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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野人谷-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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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咳一声后,南宫公子再哑着声音道:“既然眼下是非曲直不明,不如……”说着神色一变,跟燕朝红变奸诈时一般一般的,南宫公子的视线延展,移向野人,然而他真正在看的人,却是我。

为什么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要攻击野人,避重就轻,最好先逮着我下手。

“此刻还是先将整件事理清楚要紧。”南宫公子往前一步,又沉声,“既然盟主口不能言,就暂且由在下代劳,在下斗胆,先将此事来龙去脉做一番假设,若盟主觉得不错,点头便可。”

话说完了,但却换来个冷场。因为野人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或者他听了,却故意选择无视。

野人摸完我的骨头,又检查我的皮肉,探着头,挡住众人视线,手很轻,指尖很冰,抖发抖发地摸我胸口,我挡他,他却很不给面子拨开我的手,搞得我想当众呻吟。

“远的不说,”南宫公子却自动自发,看向我与野人道,“先说盟主您想要取回的这把神泣之刀。神泣之刀为盟主至高无上地位之象征,您要重执,本无可厚非,但四年前,敢问一句——如此重要之物,又怎会从您手中遗失?!”

“或者不该说是四年前……咳咳……”南宫公子咳不停,咳完之后再继续,“咸平元年,也就是六年前,您初任盟主,武林上便出了一桩莫大的惨案,前盟主石尤风一家一十三人,包括其归家省亲的女儿石笙桓,被魔教寻仇之人上门屠戮,更不论其府中数以百计的丫鬟、家丁、以及护卫——邵盟主,在下记得当时您发出正道公令,誓找出真凶,告慰石盟主在天之灵——但在下同样也记得,那时向天下武林发出讣告、宣称盟主已殁的人便是您自己,换句话说,除了你们凉风山庄的人,事实上根本无人能够证明,盟主一家究竟是如何遭人毒手、又究竟是糟了何人毒手,邵盟主,在下说的可对?

“而更为凑巧的是,也正是从六年前开始,您作为盟主统领正道,其间大小事无数,各门各派共举抗敌无数,却从没有一次,您将神泣之刀置于人前——因此在下惶恐推测,或许在更早之前,您便已经失了刀。

“接下来便是半年前,糜当神捕出门远行,却不想天网恢恢,竟让他在阴差阳错之下由一异域人手中得获此刀,并且完美无缺的神泣之刀已再不复从前,由精钢所铸之刀柄上,竟然出现了一个以内力所写的‘邵’字,并且最后一笔由强转弱,血迹不退,显然是刻字之人气绝之前全力所为——

“而这天下间,但凡通晓武功、并略知些江湖之事的人,都能说得明白,要做到刀上刻字的功力,加上盟主您,根本也不过五人,偏偏辰罡殿教主重伤,西夏天剑归隐,武林泰山北斗方宁道人更是早已不问俗事,并且他们三人皆先后于江湖露面,尚在人世,因此与神泣之刀失落相关之人,独剩了您、与前任石盟主。”

对方把话说到这里,野人才终于整理好了我的衣领,确认我没有大毛病,回过身,不紧不慢看南宫公子。

南宫公子稍稍顿了话头,手捂在唇上又咳,咳毕问:“邵盟主,在下敢问一句,既然此把神泣之刀本身就为您所有,为何您不光明正大现身,又为何非要急于寻回此刀,甚至不择手段——可是您最终想起来,自己将它丢在了何地,或是用它杀死了什么人?!”

全场静悄悄。

然而野人听他质问,不单沉默以对,更是纹丝不动,完全不辩解,或者说完全不以为意。

“本来,”南宫公子便又道,“月余前有人发现您于此地现身,还以为自己眼花,甚至在下与家兄也从未与您谋面,单凭画像,颇难辨出真假,便惟有请了糜神捕由汴京快马加鞭赶来确认。至于论刀大会、以神泣之刀作饵、诱您入局一事,也实是迫不得已,毕竟一切只是我等推测,而您是官家亲封武林至尊,质疑您便等同质疑官家,除非——”南宫公子再次顿住,并且语气变冷,说出问句,却完全是肯定句的论调——

“除非盟主您明知此局是计,却仍要冒险偷刀,这代表、您心中有鬼?!”

“乱说什么!!”野人总归不吭声,索性我替了他上前,替他与这些人对峙。

不过我刚刚受了轻伤,略显底气不足,有点配不上武林盟主小秘的职务。

深吸一口气,再气沉丹田,我道:“南宫公子,你刚才问的那些问题,我来替他答——虽然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完全把整件事搞清楚,甚至还糊里糊涂、晕头转向的,但也正因为我是局外人,有些事才看得清楚,并且客观——而更为重要的是,我跟你们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因为一开始你们就是有罪判定,从你们第一眼看到神泣之刀上的‘邵’字时,就已经把我亲爱的野人——不是,邵野人——不是,邵颜阖,想成了坏人,于是你们自以为是拿把刀设局,觉得只要这个盟主心虚,他就一定会想尽办法避开所有人耳目夺回证物、或是毁灭证物——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能倒着推,不能因为邵什么(名字又忘了)想要把刀拿回去,就代表他有罪!

“或者这么说吧,我孙青山,作为你们盟主的亲密爱人,我可以十成十确定以及肯定,这个人——他根本就没有心思做你们的盟主。他想把刀取回来,正是因为他太清楚有你们这种不分是非黑白之人的存在,什么证据都没明朗化之前,你们就已经认定他是凶手,这还是在小范围知道整件事的情况下,一个高度机密就已经赶狗入穷巷、把他搞得鸡犬不宁,万一这件事闹大了,到时全天下的人都把他当杀人凶手、或通缉犯那么纠缠,那他还要不要活了,他以后还能不能出门逛街市了,他还能不能生儿子、能不能以身作则教育子女,能不能安安生生地做个正常人了——你们这群不正常的!!”我加了一声骂。

却想不到在短暂的沉默过后……

“你错了。”燕朝红嘴唇失血,手抵在伤口上,从一侧慢慢走出,“孙青山,你会说这番话,就代表你根本就不了解邵颜阖是一个怎样的人——先说方才,你可知他为何想要杀我,因为他有秘密,他有很多秘密不能让你知道,所以他怕我将他的秘密抖出,而你,或许到时就不会再有先前那一番慷慨之辞。”

“哦?”我挑眉,嗓子眼里发声,“野人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让我知道的,你倒是说说,看我是不是不能知道,还是我知道了,也不会——”

手却猛地被人牵起,我连话都没说完,野人的手,相握的时候,有一种与所有人都不相同的触感。首先,他的三根指骨是错位的,不论他抓紧我,或是我抓紧他,那三根手指总是无法将我的手完全有力地扣住,因为他使不上力。

其次,某一些时候,野人的手总会异乎寻常得冰,即使也有很多时候,除去他指尖的粗糙,掌心却温暖,温暖得让人想揣到怀里当暖炉,于是那个暖流啊,就顺着心口哗啦啦的……

只是这一次,是失温的。

冰得有些吓人。

野人拉着我往前走,有人挡在他面前,却又不敢真挡,最终把路让开——但偏偏野人走得太急,身形略略不稳,好几次都微微摇晃,而这好几次的发生,不过是五步之内。

我被他拉着,看他的背影,替他心疼。

他真的是一个太压抑的人,其实很多时候,他不需要将一切都憋在心里,我想我会以我绝妙的聒噪开导他,即使他杀了那个武林盟主又怎样,浪子回头金不换,就当一切都忘了,该受的罚他也全受过了,他现在这样,也并不比被判极刑好上多少。

“孙青山!”身后燕朝红突然大声叫我,“你当真没听过石笙桓这个名字?也对,你失忆了嘛,什么都忘了,所以你可能不知道,前任盟主石尤风与你所谓的野人官人关系匪浅,而且还传为江湖上的一段佳话——所谓凉风山庄得快婿,丈人盟主女婿做——六年前血案,你当石盟主女儿石笙桓回家省的什么亲——那正是她嫁了邵颜阖、三朝回门的良辰吉日!!”

我霍地顿住脚步,野人被我一拉,也停了下来。

但他背影僵硬,却没有回头。

而令我心头一紧的,根本不是野人娶过别人家闺女,也不是他娶了人也不通知我一声,而是“石笙桓”三个字,笙桓笙桓,好像什么细细小小比蜜蜂尾后针还要纤细柔软的针刃,一针,戳到了我的心口上,令我瞬间上不来气。

“你说我们全是有罪判定——”燕朝红一瘸一拐再次走到我面前,看了一眼野人拉我的手,竟是冷笑,“孙青山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其实连你心里都不能肯定你的野人官人是忠是奸,你只是一厢情愿想要原谅他一切罪行,但我想有一条罪,你一定至死无法原谅——呃……!”

野人猛地回身,竟然掐住了燕朝红的脖子。

我站在一旁惊住,看野人嘴唇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嘴唇,很清楚的三个字:“再说杀了你!”

燕朝红更笑,似乎不屑,一旁的武林人士想要上前帮忙,却被黑衣人宋官一拔剑,挡在了方寸外。

偏燕朝红还多此一举地软软抬起手,示意他没事,谁都无需助阵。

“你杀了我又怎样?”燕朝红脖子在野人手指间,生死毫厘,他却好像完全不在乎,笑问野人,“就算你杀了我,那件事又不止我一人知晓,除非你杀光所有人,最好连徐夷也杀了,否则——”野人的手指猛地一缩,燕朝红痛哼,脸上全是冷汗,他今天真可怜,我暗笑,伤了再伤,也算活该。

“不如我来替他说!”

大家神思纠结在燕朝红与野人身上,不远处糜当神捕却突然传来这么一声,“虽然在下所知不详,也不过只是一句话——那就是,青山小娘子,你可知自己为何会失忆,绝非你所想跌下山崖摔伤了脑袋——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什么?”

我愣了愣,没反应过来,还想说,我当是什么大事呢,怎么又扯到失忆了,不就是失忆吗,人为和自然伤害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一样失?

但是下一刻,我品过味来,开始觉得有哪里不对。

“到底怎么回事?”我回身问野人。

野人不看我,慢慢松了手,燕朝红便从他手边滑下去。

“野人你没事吧?”

我问他,因为他神色不对,手臂放下来,眼也已经垂下来,脸色苍白,谁都不看。

做错事的时候,他就从来不敢看我,即使很多时候,是我诬赖他。

并且这一次,他气喘得有些缓慢,缓慢悠长得不对劲,像是一种强制着要把某些情绪压制的静默,渐渐就会爆发。

“孙青山……”燕朝红这回是没完了,被野人放开,又被其他人搀扶着坐到对面椅子上,结果总归又回头想起我,喘着粗气冲我道,“小青山,其实在你失忆之前,我便已经开始留意你了,还日日跟在你身后,跟了你许久……就拿你失忆那日来说吧,你知自己为何会与你的野人官人走散?是因为这位盟主的忠实属下宋观兄弟,是他绑了你,又故意放你逃脱,结果你摔下山崖……”

你那哪是留意我——我刚想骂燕朝红,摆明就是想监视野人!

结果人家又说了:“小青山你怎么到了现在还不明白,这一主一仆两人是什么关系,属下何必要费尽心思绑自己主人的女人?青山啊青山,你当自己真是摔下山崖摔坏了脑子?其实小红红我实话跟你说吧,那日我在野草堆里找到你时,草堆边上可站了另外一人,那人正是你最最亲爱的野人官人——也就是说,他不单将你一人留在荒郊野地,事后还装作可怜兮兮地再哄你入怀,你说这种人可恨不可恨——还有啊,你知徐夷妖人为何要你无条件住在他家里,也是托了你家官人的福,你家官人向他取了忘却前事的灵丹妙药,人家正拿你试药呢!!”


盟主其人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一切都不该是无缘无故的……而想到这一点的我,觉得自己很脑抽。

燕朝红安稳坐着,已经开始细数野人的斑斑劣行……

“江湖传闻,武林盟主邵颜阖,早年时为出人头地,逼得自己寡母改嫁,其母不堪折辱,饮鸩自尽……

“其幼弟更被逼迫,入赘富贵人家,偏生要娶之人,是个已介不惑之年的老姑婆……

“九年前金池夜雨,少年盟主一战成名,然而他的对手辰罡殿主却于近日澄清,邵颜阖一身武功得益魔教,甚至金明池莲花楼一战,也绝非剩在技高一筹……

“至于为何少年得志,一张脸蛋,一身好皮囊,其间奥妙,冷暖自知……

“六年前,风生水起的武林盟主却突然离奇失踪,眼明之人当是心中有数,且彼此心照不宣,早在前盟主石尤风全家惨死那一日,颜氏宝藏的地图便已落入幕后真凶之手,那人得了图,又怎能不音信全无、按图索骥而去……

“而再次重现江湖之时,当然不会空手而归……

“所以孙青山,你应当问问自己如何与他识于微时,或许,是你知道了他的某件秘密,才引得他动了心思,要令你忘却前尘——或许,你便就是这世上、除他之外、唯一知道宝藏所在之人……

“不过烟花店主的忘尘丹也并非那么有效,否则徐夷一早便留给了自己,又怎会令你记一半、忘一半……

“而我与你床笫寻欢那一次,某人真的一概不知吗,还是守在房上冷眼旁观、只为给自己背叛求一个出路,一人一错,他一错、你一错,就全都扯平了……

“亏小青山你还以为自己欠了他,对他心存愧疚,每一次他不声不响,你很怕吧?我在一旁看了却觉得好笑,明明是人家的负罪感发作,连望也不敢望你……”

“你够了!!”我大喝,觉得脊骨发凉。

燕朝红一脸得意,我抬脚,却被人抓了手。

野人的手,我甚至不用回头也知道。

因此我没有回头,直接甩开那只手,连看也没看上一眼。

径直奔向燕朝红,一巴掌扇在此人笑歪了嘴的脸上。

“宁可荤口念佛,莫将素口骂人——燕朝红你不要以为自己知道得多一点,就在这里假惺惺提点我,就算你说的所有一切都是真的,在我眼里,他千错万错,你却只会比他更卑劣百倍——明知所有一切,却落井下石看我被你们当猴耍,还要在这里道貌岸然扮好人——姓燕的,我何尝不是对你满心愧疚,还以为是我坏了你纯真、令你痴心错付——原来说来说去,都不过是我太自以为是,我果然还是太不了解你们这个世界,甚至这个江湖的人,原来为达目的,真的可以全不拿人当人——”

“孙青山!”燕朝红想出言辩解。

我条件反射,反手又给他一耳光,“今后不要在我面前说话,因为你说的任何一句话我都不会再听进耳里,对我来说,你讲每一个字,都不过是下巴连着嘴巴在一开一合做运动——毫无意义!!”

说完我第三次抬手,我想我是够了,事不过三,好歹要给这个杀手排行榜第二名的断刀留点面子,毕竟我已经和他无瓜无葛,做过线就太不明智了。

因此我收手,转回头。

抬起视线。

是太过默契吗,根本连焦距都不必调,第一眼看见的,必定是站在原地看我的野人。

周身有一种萧索,不近不远就给人这样一种感觉,而黑色果然不适合他,只将极度消瘦的一个人衬托得更为压抑。

此刻毫无障碍的对视,他眉心要皱不皱,谈不上表情……令我想起某一个月明星稀之夜,他找上门,弓着身子坐在掌灯的桌边,然后环抱我的包,也是像这样,四目相对,看我与燕朝红缠绵悱恻地走进门。

那时我真的很愧疚,也心痛了,我不想看到他接近茫然的反应,很多时候两个人,如果真的够靠近,便连感觉都可以不分彼此,我以为我了解他,如果他不开心,我会与他感同身受……

只是我错了,燕朝红说对了,我真的不了解他。

不是不够,而是从头到尾都不了解。

野人慢慢向我走近,我还以为一向只有我先迈出脚、先迫不及待向他奔去,曾经我所以为的很多东西,我应该对他好些,我应该感激他牢牢抓住我,我庆幸他没有放开我,所以我也要再不迟疑牢牢握紧他,或许都是错的,都只是假象……

野人在我面前站定,神情中有一种完全无法隐藏的伤恸,布满细小伤痕的脸,看起来却偏偏是欺骗人视觉的白皙,他尽量自如地朝我微笑,让我知道,一切都没有改变。

不错,一切都没有改变,他始终是武林盟主邵颜阖。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野人。

像他不再规避我的视线,他可以极为平静地与我对视,深棕色的瞳孔,圆得像可以达到人类所能拥有的极致,并且,他也能够像众多武林高手那样藏匿自己的锋芒,平常人很难做到的令自己内敛,他做起来得心应手。

他静静看我,平静得有点可怕,原来别人传出他那么骇人听闻的身世背景,他也可以不在乎。

以前我可以说他只在乎我,现在却只能说,其实他也有他的理由,很多事都是情非得已,在他心里,我一如既往重要,从来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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