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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将军说着，思绪不禁又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是承溯大战最终结束的一天。几日来的日夜奋战，让他身上负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在最后围攻皇城的紧要关头，战争眼看就要胜利，可没想到他因得到儿子殉国的消息一时大意，不曾注意到敌人射来的暗箭。
在危急时刻，一个抱着襁褓婴儿的妇人替他挡下了致命的一箭。
箭含剧毒，妇人命在旦夕，临终前，把襁褓中的婴儿托付给了他。
当着众士兵的面儿，他并没有答应妇人的请求，只是让人把孩子带走，等待日后处理。
但当天夜里，他就让人把那个婴儿用别的婴儿偷换了出来，然后秘密带回府中充当自己刚夭折的女儿抚养。
“老爷，你在想什么？”潘氏看顾将军半晌不说话，抬头看着他问。
顾将军紧紧握住她的手走到床榻边坐下，郑重地说：“当年若不是锦儿的娘亲救我，我根本不可能活下来，所以，我一直把锦儿当成自己的性命一样来呵护珍惜，这是我们家欠她的。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去责怪埋怨她，要好好待她。”
潘氏半嗔半不满地说：“我知道，老爷就怕我亏待了她，却不知这是看轻我呢。先不说她娘亲对咱们家的恩情，就说锦儿自己，也是贴心的好女儿，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亲生女儿，疼还来不及哪里舍得亏待她。”
顾将军欣慰地点头，“这就好，你说的对，她永远都是我们的亲生女儿。”
☆、第028章 黑云压城（四）
严密搜查几日后，北溯王朝皇室余孽依旧没有任何线索。赵皇帝愤怒异常，寝食难安，朝廷很快下发了通缉悬赏令，在整个大承皇朝境内开始通缉捉拿要犯。
深夜，御书房内，依旧灯火辉煌。
赵皇帝两手负在身后不停地来回踱步，他脸色铁青，心中暴躁，整个人如一头暴怒的雄狮，让人不敢靠近。
一旁伺候的太监大气不敢出，身子躬成了虾状，头恨不得低到地板上去。
“来人！”赵皇帝突然一声大喝。
太监被吓得浑身一哆嗦，忙跪地爬行着上前，头触地颤抖着领命：“奴……奴才在。”
“去长乐宫。”赵皇帝袍袖一甩，人已匆匆大步往外走去。
一众宫人忙快步跟上。
长乐宫中，李皇后也还未安歇。此时，她正双手合十、一动不动地跪在金身佛像前，双眼轻闭，一脸虔诚。
当听到多日不曾踏足长乐宫的皇上驾临时，她脸上并未现出欢喜期待之色。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几下，才平静地张开眼，然后起身出去相迎。
“臣妾恭迎皇上。”来到赵皇帝面前几步远，李皇后盈盈下拜，宫人也都跟着躬身行礼。
赵皇帝上前一步，动作轻柔地伸手扶住她，声音温和地说：“快起身。这段时间一直忙于朝政，抽不出时间来看望皇后，皇后不会怪朕吧？”
这时的他，之前的暴躁情绪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宠溺之色。
但李皇后心中很清楚，这份宠溺有多少真心在里面。她脸上微微含笑，柔声说：“臣妾知道皇上政务繁忙，怎敢怪皇上，皇上心里记挂着臣妾，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赵皇帝对伺候的宫人挥挥手，示意他们退出。
等宫人领命有序的退出后，他便牵着李皇后的手往内殿走去。
对于他表现出的温情，李皇后波澜不惊、心如止水，但表面文章还需要做下去，她回握住赵皇帝的手，贴心地轻声问道：“皇上这么晚还不入寝，是不是在担心北溯王朝皇室余孽的事？”
到了内殿，她又亲手为赵皇帝斟茶奉上，一派温婉贤淑模样。
赵皇帝接过茶盏小小抿了一口，然后放下，才叹息说：“是啊，这几日折腾地朕不曾睡过一个好觉。原本想为母后好好办一场寿宴让老人家高兴高兴，可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皇后今日派御医去驿馆给云璃公主治伤，御医回来怎么说？云璃公主的伤究竟严不严重？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提起云璃公主的伤势，李皇后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御医说，云璃公主的伤并不是很严重，半个多月就能痊愈，但不知是不是那天受惊吓过度，云璃公主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差，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就连汤药，丫鬟都要费好大劲才能喂她喝下一些。照这样下去，云璃公主的身体只怕……”
“这群废物，一点小伤都治不好，要他们何用！”不等李皇后说完，赵皇帝就愤怒地拍着桌子吼了起来。
李皇后似乎吓了一跳，身体忍不住往后退了些许。
赵皇帝看她如此，脸色再次放柔，指指对面的位子说：“你也坐下吧，不要站着了。”
“谢皇上。”李皇后躬身道谢，轻轻坐下，而后开口劝道：“皇上不用着急，明日臣妾会多派几名御医去给云璃公主治伤。”
赵皇帝没有再说什么，只静静喝着茶。
可李皇后知道，他这次来，绝不会是单纯来看望她或是询问云璃公主伤势的。
果然，等赵皇帝喝完一杯茶，随意地转动着茶盏，幽幽开口问道：“南陵王世子因救母后受伤了，皇后有没有派人往王府送些药材补品探望？”
听到此话，李皇后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僵硬，强装镇定地说：“母后派身边的嬷嬷去过了，嬷嬷说，世子的伤恢复的很好。”
赵皇帝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把她脸上微小的变化都尽收眼底，而后听不出情绪地问道：“皇后是不是也觉得南陵王世子有种似曾相识感？”
李皇后两手不由自主地握得更紧，突然猛烈地摇头，声音激动地说：“不，臣妾觉得熟悉，是因为世子眉眼俊俏，貌美如王妃，性子温润如王爷，臣妾不觉得他像皇上说的那个人。”
赵皇帝也不反驳她的话，继续说道：“之前有人向朕禀报盛京城有不明人士出现，于是朕让人暗中搜查，可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但朕始终不安心，所以才趁母后这次寿辰召这些王爷们进京祝寿，想借机看看是不是他们中有人想有异心。可没想到，这次寿宴，竟引出了隐藏的北溯皇室余孽，更没想到的是，南陵王世子……朕第一眼看到他，不知为何，就感觉似曾相识。”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李皇后，脸色凝重地做最后地询问：“皇后，朕只问你一句话，当年，那个孩子是不是真得葬身在了火海？还有你的药，是否真得无药可解？”
李皇后不闪不避地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坚定地说：“臣妾不敢肯定他一定死在了大火里，但臣妾可以肯定的是，臣妾的噬心蛊毒世间无药可解，他就算没被大火烧死，也活不长久，根本不可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皇上面前，所以，皇上尽可放心。”
赵皇帝的疑心虽重，但此时对李皇后的话却相信了，其实，他深知噬心蛊的厉害，也知道那个人根本不可能活下来，今晚来问李皇后得到肯定的答案，不过是让自己再吃颗定心丸罢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当年为确保万无一失，他曾亲自找多人试验过噬心蛊毒，同时也遍寻天下名医来解这种蛊毒，可是没有一人能解。那些中毒的人，大多数忍受不了噬心蛊的折磨自尽了，而就算忍受下来的，也没活过三个月的。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四岁的孩子，更不会有活下来的可能了。
吃了定心丸，赵皇帝烦躁压抑了几日的心情终于安定了些，看向李皇后的目光也更加柔和了。其实，比起北溯余孽报仇复国的事，他现在心中最担心的是这件事，毕竟，北溯已经亡国十多年，只凭几个余孽是难成气候的，只要以后多加防范查杀，应该就不会出大问题。但如果这件事被人发现了，他所有的一切就都毁了。
☆、第029章 黑云压城（五）
长乐宫。
赵皇帝该问的话问完了，想要的答案也满意地得到了，压在心上最沉重的一块石头被除去，他的心渐渐变得轻松起来。虽然还有很多麻烦事没有解决，但他现在不想花费心思去想，只想好好抚慰一下这几日操劳惊吓过度的心。
他伸手把助自己登上皇位、多日不曾临幸的李皇后拉进怀中，拨弄着她耳垂上的珍珠，在她耳边吐着热气说：“皇后，夜已深，陪朕入寝吧。”
李皇后脸色微红，如情窦初开的少女般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撒娇道：“皇上，臣妾有些饿了，陪臣妾吃点宵夜可好？”
“这有何不好。”赵皇帝一口应了。
“谢皇上。”李皇后双颊泛红地在他唇上轻啄一下，而后离开他的怀抱，吩咐人端宵夜进来。
送宵夜来的是两个年轻宫女。这两宫女的打扮不同于其他人，只见她们纱裙覆身，雪白肌肤隐约可见，体态婀娜，容貌娇媚，浑身散发着惑乱人心的香气。
赵皇帝看见她们，眼前不由一亮，细细打量几眼，而后笑着问李皇后：“皇后，这两人是新来的？之前似乎不曾见过。”
李皇后温婉地笑道：“是呢，她们是刚进宫，本来是在御花园侍弄花草的，后来臣妾见了，看她们乖巧懂事，于是就留在了身边伺候。”
她说完，又回头吩咐两个宫女：“还不快伺候皇上用宵夜。”
“是。”两个宫女齐声应道，声音婉转动听如黄莺浅唱。
赵皇帝看着便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后宫女人不少，比这两人美貌的也不在少数，但再美貌的人，看得久了，眼睛就有些乏了，也就失去了新鲜感，可这几次每次来长乐宫，皇后总能给他一些惊喜。不管皇后是为了讨好他，还是想利用这些美人分享他对其他妃嫔的宠爱来稳固自己的地位，他都乐得接受。
等用完了宵夜，赵皇帝起身说道：“皇后，朕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今天就不陪你了，日后有空再来看你。”
李皇后起身恭送：“臣妾明白，臣妾恭送皇上。”
赵皇帝笑着扶起她，而后转身离开。
李皇后平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吩咐两个宫女：“皇上处理朝政辛苦，你们两个再去给皇上准备些宵夜送过去。”
“是。”两个宫女匆匆而去。
等赵皇帝与宫女都离开后，一个嬷嬷来到李皇后身边，说道：“娘娘，夜深了，安歇吧。”
李皇后摇摇头，转身往小佛堂走去，面色悲凉声音低低地说：“本宫还要去佛堂坐一会儿。”
鸾鸣殿。
一身红色睡袍的虞贵妃虞凤鸾静静坐在铜镜前，用红木梳一遍遍梳理着自己的长发。这是十多年来，她每天必做的事，早已成了融入生命的习惯。
“娘娘。”这时，珠帘被撩起，一个嬷嬷走了进来。
虞凤鸾没有什么反应，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嬷嬷了解她的脾性，也不指望她回应，自顾说道：“娘娘，皇上今晚去了长乐宫。”
虞凤鸾依旧不为所动。
嬷嬷继续说：“但后来皇上又离开了，可让人奇怪的是，皇后又送了两个美人过去。”
听到此话，虞凤鸾手上的动作这才停下，一双如秋水灵动的眼睛微微转了几转，却没有说话。
嬷嬷看她还是一副不上心的样子，不禁急了，声音急促地说：“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皇上去长乐宫的次数本就不多，好不容易去了，皇后不想法设法的留住，竟然还亲自挑选美人伺候皇上，娘娘不觉得奇怪吗？”
虞凤鸾眉头渐渐蹙起，轻轻起身在房中来回走动沉思，几近触地的长发随着她的行走轻轻摆动。
嬷嬷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然后靠近她耳边小声说：“娘娘，不会是皇后发现了皇上……”
虞凤鸾猛地回头看着她，有些不敢相信：“你是说……”
嬷嬷点头。
虞凤鸾愣怔片刻，摇头道：“不太可能，她如果知道，为何不告诉皇上，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皇上毒入骨髓？”
嬷嬷提醒道：“娘娘不要忘了，皇后晓医理。”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哪个御医不懂得医理，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不是没一人发现吗？”
“娘娘还是小心为上，也许这么多年，毒素积累到了一定程度，该出现症状了。奴婢觉得，皇后之所以不说，是因为对皇上已经死心，断了夫妻之情。从娘娘进宫以来，皇上就对娘娘宠爱有加，再加上皇上对二皇子的过分看重，还有那些废太子重立的流言，只怕皇后觉得东宫地位岌岌可危，才会如此做。毕竟，皇上一去，太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上大位了。”
虞凤鸾望着窗外的月色凄凉一笑，感叹道：“能断情绝爱真好，皇后也是个狠心人呢。”
锦绣园。
这一日，顾云锦闲来无事，便伏在桌案前练毛笔字。
“小姐，你写字为什么不让奴婢在跟前帮你研墨铺纸呢？”月柳梢坐在远处，边做针线边疑惑地问。
顾云锦轻咳两声，面不改色地说：“你们在跟前晃影响我写字，研墨铺纸我自己都可以做。”其实，主要是因为她现在的字与原主写的差距实在太大，她们一看她肯定就原形毕露了。
“可是以前这些都是奴婢做的事呀。”月柳梢哪里知道她的小心思，继续说。
顾云锦瞥她一眼，“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怎么，让你清闲一点你还不乐意了？”
“当然乐意，奴婢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丫鬟的通报声：“小姐，二小姐来了。”
顾云锦一听，立马抓起面前写满字的纸揉成一团，然后扔到了废物箱里。
“姐姐。”顾云昕轻快的声音响起，一听就知道心情不错。
顾云锦笑着问她：“妹妹看上去心情很好，什么事这么高兴？”
顾云昕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没什么事，就是一会儿娘要带着我和姐姐去南陵王府探望王妃，娘让我来告诉姐姐一声，让姐姐准备一下。”
顾云锦不禁惊讶，“探望王妃？前日不是才去过王府吗？”
顾云昕回道：“娘说，前日去时，王府的客人太多，没怎么与王妃说上话，也没见到世子亲自道谢。今早儿娘寻得两支上好人参，正好给王妃与世子送过去。“
顾云锦有些无语，上次虽然没见到戴今朝，但重礼已经送了，她也当着王妃的面表达了谢意，这还不行么？还非要亲自当面道谢？
☆、第030章 黑云压城（六）
顾云昕把来锦绣园的目的告诉长姐后，见长姐良久都不说话，不禁疑惑地问：“姐姐，你怎么了？莫非不想去南陵王府？”
顾云锦摇摇头，边从桌前站起身边说道：“不是，就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又要登门拜访。你先去告诉娘亲，我梳洗一下马上就过去。”
“好，那我先走了。”顾云昕应了声，转身离开。
顾云锦也不耽搁，立即吩咐月柳梢几人为她换衣梳妆。两刻钟后，一切收拾妥当，她便领着月柳梢、水弄莲两人往外走。
刚走到锦绣园门口，顾云锦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吩咐月柳梢道：“去把我做的香辣蚕豆、咸干花生和麻辣锅巴用食盒装一些，这些咸味零食宜宁郡主最喜欢吃。”
月柳梢领命后，匆匆返身回去。
水弄莲笑着说：“小姐就是细心用心，总是不求回报地对别人好，也不知哪家公子有这个福气娶到小姐呢。”其实，她是想提南陵王世子的，但话到嘴边又改口了，因为她觉得小姐对南陵王世子似乎没有多大兴趣，避免说错什么话惹小姐不高兴。
顾云锦瞥她一眼，轻声责怪：“你个丫头在胡说些什么，什么福气不福气的，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水弄莲调皮地吐吐舌头，乖巧地应道：“是，小姐，奴婢以后再也不提了。”
片刻后，月柳梢提着食盒出来，几人又继续往前走。
两辆马车从镇国大将军府驶向荣华长街，在路上匀速前行。
“锦儿，我看柳梢手里提个食盒，里面装的什么？”马车里，潘氏两眼晶亮地看着顾云锦问，她猜肯定是女儿给南陵王世子亲手做的美味。
顾云锦完全没料到潘氏会如此想，想也不想地说：“是香辣蚕豆、麻辣锅巴……”
还未等她说完，潘氏就急切地打断她的话：“世子身上有伤，忌辛辣，这些都不能吃。”
顾云锦一阵愕然，等反应过来，就有些哭笑不得，这潘氏是想女婿想疯了吧，怎么什么事都往那个混蛋身上扯。她忍不住嗔怪道：“娘，您想哪儿去了，我是带给宜宁郡主的，不是给世子吃的。”
一旁的顾云昕看着这好笑的一幕，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潘氏动了动身子，轻咳一声，假装不经意地说道：“这样啊，我还以为世子救了你，你特意做了好东西表达谢意呢。”
这是在提醒她什么吗？顾云锦心中忍不住翻白眼，有这样当娘的吗？不是说古代礼教甚严，男女不能私相授受吗？为何她这个娘的想法就与别人不一样呢？
南陵王府。
马车在南陵王府门前停下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