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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干醋
庾睦给萧挽缘出的主意,是让她送一整套的金器首饰。萧挽缘对这“一整套”还有点不解,首饰不就是那几样,还能翻出多少花样不成?等庾睦一样一样说出来,才惊得睁大了眼。
“要这么多?”
“嗯,”庾睦听出她的惊讶,疑道:“妻主……觉得礼太重了么?”
“不是,”萧挽缘心说不管是送多少,用的还不都是萧家的钱,左右她都是两袖清风,一身空空来的,还不至于去替萧家心疼银子:“我只是没想到首饰能有这么多种……平日里也没见你们戴啊……”
不管是庄瑶还是庾睦,日常的首饰都不过是发簪、耳饰、镯子几样,甚少见到其他。因此她听到庾睦林林总总报了十几样,才会惊奇。
庾睦听了这话,却微微笑了起来,摇头道:“你当真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头面的首饰,不管是金是银,哪怕是铜的,也是一定要备齐一套的。二弟尚未束发,想来大相公还没有找人替他打首饰,你是长姐,送他一套也是理所当然的。”
萧挽缘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好”,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庾睦,你的首饰还有许多落在山上,要不要找个人替你拿回来?”
庾睦一愣,沉默了片刻便摇了头:“算了,家里的首饰就有许多,不用再麻烦了。”
萧挽缘心道这可真是财大气粗,那些首饰任意一件都够一个普通人花销几年,庾睦倒是大度得很,全都不要了。不过他既不想要,她心里倒也是隐隐高兴的。自然就丢开了不再去想。
对于这“门面首饰”,她基本上是一窍不通,好在萧家富甲一方,只派了个小丫头到金器店里走了一趟,那掌柜便遣了自家夫郎上门来做这单生意。
掌柜的夫郎姓钟,年纪不算大,却很是干练的模样,知道虽然主顾是萧家大小姐,但首饰这上面的事,肯定是男人做主挑选的。因此张口就说求见少相公。
钟氏瞧见罗衫和暮雨一边一个扶着庾睦走出来时,才暗自懊悔不已。一边暗骂自己真是忘性太大,前些年城里还都在说这桩亲事如何不般配,怎么才几年功夫他就忘了萧家大小姐娶的人是个瞎子呢。
幸而他也没懊悔太久,萧挽缘随后便从屋外进来,往庾睦身边坐了下来。朝他点了点头,笑着问身边的霜清道:“这便是掌柜的相公吧?”
钟氏也连忙迎上去,弯腰一施礼道:“钟氏见过萧小姐,给大小姐道万福了。”
“不敢当,”萧挽缘示意小厮请他坐下,一边吩咐上茶,笑道:“舍弟将行束发礼,我请您来,是想麻烦你替他打一套首饰。”
提到生意,钟氏面上也笑开了,不复方才的尴尬拘谨,连连点头道:“要说金器首饰,整个苏州城里我粹华阁认第二,恐怕还真没有人敢认第一……您知道,连知府家的公子们,都是在我们这里订首饰的……”
萧挽缘点点头,对他的自夸并不在意。钟氏像是颇为自豪,转向他们热情道:“旁的人不说,大小姐您原先也在我们店里定过不少首饰送给少相公,少相公用着可觉得好?”
萧挽缘已经有些不耐,正要阻止他的喋喋不休,却听得庾睦微微笑了一下,点头答应道:“的确是极好的。”
那钟氏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忙着夸庾睦有福气云云。萧挽缘见庾睦脸上含笑,唇角微扬,就觉得心口莫名气闷起来,刚才的好心情立刻烟消云散。恨不能立刻找人道山上屋子里把那些首饰通通扔了。
一时也就没了心思去听两人寒暄,被锦心在身后轻轻推了一把,才听到那钟氏已经唤了她两声问她喜欢什么样式,咳了一声才勉强笑道:“样式什么的,我也说不清,您看着哪种合适,便照样打了吧。”
“那我就回去和妻主说,照时下少年儿郎最喜欢的样式打一套,”钟氏只道女子极少关心这些,虽有心跟庾睦商量一番,却又碍于他目不能视而只好作罢。笑着作揖道:“大小姐少相公放心,今天我们连夜赶工,明儿一早就把首饰给您送来。”
“行,就这样吧。”萧挽缘随口应了一句,点头端着杯子喝了口茶。那钟氏随着妻主经营生意多年,看人眼色当然极在行,一见萧挽缘有送客的意思,自然不会等她来赶,体体面面地起身告辞了。
萧挽缘只道自己心里憋闷,却是过了老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里不舒服是因为方才钟氏提到萧江愿送的首饰时,庾睦那个柔软的笑容。
没想到前世学了那么多揣摩别人心思的法子,到这么“一大把年纪”,倒是和一个不知身在何处的灵魂吃上醋了啊。
庾睦还浑然不知,安安静静地和她一起用过饭,闲聊着说到高兴的时候,也有些笑意。听到萧挽缘替他添茶,迟疑了片刻,轻声问道:“我……我陪你下棋吧……”
萧挽缘一愣,对他的主动提议有点意外,还未及答应就听得他道:“不然我让锦心进来……”
“让他进来做什么?我不是很喜欢看到他。”
萧挽缘下意识驳了一句,却见庾睦红了脸垂下头去,低声道:“旁的事,我也不会……抱歉……”
心头莫名地抽疼了一下,萧挽缘下意识地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男子能有的消遣本来就不多,庾睦这样,更是几乎什么都做不了,若是他没在说话,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想一想,他们在一起也生活了不少时候,能一起做的事,除了下棋,似乎还真的没有什么旁的了。
庾睦听不到她说话,也无从揣摩她的心思,低了头不知在想什么。萧挽缘着了魔一般,抬手碰了碰他的脸,见他轻轻颤了一下。忙笑着提议:“庾睦……不如我弹琴给你听?”
“你……你会弹琴?”
“啊,从前学过一点的,”萧挽缘笑笑,起身到另一边把竖着的琴搬了下来,朝庾睦道:“这是我们的一首古曲,好不好的,你就勉强听听……”
她学过不少年古琴,虽然在现代算是弹得不错了,放到这时代却有点拿不住。不过屋里也就他们两人,就算弹得糟糕也不算太丢人。
只是当真坐下来了,却又不知该弹什么了。拨了两下调了音,出来的曲调竟然是《凤求凰》,萧挽缘笑笑,心说这倒真是我曲写我心了。索性也就坦坦荡荡接着弹了下去。
庾睦原先也学过琴,听了一会儿便投入其中。萧挽缘弹完了才见他一手撑着桌上支着下巴,不由轻声笑了起来:“看来不算太糟糕……”
庾睦惊醒过来,一愣之下“啊”了一声,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萧挽缘知道他面皮薄,自然也不闹他,只笑道:“下次换你弹给我听。”
“我……我试试。”
庾睦迟疑了一下,像是有些为难,但还是点头答应了。萧挽缘笑笑,正要起身,却听到有人在门上敲了几下,便道了声“进来”。霜清本是见屋里到这个时间还亮着灯,才过来看看她有什么吩咐,谁知竟见他们两人都还没睡下,不由惊讶:“大小姐,少相公,天色已经大晚了,还不歇息么?”
萧挽缘无奈,天才黑了不到一个时辰,按着现代的算法,至多不过是八九点,在这里却已经算是夜深人静了。也只好点点头道:“行了,这便要歇了。你也去休息吧。”
霜清却又朝庾睦看了看,见他还是穿戴整齐,又迟疑着问道:“这……我去叫罗衫来伺候少相公梳洗。”
“哎,算了,我们一时闹得晚了,就不用再叫他们起来伺候了,”萧挽缘朝院中看了看,多数屋中早已是漆黑一片,便摆了摆手:“你回去吧。”
霜清一贯是不怎么说话,听到她这样吩咐,也就行个礼退下去了。萧挽缘见庾睦满面局促,到底是有些许气恼,她待庾睦,自认算得上君子,除了除夕那天意外的那一吻,几乎没有任何逾矩的动作。怎么他还是畏畏缩缩呢。
“妻主……”
“唔,”萧挽缘扶着他走到床边,脑子里想着自己的心思,听得他轻轻唤了一声,也只是略偏了偏头,疑道:“怎么了?”
“你、我……我会用心做你、你夫郎……谢谢你……”
他的声音不高,含含糊糊地说完了,尾音几乎没能完整地吐出来,萧挽缘一时不知是惊是喜,大着胆子伸手把他环住了,沉声道了句“好”。
庾睦面上通红,本来在摘发簪的手也乱了方寸,一下子扯过了,白玉的发簪竟绕在了发间解不开,弄得他又是尴尬又是羞愧。
萧挽缘也有点手忙脚乱,但毕竟能两只手一起动作,很快便把簪子拆了下来,一手揽着他,在他热得发烫的脸上亲了一下:“庾睦,其实你现在就挺好……真的,我很喜欢……”
第二十七章 梦魇
这是一个一触即分的亲吻,比起除夕那一日半是挑衅半是试探的亲吻,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要是搁到现代,搁到国外,那就是一个挺标准、挺绅士的礼节性动作。然而这一吻之后,萧挽缘和庾睦都有些怔住了。
庾睦垂着脸呆坐着,忘了理好散了一头的长发,萧挽缘痴痴看着他,忘了手上还捏着他的玉簪。隔了许久才小心地扶了他的脸,贴在他唇上蹭了一下。柔软,温润,由于离开的速度太快,甚至还有点麻麻的□。庾睦喉间颤抖,控制不住般逸出一声轻哼。旋即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立刻咬紧了唇往后缩去。
这一声轻哼落进萧挽缘耳中,简直要让她从心底里泛出欢喜。想着好容易有这么点成绩,可千万别把他一下子吓退。立刻放开了手,连声道:“放心,放心……就到这里,现在保证没有下文……”
庾睦似乎也控制住了情绪,捏紧了手指,结巴道:“对、对不起……”
对他的退缩,萧挽缘倒是挺能理解的,且不管他心中对萧江愿到底还有多少感情,对她能不能这么快全盘接受。单说对亲热这件事本身,恐怕他就是心有抵触的。试想有哪个人在被日日□将近两年后,还能坦然接受房事?
因此她只是微微退开一步,安慰道:“别这么说,是我不好……你快睡吧。”
庾睦没有再说话,飞快地收拾了一番,蜷进被子里。萧挽缘也不多言,依旧是到橱中取了被子打地铺。但前世二十多年养成的睡眠习惯并不好改,她虽闭上了眼,却并无睡意,只好在脑子里把总管说的那些事想了一遍,权当是复习功课。
院子里是整夜都有家丁护院的,也一直会留两盏灯,透过窗纸照进来,也还余了一点微弱的光亮。萧挽缘随意朝床上看了看,只看得见庾睦背着身蜷着,却不知他睡了没有。
看他这些天的态度,对自己也算是略有好感了,应该不至于到现在还念着刚刚的“侵犯”睡不着吧?萧挽缘笑笑,正要合上眼开始数羊,却听见床上一阵悉悉索索的挣动。
“不……不要、不要……”
庾睦的声音像是从喉间硬挤上来的。很低,甚至伴着牙齿格格的打颤声。萧挽缘一惊,忙翻身起来。凑过去看他,却见他双目紧闭,被子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这应该,是被魇住了吧。她不敢一下子把他弄醒,便轻轻喊了他一声。庾睦浑然不觉,竟然扭着身子挣扎起来,原本裹在身上的被子也滑下去了大半。萧挽缘一来怕他受凉,二来也不敢放任他这么陷在梦境里。只好动手按住了他的手臂,略提高了声音,道:“庾睦,醒醒。你做噩梦了,快醒过来!”
“不要,不要!”
她的动作却让庾睦拼命地挣扎了起来,手臂被她按住了不能动,竟还曲起腿来踢打。萧挽缘也猜到他是梦到了萧江愿在山上对他的那些作为,一时既心痛又无奈,偏偏又腾不出手来,只得合身压上去,挨了他两脚,把他锁在怀里。
庾睦猛然睁开了眼,身上却抖得更厉害。萧挽缘正对着他的脸,只觉得那双没有神采的眼中蓦然迸出种种情绪,是毫不掩饰的怨恨和绝望。一惊之下还来不及反应,已被他狠狠咬在颈上。
那是一种拼死的感觉。萧挽缘觉得自己最先感受到的竟然是胸口铺天盖地的心痛,接着才是颈上的剧痛。
她只能卡住庾睦的下巴,强迫他松了口。也顾不上去管颈上的伤,伸手在他脸上拍了两下,努力柔下声音安抚:“庾睦,别怕,别怕……是我,我不会伤害你。乖……别再动了……”
庾睦却是被口中的腥甜惊醒的,在一瞬间的迷茫后,听到她喋喋不休的安慰,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又惊又怕,急着伸手摸索:“你怎么样?怎么样了?”
“没事,没事……”萧挽缘腾出一只手来,撩了衣摆按在脖子上。虽出了点血,但也只是皮肉伤,的确不重。听得庾睦急喘连连,忙在他背上拍了拍:“放心,你又不是狮子老虎,还能把我脖子咬断了不成?没事的……只是破了点皮,不用担心……”
“我……”
“嗯,别动,”他一动,萧挽缘手里立刻使劲按住了,一手揽着他,打断他的话道:“别动了,快睡吧……”
“可是、你流血了……”
“真没事,已经止住了,”萧挽缘索性双手抱住了他,不让他再动:“听话,睡吧。”
庾睦拧不过他,鼻尖还闻到极淡的血腥味,但慢慢竟觉得她身上的温度透过身体,涌进四肢百骸。手脚一暖,困意就汹涌而上,等他隐约想起自己竟是趴在她怀里时,已经困得动不了一根手指了。
萧挽缘这才敢松了口气,方才庾睦虽然醒了,但身上仍是颤个不停,简直像是要失控一般,直到现在他睡着了,才终于一点点平息下去。她真的是没有想到,庾睦心底深处,竟有这样激烈的情绪。他那一口咬下去,是真的想要咬死面前的人,再了结自己的。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对萧江愿的日日折磨,有过同归于尽的想法。
这几个月的生活让他放松了紧绷的弦,她的那个亲吻触动了他不堪的回忆,这才会有这一场意识飘忽的梦境,和他毫不掩饰的激昂和绝望。颈上的伤隐隐作痛,幸好庾睦大病初愈,几年折磨下早就体虚力薄,只伤到了皮肉。否则,她怕是真要叫大夫来止血疗伤了。
“大小姐,少相公……奴才进来伺候洗漱……”
门上一阵轻敲,萧挽缘蓦然惊醒过来,下意识喝止道:“不要进来。”
敲门声这才停住,外面应了一声“是”,又迟疑道:“大小姐,该去大院用早饭了……”
“知道了,待会儿自会叫你进来,”萧挽缘见庾睦也睁开了眼,便安抚性地朝他笑了笑,见他毫无反应,才想起他根本看不见,心里一疼,在他臂上轻轻一拍,朝外面道:“先下去吧。”
门口站着的是端着热水和帕子的锦心、罗衫,听了这话,便把东西放在门口,自退到了院子里。他们二人本来都是在庄瑶身边的,一向也相熟,罗衫见锦心一言不发,便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我真不懂,少相公有什么好的?能叫大小姐夜夜都宿在他床上……”
“闭嘴,我看你是吃的教训还不够多,”锦心皱眉,也压低了声音,斥道:“主人家的事情也是由得你胡说的么?叫大小姐听到了,定饶不了你。”
罗衫被他一吓,想起萧挽缘刚回来时的那通训斥,心里果真有些怕,讪讪地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他们那里一退开,萧挽缘便翻身起来,低声朝庾睦道:“我收拾一下,你再躺一会儿,待会儿让他们进来伺候。”
夜里闹了那么一场,到后半夜,两人都睡得很熟,庾睦这时候还有点惺忪,听了她的话就真的扯着被子躺下了,等脑子里把夜里的事全记起来,也才想起萧挽缘竟是抱着自己睡了一夜。不由觉得无地自容,揪着被子恨不能把自己全部蒙起来。
萧挽缘收拾好地上的被子,又照着铜镜瞧了瞧颈上的伤,飞快地找到桌上的水粉,在颈上扑了点以做掩饰。回身去看庾睦,见他还直愣愣地躺着,不由轻笑:“醒了我就叫他们进来了,成么?”
“你的伤……”庾睦好不容易把心跳压下去一点,听了她的声音立刻又急了起来:“我昨天、昨天……”
“没事,就破了皮而已,扑了点粉根本瞧不出来,放心吧。”
萧挽缘笑笑,只安慰他没事,只字不提夜里的事,一边开了门扬声叫锦心和罗衫进来。她自己没有让别人伺候着穿衣服的习惯,更别提还是个据说要给她做侍夫的男人,因此便让锦心和罗衫一道去替庾睦梳妆。
庾睦虽看不到她,却总觉得她的目光时不时停留在自己身上,想到昨夜的事,就觉得身边都还是她热热的温度,等锦心罗衫替他束了头发,扶着他站起来,都还觉得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摆。
“大小姐,您看,少相公气色好了许多,都不用匀胭脂了。”锦心福了福身,一边端了茶给她漱口,一边笑道:“看来大小姐要好好地赏眭大夫呢。”
“嗯,挺好看的。”
萧挽缘抬头,由衷地赞了一句。初见他时,他的惨状让她几乎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