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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的黛眉颦起,声音却依然柔和:
“澜妹妹,你方小产,需卧床静养才是,怎么下了地呢?”
她的孩子还是没有保住?心下虽起了喟叹,更深的却是对她的鄙夷,牺牲自己的孩子来成全一己的私欲,是宫闱让人心变得如此冷漠,还是这么多冷漠的人心筑成的才是宫闱的真谛呢?
“哼,”她柳眉一挑,冷冷道:“多谢姐姐费心,我若还躺在床上,恐怕还真错过这里唱的一出好戏。”
“澜妹妹,这话若让别人听去,岂不又生事端?”德妃一旁悠悠启唇。缓缓起身,走至贤妃面前,轻轻携起她的手,“澜妹妹,先坐下说话。”
第58章 人生只有情难死(下)
“事端?”贤妃袖袍一挥,挣拖德妃的手,“安陵宸,你今日推我下台阶,这样的忤逆事端你竟让一个贱婢替你顶罪?”她纤长的手指掐入我的手臂,美目怒视。然后,脸上闪过一丝厌恨,将我往后一推,力道却并不是很大。
“臣妾并未推娘娘跌下下台阶——”身子被她一推,踉跄后退几步,丝履不知被谁的脚绊到,跌至地上。
吟芩承认是她推的?我的头脑此时一片混乱。她为何要承认,为了替我去顶这莫须有的罪名?芩,为何要如此,小腹的疼痛愈剧,冷汗汵汵地蜷在地上,却无力站起。
“你今日让本宫跌下台阶,却在此装作楚楚可怜,偏不知给谁看!”她冷笑望着我,语句毒讽地道:“能调教出如此贱婢的,也只有如此主子了!”
“放肆!”一声威仪的喝叱,“吟芩昔日是哀家的宫女,贤妃是在指责哀家不成?”
在一叠声请安声中,太后步入正殿。依然明仪端庄,只是凤眼里着了不能忽略的一抹愠意。
贤妃重重跪地:
“臣妾惶恐,怎敢有此意,请太后明鉴!”
贤妃的声音第一次带了惧怕的意味,跪倒在地。
“明鉴?哀家如此不明,才调教出这等‘贱婢’。如此,又该怎样去鉴?”
“臣妾不敢!太后恕罪!太后恕罪!”她重重扣首,皇后毕竟心软:
“母后,念在澜妹妹方失了皇嗣,心情郁结,才会口不择言,饶了她这一次吧。”
太后冷冷望了贤妃一眼,不再言语,任她继续跪着,径直走到主位,皇后早站起,让坐于下首,德妃亦不急不慢地走回另一侧下首,坐定。
“吟芩,你曾侍奉哀家三十余年,哀家清楚你并不是心狠之人,这件事,真的是你所为吗?”
太后的声音夹了莫辨的一丝复杂情绪,言语间更似平常家谈,再无一分的威摄。
自我入宫,太后指了吟芩来侍侯我,但吟芩却处处替姑姑照顾我于无微不至。可在太后深恨赐我毒鸠前,从未见太后因此责难过吟芩。
吟芩究竟是怎样一个侍女,能在两宫太后和太妃之间同时得到如此的器重,这点,是我一直未曾明白的。亦是我最初选择疏远她的原因。
今日,她为了我去应下这莫须有,但却是极刑的罪名,这于至亲血脉尚是不能如此无畏,而她,究竟又是为了什么?我自认待她之恩并非值得如此以报。
小腹的抽痛让我的思绪越来越紊乱,我凝望着吟芩,她平静的脸上依然坦然自若,容色不惊,周身笼了一层祥和的光晕,但,我真的看不透她,可能,一直以来,我都看不透这宫中的任何一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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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波谲云诡宫闱争(上)
我勉强地从蜷跌在地,改为跪姿,殿内置着冰块,散发的寒意将汗沾得清冷,粘稠地贴在身上,小腹的疼痛转成尖利的锐痛,我就这么跪在地上,低垂臻首,视线,开始时而模糊起来。
所有的思绪在那一刻逐渐游离,吟芩的声音依然清晰传来:
“奴婢承太后娘娘教诲三十余载,受益匪浅,感恩不尽!但今日之事,全因奴婢不忍昭仪娘娘屡次被贤妃娘娘责难,故才在一气之下推贤妃娘娘跌下朱雀台,导致皇嗣不保。”言至此,她重重叩首:“奴婢辜负了太后娘娘栽培之恩,导致后宫失和,损及龙嗣,奴婢死罪!请太后娘娘赐奴婢一死,以儆效尤!”
“辜负……”太后沉吟的语意中掺了一丝伤感意味,“吟芩,谋害皇嗣,罪当凌迟,你可想清楚了?”
“太后,您最清楚奴婢的脾性,此时所说,句句为悔过之言。奴婢未能忍那一时之气,造成今日的结果,理该以命相抵!”她再叩首,声音静缓。
她,为何要如此!真是傻了吗?受姑姑所托照顾于我,却拿命来护!我跪挪到她身边,将手握住她的,费力启唇,语音微弱:
“芩,不是——你所做的,为何——要认?”
她抬眸,望进我的眸底,目光一如昔日的轻柔:
“娘娘,您不能再这样庇护奴婢,因着您素日的庇护,才让奴婢任性枉为,犯下今日这不可饶恕的罪孽!”
“芩——”我待要说什么,身子却无力瘫软,和着小腹此时的抽痛,虚汗如雨。
她见我神色不对,忙将手扶住我,然后,惊呼:
“娘娘!您怎么了!”
“昭仪莫不是中暑了?”德妃关切地询问,“皇后娘娘,您往日命太医院调配的牡丹茶不正是祛暑清热之方吗?”
“紫,快将本宫的牡丹茶奉于昭仪。”皇后疲惫的声音里更多的是焦灼。
清凉甘甜的茶入喉,我悠悠回转过来,吟芩的手还是那样地暖。
“娘娘,您可好些了?”
晗首,吟芩继扶着我,我倚在她身上,她稍稍欠身:
“太后,皇后娘娘,德妃娘娘,今日之事皆是奴婢一人所为,与娘娘无关,请即处置奴婢!”
“太后,皇后娘娘,是宸昭仪推臣妾下的台阶,才使臣妾失了孩子。并非吟芩,请太后,皇后娘娘明查!臣妾的近身宫女秀琳亦是亲眼所见!可传她来对质。”
第59章 波谲云诡宫闱争(下)
“对质?澜妹妹,秀琳是你的近身宫女,传她来,所说的话又怎可偏信?”德妃浅浅笑道,“吟芩在宫内为奴多年,自是知道谋害皇嗣乃死罪,若非事实如此,岂会愿意用性命相赔。”
“德妃,你——”贤妃一时气堵。
“够了!哀家还没老到是非不辨,要你们来指点。”太后的怒意蕴起。
四下一片寂静,我的手指冰冷,几次想说话,但声音在出唇那刹,却消逝在空气里,而汗,已将衫裙悉数浸湿。
下腹突然剧烈抽痛起来,有热热的液体从腿间淌下,然后,我看到,一缕暗红的血线从杏色的裙摆下蜿蜒流出,触目惊心。
“血!娘娘!”吟芩大惊疾呼。
神智此时却清晰无比,我看到这抹暗红,一如夕阳最后的光华在黑暗之前,残留的灿烂旖冶,
血线愈淌愈缓,延拖过的猩红毡毯上,仅粘染成更深的黑红。
“快传太医!”皇后的声音亦不复平素的镇静。
“宸妹妹莫不是——”德妃惊讶的语声同时响起。
她们,似乎都在担心一个事实,纵然懵懂如我,亦隐隐猜到这背后代表的意义。朱雀台上,贤妃跌落台阶的那幕再再在我脑海呈现,彼时,一样颜色的血,从她的裙裾下流出。
再忆及这月余葵水未至,胃口清减,莫名干呕……
原来,我可能已有了和他的孩子,父亲期望的这个孩子,于我,亦是如珠似宝的孩子。因为,这不仅仅是父亲口中关于权势稳固的意味,更是哪怕今后幸福终止,帝王恩断后唯一的倚赖、证明我曾经拥有过那份幸福。
“救,救我的孩子。”我拼尽最后的力气握紧吟芩的手,声音轻微到只有她才能听到。
“娘娘——”她的眸内滴下一颗泪水,我第一次看到她流泪,在她自己生死攸关、旦夕不保的时候,流下的泪却是为我。芩,我何尝值得你如此?谋害皇嗣,这样的罪名,你一意替我背负,我心又何以堪?这本是贤妃的陷害,你却拿命去成全她的诡计,仅是让我置身风波外,继续以昭仪的位份在宫闱继续姑姑的嘱咐吗?
芩,芩!所有话语说不出,无法说,无力地垂下素手,小腹好痛,我的孩子,孩子!
失去意识的瞬间,我闻到暖暖的龙涎香将我温柔地包围,一丝一丝,沁入肺腑,可眼帘沉重的压了下来,腹部的疼痛终于让我陷入黑暗中……
写这两章用了五天的时间,每写一笔,离宸之恨,烨之误便更近一步。可,还是要继续写。随着第三卷进入尾声,第四卷拉开序幕之前,宸与烨,离彼此的绝决似乎又近了一步。
现在,雪除了保证结局一定是欢喜的之外,对于将来要写出的一切残酷,连自己都觉得愈来愈无法把控。
我是可怜宸的,情窦初开,甫入宫中,却是葬情灭爱。帝王之爱,太重,太深沉,她看不懂,辨不明,却在一次次误会中,与烨隔阂愈深。
烨呢?于滺是至纯至真的初爱,然而被辜负,他紧闭心门,直到宸的出现,一样地美好,一样的眸华单纯,更难得的,她心里一开始,便只有烨的身影,他从北溟归来的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叫爱的情愫。然后他惧怕,因为,过去的种种还历历在目,他是帝王,自尊不容许再次被践踏。可,一味地疏远终还是在她的曲意承欢下被瓦解。
睿智如烨,或许是知道此时的宸并不如初进宫时那般纯粹。可,她的身上,毕竟还有一种美好地简单,让他动心。
可惜,当误会再次把俩人逼上对绝的地步时,我清晰地看到,彼此刻意堆砌的恩爱后,其实多少酝酿的还是真心吧。
第60章 失子惨痛深宫劫(上)
无尽的黑暗中,我依稀看到,一个孩子在远处孤独地站着,小小的脸上,满是无助的神情,我向他走去,但,他却迅速转身,蹒跚地走向更为深黝的暗处,我伸手,想要拉住他,但脚下一滑,跌入深不见底的悬崖,四周无边的黑暗吞噬过来,急速下坠的惊心终于让我从噩梦中转醒。
衣衫被汗濡湿,贴在肌肤上,小腹依然疼痛,低低吟了一声,睁开眼眸,已是泪湿脸颊。
“皇上——”
他俊秀的容颜映现在我眸底,如漆的墨瞳不再平静无波,酝了几缕不易察觉的情愫,是关于悲痛的点滴。
“臣妾睡了很久?”
他冰冷的手指轻轻替我试去脸颊残余泪痕:
“不算长,一宿而已。”
他在这,陪了我多长时间?从他略微疲惫的气色,这必定不止一两个时辰。
我的噩梦,不详的征兆,能诉与他知吗?心下的不安,攫住我的所有情绪,不安,对,是不安。
我的手抚上小腹,那里,还如此抽痛,所以,如果有孩子,他还在这里吧。
霞彩牡丹云纹绡罗帐,鎏金雕凤檀木床,殿外,一抹似淡还无的曙光缓缓笼了进来,愈衬得我眸华无神,神情黯淡。
此处,不是倾霁宫,能用云纹之地,惟有凤仪宫。
皇后竟容我在她床榻昏迷一宿,但我却是喝了她让紫凌奉的那杯茶才会小腹抽痛,还有之前贤妃的怒极一推,似有人绊了我,我才摔倒。
理不清纷乱的思绪,但,只要孩子现在没事,就好!
他默默地凝视我,眉心却始终是紧蹙着。
一边伺候着的顺公公端上红漆托盘,一碗深褐色的汤药静静地置在那盘内。
“皇上,这药,奴才才命医女重又热过了。李太医特意嘱咐,请昭仪娘娘尽早服用,方对*无碍。”
“药?”我疑惑地望向天烨,是保胎药吗?如果是,那我的孩子果然没事,绷紧的心突然舒展开,深深地吁出一口气。
他的眸底拂过一丝愈深的悲意,然后,伸手从托盘内取过碗盏:
“你先下去,让她们先侯着,没有朕的传召,不许任何人进来。“
“奴才遵命!”顺公公恭敬退下。
“李太医昨晚替昭仪诊脉,确定昭仪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他艰涩地启唇。
我的眸底漾过几许纯粹的欣喜,完全忽视了他的神情反常。思绪浸满了铺天盖地的喜悦。
如果之前仅是猜测,那此刻,我是确定——我有孩子了!有了我和他的孩子!
“皇上,孩子没事吧?”我虚弱地坐起,手情不自禁覆上他的手腕。
他微微颤抖了下,碗盏内的汤药依然平滑如镜。
“昭仪——”他墨瞳望进我的眸底深处,第一次语音低迥,“把这药喝了,昭仪的身子就会无恙。”
我浅笑地接过,凑近唇边,才要喝,他却轻轻道:
“慢点喝,药还烫。”
“臣妾不怕烫,只要孩子无碍,即便苦若蛇胆,臣妾亦是无惧的。”
“昭仪,”他眸内的光华此时深深地凝注着我,然后,缓缓道:“那——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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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失子惨痛深宫劫(下)
药,真苦,咽入喉,我不仅皱起黛眉,但为了孩子,我有什么不能忍受呢?摒住呼吸,一气喝下。将空碗置于床边的几案上,唇齿间仅余下涩意难耐。
“何必喝这么快。”他递上素巾于我,我接过,拭唇边药渍间,望向他,想起吟芩之事。
“皇上,有一事,臣妾妄言,但若压着,心里实是难安。”
“何事?”他的眉心依然蹙紧。
“吟芩现在怎样了?”
“已交由母后发落。”他伸手扶我继续躺下,盖好薄毯。
我握住他的手,凄婉哀求道:
“臣妾没有推贤妃!吟芩是怕臣妾担了这罪,才去应下的!皇上,您如果信臣妾,请务必宽恕吟芩!纵然她欺君顶罪,亦是为了臣妾。”
他反手握住我的,似宽慰,而眸底却是更深的阴郁酝积:
“昭仪,目前,你的身子最重要。其余,不必多想。”
“皇上——”待要再开口,小腹突然绞痛,仿佛无数地刀子从内里刺出,旋转犀利地割断所有牵连。手心,额际,身上,沁出阵阵冷汗。那疼痛,一浪高过一浪地涌来,似永远没有抵岸的尽头,而我在这波澜汹涌间,逐渐被淹没,无力去抵抗。
“啊——啊……!”
凄利的惨叫无法抑制地从我喉中迸出,这一刻的痛,竟比死还难熬百倍千倍。
他眸底的阴郁哀伤愈渐清晰。
“朕命六名太医在昭仪昏迷时会诊,结果却是禀告朕,昭仪宫寒,导致孩子胎死腹中,如若不堕下死胎,则必危及昭仪性命。”
他声音清泠,字字清晰地映入我耳中,刻进我心底。
“所以——那碗是——”我费力问道,答案已经不言而喻,这般地问,我真是傻了。
我太傻!
他没有回答我,但神情已经验证了我心中所想,不过是一碗堕胎药!
他岂可容权相之女再诞西周皇嗣?这对他无疑是最大的掣肘。
所以,就牺牲我的孩子?
宫寒导致胎死腹中,多好的托词?
贤妃推我,我不怨,皇后赐我牡丹茶,我不怨。
宫中,本为是非血腥,尔虞我诈之地。如要怨,又怎怨得完?
但,天烨,你是孩子的亲生父皇,竟能狠心赐我这碗汤药,这帝王后宫,连这点骨血亲情都容不得吗?!
我不能不怨!
一句宫寒,抵消你的嫔妃,包括你的弑子之罪!
一碗汤药,断送的不仅仅是这无辜的孩子,更是我对你所有积蓄至今幻想的情份!
我毅然松开握住他的手,别过头去不再看他,身子绻缩,任由撕心的疼痛将我掩盖吞没,却始终不再喊出一声。
反咬着唇,抑住愈来愈烈的坠痛所会带来的呻吟,咬得紧了,慢慢品到一丝腥血的味道,而我的泪,终于滑落。
他的手似乎抚上我的背,但只是那么一瞬,却还是收回。
“速传稳婆进来!”他的声音一反平日的冷静,近乎于低吼。
我闭上眼眸,思绪陷入无尽的悲哀中,下身,有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而我支撑自己至今关于某种信念的力气,似乎也在那瞬间终于消耗怠尽……
第61章 七夕情殇与谁共(上)
七月初二,太后颁下懿旨,贤妃失仪,贬为充仪。
七月初三,太后再下口谕,皇后病体未愈,继续静养,后宫事务暂交德妃代掌。
七月初四,太后偶染风寒,吟芩一案押后处置。
而我,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