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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坐在椅子上，绷起稚嫩小脸，反而有几分可爱。
林如海说起城中传言，并没提及传言来源，不过大家心中知根知底。
朱志明不着痕迹看了贾琏一眼，又看了看梅大学士，作为七部尚书之首，静静站在一侧。
这种手段，除却当今陛下喜欢用外，也就是宫中那位娘娘。
朱志明想起卫芊这些年对朝政的干预，心中颇有几分复杂。“也亏得陛下心胸广大，竟然能容忍她几次三番操控局势。六部化七部，简直坏了千年以来的礼乐规矩。”
农部建立，反对和支持各占一半。卫芊趁机插手，把贾琏扶上位。若非诸臣反对，恐怕卫芊都有心撺掇司徒昀将漕运之事迁到农部，彻彻底底把户部和工部的钱袋子再砍去一道。
两部众人深恨这位娘娘夺取他们灰色收益，诸臣想到城中谣言对她当然没好感。不过大家不傻，毕竟这位娘娘做事没露出马脚，他们也不好主动戳破。于是就这件事来回绕圈子。
“既然大可汗主动前来拜访太后，不如请大可汗留一道手书于边疆，也好消解两方误会。”工部尚书本不该对此发话，但想到后宫之时，阴测测开口：“不如我等现在去拜见这位可汗？”
现在去拜访？那岂不是穿帮了？
朱志明眉头一皱：“按理说，可汗乃塞外之主，入京觐见当以王礼相见。可如今以女婿身份拜见太后，跟我理藩院无关。”把礼部关系撇干净。
“不错，太后传召入宫，虽不合规矩，但此乃天家家事，我等不便过问。”
“不问？塞北出兵，我们怎么不问？必须请大可汗出面澄清。”
“那何人前去拜见？陛下不在。谁人身份适合去拜见可汗？”朱志明反问。让太子去？可汗虽是塞外之人，但如果用长公主夫君的身份来压，太子岂非要行晚辈礼？面上更不好看。诸臣前去，以什么身份？要不要行礼？用哪种礼？拜亲王之礼？还是郡王之礼？
“此事我等外臣不便干涉，不如询问太后娘娘意见？”贾琏微微一笑，作为农部尚书，虽然年纪轻轻，但有资格参与这种高层会议。
工部尚书哼了一下，他跟贾琏最对不上，两人司职太接近，农部夺了自己多少权力？不过贾琏平日里怎么对付他，他回头怎么对付贾政。
太子听几人所言，吩咐宫人去询问太后。
太后全权将这件事交给卫芊，宁寿宫挡下宫人，命其前往清汜殿。
清汜殿，卫芊并不在宫中，但猜到今天必有朝臣来问，于是早有留话。
红椿亲自给东宫见礼，诸臣一见红装女子前来，不由多看几眼。
红椿有女官之位，添为从二品女尚书，和在场不少官员平起平坐，堪称女子中的典范。
朱志明心中盘算，他女儿近日入宫做女官，什么时候能够混到这一步就好了。
不过女官升职很难，除却一辈子在宫中效力的女官外，那些三年就出宫的世家少女，能够混一个女尚宫的位置便是宫中恩典。
略略打过招呼，红椿对太子行礼。“今早临照殿传来消息，可汗水土不服在宫中歇息，不便会见外臣。”
“不过，长公主刚刚回宫，性子寂寞，太子若有心，不如去看看长公主？”
“姑姑那边回头再说。”太子让红椿下去，对诸臣道：“宁妃娘娘所言诸位也都听到，这手书口谕——”
“就让宁妃娘娘来。”梅大学士不愿在这件事上拖后腿：“陛下不在，宁妃娘娘执掌六宫，理应由她接待大可汗。这手书，娘娘只会想办法。”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敌人，梅大学士猜的完全正确。
此时，卫芊正在为手书头疼。
临照殿，卫英三人都被关在这里。因为卫芊打过招呼，卫英和颐和待遇不错，大可汗也没受罪。
一大早卫芊入殿找三人下棋。现在这一局，是卫芊对大可汗。
大可汗眼珠子乱转，但卫英等人站在一旁。少年郎腰间挂着佩刀，旁边还有王铮和杨开等侍卫监督，就连颐和怀中都握着匕首，众人小心翼翼提防他这位塞外酋长。
可汗和卫芊对坐，两人面前摆着象棋。卫芊从容淡定，笑眯眯跟大可汗喝茶下棋。
大可汗不傻，被人绑架入宫，手书什么的绝对不会写。“你们南蛮子正在跟南边打仗，居然还敢对我动手，就不怕我十万铁骑碾压你们长安？”车过河，准备将军。
“只可惜那时大可汗便不在了。”卫芊幽幽一叹：“听说塞外也不安稳。除却大可汗这一系外，貌似还有不少继承人？”一击隔空炮打，逼迫大可汗移动老将。
大可汗面皮一紧，是啊，除却那两个长大的儿子外，他那几个兄弟也不是省油的灯。
“胡说，我们草原男儿哪里有你们那么狡诈！”面上反驳，但底气有些不足。
卫芊失笑道：“在可汗入京之后，主动权已经在本宫手里。”卫芊点了点茶杯，卫英上前给她添水：“塞北大军压下？听闻你们胡人彼此内斗不逊我们中原人。只要我明说你是前来做客，并且联盟其中某一支草原势力，这场仗还打得起来？”
“狡猾的中原人！”
“这就算狡猾？”卫芊脑袋伸过去：“若本宫定计，必派人对你几个儿子劝诱，告诉每一个成年儿子，朝廷愿意站在他这边，只要他们能够确保十年的边疆和平。然后两面浇油，让他们彼此残杀，最后让你断子绝孙。”
“塞北内斗，自然再没有跟我们中原对抗的力量。不是吗？”卫芊再一步将军：“幼狼终归要长大，总归要挑战头狼。相信他们会帮本宫作证，大可汗是自己主动前来我们长安。”
“……”大可汗心中打鼓，思考自己那些部下哪个信得过。自己这些年经营，应该会有人信得过吧？应该……
“对了，你猜本宫目前已经找了几个人？”卫芊漫天撒谎，面色不改：“不然，那些和亲队伍为什么留在塞北？”
是啊，和亲队伍既然可以有人绑架自己，为什么不能有几个使臣跟自己那些混账儿子联盟？
大可汗疑神疑鬼，神色逐渐难看。
卫芊拍拍大可汗肩膀，完全不担心大可汗对自己下手：“大可汗水土不服，不如安心养病。要知道。合纵连横，这一向是我们中原最擅长的。”
这话，在大可汗耳中可是另一个暗示。脸色大变，看向自己的食物。这些人准备毒杀自己？再从塞外扶持新人？
卫芊没理他，招呼卫英：“英儿，姐姐多日不见，你来跟姐姐说说话。”说完，带所有人离开，只留下大可汗一人慢慢思考。
第154章 起居注
临照殿很大，风景宜人，位处蓬莱湖畔，从湖中衍出一条潺潺溪水造就假山半岛。四周草木环绕，郁郁葱葱，是一处极佳的纳凉之地。有时太后娘娘还会拉着几位太妃在这里小住。
因此地清幽且远于前宫，所以卫英等人都在这里打闲。
大可汗在后殿居住，富贵华丽。卫英则在一处花语阁，周围种满蔷薇牡丹，便于修养。
现在，卫英被卫芊拉到后面的水榭问话。
这水榭是临照殿最著名的一处静观。坐在榭里，屋檐随转盘而不断往下流水，细细条条宛如春雨绵绵。
水榭观湖，烟雨朦胧。
姐弟二人对坐，一个侧身盘膝，一个正襟跪坐，膝盖上还放着好几本书。
“别动，别掉下来。”卫芊笑吟吟抚摸白貂毛发。
白貂通灵，尾巴一摇一摇，眯着眼享受卫芊抚摸，心中得意洋洋：“让你小时候天天欺负我，现在来报应了吧？你们人族那句话怎么说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卫英腆着笑脸：“姐，咱们是不是把这些东西去了？”不单单是腿上的书本，头顶还有一盘子苹果。
“这就受不了了？你在外面惹出这么大的事，可把姐姐吓得半死。”
“姐姐害怕？”卫英正要摇头，想起头顶苹果，连忙挺直腰杆：“姐姐从小就不是害怕的命。而且我搅黄这段和亲，不也顺姐姐心思？”
卫芊小时候什么脾气，旁人不清楚，卫英还不晓得？言传身教，卫英从小对和亲很反感。一个家族，如果沦落到让女儿出头，那也太惨了吧？
正因从小长于妇人之手，所以卫英才想要自己拼一个前程。
“你姐是不害怕。但你不为母亲想想？她老人家多大年纪，你还让她牵挂？”卫芊拈着一枚奶提子。水榭四周清水流淌，周边挂着不少果篮。经过清水浸泡，透人心凉。
卫英做了个鬼脸，然后见卫芊吃这些东西，忙道：“姐姐小心，毕竟还不到盛夏，现在吃这些寒凉之物对身子不好。”卫英在自家姐姐小腹看了看。说来也怪，自家姐姐在宫中这么得宠，怎么不见好消息？难不成是宫中有人下药？
卫英想着想着，想起当年王皇后执掌后宫期间那些丑闻。
啪——
卫芊在他脑门上狠狠一敲：“问你话呢！”
“嗯？姐姐为什么？”
“你和亲这件事怎么做的，从头到尾给我一一细说。”
卫英一听，就把自己的计划详细说了。大致上跟卫芊了解的差不多。
卫英和刘保和镇守边缘。因为刘保和跟卫芊大有渊源，又是贾代善提拔的将领，对卫英一直很好。边疆守城时，卫英很自由，他的策略大多会被刘保和接受。而且二人不断探索塞外，逐渐摸清草原地形。
凭借地利优势，在和亲队伍到来后，卫英才跟颐和联手绑架人。当然，路上那几分惊险自不用说，卫芊带颐和与可汗杀出重围时自身受好几箭，就连可汗也被擦伤。
“等等——”卫芊听出一点问题：“你说可汗身上也有伤？”
“对，颐和长公主都被砍了一刀，不过在回来路上我们好得差不多了。”卫英展示臂膀，来回挥动。
“行了，别装了。你右手无力，左腿行动慢三分，明眼人一眼看出。”卫芊修为在身，看出卫英伤势适可而止。命卫英做好，以免跪坐影响气血流通。
“你说，可汗身上那些伤重不重，有没有涂毒？是有心射中还是无心擦伤。”
“这……”卫英摇头：“当天夜里不见五指，哪里分得清那些？怎么，姐姐怀疑是有人针对大可汗？”
“不是有人，就算没人，现在也有了。”卫芊展颜一笑，花娇月羞：“姐姐本有心挑拨，但他既然受伤，此乃天授之机也！”
不用直接点破，只需轻飘飘给他送上一些金疮药、解毒药，这计策自然便成了。
吩咐香菱去后殿给大可汗换药，大可汗看着金疮药忽然问道：“娘娘怎么知道本王有伤？”
“刚刚娘娘看少爷伤势，思及大可汗一路行来，想必亦有箭疮。”
可汗心中一动，握着金疮药的手不由紧了紧，忙问：“卫英伤势如何？”
香菱顿时警觉，警惕看了看可汗，不再说话。
可汗知道自己问的有些多，等了一会儿，在香菱换好药后不着痕迹问：“这回到家中自不一样。想必长公主和卫英吃了不少？”
“刚刚卫少爷还在娘娘处吃了好几碗饭。若非娘娘劝着，恐怕都有心拉弓消食呢！”
一听这话，可汗目光闪了闪，默默不语。卫英活蹦乱跳，伤势显然比他轻。换言之，自己这些伤到底是误中副车，还是某些人故意对自己下手？回忆草原上三人逃命，可汗越发觉得，背后那些追兵并非是救自己，而是想要杀自己灭口。
自己一死，虽然跟中原闹翻，但内部新可汗上位……
“是谁，是伊律呼还是达雷？”
香菱换完药，回返水榭对卫芊禀报。
“事情成了。”卫芊淡然一笑，智珠在握：“让可汗自己琢磨，先冷他几日，回头再找他问话。”
接着，卫芊又问另一件事：“你跟颐和长公主又是怎么回事？你们俩一路归来，关系如何？”
“关系？”卫英想了想：“长公主是一个不错的女人，很果敢，就跟姐姐差不多。”他还以为自己需要多劝几日，没想到颐和公主干脆利落，第一天就跟点头答应，跟他商议绑架计划。而且三人一路赶回来，颐和就算再苦也忍着没说话。
“姐姐这么问，是想问男女之情？”卫英眨眨眼，笑嘻嘻道：“不立业，何以成家？弟弟还想多留几年单身生活。”对卫英而言，颐和仅仅是战友，并无情爱因素在内。精虫上脑什么的，卫英在司徒昀身边见多了，才不会傻傻轻易相信女人。
女人都是狠人啊！想想自家母亲，再想想自家姐姐。两人对卫英幼小心灵造成影响。
见自家弟弟态度，卫芊微微蹙眉：“也罢，暂时就这样，待日后看看再说。”现在张罗婚事未免招人蜚语，不如先把大可汗这件事搅黄再说。
“你先歇息，姐姐去准备一下。”说完，卫芊带人离开，有一个官员亦步亦趋跟在她背后。
“今日本宫所言所行，你都记下了？”
那官员名叫黎永昌，是翰林院进士，正是贾玫的梅花会扶持之人。不过明面上贫苦人家出身，被梅大学士视作清流后辈。
专门派入宫中记录梅妃一言一行。
黎永昌恭敬道：“禀娘娘的话，都记下了。不过是不是要动一些删改？”
“不用，本宫无事不可对人言，你统统记下整理，回头送到陛下那边，他自然知晓本宫心思。”
官员记下，收拾今天记录，暗自退下。回头在翰林院整理，心中默默想道：“这完全相当于妃嫔版的《起居注》，而且资料更为完善，没有一点修缮粉饰，用这种东西取信陛下。这位娘娘能够在宫中久而不倒，足见手段。”
卫芊日常活动包括她对外策略一一记录，回头快马加鞭送到司徒昀处。
司徒昀在外南征，命线人、后宫以及前朝准备三份书信。
收到后相互对比，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前朝那一封书信，是好几位官员各自准备奏折，然后让东宫封火印送来。
诸臣各执一词，对塞北这件事各有争执。不过仔细归总，无非是继续和亲，赔礼道歉；或者趁机以可汗要挟边疆胡人退兵罢了。
看罢，司徒昀又翻开自己线人的情报。
这里说的便中肯些，再没有主观想法，只把卫英和颐和绑架可汗，顺带城中谣言说了说。
“看这手笔，应该是林如海或者宁妃他们在城中布置？”司徒昀敲击桌案，旁边有一位女官上前服侍。
若卫芊见得此人，必大为惊讶，此人正是不久之前出宫的薛宝钗。
薛宝钗是个苦命人。原本回家后跟亲人团聚，但姑嫂之间处了小半个月，郑氏瞧出薛宝钗精明。在薛宝钗帮忙下，薛母小心收好地契银票，再不敢随便交给郑氏。
“哼！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居然还敢跟我作对？”郑氏心狠，薛宝钗虽然在宫中待了三年。在卫芊执掌之下大家顶多是一些小伎俩，勾心斗角争宠，什么暴毙身死并不多见。
而且，薛宝钗对郑氏估计不足，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位嫂嫂郑氏居然那般心狠。在薛宝钗出门和几位女官同伴联络时找人将她打昏交给人贩子发卖。
一开始薛宝钗还没琢磨过来，直到几日从人贩子口中得知才恍然大悟。
郑家发家时曾跟一些武林人士有来往，就是凭借贩卖人口产的第一桶金起家。别说薛宝钗，郑氏在家时还曾将父亲几个小妾给打发买了，门路摸得清清的。
薛宝钗一路卖到南方，机缘巧合之下被人当做军妓送到营地。
原本已经绝望，但见自己被送到军营，立刻想办法将事情捅出去。毕竟薛宝钗身上还有女官之位，而且在司徒昀近臣处也混了脸熟。众人一看，就把薛宝钗救出，贞洁得保。而目前司徒昀身边没有女人，一来二就，薛宝钗就在司徒昀旁边侍奉。
这次，薛宝钗彻底下狠心。自家大嫂竟然敢贩卖自己？那么他日岂非敢对母亲动手？借助司徒昀的权利，有心将郑氏彻底整死。
薛宝钗扫了一眼密折，恭恭敬敬将茶盏递上：“陛下。”
司徒昀端过来喝了一口，满意点头：“不错。”
薛宝钗在宫中三年，跟卫芊身边那么久，司徒昀的习惯摸得门清，知道他不喜欢喝热茶，专门备下温凉解渴的红枣凉茶。
司徒昀龙颜大悦，对薛宝钗越发顺眼。而看着奏折，脑子逐渐有了思路。
能不和亲最好，只是万一办不到，那么颐和和卫英只能推出去挡灾。
“目前南征正在最关键时刻，北方不容有失。”帝王之心，就算再喜欢二人，司徒昀也懂得取舍。
最后翻开后宫送来的书信，除却太后的家信外还有卫芊三日起居注。后土祭前后过程连同和大可汗的交流统统记录在案。
“这……宁妃光明磊落，一众男儿皆不如也。”一言一行悉数记下，就连史官询问要不要删减都没应诺，三日所行统统报告给司徒昀，诚意尽显。
司徒昀苦笑，他对起居注都不敢这么全篇记载，仍有删减之处。
“所以朕才敢将后宫交给她。”看到起居注中所言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