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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深深轻轻放开了他紧握的手指;转身走进了屋门。
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她被独自一人抛弃在小院里的彷徨;她收过的痛楚全部都遭到了报应;无所遗漏地反噬到了他的身上来。
元织看到卫飞衣失魂落魄地站在自己家门外;却并没有借机奚落他。
〃卫大将军;事到如今什么都不重要;我只希望你劝深深回心转意;接受常青给她祛除体内的遗毒。〃
卫飞衣淡淡道:〃这世上最没有资格劝她的人就是我;如果我一厢情愿地为她好;那么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绑着她去治病。〃
〃你不想为她好吗?〃
卫飞衣背对着元织;身形看上去分外寥落:〃人们总是想着为别人好;其实不过是从自己的立场出发;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一厢情愿地去勉强别人也没有关系;所以我会在深深面前一错再错;因为从来没有一次;去想一想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这么做。〃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如果你再纵容她任性下去;那么她……〃元织地声音微微颤抖;他知道深深的结果就只有死路一条;〃你不想绑住她的话;那我去做这个恶人也没有关系……〃
〃殿下……你救得了她一次;却救不了她第二次。〃
到底是什么让深深放纵自己走向死路?
明明前方有手伸向她;却固执地不肯去抓住;任凭自己深海溺水。
卫飞衣想着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深深的情形;春风里花一样的少女;娇纵天真不知世间疾苦;她那么美那么好;宁愿让人为里她而把时光停驻。
他想他知道深深是为了什么;所以就算是伤心欲绝;却也更加无从劝起。
时间过得飞块;转眼之间;和乌兰国的比赛已经逼到了近前。
这天清晨百官上朝;在永和殿前拉开了这场大赛的序幕。
这是一件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很多老百姓都跑到皇城外面;把偌大的一座城池围得水泄不通。
乌兰国公主素雅先到;驾着马车带人进入了皇城。
人们盯着那驾马车议论纷纷。
〃看这些蛮子高眉深目的长相;完全是没开化的样子嘛;居然还想赢过我们大梁城的大师。〃
〃这就叫班门弄斧;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啊。〃
一群人哄笑起来。
笑声里却有人轻人说道:〃乌兰国的织布技艺非常高超;早在盛唐年间就曾有过传说;王后织出来的花有蝴蝶听驻在上面;做出来的衣服;连月亮也羞于和它比美。〃
旁边有人打了他一下说:〃你这个家伙;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嘛。〃
〃这是事实;我不说它也一样存在。〃
哄笑声因为他的话渐渐地低落下去:〃那照你看;这场比赛的胜负会怎么样呢?〃
那人沉吟了许久说:〃难以预料。〃 这场难以预料的赛事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力;各国驻扎驿馆的大使;接到消息后纷纷要求前来观战;因为人太多;不得不把座位一直排到了大殿外面去。
正是盛夏时候;日光如火如荼从头顶上笼罩下来;还没有开始的战争已经冒出了硝烟的气味。
先到场的素雅公主站在一个不太显眼的角落里;然而她容貌极美;轮廓深邃;所以即便是一声不出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后到来的深织居;代表出场的却是元织。
〃咦;你们那位大师临阵退缩;换了一个男人过来吗?〃素雅极尽下流地上下打量着元织;眼神中妖波荡漾。
元织却不为所动:〃我是深织居的正牌老板;所以由我出场才是正理。
〃好吧;不管是你们谁来;如果不把这场比赛放在心上;那结果可会是很严重的呢。〃
〃同样的话还请公主对自己也说一遍。〃
素雅笑了一笑没有再回嘴;心想这位二皇子;可比太子有意思多了。
为了公平起见;比赛的评判并不是皇帝;也不是乌兰国的人;而由各国大使来充当;不得掺杂私心;不得恶意评论。
比赛分为三个阶段;料、织、衣。
料指的自然是布料;织则是织花印染技艺;衣是成衣水平。
这可能是数百年来代表着织染业最高水平的一场比赛;不管胜负输赢孰是孰非;它的意义也足以让史官们在白纸上留下重重的一笔。
鼓声震天响;由皇帝宣布比赛开始。
素雅公主微微一笑:〃我是女人;所以由我先来。〃
元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素雅却并没有命令人们狮她的布料上来;而是走到了评判身前;从宽大的衣袖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样东西在她修长的手指之间;不过成年人的指甲盖大小;她把它放在了评判的手里。
〃我们乌兰国的位置各位可能也知道;它处在接近克拉玛雅火山的一个盆地里;终年被大火织烤;没有春、夏、秋、冬的概念。我们作为织布技艺的传人;希望布料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就是最轻、最薄;最柔软;可以让人们在炎热的天气里也能获得一些清凉。〃
她说完这些话;低下头去对那评判说:〃请你打开这块布料。〃
那个评判微微吃了一惊;没有想到手里的东西;其实竟是一块布料。
他依着素雅的话缓缓放开了它;延展延展一直延展下去;从他手里一直延展到大殿中央;竟然足足有三米多长。
三米多长的料子;竟然团簇成指甲盖大小;它的轻柔程度让所有人轰然议论起来。
〃不可思议……〃
〃太惊人了……〃
素雅公主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浮现出了得意的神色。
她波光一转;看向元织说道:〃不知道皇子殿下;有什么更加惊人的东西能够呈现给我们呢?如果没有把握;还不如直接认输算了;省得拿出来让你父皇的面子不好看。〃
元织没有理她;却指着大殿墙下的花瓶说:〃请问各位有没有看到这个花瓶?〃
评判们面面相;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点了点头说:〃看到了;皇子殿下有什么指教吗?〃
〃我请问大家;这上面的花纹是什么样子的。〃
人们更加莫名其妙:〃是一对龙凤;龙在上面;凤在下面。〃
〃对;这正式我国烧制瓷器的技艺;取的是龙凤呈祥的意思。〃
素雅忍不住笑起来:〃皇子殿下;贵国的瓷器精美是各国都为之羡慕的;不过我们这次比的是织布;跟瓷瓦泥匠可没有什么关系。〃
元织却还是没有理会她;只对评判们说道:〃现在我请大家闭上眼睛。〃
人们完全不明白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然而既然他这样要求;也不得不把眼睛闭上了。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听过元织的声音说道:〃大家可以把眼睛睁开了。〃
人们依照他所说的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情形纹丝没变。
元织指着方才他们看到的那对花瓶说:〃请问各位;这上面的花纹是什么样子的?〃
评判看了元织;又看了看那花瓶:〃皇子殿下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吗?这不还是刚才那两只花瓶;龙在上面;凤在下面;取所谓龙凤呈祥的意思?〃
他的话刚说完;却发现素雅公主的脸色完全变了。
她本来肤色有些黝黑;阴沉下来的时候;就像被人打了两拳又踩过三脚。
元织却微微笑了;抬起头来向上面的人说:〃撤下来吧。〃
评判们还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见上面的梁柱爬下了两个人;他们一人手里拿着一样东西;一直拽到评判们的面前。
人们这才看清楚;原来在花瓶和他们的眼睛之间;竟然隔着一块比蝉翼更薄;比水渍更清透的布料;以至于他们根本就没有发现这块布料其实是挡在了他们的眼前。
〃这不可能……〃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这不是布料;这是妖魔做出来的魔障……〃
太过于惊人的技艺几乎让人觉得恐怖;这世上本不该有这样的东西。
元织轻声打断了他们:〃这块布料的名字叫做微尘;我佛有禅语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织这块布的人正因为殚精竭虑看破了所有的情关;挡在我们眼前纷纷扰扰遮遮掩掩的那些烦恼;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个人得心达到了这种境界;才可能会有如此高超而不似凡人的技艺。〃
人们听得半懂又不太懂;只觉得技艺精到了极处近乎于神迹;让见惯了大世面的人;都不禁肃然起敬。
素雅沉着脸想;中原人所说的心剑合一;难道就是这样的情形吗?
可是一个人到底到了什么情况之下;才能够达到不被凡尘世俗所困扰呢?
沉吟间却有人轻轻拍起了手来;抬起头看却是皇帝一脸开心到了极点的样子:〃精彩精彩;我的皇儿果然不是好欺负的。〃
〃谢父皇夸奖。〃元织深深一拜。
本来没有一丝笑意的太子看到这一幕;秀美绝伦的脸容就更加阴沉了。
他借口撒尿;走到后面找到了国舅:〃我让你去把那个叫什么深深的女人干掉;你也做不好;现在真让元织那小子赢了的话;你就跟我一起去死吧。〃
国舅叹了口气;他也头痛得很:〃我想想办法;你别急;让我想想办法。〃
太子哼了一声转回了殿中。
国舅知道这场比赛至关重要;确实不能让元织出这个风头;要怎么办才能打杀他们的士气呢?
他围着皇城走了几圈;却猛然看到一个美丽的姑娘正在试衣服穿。
国舅心头一动;他认得这个女人;正是时下里成衣业最著名的展示女郎玲珑;花深深一手捧红了她;很显然在这次比赛当中;也要用她来作为压轴的重戏。
国舅微微一笑;一个主意立刻冒上心头。
他悄悄地走过去;趁人们不注意;猛地掐住了玲珑的脖子。
女人毕竟比不过男人的力气大;玲珑连哼都没哼一声;就翻着白眼晕连过去。
国舅悄无声息地把她拖出了混乱的屋子;找了一间空房把她丢进去;没有了穿衣服的展示女郎;就算再好的衣服也会失色。
国舅捏着下巴笑起来:〃花什么……深……还有元织……你们就等着恼羞成怒的皇上把你们包成粽子吧〃
他一边奸笑一边想………奇怪;为什么会想到粽子了呢?难道我想吃粽子了吗?
比赛第一场是由元织所代表的深织居胜出。
比赛是由料;织;衣三部分组成;所以第二场的题目就是织。
深织居;深织居;自古以来有许多以织绣为题材的诗歌;甚至有一个词牌的名字就叫做《九张机》;由此可见这个织字;在布业里所占到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素雅输了第一场;第二场就无论如何也不肯提先出战。
元织也不跟她争这些微枝末节的东西;微一挥手;一名白衣侍人就捧这衣物缓缓走上前来;他跪倒在地上;把衣物铺展在众人面前。
那件衣服没有袖子;也没有前襟;形状十分可疑。
仔仔细细地看过去才知道;那是一件雪白的战袍;一片片血色火焰铺展在雪白的衣料上;似乎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冷到了极致的白;衬着烈火如歌;只要让人看上一眼;就似要被那强烈的光芒夺去了呼吸。
开始还在呆呆地盯着它地人们;渐渐觉得眩晕恶心;喘不上气来;甚至有几个体质荏弱的人跑到了外面呕吐。
还有一个人的表情应该更加震惊。
元织无意识地向那人看了一眼;这件东西;本来应该是他的。
那是深深一针一线;罄尽了所有的心血;奉献给他的最后的热情;然而他却只是把它收在了衣柜里;直到深深让元织派人把它偷出来;他也没有发觉。
卫飞衣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后来深深终于还是把它绣完了。
她的执著和倔犟实在让所有人为之心惊。
〃这是上古绣针之技;看久了会让人产生幻觉。〃
〃那就赶快收起来吧。〃人们纷纷说道。
〃等一等。〃素雅却挡住了想收起战袍的白衣侍者;手拂在那不露痕迹的针脚上;〃很久以前就曾听过这样神奇的技法;据说可以摄人心神;没想到竟然在贵国看到了;不管这次的比赛是输是赢;我素雅也实在不枉到贵国走这一遭。〃
元织淡淡道:〃谢谢公主夸奖;这本来是失传已久的技法;只是那位姑娘的母亲家代代流传下来;一开始那位姑娘自己也不知道;后来才在书上发现;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上古绣针之技。〃
素雅摇着头啧啧感叹。
直到评判们催促;她才他抬起头来说:〃与上古绣针之法比起来;我们乌兰国的绣技历史也十分悠久;很多年前就有传说;我国的王后所绣的牡丹;能够招来鲜活的蝴蝶;人们常常说这是吹牛;是假的;现在我就让大家验证一下我们乌兰过的绣艺到底有没有这么神奇。〃
她微笑着招了招手;一群人竟然往这堂堂大殿上;抬进来一个水盆。
所有人目瞪口呆;不知道她要搞什么把戏。
低下头看过去;水盆里竟然是数十条鲜活的鲤鱼。
〃素雅公主;你想给我们展现一下你的厨艺吗?〃
〃当然不是;如果把这些鱼吃到肚子里;那下面的戏我就没有办法唱了。〃素雅说着让人抬上来一块屏风;密密麻麻地被包裹着;看不出屏风上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人们抬着屏风到了水盆前;把包裹的东西往下一撤;阳光之下只见那屏风被照得晶莹剔透;上面流水潺潺;好像要从布里一直倾泻到盆中。
那盆里的鲤鱼一见水花;竟争先恐后地跳起来;直往那屏风上面撞。
布虽然是软的;拉在屏风里;就会变得有些坚硬;鱼撞在上面顿时头晕目眩;翻着白眼跌回到了盆里。
人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奇景;一边哈哈大笑这些傻鱼;一面又感叹着屏风上面绣艺逼真到了极点;以至于连鱼自己;都认不出来那并不是自己应该待的地方。
溪水固然绣得逼真;战袍的上古绣针之技也实在令人惊叹;所以这一次连评判们也犯连难;不知道该把胜利的旗帜交到哪一方手里。
背着人商量了许久;终于有人慢慢地转过了身来。
如果这一场判定深织居胜利;那么比赛三局两胜;就可以告一段落了;所以所有的人脸上;都露出了非常紧张的表情。
那个人声音缓缓地说道:〃我们经过慎重的商讨;认为深织居所呈现出来的绣品;虽然技艺出神入化;非常令人敬佩;但立意太过于血腥;而乌兰公主的绣品趣味盎然;让人心里十分快乐;一件好的绣品;并不是要震慑什么人;而是应该给人带来温馨和愉悦才对;所以我们判定乌兰国胜了这一场。〃
元织一阵怅然;本来他也觉得这件战袍太过于血腥;可是深深一意孤行;认为这是她最好的一件作品;果然高手相交;却还是输在了这些微的细节上面。
〃放屁〃这个女人拿出来的那是绣品吗?那是屏风你们懂不懂什么叫绣艺啊?〃
元织一脸黑线:〃父皇……〃
〃绣品是布;要绣在布上面才叫绣花……〃
〃父皇〃咱不带玩耍赖的……〃
皇帝悻悻地坐下来:〃哼……朕就是看他们脑子不清醒;所以心里生气……〃
元织急忙躬身行礼:〃儿臣下一场一定会赢回来。〃
这时候国舅回到了殿中;在太子耳边低语了几句;太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赢回来;我倒看你用什么赢回来〃
第三场比试成衣;这也是所有比赛里面;技术含量最高的一场。
它包括了织;染;绣;剪裁;缝纫;最终成衣;乃至于衣服与人的切合度;就算一件再好的衣服;不适合那个人;它也是一件失败的作品。
深深特意为玲珑设计的依然是红色系衣裙;因为她气质妩媚;皮肤雪白;只有红色才能把她所有的光华衬托出来。
可是召唤她上场的时候;她却发现玲珑不见了。
〃有没有看到玲珑?〃
〃不知道。〃人们这才想起来;好像有一阵子没有看到她了。
〃好不快找〃
〃是〃
这么关键的时候;走秀的主角不见了踪影;实在让人恼火。
深深本来强压着一口血气在这里强撑;已经输掉一场情势并不看好;再加上找不到玲珑的人影;只觉得纷纷扰扰的烦恼全部都冒了上来;血在胸腔里不停地翻滚。
人们在殿前、屋里;甚至连厕所里都翻了个底掉;竟然也没有发现玲珑。
〃这可怎么办?〃
高手相交;原来些微的细节就会产生天差地别的效果;找不到玲珑;难道这一场竟真的认输了不成?
元织听到消息;也急忙从殿前赶到后台来:〃这是怎么回事?〃
深深坐下来摇了摇头。
元织想着玲珑那个女人;就知道她不靠谱;果然关键时刻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指向周围一间间的小屋:〃那些地方找了没有?〃
〃来不及了殿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喉头腥甜;她趁人不注意;把血渍吐在了掌心的娟帕上;〃没有人会有耐心等到我们找到了人为止;这是比赛;不是游戏。〃
大殿之上一片紧张的气氛;焦灼的等待让人们觉得不安宁。
〃怎么还不开始?〃
〃人都跑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