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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野人谷-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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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水盆里洗手,回头看徐夷,徐夷身子不好,喘两声,又坐回凳子上。

“既然你迟早要问我,”他道,“不如我此刻便告诉你。”

我把湿的手往身上蹭,燕朝红嫌恶撇嘴,徐夷倒是觉得理所当然,沉住气看我,说道:“我之所以愿意帮邵颜阖,是因为昔日曾欠他一笔人情,而且,如果你真的怨他……或者有一件事你应该先弄清楚,当我在成都城见到你们之时,他根本还不知道自己就是武林盟主,否则也不会招惹出今日种种是非……”话落直接看向燕朝红,燕朝红不自在苦笑。

徐夷的神情却是颇多无奈,顿了顿,复道:“有很多事,同一种做法,却可以出于千百种不同的理由……虽然我不知晓你与他之间种种,但他向我讨药时曾说,他希望你远离是非,这一句话,绝不会有假……”

“我知道……”我嗫嚅,“他肯定不会害我……”

徐夷点头,“至于有人说纵容你在先、好叫他自己心里好过……”这话又在特指燕朝红。

其实徐夷不木讷的时候,还是挺嘲的,“我为他治过病,”他道,“你们将他抱上门的那一次,若不是他心神耗损、牵动旧伤,他体内余毒也不会发作得不可收拾,更不会有命悬一线之忧……其实他所中之毒,有一部分是刑室用以逼供的秘药,会令其神智溃乱,他却可借由意志清醒至今,因此心思偏颇,不足为奇……”

我闭眼深呼吸。

徐夷起身,到我身边,“今日我便言尽于此,另有一些话,轮不到我来说,或许来日,他愿意亲口告诉你。”

说完徐夷走了,我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跟燕朝红不是一帮的,只是两人刚好都挑了同一个时段,又正好碰上黑衣人宋观来找我。

“你有什么绝世好计?”我问燕朝红,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却被他手快抢去。

“多谢。”他“咕咚”喝完,放下杯子,开始顺竿子爬。

“燕朝红!”我瞪他,“现在我没空跟你废话,要怎么救野人,你快说!”

“好。”他正色,“救他可以,但你必须向我保证,若我此次救了他出来,你便劝他找一处偏僻地界隐居,从此再不踏足江湖半步!”

“就跟谁想混江湖似的!”我不屑,“好,我答应你。”

“嗯。”他点头,“如此就好办多了……说实话,小青山,我是真的可了心地喜欢你,至于那一次——”

“打住!”我抬手,“谁跟你讲那一次,你赶快给我说回野人!”

“知道了……”燕朝红泄气,跟着又贴近,“小青山,我不是要陷害你家野人官人,是别人安排好了计划就该那么走,我那天也是撞了邪了,就想把你家官人的好事都捅出来——其实我是妒心起了,你也该体谅我……”

“我体谅你个冬菇番茄!”恶狠狠抽开他,“你要再不给我入正题,我——”

“正题正题!”燕朝红哭丧脸嘟囔,“连人家想说个体己话都不行,世道人心……唉……”

“有完没完?!”我没好气,“现在是给你机会将功补过,你要再给我废话连篇,我——”

“必须先出南宫府。”他莫名其妙就正经了,“与取刀一样,如果人始终在南宫府里,想逃脱是绝无可能,即便那所谓天下间第一杀手,”燕朝红挑眉,“那是没人与他计较,否则凭他,哪能那般来去自如?”

“行了行了!”我摇手,“你说话就不能奔重点吗?天下第一杀手招你惹你了,你没事逮着他奚落有意思吗?现在是讨论野人出南宫府,说清楚,怎么个出法?”

“很简单。”燕朝红睨我,“其实无论他认罪与否,糜捕头与吏部侍郎都不可能在此断案,必然要将你家官人押送东京——而问题偏偏在于,你的野人官人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此地半步,至于什么原因,小青山你应该很清楚——”

“好你个燕朝红!!”我跳起来拍桌子,“原来说来说去,你不过就是想让我劝野人乖乖听话,跟着你们上东京、任由你们宰割是不是?!”


小别重聚
燕朝红劝回我,并以燕家祖宗十八代、梁山寨上下祖宗十八代向我保证,只要野人一有机会离开南宫世家,他便会在押解途中刻意出猫,放过野人。

作为对我多番利用、以及引诱——的补偿。

而我心事重重步入南宫家偏院,夜深人静,树影幢幢,人影扑朔。

虽然我一路行来不见守卫,只见家丁,但我仍然知道,那满天扑腾的人影,便是星罗织就的武林高手,在南宫府东西南北、四面八方,每一个角落,铺开一张弥天大的铁丝网,只要有鸟往上飞,铁定被电击。

我从进门,一路被礼待,还被人领着四处指点一下。

但我始终觉得心里像压了个秤砣,本来我是兴高采烈而来的,偏偏燕朝红在不久前为我进行一番针砭时事,得出的结论,是只有一条路可行。

如何劝野人跟着他们上东京呢?

讲实话不行,燕朝红信不过野人,他是拿着自己的命在赌,如果真的放了我和野人,结果野人哪一天兴起,再入世反咬他一口,那倒霉的就不只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梁山寨的百来位弟兄——这个罪,他担不起。

虽然当场我很想骂他小人肚肠,野人怎么可能那么无聊出来反咬他,但如果静下心来去想,燕朝红的确冒了莫大的风险来帮我,况且牵连广泛,我即便再偏帮野人,也不能全然不顾燕朝红。

因此不能告诉野人燕朝红要趁机救他,但如果说“你就跟他们去东京吧,我这边收拾包袱跟你一起去”——同样也不行。

以野人的性格,他宁死不会让我卷入江湖是非,我猜他应该会在出发之前挺身硬闯南宫府,就算伤了自己也在所不惜。

并且经过这些事,我也已经明白,他绝对不是一个对我唯命是从的人,相反,他一意孤行,更对我的话阳奉阴违,我如果只是让他跟燕朝红上东京讨个说法,他不会欣然接受。

所以左不行、右也不行,最终燕朝红给我出了个馊主意,叫我不要原谅野人。

这是一个多么狗血四射的主意啊,起初我坚决反对,虽然这的确可以达到效果,我不原谅野人,与他断交,他在万念俱灰之下就一定不会再反抗,也不会再留守南宫宅邸等我——事实上野人也已经答应,只要他们让我见他,他就愿意跟他们去东京。

当然前提是,我的前两个假设,皆不采用。

也就是说,我暂时没有别的选择。

或许有,但我猪脑子,关键时刻就是不开窍,现在时间也算紧迫,根本由不得我仔细绸缪,甚至我连见了野人第一句话说什么都没想清楚,就被领到野人暂时独居的房门前。

丫鬟姐姐为我敲了门,人随即撤退。

我站在门前心虚,左等右等,却等不到来个人给我开门。

屋里没点灯,外面看上去是没人气,或者至少是里面人睡着了——偏偏宋观才跟我说过,野人这几天不眠不休,现在我来了,他反倒睡觉了?

又敲了两下门,不耐烦,正甩发腿准备踹门,一脚上去却踹空了,不但踹空了,还跌了个大趔趄,压在一个人身上,连带那人也被我扑倒,两人一起摔翻在地上。

即便我有人肉护垫,我还是忍不住要大叹一句,这一跌,可不是就把我一身老骨头跌散了,爬不起来了。

况且我被人紧紧抱着,别说爬,连动一动都很难。

此时的野人好像一种强力胶,一粘上就别指望扒下来,不然他会掉一层皮——不是我。

“你先松手……”

他仰躺,我匍匐,两个人一动不动叠在地上,其实我不敢转头看他的脸,单听他喘气的声音,都像某种濒死的野兽,“呜呜”声在他胸腔里,不绝我耳。

“野人你没事吧?”我出声问他,他愣了一会儿,也就松了手。

我先爬起来,再想去拉他,伸出手,他反倒自己先坐了起来,房外的白月光照到他脸上,才发现他目不转睛看着我,神情有点茫然。

“不是做梦啊!”我笑着拍他的脸。

他僵了一下,便抬手抓住我的手。

“起来去点灯。”我催他,抽出手,“我去关门。”

等关上了门屋内彻底漆黑,转回头,野人的黑影还一如既往坐在地上发呆,似乎连姿势都没换一下。

我无奈,现在支使他做点小事都支使不来了,长叹一口气,只能自己到桌边点蜡烛。

火光燃起,晃了晃,满室明亮。

我想回身看那人是不是还赖在地上枯坐,一回头,却被人抱了个满怀。

“你干什么……”我以呻吟的声调撒娇,以撩人的姿态推拒,其实我很想哭,三天没见他,三天是一个很长的时间段。

他拉我到床边坐下,像盲人需要动手动脚,他伸手摸我的脸。

“野人你瘦了……”我咬嘴唇,我说谎,其实他已经惨不忍睹了,黑眼圈下陷,两颊下塌,他还有哪里能给人看的,胡子也长出来了,白眼球血红,黑眼珠无神,两只眼睛木讷,整个就一野人了。

“你不吃不喝,”我干瘪着声音问他,“非暴力不抵抗吗?”

他微微笑,笑得有些像哭,拉出我的手来写:你也瘦了。

“你不要煽我情……”我揉眼睛,怕自己搪不牢。

他抿嘴,似乎在偷笑,却看起来很可怜,头发都没人帮他绑,衣服也皱巴巴没换过。“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叫野人了,”我道,“要是放着你不管,八成十天半个月不洗澡,你不怕生虱子啊?”

他摇头。

“我怕!”

他就傻笑,又在我手上写:你以前不怕。

“以前?”我警觉。

野人低着头,仍抓住我的手不放,终于不再傻笑了,表情却慢慢黯然。

然后抬起眼,“对、不、起……”他尽力狠咬每一个字,抓我的手,瑟瑟发抖。

“甭提那些不开心的。”我心虚,转移话题,一时间还不知道怎么去融会贯通燕朝红的馊主意。

野人听我的话就发现不对劲,他有时候比女人还敏感,但始终都是我比他敏感,知道他不想拆穿我,又开始傻傻看我,还悠悠地笑。

我真的不想破坏两人间的这一点温存,索性拱到他怀里,“我问你啊,”把他两只手放到腰上固定好,才问,“你手下是不是还有个‘纠治’的?”

野人知道我在说废话,只把头低下来,靠在我头边。

“没有纠治吗?”我自问自答,“那宋观岂不是太寂寞了……”

“哈哈哈……”冷汗。


是夜衷肠

这是一个干净清爽的夏夜,有蝉鸣、蛙鸣、还有蛐蛐叫。

野人搂着我,以前我总觉得那些在大夏天搂搂抱抱的情侣,无聊,真就痴缠到那种地步,也不嫌热?

但这一次,是有嘴说别人,没眼看自己。

野人将我抱得很紧,发誓说再不会背着我做任何事。

我记得他开玩笑,写:还以为你再也不要我……然后在笑的时候,他的眼睛红得像兔子,有湿润晶莹的光点在眼眶里晃。

“傻野人……”我握起他的手。

我也以为你其实全部在骗我,原来你那么多秘密,我甚至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因此最先问了他名字。

“邵颜阖?姓邵的邵?颜阖的颜阖?”

野人想了想,伸手写:是。

“跟名人重名?”

他写:是。

“多写几个字能死啊?!”

还是写:是……

“笨野人!”我没气,“以后连名带姓骂你,就叫你邵野人!”

他写:好。

“野人……”

他低头,把脸贴在我脸边,皮肤凉凉的,心跳很快,呼吸也不太顺。

“鲁君派人请颜阖,颜阖都知道不该搭理他,邵野人,你以后不要那么笨了,为了一把刀不值得……”

野人没理我,蹭我的脸,有一下没一下,把我当成他宠物。

“听见没有?!”我大喝,转头瞪他。

他就顿住,眼帘低低的,眼窝陷得很深,青紫色黑眼圈,尤其在微光寥寥的照明下,格外悲戚。

野人半天不动,即使我离他很近,也只能看到他微勾的唇角有些僵硬,研究不出他究竟什么表情。

“怎么了?”我问。

最后他缓过神来,就老老实实在我手上写:那刀是证据。

“真是证据?!”我心惊,“难道他们说的还是真的?!”

野人苦笑,笑得我心里不是滋味,伸手碰他下巴,又被他新冒头的胡茬扎得手疼。

野人拉下我的手,还是不痛不痒冲我笑,整个就是不想让我担心、自己死撑。

好在这一次他没有隐瞒,直接就写:或者我死,或者那把刀消失,否则整件事不会平息……我只是,不想教你与我一起,躲躲藏藏……

“又是因为我……”我心里难受,“早知一开始,就该催你早点离开。”

他却摇头,伸出手来捋我头发,又安慰又哄,最后告诉我,这件事与我无关,一开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如果他能够稍微记得一点曾经的自己,他也不会把我带到这么容易生事的成都来。

很多事不记得是真的,野人突然不厌其烦、开始一遍一遍向我重复,他从来没想过骗我,记忆是一点一点回来的,但是回来得太晚,当他稍稍有了头绪,已经有人认出他来。

“那石笙桓呢?”我问,“他们一家真是你杀的?”

野人的神色几乎是在一瞬间变冷,竟然答:他们该死。

倒是……他现在不瞒我任何事了,甚至连怨恨憎恶这种负面情绪也不再遮掩,他很怕我怪他骗我,因此如果我问,他不会不答。

但他心里的事太多,身份、过去……全部都有隐情,甚至全部都掺杂不堪,连他自己都不愿再回想,所以让他亲口告诉我,好事坏事全部亲口向我承认,其实很残忍。

然而有一件事我始终想问,“石笙桓啊!”看来我始终介意这个名字,“你不是很喜欢笙桓吗,难道你不喜欢她?”

野人的回答很让我无语,他竟然反问:谁说我喜欢她?不要乱想。

我无奈,“喜欢过也叫喜欢啊,不要否认得这么快……”

喜欢她会让她死吗——野人出其不意地驳我。

我呆住。

“不过野人,”我不纠结了,就说,“江湖之事我不懂,是非善恶也很难讲,但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不是燕朝红说的那种人——所以只要你答应我,做任何事不要昧良心,也不要视人命如草芥,我就会支持你,不单是精神上支持,是全身心支持!”

野人笑,用力将我抱住。

但下一刻他却走神了,眼睛看着前方,没什么固定焦点,而且他有些像摇篮,不自觉的时候就左右摇晃,像在发臆症。

“野人!”我大叫,故意吓他。

他定住,转头看我,全然没有被吓到。

“不好玩……”

野人又笑,捏我脸颊,但没有使力,甚至一点力气都没有,捏着捏着手就滑了下来。

“我相信你啊,”我说,“所以你别再不开心了,不然我要问关键问题了!”

他却写:你问。

“好,谁怕谁——说,你为什么要拿徐夷的药给我吃,你巴不得我不记得你吗?”

他神色微变,却也没有过大反应,只有一句话:我不能失去你。

“完了?!”我愣住。

他点头。

“就这样?!”我莫名其妙,“这什么意思啊?”

他就低头,又写了一遍:我不能失去你。

“我知道啊!我是问你为什么!”

这回野人就觉得我有问题了,面无表情看我,好像我问这什么烂问题,就是不想让我记得,才不让我记得,既然都不让我记得了,他又怎么可能会回答我为什么不让我记得!

“苍天啊!我为什么会这么了解你……!”我感叹,“野人你占有欲很强大,说不定以后会酿出什么惨案。”

是……他写:或许哪一日,我会亲手杀了燕朝红。

“终于肯说实话了?”我挑眉,“那你那时还把我留给他?你不知道我需求大,你补给少,没你我铁定会出轨——唔!”

野人用嘴堵住我的嘴,并且握我的手,很用力,快把我骨头握断了。

突然松开我,脸却转向一侧,不再看我。

“又吃醋了?”我撇嘴,“就那一点醋,还带反复吃的?”

野人瞥我。

“你还装可怜蒙我呢,”我不甘,“你见过我给谁洗衣服烧饭吗?我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都快成你老妈子了!”

野人突然开始笑,吓我一跳。

最终他吸一口气,我吐一口气,他就开始心平气和向我解释,那一个简简单单的白日加黑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去日隐情

野人给我吃忘尘丹那一天,他说我答应要嫁给他,如果我没这么说过,或许他就没有那么大的决心。

他想好了,好好待我,好好保护我,不比我先死,还要带我去东京看那些有钱官人如何物欲横流。

那时候他知道自己是邵颜阖,却根本不知道有什么神泣之刀、或是他拿那把刀杀过什么人,其实他每一次恢复稍许记忆,都是被我刺激出来的。

据他自己的不可靠描述,我在刚认识他没多久就失踪过一次,那时他找我找得魂都出来了,脑子一阵清楚一阵不清楚,他就想起自己叫邵颜阖了。

至于后来我与他走散,跟他给我吃什么忘尘丹,绝对是两码事。

那天野人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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