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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四爷经这一次落水,都病下了。
过了一日,四爷说恐防这病气过了给府里其他人,带着我搬到了圆明园。
团团却不能跟去,小家伙哭地可伤心了,眼圈和鼻头都红了。
我安慰他说:“妈妈只是出去住一小段时间,很快就回来了。”
他还是哭。
我叹口气说:“乖,你不是答应了妈妈会听话,会做妈妈的乖宝宝的吗?”
他微微点点头。
我接着说:“那就听妈妈说,妈妈只是走开一小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你要乖乖的,要听额娘的话,每天都要坚持做早操,每天都要好好吃饭,每天到了时间都要老老实实上床睡觉,知道吗?”
他又点了点头,不过哭泣渐渐止住了。
“还有,这个你要记清楚了,等你背熟三首唐诗的时候,妈妈就会回来陪你了,所以,你要好好背诗哦。”我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脑袋,又停住了。春天这细菌滋长的季节,小孩子的抵抗力又弱。
苏瑶抱着他,柔声对我说:“妹妹放心养病吧,我会当元寿像是我亲生的一样好好待他的。”
我感激地对她笑笑,她是会的,她向来对团团都是很好的,我相信她。
马车缓缓行开,为防吹风,我不能从车窗和团团挥手道别,所以我只好将头埋在衾被里,妄图挡住团团的哭喊声。
原来圆明园竟是这样远,我们一行人走了大半天才到。
圆明园,这座被誉为“万园之园”的,曾经是世界上最美的园林建筑,我不知道它在建成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毕竟它被毁了我们没能看到不是么?
但是我可以很确定的说,我现在脚下正踩着的这个园子实在是离那个称号还有很远、很远的一段距离……
还可以肯定的就是,接下来的至少一两个月我都是要在这里度过的了。这里,没有团团,没有方方圆圆,我熟悉的人只有四爷和高无庸两个而已。
紫苑
到了圆明园,我才发现原来只是我病重,四爷其实病地很轻。想来,他又是在玩称病不上朝的把戏了,不禁想问,这都过了半年了,朝廷里还是很不平静么?然而我不会问,所以也就找不到答案。
然而这件事并不让我烦恼,让我头疼的是这里没有大夫,我的大夫就是四爷。
也许他是为了方便自己装病,也许他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总之他学起了医,而我就是他唯一的病人。
他很认真,每日清晨和午后都会给我诊一次脉,仔细观察我的脉象,然后凝神思考很久,才写下方子。
我的病并没有恶化,可是我仍然不安,就他这半路出家的赤脚医生,实在不敢信赖。
在苦苦思索了三天之后,我决定,我也要学医,万一死了,也要死个明白不是?
于是,在他再一次来诊脉的时候,我提出了请求。
他并没有回答,只是抱来了一堆的医书,这算是同意了吧?
学医的道路是辛苦且漫长的,这是我从来都知道的,大学里医学专业还基本都是五年,多了一年呢。
然而我觉得我比他们要更痛苦一些。首先,这些医书都是竖排字,读起来很是吃力;再次,那些图画,都是简单地勾勒几笔,我看着都差不多,怎么看怎么都找不到区别;其次,那些注释都过于精炼,简单而不易懂。
唯一还过得去的就是我有一个耐心的老师,不论我问多么白痴的问题,他都不会像学校里的那些人民教师一样发火骂你笨。只是,这个老师就是害我走上这条路的人,又该怎么看他呢?
四爷不仅学医,诊病,还种药。
他在后湖边开垦了一块空地,不大,也就百来平米吧,种下了一种名叫“紫菀”的草药。
有关这种草药,我翻看过医书,其效用为润肺止咳、化痰,主治咳喘、肺结核、咯血等。
开始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种这种草药,后来才知道原来二废太子之后,康熙很是伤心难过,以至染上了重病,一直咳嗽不止,时不时还会吐血。
摸清楚缘由之后,我有点儿不爽,有必要这样表现自己的爱父之心么?
然而我又对他反感不起来,只因不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都好,他对这些草药是实实在在的上心。
来了不到一个星期,他就开始着手做这件事了。
先是选址。他不知从哪请来一个老药农,两个人在园子里走了整整一天,时而停下来,弯腰捏起个土块,在掌心细细地磨开,分辨成色,有时还会放到嘴里舔上一舔,查看酸碱。
然后是移走选好的那块地上原本栽有的一些花木。一群人忙忙碌碌的,小心翼翼地把那些价值不菲的植株连根带土地运走,在园子里其他地方寻适当的位置重新种下。
接下来,是要种下紫苑了。他摒退了所有人,只留了高无庸一人,也不让插手,全部都一个人做。用锄头将土翻深、碾碎、刨平,再挖出十字交错的走道。之后他抱着一个小竹筐,沿着走道,将一个个块根均匀地埋到土里。
这一切,我都是靠在床上看着。这间屋子,窗外就是那湖,而从床头透过了那窗看到的就是那块地。
从此,他的规律生活中又加了一项内容。
每日清晨四更三点,他就会起床,在书房待上一个时辰,然后就会去地里浇水,回来才用早饭。
早饭后,他会过来给我诊脉,查看病情进展,之后是回答我的笨问题。有时,他也会给我上课,解说地很详细。
我们一起用午饭,他的口味很清淡,我虽喜欢咸辣,但因大学在广东念的,几年熏陶下来,早已适应、习惯。
饭后,我习惯午睡,他则是在给我把一次脉后回书房继续工作。
等我睡醒,就自己阅读医书,遇到什么疑问,记下,等明天上午他来回答。
临近傍晚,他会到院子里练上一会儿弓箭,十步开外的距离,几个悬空吊着的靶子,时而静止不动,时而随风摆动,但从来那箭都是正中红心。
练完弓箭,他会再去一趟地里,有时也浇水,有时是施肥,有时则只是看看。
从地里回来,他会一个人简单地吃一些东西,然后又进了书房,基本是在二更响过之后才出来。
过了阵子,紫苑发芽了,从土里露出青青的、嫩嫩的、肥肥的子叶。
同时,顽强的小草也生长了起来,在风里骄傲地摇晃着自己细细的旗帜。
四爷在地里逗留的时间变长了。
他长时间地弯着腰,目光一寸一寸扫过,仔细地辨认出那些不应该生长在那里的小草,拔出,带走。
紫苑长出真正的叶子的时候,我的身子也感觉好些了。
通过这些日子的学习,我才发现原来四爷的医术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心也安定了许多。
然而我依然跟着他学医,一来是不想半途而废,二来实在没有其他事可做。
对于我的刻苦,他也很满意,教地愈发悉心。
等到紫苑伸出茎杆的时候,我终于可以下床走动了。
我决定跟他下地,现代医生不是说过适当的锻炼对长久卧床的病人是很有好处的么?
他听到我的决定,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在屋里窝了一个月的我,再踏上泥土大地,我的心是雀跃的。
虽然已经不用人搀扶,可以一人行走,但我周身的气力并没有恢复多少,于是我并帮不上什么忙。
他领着我走在地里,细细地教我辨认杂草。他很厉害,在我看来都只是无名的小草,到了他的口中,都有了自己的名字,甚至有了它们的兄弟。轻叹一声,他确实很博学。
在他教完这些,我就开始了我的第一次农活。
我很懒,且不在乎形象,不像他是深躬着身子,而是直接蹲了下去,拔完面前的一小片土地,就往一侧挪开一步,也不起身,接着拔下一小片土地上的杂草。
好在他已经渐渐习惯了我的无谓个性,从开始的皱眉发展到了现在的视若无睹。
在我一点一点地拔草的时候,他在一点一点地浇水。
我在前面拔,他在后面浇,彼此隔着几步,是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只是,在我终于拔完,兴奋地站起身的时候,因为头部缺氧险些栽倒在地,幸亏他及时地上前扶住了我。
无力地靠在他怀里,我不禁想到,人真的不能过于得意忘形,否则是容易吃苦头的,毕竟不是每次都能那么幸运,会有人接住你的。
咧开嘴对他笑笑,他却又皱起了眉,我知道,我这个笑容一定是太苍白了,肯定不好看。
他扶我站了一会,等有了力气,我示意他放开,我自己可以站的稳。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放开了。
我确实站得稳。
静静地站在一旁,等他把剩下的浇完,然后和他一起回去。
回去路上,他说,“你身子还没好实,还是在屋里养着吧。”
我摇摇头,“不,我想出来。放心,下次我不会再这样了。”
他又皱起了眉,然而也没有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仍旧一起下地,我拔草,他浇水,我在前,他在后,还是隔着几步,还是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是,我虽然仍旧在起身的时候头晕,但是却不至于会站不稳了。
又过了几天,我身子渐渐有了更多的气力,地里的野草也拔地差不多了,于是,我的工作内容有了改变。
现在,我们是分工合作的。他负责从湖里拎来一桶一桶的水,我则负责用瓢将水一勺一勺地浇到每一株的根下。
他拎上来水,提到适当的位置,我行过去,慢慢地浇完,然后站起身,朝他扬扬空空的瓢,他就会走过来拎走空桶,去加水。
现在紫苑已经长的大起来,那些原本稚嫩的黄绿变成青春的鲜绿,需要的水也多起来,像个喝不饱的渴汉。
劳动确实是快乐的。看着紫苑一天天长高,叶子一天天增多,我感到了实实在在的快乐。那个人呢?我想他的快乐应该不会少于我吧?到底这是他一手种下的。
长了一阵子,紫苑绿绿的叶片上出现了不健康的黄色,于是我和四爷说这土有些贫瘠,需加些肥料。
商量之后,我们决定从湖里挖些淤泥上来,盖在原本的土壤上面。
有了决定,我们再一起制定了计划。
在木桶上绑根绳子,然后我在岸上拽着绳子一头,四爷抱着木桶跳下湖,游到湖中央,潜入水底,装上满满一桶泥,再浮上来,给我打手势,我再把桶拉上来。
另外,为避免湖水太凉,我们选在了正午行动。
这一过程是狼狈的,他全身都是泥浆,我的衣摆上也满是泥点,可是我们都还是开心的,脸上也一直带着笑容。
高无庸在一旁总想要帮忙,可是四爷不让,后来还干脆把他喝走了。
两个人一直忙活到了太阳落山,也才完成了一半。
天色渐渐暗下,我们站起身来,对视一笑,看来,只有明天再继续了。
第二天比第一天顺利了不少,速度也快了不少,不到两个时辰,我们就完成了剩下的那一半。
塘泥是肥沃的,盖上淤泥的三天后,就看到了效果,那些无精打采的黄叶又精神抖擞地绿了起来。
我很开心,看着身旁也开心地微笑的四爷,我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拥抱他,这是我们一起努力的成果。
然而我没有。我不会有……
紫苑的病好了,我的病也好了。可我舍不得离开它们。
然而我还是要离开,因为我不想有些东西脱离控制。
于是,我和四爷说,“我想团团了,我可以回府吗?”
他看了我好一会,看到我简直要心虚起来,才淡淡地说道:“明日,我便安排马车送你回府吧。”
第二日,一辆马车将我送回了府,四爷仍旧住在那园子里,仍旧照料着他的紫苑,那曾经也有一段时间,也是我的紫苑。
团团一见到我就哭,说我不讲信用,他都背熟五首唐诗了,我才回来。
我没有找理由,直接承认错误,并允诺再不会离开他,他这才破涕为笑。
过了阵子,有消息传来,说皇上用了四阿哥进献的药物,已经好起来了,大行封赏的同时决定移驾去圆明园住上一阵子。
府里的人都沸腾起来,一个个嘴里都在嘟囔着,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啊。
我却是在想,原来那紫苑,并不是种给康熙用的,原来,是我错怪了他。
在一团忙乱之后,府里的人多数都迁过去圆明园了,包括嫡福晋和侧福晋。
这府里原本就安静,这回更是安静了许多,团团很兴奋,因为少了人的同时少了许多规矩,我也同意时常带他在府里多逛逛走走了。
我时常去探望耿氏,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我不那么喜欢一个人呆着了。
我仍旧时常发呆,只是,我现在发呆不再云游,只是一直想起那片紫苑……
有时候我会犯愁,不知道,那么多人去了那圆明园,我的紫苑会不会被踩坏了呢?
忽然发现,我好像变得容易伤感了。我不喜欢这样的我。
烦恼
康熙只在圆明园住了三天就去了热河,四爷没有跟去,依然住在园子里,府上搬去园子里的人也都没有回来,这个雍王府继续半空着。
渐渐的,每一天我都和耿氏待在了一起,团团和天申也就每一天都在一起玩儿了。没了人管,他们都异常地活泼起来,整日地在府里到处跑动、玩耍,我和耿氏只能辛辛苦苦地在后面跟着。
小孩子是心思单纯的,一只风筝,一只蟋蟀,一只蚂蚁,他们都可以玩得兴致勃勃的。
耿氏也是心境平和的,她的儿子快乐了,她也就快乐了,就算在追逐中磕着碰着,就算疼,也是快乐的。
按理,我本也应和耿氏一样,在这样难得的自由氛围中,体会那难得的幸福,然而我却体会不到,一颗心满是烦乱不安。
原因?
我不能看书了,尤其是医书,卜一打开见到的就是某人熟悉的字体,即刻就看不下去了。
团团和天申喜欢在花园玩,我却极不想去那,只因就在那花园里,有着那片湖,在那里,某人救过我。
我甚至不大愿意看团团那张脸了,因为那双眉毛,那对眼睛,和某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幸好有了天申,团团和耿氏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住了,没有人发现我的不对状态。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天气一天一天的热了。
五月过去了,六月到了。
六月过去了,七月到了。
天气实在是热地不行,这是我第一次在京城过夏天,去年夏天我是在草原上过的,那里凉快许多。
草原……唉,还是不要想了吧……
有时候,我简直要疑心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可惜,这里没有心理医生。
天气太热了,团团和天申也被热地不快起来,整天蔫蔫的,两个小脑瓜挨在一起,像两只被霜打了的茄子。
我和耿氏只能相视苦笑,别无他法。
这时候,我愈加想念现代的冰箱,空调,雪糕,冰淇淋……
我到底还要困在这里多久呢?我什么时候才能再接触到那些呢?
没有人告诉我答案。
这样的日子是烦闷的,每一天都显得漫长而难过。
七月底的一天,我终于盼来了一丝快乐。
是十七登门造访了,说是邀我和团团去划船,这是提前送给团团的寿礼。
见到十七的我是惊喜的,见到十七的团团也是同样惊喜的,我们的生活最近实在有点儿郁郁。
严厉的老管家去了圆明园,现在掌管这府的是随和的高福,再加上十七皇子的身份,于是,出府成了一件并不困难的事。
一阵辘辘的马车声过后,我们出了京城。
下了车,原来是一个幽谷,低洼处常年积水,已经形成一个不小的湖泊。
湖边茂盛地生长着许多白杨树,笔直高耸的树干,伸展出大大的树杈,彼此交错,上面盖着密密的绿叶,遮住了毒辣的阳光,留下怡人的清凉。
十七走过来,对我说:“前阵子经过,不经意间发现的,觉得是个避暑的好去处,就想着带你们过来了。”
我感激地对他笑笑,“你有心了。”
他也笑了,细眉细眼,弯地像月牙儿。
十七和他的随身太监小泥巴从一棵树后拖出一条小舟,推到湖边。
我拉着团团走过去,这小舟确实很小,舟身窄窄的,只能面对面坐上两人,不过这舟显然是经过改良过的,在两个位置中间加了一个小木墩。
十七扶我上了小舟,坐下。
然后,他回到岸上,抱着团团上来了,将团团放在小木墩上,自己在我对面坐下了。
之后,他从身旁舟舷上摸起一只桨,握住浑圆的一头,将宽扁的另一头探入湖水之中。
在岸上的小泥巴见我们都坐稳了,解了拴绳,扔在舟头。
十七轻轻摇晃桨柄,划开平静的湖面,小舟就动了起来,徐徐地刺破先前激起的一圈圈清浅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