着肖天一，感觉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陌生人。这已经不是那个不通世故的、单纯的肖天一，不是那个满怀理想的、真诚的肖天一，不是那个她认识的、深爱的肖天一。是他变了，还是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他为了他所谓的事业，要去欺骗自己的父母，要去跟一个不爱的女人结婚，要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无名无份，以第三者的身份等三年。花不完的钱，小西悲伤地想，我要花不完的钱做什么呢？肖天一甚至不知道，小西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肖天一想要的，是他的事业，而他衡量事业成功的标志，是赚到花不完的钱，如此说来，所谓的事业，其实也不过是利益罢了。
“这个计划，你同钱倩，是商量好的吧？”要实现这个计划，必须有钱倩的配合，看到肖天一这副笃定的样子，小西心里已经明白了。
“是啊，她同意的。她硕士也要读一两年，毕业之后没多久就能拥有一个企业的股份，不费吹灰之力，对她是有好处的。自己注册公司这个想法，其实还是她提醒我的，我昨天晚上已经跟她谈妥了。”
“你跟她谈妥的内容，包括我吗？”小西淡淡地问，肖天一并没有听出什么异常来。
“当然了，要不为什么说，三年后离婚，她拿走30％股份呢。她同意三年后离婚。”
“那么，在你们的婚姻存在期间，我算是什么呢？” 小西诧异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平静的语调，是不是因为心死了，就不会有波澜了？
“你是我的爱人啊。小西你知道的，我是爱你的，这只不过是个权宜之计，不过三年时间，有忍耐有牺牲，才更能证明爱情的伟大，是不是，小西？”他说着，伸出手来，把小西放在桌上的手捂在自己的两掌之间。
☆、我们之间，完了
小西的手虽然被肖天一捂在掌心，但仍然像冰一样冷，就如同她的心一样。
“这就是我爱的人吗？这就是口口声声说爱我的人吗？”小西终于完全明白了，肖天一是一个活在自我世界里的人，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从来都是。她周小西，一直活在幻想里，肖天一只是她幻想里的一个幻像，一个她幻想中的爱人。在肖天一的世界里，小西如同一只宠物狗一样地存在，他觉得她，可以永远在那里，乖乖等着主人回来。他对她，也有感情，也有喜爱，肖天一以为，这就是爱。在周小西的幻想里，肖天一是一个单纯、正直、聪明、有理想的男人，是一个深情的恋人，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伟丈夫，这是周小西以为的爱人。一个人，怎么可以爱一个幻像，爱了那么久？
“你们所有人都同意了？那挺好的。我祝福你们。”小西把自己的手从肖天一的手掌中抽出来，她微笑着站起来，脚步虚浮地如同梦游一般向门口的方向飘去。
“小西，你干什么去？你等等。”肖天一终于发现小西的异常了，他冲上前来拉住小西，“我今天好不容易找个理由出来的，明天就不方便来找你了，我现在不能让我妈看出破绽来。”
多么可笑啊！小西觉得一切都太不真实，好像一场闹剧，吵闹、滑稽、可笑，她不知不觉地喃喃说了出来：“多么可笑。”
肖天一变了脸色：“你说谁可笑？”
“当然是我啦，”小西心如死灰，但偏偏脸上还能微笑着：“我真可笑。我太蠢了，你们那么聪明、那么完美的计划，不适合我这个蠢人，我不参加，我走了。”她挣扎着想要从肖天一的拉扯中脱身出去：“你放手。”
肖天一生气了：“我本来可以安安稳稳地、正常地经营家里的产业，就算我要投资，开自己的公司，我父亲、母亲，谁也不会跟我为难，现在弄成这个样子，我要去骗我自己的至亲，要委屈自己，我做出了多大牺牲，我不难吗？我不苦吗？我的难，我的苦，全都是为了你，你不但不理解我，还要嘲笑我，还要跟我使性子！”肖天一说得悲愤而委屈，连眼眶都泛红了。
是的，事情从肖天一的角度来看，也可以像他那样理解，肖天一为了小西，做出了很大牺牲，他是一个悲壮的勇士。小西啼笑皆非，忽然觉得很累。
“天一，”小西仰起头，仔细看着他，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深爱的男人，她缓慢而清晰地说：“我们分手吧，在我们两人彼此怨恨之前。你不必再为我牺牲，不必再为我受委屈，我也……一样。”
肖天一没有想到小西的反应，他们在一起四年了，无论发生了什么情况，小西从来都没有说过分手两个字：“周小西，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不但视而不见，现在你还要分手，你有没有良心？”
有一种又想哭又想笑的奇怪感觉，堵在小西的胸口，使得她既没哭出来，也没笑出来，看上去一脸怪相。
“我为了你辛辛苦苦打拼，我为了你忍辱负重，甚至去欺骗自己的父母，甚至答应把自己公司的股份白送给别人，你还想怎么样？”肖天一的声音已经高到吼起来，其他顾客都好奇地看着他们俩。
小西终于挣脱了肖天一的手，她一言不发，快步向餐厅外面走，肖天一追出去，在餐厅院墙外再次拉住了她。这里有一个拐角，相对安静些，小西站住了。肖天一的脸涨得通红，显然气得不轻，他紧紧拽着小西的胳膊，弄痛了小西，可是比起心痛，身体上的痛又算什么呢？胸中的那个块垒终于上升到喉头，继而到达了眼眶，小西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努力平复着声调：“天一，如果你不想分手，那还有一个选择，就是现在去告诉你的父母，你要跟我结婚，我们可以不要他们一分钱。我们两个，一起过平凡的日子。”
肖天一的脸色很臭：“小西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如果现在告诉他们，分公司就会被他们拿走，我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你能为了我，放弃那个分公司吗？”
“为了你，跟放弃分公司有什么关系？你只要等三年……”
“你只告诉我，能还是不能？”小西知道，是不能跟肖天一讨论问题的，所以她直接让他做选择。小西的内心里，还是留有一丝希望，希望肖天一告诉她：他能。
被逼着做选择的肖天一彻底愤怒了：“你简直不可理喻！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一个贩夫走卒的丈夫，庸庸碌碌的一生吗？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我生来就是要做大事业的，我是不是一开始就告诉你了？我骗过你吗？现在，你自己吃不了苦了，就想让我放弃我的事业，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这样的场景，其实并不陌生，肖天一总是有道理的，错的总是小西。每当这种时候，小西习惯了默不做声，因为越辩解会越混乱，可是今天，小西不想忍了：“你逼着我，想让我在你的婚姻之外等你三年，做一个人人不耻的第三者，我不同意，就是我自私吗？”
小西忽然想起钱倩曾经嘲笑她的话“不论你坚持多久，结局从现在起，就是注定了的。肖天一要娶的人，只能是我，你根本没有什么资本来争，如果肖天一念你几分旧情，我又懒得计较的话，或许你能做个拿不上台面的情妇。”现在，肖天一果然在钱倩的鼓动下，要让小西做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情妇。小西的心，痛到麻木。
“我跟钱倩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到时候一拍两散，谁会说你是第三者？我跟你解释了那么久，你听不懂吗？”相处四年，肖天一已经习惯了小西的柔顺、听话，以及微笑着的沉默，他很不理解，今天小西是怎么了，跟满大街恶俗的普通女孩一样，顶嘴、不听话、不讲理、不识大体，还用分手相威胁。
事业，利益，这些是肖天一所追求的，比一切都重要，在这些面前，感情和婚姻，就可以是交易。这种周小西视为亵渎，无法接受的事情，肖天一却觉得很正常。小西悲哀地发现，原来他们从根本上，就是两种人，对基本理念的看法都不同，两人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呢？
“我不愿意参与你们的交易，就是这样。天一，你放开手，让我走吧，我们之间……完了。”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做出了决定，随着这一句“完了”，小西仍然止不住泪如雨下，她的青春、爱恋、梦幻，全都完了，她亲手埋葬了它们。
肖天一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