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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沉吟了片刻,便问道:“你为何会选择在新安县上岸?”
“回禀陛下,之所以选择新安县一是臣不想过早走漏消息,其次臣想先见一见南海卫指挥使虞光清,先见其人,再谋方略。”
朱元璋淡淡一笑,忽然又问道:“那你为何要放掉在新安县遇到地走私者,好像在广州你又放了他一次,这是为何?”
朱元璋的笑容已经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他轻轻靠在龙椅上,冷冷地望着李维正,就在这瞬间,李维正明白了一件事,朱元璋在他的手下安有暗桩,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在奏折中提起过。
这不可能是朱权的密报,朱权不知道新安县之事,况且朱权也在秘密拉拢于他,只能解释为朱元璋在他手下又设了一个耳目,李维正的心中转了无数念头,皆想不出此人会是谁?但此刻已不容他多想,朱元璋还在等着他地回复呢!
李维正立刻跪下道:“回禀陛下,第一次放走私者陈万里是臣不想过早惊动南海卫,当时,他的大部分船员都不在船上,而臣第二次放他,是臣有了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朱元璋紧追不放地问道,他地脸色阴沉之极,他在意的不是李维正放了走私者,而是李维正对此事瞒而不报。
“属下曾听说南洋一带有许多产量很高的农作物,我大明人口增长迅速,而粮食不足问题始终是困扰朝廷的忧患,属下就想让此人从南洋带来这些高产农作物的种子,因此事还没有定论,并且和两案无关,故属下没有在报告中提及此事,这是臣考虑不周,请陛下责罚!”
李维正说罢便低下头,再不敢多言,朱元璋的脸色渐渐变得缓和起来,他并不知道李维正是为了高产农作物而放了走私者,但粮食不足问题却一直是他心头大患,如果真是为了此事,李维正非但无罪,而且还有大功于社稷,朱元璋地眼中充满了兴趣,他的身子略略前倾一点问道:“你说地是什么高产农作物,究竟怎么个高产法?”
“回禀陛下,臣在临淮县时偶然听说吕宋有一种长在地下的粮食,当地人叫做薯,亩产可达几千斤,当时臣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事后才想起来这或许就是解决我大明粮食问题地一种途径,这件事臣放在了心上,在广州第二次遇到走私者时,他说家在吕宋,让臣想起了此事,臣便下了一个赌注。”
“好!”朱元璋一拍桌子道:“那朕也和你下一个赌注,这件事朕暂不追究你,三年之内,你若真拿出什么薯的高产农作物,朕就记你大功,给你升官,并封你爵位,可若三年之内你拿不出来,哼!朕就以欺君之罪处置你,那时你就别怪朕不给你机会了。”
汗水湿透了李维正地背心,他意识到朱元璋其实是在利用此事给他再上了一个套,亩产几千斤,朱元璋根本就不相信,况且人他已经放了,那个陈万里真会依约前来送种子吗?不说朱元璋不信,连他自己也觉得此事有些虚无缥缈,朱元璋的真正用意是利用此事给他再套了一道缰绳,若他听话苦干,说不定三年后就会再向后放一放,若他不听话,那朱元璋就会立刻翻脸,借此事以欺君之罪杀他。
李维正无奈,只得满头大汗应道:“臣遵旨!”
问完此事,朱元璋的目的便达到了,他也不再追问李维正的广东之行,其他事情此人还算老实,都一一在奏折中交代,虽然某些地方有些含糊其词,但可以放过,朱元璋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微微一笑道:“你放一点吧!毕竟你是为朕立下了功劳,别人不知道,但朕却很清楚,立功就要赏,这是天经地义之事。”
说到这里,朱元璋忽然提高了声音道:“李维正听封!”
“臣在!”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缓缓道:“锦衣卫千户李维正调查广东赈灾粮案有功,特升为山东威海卫指挥使,赏银三千两,绢五百匹。”
李维正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但他也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终于从朱元璋的棋盘里脱身了。
卷一 卷进大案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身轻松
臣谢陛下封赏之恩!”李维正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从锦衣卫千户到威海卫指挥使,从职务上说是升了一级,但两者的权力却不可同日而语,锦衣卫千户连亲王见了都害怕,而指挥使上面却有层层上司,不仅如此,做了指挥使后就意味着李维正正式成为了军户,不再是普通人户籍,或许意识到了这一点,朱元璋便温和地安抚他道:“朕也曾经对你说过,锦衣卫只可用一时,不可用一世,最多一两年朕就要解散锦衣卫,让你提前出来其实也是为了你好,朕当然知道,你做锦衣卫千户得罪了不少人,所以朕会给山东都指挥使叶升打个招呼,让他善待于你,另外,朕私下再赏你一样东西。”
朱元璋显然早有准备,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幅卷轴笑道:“朕也是个穷皇帝,不能赏你什么金玉田产之类,这是朕特地给你写的几个字,希望你能记住清廉为官的诺言,将来好好地向朕和太子效忠吧!”
从皇宫里出来,李维正仿佛还在梦中一般,仅仅一个多时辰,他的命运就被改变了,不再是人人惧怕的锦衣卫千户,而摇身变成了威海卫指挥使,这可是正三品衔,当然,军队的三品官和文官的三品官远远不能相比,全国有三百二十九个卫,三品军衔并不稀奇,许多五六岁的军户子弟都已世袭了四、五品官衔了。
另外,指挥使上面有都指挥使、都指挥使同知,再上面还有五大都督府,有左、右都督、同知都督、副都督、佥都督等几十名都督,他们有统兵之权,却无出兵之权,出兵之权掌握在兵部手中,只有皇上才能使两权统一,所以这些高爵至公侯的都督们大多是虚职,如蓝玉、傅有才、冯胜等老将,只有战事发生时,他们才能领兵出征。
虽然卫指挥使的官职其实并不高,但它却是军队体系中拥有实权的最高军职之一,手握一卫五千军队,如果是位于远离京城之地,比如南海卫之流,那就算得上是一方诸侯了。
威海卫,山东半岛北面,与高丽隔海相望。
李维正仿佛梦游一般骑马在大街上缓缓而行,耳畔不停响起爆竹的‘嘭!’声,一群群孩子在大街上追逐玩耍,每一个行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兴奋和期待,他们扛着一袋袋米面或猪肉匆匆往家里赶,主妇们则在大门前清扫一年的旧尘,笑声、喧闹声不绝于耳。
新年的气息终于使李维正慢慢地从人生之大变中缓过神来,他忽然想起了紫童,她分娩的时间已经迫在眼前,李维正顿时将山东之事抛到一边,他狠狠一抽战马,加快速度向家中奔去。
远远地。他已经看见了大门。离家半年。眼看要到家门。近乡情更怯。他心中紧张得砰砰直跳。不知紫童有没有早产了。大门忽然开了。杨二郎和焦三郎各拿着一对大灯笼走出门来。他们五个亲兵都没有跟随李维正南下。而是留下来护卫他地家人。
“倩小姐。这四盏灯笼是分两列还是排成一行?”杨二郎探头向院子里大声问道。
“我看人家都分成两列。咱们也一样。你们忘记拿竹钩了。怎么挂啊?”
倩倩拿着一根长长地竹钩走出来。却一眼便看见了李维正。他牵马站在数十步外。嘴唇紧闭。克制着内心地激动。而眼睛里却充满了温馨地笑意。倩倩手一松。竹钩落在地上。她呆呆地望着李维正。这一刻。朱允地身影在她心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种刻骨铭心地感觉蓦地充盈她地内心。她地眼睛慢慢模糊了。两个亲兵见此情景都悄悄地进门。撒开脚丫子便跑。“大人回来了!大人回来了!”他俩地大嗓门在宅子上空回荡。
李维正将马交给身后地十三郎。他慢慢走上台阶。轻轻抚摸倩倩地头发笑道:“怎么哭了。不认识大哥了吗?”
倩倩忽然抱住他地腰。将脸贴在他地胸前。无声地泪水汹涌而出。此时此刻。她地心中充满了自责与对大哥地内疚。李维正用袖子将她脸上地泪水擦去。笑问道:“这半年。家里还好吗?”
倩倩拭去脸上地泪水,展颜笑道:“大姐的情况很好,产婆说最多再过十天她就要生了,你快去看看她吧!”
李维正点了点头,指着身后的十三郎道:“这是我的贴身护卫十三郎,你替我给他安排一个住处,晚上吃饭时我有重要事情给大家宣布。“
倩倩去给十三郎安排住处不提,李维正进了屋快步向后宅走去,家里人都迎了出来,他看见了继母杨缨,连忙点头问候,又问她道:“我父亲也在吗?”
“老爷暂时回老家了,争取过年前赶回来。”
他的幼妹李多多躲在母亲的身后,有些怯生生地眼望着大哥,李维正蹲下来,将她拉到自己面前,拍拍她的小脸笑道:“这么快就把哥哥忘了吗?”
他笑着从怀里取出一颗用红线系着地大珍珠,这是他临行前在广州买的小礼物,他将珍珠挂在她脖子上,笑问道:“多多喜欢吗?”
多多细嫩地指头捏着葡萄大小、熠熠闪光的珍珠,她脸上笑开了花,重重地点了点头道:“
!”
她忽然趴在哥哥地耳边低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大姐姐要生一个小妹妹。”
“你怎么知道?”李维正好奇地问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她在大姐姐的肚子里很乖,要是小弟弟的话,一定调皮得要命,大姐姐的肚子早就痛死了。”
李维正哈哈大笑,“对!你说得对极了,我也希望你大姐姐生个小妹妹出来。”
“多多,快别乱说,哥哥想要的可是儿子。”杨缨连忙将女儿来到身边,对李维正道:“大郎,紫童行动不便,只能卧床,你快去看看她吧!”
李维正拍了一下幼妹的小脸,大步向楼上走去,走到门口,丫鬟春花向他行了一个礼,快步下楼去了,房间里很温暖,散发着一种檀香混合着炭火的味道,不等李维正酝酿好情绪,床边便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臂,叶紫童有些娇嗔地向他招手道:“大郎,你还不过来。”
李维正这才如梦方醒,赶紧走过去,只见紫童盖着被子,半倚在床头,头发梳成发髻盘在脑后,她两腮桃红、眼含秋水,肌肤仿佛剥了壳的鸡蛋般充满了光泽和弹性。
李维正坐在她的床边,抚摸着她的脸笑道:“我认识你这么久,还从未见你的皮肤这么好过。”
“好什么好!”叶紫童撅着嘴道:“天天吃了就睡,睡醒了再吃,都胖得跟肥猪一样了。”
李维正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笑道:“放心吧!等生了孩子,你就会慢慢恢复和从前一样了。”
叶紫童忽然伸出手臂紧紧搂住丈夫地脖子,低声在他耳边央求道:“求你不要再离开我了,我天天盼着你回来,大郎,你抱着我,我真的很害怕。”
李维正轻轻抱着她,柔声问道:“你怕什么?”
紫童摇了摇头,她有些悲伤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我似乎并没有成为你的妻子,却要成为母亲了,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就像没有经过秋天,一下子就从夏天到了冬天一样,我真的很害怕,我怕有一天你会把我和孩子抛弃了。”
李维正心中叹息了一声,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们没有开花便直接结果了,花轿、洞房,女人一生最盼望的两个时刻,他都没有给她,甚至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他却又离开了她,雌鸟在孵卵之时,雄鸟尚知道守候在身边,何况是人呢?
李维正心中充满了歉疚之情,他起身关了门,脱去外裳和鞋袜,上床和她并排躺在一起,将她的头枕在自己胳膊上,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抚摸她高隆的肚子。
“这几天我就和你睡在一起,陪着你,好吗?”
“嗯!”叶紫童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她快乐地叹了口气,身子慢慢向他靠了靠,过了一会儿,她听李维正没有说话,这才发现他竟睡着了,低微地发出鼾声,看得出他已是疲惫之极。
叶紫童爱怜地抚摸他长满了胡刺地下巴和被风吹得黝黑削瘦的脸庞,这就是自己地丈夫,是她将依赖一生的男人,她忽然有一种幸福得想哭的感觉。
李维正这一觉一直睡到黄昏时分才醒来,醒来时,叶紫童已经不在他身边了,为了能够顺利分娩,每天这个时候她都会在后园来回散步,李维正翻身起床,他披上外套走到窗前,只见紫童在产婆的搀扶下在后园小径上慢慢地踱步,她步履蹒跚,走得很艰难。
这时,他身后传来了倩倩地声音,“大哥,你知道吗?听产婆说大姐肚子里好像是两个孩子。”
李维正一怔,他随即大喜过望,蓦地转身问道:“你肯定吗?”
“当然肯定了,我都摸出来了,两个小家伙,就不知道是男还是女?”
狂喜之情几乎要炸开了李维正的胸膛,他一直就渴望着有一对双胞胎孩子,但他也知道这种概率太小,却没想到他在明朝地第一对孩子就是双胞胎,他飞奔冲出房门去找紫童,倩倩跟在后面喊道:“大哥,吃饭了,大家都在等你了。
”
“知道了,我和紫童马上就到。”
丰盛的饭菜摆满了一桌子,腾腾冒着热气,一家人济济一堂,李维正坐在主位,左面是继母杨缨,右边便是妻子叶紫童,紫童地身边坐着倩倩,在杨缨的旁边是顾家姐弟,他们便是孪生兄妹,或许李维正的身体里就有这种遗传基因。
众人都到齐了,李维正端着酒杯站起来感慨地说道:“我去广东整整半年,偏巧紫童有了身孕,多亏了大家的照顾,使她能够平平安安渡过这段时间,我心中感激不尽,这一杯酒我敬大家。”
他将酒一饮而尽,旁边杨缨却笑道:“大郎,说起感谢,你还忘了两个人,一个是你父亲,专程从老家带了一百只鸡给儿媳补身子,另一个人你猜猜是谁?”
李维正想了想,却没能猜出来,紫童在旁边低声道:“是苏童,这半年她一直陪着我。”
到苏童,李维正生出了一种去看看她的想法,他点点头便笑道:“饭菜可要凉了,大家先吃饭。”
全家人有说有笑地吃了起来,李维正看了一眼顾英,便问道:“表妹,你店里的生意如何了?”
顾英笑道:“生意很好,我们已经有近一千户固定客人,几乎囊括了京中权贵,我专门聘了二十名伙计,每天给这一千户人家送糕点上门,之所以生意火爆,是因为我们顾家地糕点在七月时被皇上钦点为皇宫贡品,每天都供不应求,我为此又扩大的工坊,现在连同店里地伙计,一共雇了近三百人,过些日子我就打算让父亲也进京,就把总店设在京城,另外除苏州老店外,我还准备明年之内陆陆续续在杭州、无锡、常州和扬州四个府城各开一家分店。”
李维正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糕饼居然也能做出这么大地规模,不由赞叹道:“表妹不愧是做生意的天才,这才短短一年时间,规模便做得这么大。”
这时,旁边地顾俊却笑道:“表哥,我姐姐的糕饼店其实不算什么,北平阿福叔开的正仁堂药店才叫成功,前不久阿福叔让孙大哥运一批人参来京城贩卖,一转手便净赚了三千两银子,听他说正仁堂在北平和辽东各开了一家药店,很快便打出了名声,每天来看病之人都排成了长队。”
又连得了两个好消息,李维正今天的心情畅快至极,他一连喝了三杯酒,一直沉默不语的倩倩忽然问道:“大哥,你不是说有消息要在饭桌上对大家宣布吗?”
一句话提醒了李维正,他点了点头便道:“是的,我有一件大事要告诉大家。”
饭桌上地所有人都停住了筷子,等待他的宣布,李维正扫了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叶紫童地脸上,他徐徐说道:“我今天回来时被皇上召见,现在我已不再是锦衣卫千户,升了一级,改封为威海卫指挥使,最迟两个月后就要去上任了。”
这个消息将所有人都惊呆了,半晌,叶紫童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拉着李维正的手紧张地问道:“大郎,你不会又要把我们丢在京城吧!”
李维正笑着摇了摇头,“不!你和倩倩都跟我一起去,我不会把你们丢在京城。”
倩倩没有说什么,对她而言不会有什么其他选择,大哥去哪里,她就一定会跟去,杨缨却暗暗欢喜,大郎成为了一地的主官,那他就更容易帮助自己的兄弟和侄儿了,而对于顾英,她却在考虑是否可以把生意做到山东去,众人各有心思,脸上都渐渐开朗起来。
李维正见大家都没有什么沮丧之情,他也轻松地笑道:“其实做这个锦衣卫千户看似光鲜,但每天面对的是皇上,压力不是一般地大,总有一种朝不保夕的感觉,从锦衣卫千户改任一卫指挥使,或许所有人都认为我是被贬,可我却冷暖自知,去地方做官,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终于稳定下来了。”
说到这,他又端起酒杯笑道:“来!为了我即将开始新地生活,我们干了此杯。”
“干杯!”笑声中,众人将酒一饮而尽
吃过晚饭,李维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