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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缘-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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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色灯笼,红色布幔,红色剪纸,挡不住蓝色的忧郁,灰色的孤寂,白色的怅惘。
  缱绻丝竹,娉婷歌舞,琳琅佳肴,精致酒器,无一不是至善至美。
  然而堂下桌前众人,在那嬉笑打闹的快乐面容底下,又藏着怎样辛酸凄楚的哀痛?
  隔着垂帘,我安静地、认真地品味着这个宴会。
  我,要认真生活。
  这样,才有可能寻找得到出路。
  时光匆匆流逝,生命之花徐徐绽放、盛开、凋谢。
  人的一生对于浩瀚宇宙,不过昙花一现,然对其自身,却是仅有,是唯一,是一切。
  尽管我不知来处,亦不知去处,可是,既然我生而为人,就当珍惜,如此,才不至心怀愧疚。
  烟火腾起,锣声响起,我轻举酒杯,遥遥敬去,“沿年,新年了。”
  待明日旭日东升,这满目华饰卸去,满耳喧闹散去,我会不会有,世间诸般繁华落,一夕梦醒了无痕的感觉呢?
  不知是谁说过,做人当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去与留,真的可以这样随心么?
  怕是不能吧?
  正月初十,晴有多云,微偏北风。
  大将军来的时候,我正在下棋。
  自己和自己下,右手执黑,左手执白。一手攻城掠地,一手死守河山。
  算不得有甚欢乐,不过是百无聊赖之际的消遣。
  中意的是手指摩挲棋子的薄凉感觉,似无限缠绵流连。
  这感觉常令我不自觉地神游千里,遗忘今昔何夕,宛自枯坐,浑不欲醒。
  直至一记清脆的落子声把我唤醒……
  微抬眼,便见一片金线云纹锦缎,心中轻叹,除了他还能是谁?
  当即收敛心神,认真地对弈起来。
  待下了几手,听得他轻声道,“往后……我陪你下罢……”
  闻言,我手下略一滞,继而淡言道,“谢大将军。”
  一盘棋下了两个时辰,最终,我输他半目。
  他满意地点点头,赞道,“你的棋艺大有长进,”
  继而唤道,“来人,把这撤了去,传膳。本将军今日……”
  “不如……我们出去吃吧?我想出去走走。”我打断他说。
  “也好。”他稍怔了怔,迅即点头应允,嘴角荡开一抹笑容。
  马车出了园,我轻轻挑起车窗帘子。这座城,我还未好好看看呢。只是被押解过市时匆匆一睹。
  正是酉时,鸟归巢,人归家的时刻。夕阳温和地泡着西宁,沐着熙来攘往的纷纭世人。
  一袂青边白旗飘过,一个大大的“留”字映入我的眼帘。
  “停!”我唤道。不知为何,想要下去看看这家店。
  是个小小酒肆,青石褐木,从门面及器具看来,似是新开张不久。
  这店简朴雅致,座落在这繁华中,清浅似月影,透出淡淡的寂寞味道。
  “喜欢?那下去吧。”语气中含着点宠溺。
  轻轻摇摇头,“不了,咱们走吧。”
  不下去,只因那字,我是识得的。
  最后是去了一间大酒家,进了二楼雅阁,可以看到一楼大堂的表演台。
  乐好,歌好,舞好,茶好,食好,然那一丝寂寞总在我的心头萦绕,让我失神。
  忽然,有人唤我,“琴儿,明日……我就离开西宁了……”
  什么?我醒过神来,诧异地望向那话语的主人。
  他略显迟疑地说:“皇命在身,职责所依,不得不走,而此去又诸多危险,不宜带你随行……
  虽我不在西宁,但我会命人护你周全,此事,你大可放心。”末了他又急急说道。
  这样么?我静静思索,沉默不语。
  良久,我才出声,“去,很危险么?”
  他安静地看着我,没有答话,眼底有一点闪亮。
  次日,我们上路了。
  出了城,放眼一片空旷,北风无遮无拦,吹得这如云密集的旗帜猎猎飞扬,哗哗作响。
  我坐在大将军的马车里,没有另外备车,只因我的存在仍是秘密。
  挑起车帘,掀开一线缝隙,眺望远去的城池,我喃声自语,“你留,我走。不必守护我的你,或许……会少些寂寞,也少些……危险……”
  大将军要移师穆鲁斯乌苏的消息,在初八圣旨到的那天我就知道了。
  毕竟,在这监守甚严的高墙大院里,出去是禁止的,进来却不其然。
  他们虽然不敢在我面前说些什么,可是,留神听,总能听到不少的。
  何况,是这样大件事。
  所以,才要求出府。
  为的是琢磨逃跑的路子,想来,大军移走,这边的监守力量自当减弱。
  可是,留店的出现却打乱了我的计划。
  其实,沿年的留下,是我早该想到的。他怎么能舍下我一人在这呢?
  可是,如果我从西宁逃跑,那人必然会大怒。
  到时,恐怕这家新开的酒肆会引起注意,惹来大麻烦。
  所以,要逃,还得换个地方……
  为什么要逃?
  其实我也不清楚。
  只隐隐觉得冥冥之中有指引,指引我离开,离开这个男人……
  可是去哪呢?
  这个我更不知道。
  走一步,算一步吧,也不定什么时候,我也许就知道了呢……
  天寒地冻,行军路难,队伍行得缓慢,入夜时分,未见到城镇,只好寻了处背风的山脚宿野。
  不过众将士似是早已习惯,顷刻间就搭起了许多帐篷,点起了火把。
  立于帐前,我犹豫不定,今晚住这?
  见我皱眉,身侧小婢凑上前来低语道,“请夫人安心,大将军早有安排。今夜,着夫人宿于将军寝帐,将军则宿于议事帐。请夫人进帐。”
  这样?那就好。于是我放下心来。
  大将军有来问候我,坐了阵子,嘱我好好休息后就离开了。
  仆从服侍我更衣就寝后,吹灭了油灯,举着灯笼也离开了。
  我躺在床上,闭上了眼,尝试入眠。
  只是,尽管赶了一天路,可我一直坐在马车里也真谈不上什么辛苦,再者,向来晚睡,是以一时之间实在无法睡着。
  终于无法再忍受辗转反侧,坐起身来,凝视着火炉里那一团光亮,鼻息之间有淡淡熏香味缠绕。
  裹着被子抱着膝,微微歪着头,靠在手臂上,万籁俱静之中,传来些轻微的声响。
  这群将士很是训练有素,总之,晚饭后,众人纷纷入账休息,外面只剩值夜的将士,在警惕地守卫着。
  因此,尽管这里驻扎了几十万人,却好似无人一般寂静,仅有时而响起的巡逻队整齐而短促有力的脚步声。
  很多事情也是如此,平静之下到底有什么,或许谁都不见得清楚,甚至是那些身处其中的,身体的感知时常让人有错觉。
  可是,有时候,细心一点,似乎又能捕捉到事情真相的蛛丝马迹。
  那么,我人生的蛛丝马迹呢?
  沿年之于我,究竟是什么人?我如此这般,究竟是对是错?
  而类大将军的其他人等,与我又有着怎样的干系?
  又怎样才能知道,我该去向何方?留在何处?
  想到有些头疼,不禁闭上眼,用双手食指轻轻按摩两侧太阳穴。
  手指缓慢移动,忽轻忽重,黑暗中,思绪仿佛也随着浮浮沉沉。
  恍惚之间,仿佛有细微的吟唱声传来。也不知来自何方,像是很近,又像是很远。隐约又觉清晰,陌生又感熟悉。
  这声音持久不止,听着听着,渐渐的,我感觉到安心,似一切都有了着落。
  又过了好久,也不知有多久,我倒头睡下了。
  一夜无梦。

  宿命

  第二日是在颠簸中醒来的,是以还未睁开眼,就已很是诧异了一下。
  这是在马车上了吗?怎么会这样呢?还有怎么感觉全身乏力,又浑身燥热?
  我挣扎着想要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来,甚至连眼皮都好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睁不开。
  这是怎么回事?大惊。
  忽然一只大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有点凉凉的,很舒服。
  “琴儿,你醒了?”一个略带点嘶哑的嗓音温柔地问道。
  琴儿?是了,是我,我怎么了?我努力地挪动嘴唇,想要问他。
  “大夫说,你是昨夜受了冻,感染了风寒。”像是知道我的心思,那人柔声说道。
  哦,我病了。恍然大悟之后,沉沉倦意涌上,我又昏睡过去了。
  神智散去之前,我感到有一只带着些微凉气的大手轻轻覆上我的额头。
  这一次,我做了很多梦。
  梦是彩色的。梦里,来来回回出现了很多人,他们的表情举止都自然鲜活,我的感觉也格外真实。
  只是没有声音。我能看见他们眼底落日般的忧伤,却听不见那些诉说。我能看见他们脸上春花般的明媚,却听不见那些笑语。
  不论看到什么,我的心都特别平静,像万里无波的海平面。只是这海水,是浓郁的惆怅。
  画面不断切换,景象不断变换。
  我看到一个小女孩被人推到在地,爬起来时倔强的眼神;也看到一个少女站在讲台上摊着掌心,挨板子时冰冷的眼神;还看到成长为大女孩的她,梨涡浅笑下寂静的眼神……
  看到她时的感觉很奇妙,疏离又似亲近。
  她的眼神像一束洁白月光,照进我心底。我仿佛听见有细小的轰隆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崩塌碎裂。
  声音止住,她对我微微笑,要转身离去,背影决绝。我伸出右手,想要拉住她。却不能。
  愣愣地垂下手来,看着所有画面像飞鸟飞去一般很快消逝不见。所有光芒也散去了,只遗留下漫无边际的黑暗。
  这一瞬间,我感到恐惧。我害怕,我再找不回她。
  “琴儿!琴儿……”模糊听到有人在急切地叫我。
  朦胧中我看到一张脸,可是却看不清。眨眨眼睁开再看,是一张憔悴的俊脸,眼窝深陷,双目通红,面色苍白,胡子拉渣,可是见我醒来,一双黑眼睛明亮得像朝日。
  他怜惜地轻抚过我的脸颊,拨开几缕发丝,沙着嗓子说,“你总算醒了。我真怕……真怕……”喉头蠕动着,那双黑眼睛里笼上飘渺的烟雾。
  心上涌过一股感动,我张张嘴,想要安慰他,却发现嗓子干燥非常,一出声就疼痛难忍,“啊……”我难受得闭上了眼。
  他发觉了,急忙招手,“快,倒杯茶来。”
  他小心地扶我坐起,喂我喝水,同时轻声说,“昨日你苏醒后,本以为风寒已退,多加修养便好,却不料,你入睡后,病情陡生异变,体温时高时低,反复无常,群医束手无策……”
  喝了好几杯茶,才感觉好多了,我推开茶杯,示意够了。
  他拿开茶杯,又扶我躺下,还细心地掖了掖被子,然后接着说,“后来实在无法,就只好请来□大师为你作法……而你竟真的好了起来,待我们到了穆鲁斯乌苏,我一定命人塑一座金身佛像,送往拉萨,答谢佛祖!”
  “谢十四贝子诚心!”忽响起一个男音,浑厚富有张力,却带着点青涩。
  我顺声瞧去,原来是一个少年僧人,高且瘦,着一身褐黄僧袍,双手合十,面容清秀,神态安祥。
  是他救了我?正想致谢,却听得他又开口了,“夫人已然无恙,十四贝子当可放心了,只是,小僧有些话想单独和夫人说说,不知十四贝子可应允?”
  大将军皱了皱眉,还是答应了,“好,相信大师自有道理。请!”尔后转向我,说,“琴儿,我一会再来看你。”见我点头,他微微一笑,起身离去。出门前又吩咐了一句,“大家都退下吧。”
  众人鱼贯而出,偌大间屋,只剩下我和那僧人两人。
  他仍旧保持着之前那个姿势,静静地站着,不说话,也不看我。
  我心中有许多疑问,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沉思了好一会,才启口,说的却是,“多谢大师搭救,小妇人感铭五内,往后必尊佛重僧,以还圣僧恩情。”
  “夫人客气了。夫人这怪症因小僧而起,自当应由小僧化解。”他淡然道。
  “小妇人不明,还望大师指点迷津。”心下诧异,我肯声问道。
  他缓缓抬起头来,望向我,一双不同于中土人士的深褐色瞳仁清澈通透,眼神空灵亘远,仿佛已然看穿红尘俗世。
  “前夜,众人宿于山野,恐邪物侵扰,小僧彻夜未眠,吟诵驱魔咒为众人护法……”
  驱魔咒?那晚我听见的就是这么?原来是佛家梵唱,难怪那么令人心安。
  突然他朝我弯腰行礼,饱含歉意说道,“由于小僧不曾见过夫人,是以才有了那不当之举,还望夫人原谅。”
  我大惊,“大师何出此言?如此大礼,小妇人如何担当得起?”
  他站起身来,一脸恭敬,“夫人不必惊慌,且听小僧慢慢道来。
  贫僧阿旺益希嘉措,有幸得皇上册封为六世达喇。但其实,小僧不配拥有这个封号,它本来的主人是一个真正的圣僧,他的名字是仓央嘉措。
  他有着大智慧、大慈悲。小僧敬仰他,尊重他。世人也都爱戴他。只可惜,他触怒了拉藏汗……惹来了灾祸……
  他上京前,召我来见。他嘱咐小僧,有一日,小僧会遇见一名女子,她身上有一个异世灵魂。那灵魂,是佛陀送来的,她肩负着天下的命运,要小僧助她……亦是助天下苍生……
  昨日见到你,小僧便知你就是他口中那个女子。只因若非如此,寻常人又如何会为驱魔咒所伤,以致魂不附体?”
  异世灵魂……天下苍生……我惊愕不已。这便是我所一直期望的上天的指引么?我只是飘来这里的一缕游魂,来这是为了完成一项使命,而这使命关乎天下苍生的命运?
  阿旺停顿片刻,接着说道,“昨日我已了解到,夫人头部受过重创,一应前尘往事都已忘却。想来,这便是小僧要做的了,那就是,帮助夫人恢复记忆。”
  恢复记忆?我有些犹豫。
  尽管一直都相信,这世间,确有神秘力量主宰,也相信,人的命运,是早有定数的,只是,当这一切都成了事实,却又怀疑起来。
  也许还是人心的缘由吧,想要知晓过去未来,却又害怕失去掌握。人,总是希望能由自己来控制一切的。
  “为什么是我?”我轻叹一声。
  阿旺沉思片刻,认真地回答道,“这……恕小僧修为尚浅,不能勘破。
  相有前定,人命由天。观夫人之面相,此乃宿命,不可违也。但若要究其所以,恐怕即便是仓央圣僧亦难知晓。
  然,佛亦有曰,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所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因果循环,缘起缘灭,自有其定数。
  想来,待时候到了,一切自会明了。”
  如此这般么?我默然。
  或许,等到我记忆恢复,也就能悟明这其中前因后果了……
  那末,就试上一试吧,“那就有劳大师了。”
  原来只需一个简短的仪式,我几乎可以算是什么都不用做。
  只见阿旺从随身背褡里掏出一个小香鼎,青铜制的,上面刻着古老的花纹。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床前三尺开外的地板石砖上,还掐着手指,摆弄了下方位。
  紧接着,又见他从中掏出一粒蜡丸,打开,倒出一枚物事,不大,宝塔状,黝黑色,看不清究竟。
  他一脸凝重,无比郑重地将它放在香鼎正中,塔尖朝上,底朝下。
  做完这一切,他面向香鼎和我,在距香鼎一尺的地方盘腿坐下,对我说,“请闭眼。”
  我听话地闭上了眼睛,耳边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吟诵,音调平稳缓和,言词晦涩难懂。不多会,鼻尖闻到一缕幽幽的香气,沁人心脾,诱人心魂。
  吟诵渐急,香气渐盛,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感觉身侧仿佛有疾风卷着云雾,将我包裹,送上九霄,畅意翱翔。
  忽然,风声渐缓,云雾渐散,我徐徐下落,直至陆地。
  茫然中,陡然发觉面前云雾散开,现出一扇蓝色大门,也不知从哪冒出个细小的声音,充满蛊惑,它说,“推开它……推开它……”
  我恍恍惚惚地走上前去,轻轻一推,门无声地打开了,从中放射出万丈光芒。
  瞬即,一切都不见了,风,云,门,光……
  幻境消失了,我想起来了,所有的一切,都想起来了。
  醒来,发觉自己一脸湿润,凉丝丝的。
  忽的有一片柔软覆上我的脸颊,背后渗出隐约的温度。我不自觉的微微颤抖了一下。
  那片柔软定了一定,又接着移动了。
  一旁响起个低沉嗓音,问道,“醒了?”
  我不予反应。
  那人也不以为意,依旧细致地擦拭。
  过了好一会,那片柔软移走了,那低沉嗓音复又响起,“都想起来了?”
  尽管醒来发觉他在一旁,就明了这事已然暴露,但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惊了一惊。
  他似有察觉,轻笑两声,又略带心疼地黯然道,“光是想起来,就流了这许多泪么?”
  心中默念,其实,对比心底那撕裂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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