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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无色-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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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呢,小时候结下的梁子,令方亦飞,秋多喜,以及唐玉在懂事之后,对云尾巴狼乃至于大瑛皇室都记恨数年。
    而后来呢,随着儿时的事淡去,所有人就开始承担。
    各持立场,权力争夺。
    三年以前,方亦飞被软禁,联兵符被烧毁,三大家族被瓦解的时候,秋多喜觉得……英景轩这个人,真是讨厌啊,为着自身得失,插手南俊国事,兵不血刃,却在翻手覆手间,令自己背井离乡,流放南蛮。
    南蛮的月亮又大又圆,仿佛与大地极近,比今日中秋夜的还亮些。
    然后秋多喜又在南蛮的许多个日夜里,想通了一些事。
    她忽然觉得,这个天下,谁不是在为着自身立场争取呢。一如英景轩为保卫疆土,摧毁了联兵符。一如南俊王为巩固皇权,瓦解了三大家族。一如当初的方亦飞,一面被逼反,一面为求生,只好机关算尽,策划谋反。
    或许真正的当权者中,根本没有所谓的好人坏人。万民景仰的英雄,会是一方疆土的仇人。
    想通这些事后,秋多喜就开始怀念儿时的事了。单纯的玩乐,存在记忆里,多么好。
    所以在离开前,邀几个人来聚一聚。然后就觉得很开心,因为这些人,其实都很好,当往昔的恩怨悉数化去,还能坐下来一起沽酒笑谈,哪怕是因为看出她时日无多,动了恻隐之心。
    云沉雅等三人,一直呆到第二天清晨才离开。
    景枫似是有事,从马车上卸了一匹马,骑着走了。
    水天朦胧,云尾巴狼走在巷子里,见舒棠闷闷不乐,便从高墙上攀折一枚软枝,伸去敲敲她,唤道:“小棠妹。”
    舒棠垂着头,半晌,才“嗯”了一声。
    云沉雅淡淡一笑,将软枝收回来,放在手里捋了捋,道:“人有生死,何况秋多喜还余得数月,能与唐玉方亦飞畅游江山。他们三人能如此,其实很好。”
    舒棠仍是不快,闷闷地道:“怎么很好了……”
    “怎么不好?佛语说,万千表象均为色。而色为权,为财,为美容姿,惑人者是也。众生为‘色’之一字趋之若鹜,熟料所谓的‘色’,也不过是种负担。而方亦飞他们三人,本就是生来身负重担之人。”
    “说起来,我倒羡慕唐玉跟方亦飞。公子无色,能心随意动,求中意之事,求意中之人。能卸下重担,畅游江山,哪怕是短短几月,又有何妨?”
    云沉雅说至此,目光变得悠远:“要知道,一个人的一辈子有好几十年,可有些人,不过也只活在其中的几个月,几个年头。”
    舒棠听到此,慢慢地顿住脚步。
    她转过头,回望向云沉雅:“公子无色?”
    云尾巴狼一笑:“若不愿深究,你也不必弄明白,我闲来无事,时不时想想这个罢了。”
    “不是的。”舒棠摇摇头,“这句话,云官人与我说过。只是……公子无色,能卸下担子,能心随意动,求中意之事,求意中之人。云官人,你……可以么?”
    云沉雅愣了。须臾,他垂下眸子,低低地,淡淡地笑了笑。
    “这是我的心愿。”
八月十六,小世子杜修返朝。大文学。dawenxue。休整两天后,南俊王宴请八方,为杜修接风。
    当日夜,禁宫瑄合城的明华殿前宾客济济,除了当朝大员以外,还有来自别国的使臣。
    然而,身在京华的两个大瑛皇子却并未赴约。事实上,这场筵席表面是为小世子接风,实际却是为六王爷杜凉送行。
    前一阵子,云沉雅在明荷偏苑受了伤。南俊是小国,得罪不起雄霸神州的瑛朝。云尾巴狼在境内被行刺,若不想挑起战乱,南俊势必出一人来承担罪名。又因云沉雅已指明要将矛头对准杜凉,南俊王杜祁又是袖手旁观的态度,杜凉这回,必是生劫难逃。
    果不其然,接风宴结束的第二天,南俊王便派人来云府,请云沉雅挑个空闲日子入宫。
    云尾巴狼装模作样地翻了黄历,选了个八月二十七,百无禁忌。
    入宫的日子选定,遂,又得数日清闲。
    唐玉三人,是在八月二十三这天离开的。他们临行前,没有知会任何人,只变卖了弄云巷的宅子,想来是不打算回来了。
    人是这样,来来去去,总没有定数。
    等到两天后,小厮来报唐玉几人离去的消息时,秋意已经渗透了整座京华城。
    彼时,云尾巴狼正跟景枫在后院的石棋台下棋。黑子白子杀得满天烽火,不可开交。
    石棋台的左侧是小池塘。池塘边,一方暖炉上正烹着茶水。水声咕噜咕噜,似乎沸了。然而,石棋台右侧的三人,仿佛被紧张的棋局吸引,对水沸之声充耳不闻。
    这三人,两人是观棋不语真君子的司空司徒。另一人,这是急得满头大汗,忍不住叨叨念念的白贵白老先生。
    却见景枫持白棋,目光在棋盘西北犹疑不定,白贵不由拍腿嚷嚷:“二公子,应该先守城再围剿,落子西北无疑于自寻死路啊……”意识到“死路”二字犯了口忌,白贵又慌忙噤声,欲语还休。
    他这一副局促之态,被云沉雅尽收眼底。云尾巴狼顺手捻起一枚黑子,似是想起了什么,忽地笑起来。
    “我尝闻,大瑛满朝文武,观棋棋品最不好的有两个。其中一个,便是太医院的白大人。”
    景枫长年不在宫中,对宫里轶闻知道的少些,听了此言,便问:“那另一个是?”
    “沈隶。”云沉雅目色一缓,抬头看了他一眼。
    随着白贵一声长叹,景枫手里的白子,终还是落在西北遍布的黑棋中。
    “户部尚书,沈隶?”景枫若有所思。
    然而此问出,四周便静下来。
    云沉雅夹着棋,在石台上一敲又一敲。大文学。dawenxue。
    其余三人神色各异,但都有些不知所措。
    也是了,事实上户部尚书沈隶,就是沈眉的亲生父亲。而沈眉,便是景枫遗失三年余的发妻,柳遇。
    想到如今的沈眉,正女扮男装,混迹于大瑛朝堂,云尾巴狼一时觉得好笑。
    “对了,沈隶有个闺女儿,当年还是名动永京的美人儿,你可知道?”
    景枫一愣:“你是说,沈眉?”
    可云尾巴狼却不接话了。他凝神在棋盘上,捻着黑子的手刚要落定,忽然又收回。
    云沉雅的目光在棋盘西北定住,复又慢慢移向自己这边。本来想要堵在西面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中央。
    “好一招调虎离山,置之死地而后生。”云尾巴狼赞道。
    布的局被人参破,景枫摇了摇头,一边收棋子,一边笑道:“终还是差了一招,这局输你一子半。”
    “也不尽然。”云沉雅说。
    他挑起折扇,往棋盘西北虚虚一指,“方才若非白大人提醒,说你这招乃是自寻短见,我怕是不易瞧出这一局的精妙之处。”
    白贵听了这话,晓得是自己嘴巴坏了事,尴尬道:“二公子……”
    景枫又一笑,眼神落在一旁的咕噜噜冒着热气的茶壶,“白大人,水沸了。”
    茶叶是寻常的乌龙,在露天小池塘畔烹来饮,水里吸了秋气,格外清洌。
    云尾巴狼小呷一口茶,将方才的话题又接下去:“那沈眉,模儿样挺好,性情焉儿坏。寻常人不容易拿得住她。我从前常想,你若回宫,我便做个顺水人情,恳请父皇将她许配给你。”
    景枫眉心一蹙,过得半晌,才道:“我虽多年不在宫里,但也晓得一些宫闱之事。若没记错,沈眉是你的大皇妃。你们亲礼三天后,她莫名其妙落水薨了。”
    云尾巴狼笑了笑,没有答话。
    少时,棋盘上又摆出一个局中局。
    双方僵持,落子不定。
    天边是清淡的云,棋盘上,战火纷飞。
    云沉雅悠哉哉地端起茶盏,似是不经意地道:“对了,明日去宫中处理完杜凉的事,你便收拾收拾,回瑛朝。”
    景枫一怔。
    云沉雅又呷一口茶。“宫中乱党的势力,切不可越过芸河。你将册封圣旨带上,回大瑛后,先以国师的身份在南方做部署,若起战争,南九州最好能连成一线,建成一个屏障。大文学。dawenxue。”
    景枫听了这话,反观棋盘上摆出的局势,顷刻明白过来。
    “南九州连成一线,这不难。只是江南以北,袁安一派的势力又当如何?”
    “芸河往上,江南以北,由我来处理。”云沉雅道,“我在南俊,至多留到今年冬天。见完冒凉国的宇文朔之后,便去沄州锦州。”顿了顿,又笑说:“不过这样一来,你我只能在后年才能返回永京。我还说等你回了宫,请父皇给你讨个皇妃,如此看来,这事儿得拖一拖了。”
    景枫眸色一深,落棋东南,吃掉云沉雅七个子儿。
    “我不会再娶别的姑娘。”
    云尾巴狼挑眉:“只要柳遇一个?”
    景枫不言。
    尾巴狼兴味盎然地笑了:“这个好说。沈眉有个孪生哥哥,唤作沈可,如今在朝任礼部侍郎,模样与小眉儿一般无二,更绝的是,他居然是个断袖。年轻一辈的朝官,都不知道国师便是二皇子。你回了宫,不想娶姑娘也罢,若是瞧上了那个白脸皮的沈可,把他收了也是一桩妙事。”
    景枫的脸色阴沉下来,凝神于棋局,落子越发凌厉。
    很快,棋盘上战局纷乱,血溅沙场。
    云沉雅从容应对,绝地反击。
    一局终,和。
    这几日,宫里的人来了舒家客栈好几回,以皇上的名义请舒三易父女于八月二十七这天入宫。
    奇怪的是,这些人虽是代南俊王而来,态度却甚为可亲。舒三易拒绝之后,他们也未作强求。
    自舒家小棠晓得了自己的身份,对于这等事本已见怪不怪。然而前一天,舒三易忽然对舒棠说,要带她离开南俊京华,去别的南国之地过日子。
    舒棠听了这个,没答应,也没反驳,但心里头一直惴惴。
    每月二十七,是给棠酒轩送酒的日子。舒棠因寝食难安,决定提前一日将酒送去,顺道让云沉雅为自己拿个主意。
    上午的棋局,以和局为终。
    如今的景枫历经北荒之战,柳遇之“死”以后,性情比之往昔,算是沉敛了不少。只是从他今日的态度,可以看出,他的发妻柳遇,仍旧是他的一个心结。
    云尾巴狼用过午膳,一边在院儿里溜达着消食,一边在心里头暗自琢磨:前阵子,自己本和景枫约定,若然他去瞧了唐玉三人,自己便告诉他一桩关于柳遇的事儿。谁知现如今,唐玉三人都已走了,可景枫却似乎忘了这件事,丝毫不向他讨柳遇的消息。
    这也难怪云沉雅想不明白。
    尾巴狼聪明一世,却在情之一字上,着实糊涂。
    情到深处,若然失去。那种荒凉之感,也会痛入骨髓,惧入骨髓。
    如今景枫得了一丝希望,与其让人道破它,不如不闻不问,好让自己存个念想。
    石径尽头传来话语声,夹杂着莴笋白菜的叫唤。云尾巴狼心中一顿,拨开树枝看去,果见得舒棠跟在莴白二狗后头,往后院儿深处寻来。
    尾巴狼遇舒小兔,喜之。
    老远喊了声“小棠妹”,折了根粗枝迎上前,云沉雅先将莴笋白菜赶跑。
    舒棠见到云尾巴狼,忆及今日来此的目的,一时心头郁郁,不知从何说起。
    周遭是撩人秋景,不远处有假山奇石。
    舒棠低着头,垂下的额发遮了眸色。
    云尾巴狼探出手,拨开她的额发,饶有兴味地看了一会儿,悠悠道:“不开心?”
    舒棠抬眸,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
    将手里的粗枝扔了,尾巴狼又折了根细枝。枝桠在手里一转,云沉雅指着假山,笑道:“你每回来云府,只在这石径走走。殊不知那假山里头,山茶绽放,别有一番千秋。”
    舒棠跟着云沉雅往假山走。一路蜿蜒,磕磕绊绊。舒家小棠走了会儿,因着要分外注意脚下的路,竟将挂在心里头的事儿搁浅,一时间畅快不少。
    秋光烂漫,如流光倾泻在茶花上。
    前头,云尾巴狼又悠然说道:“你爹想带你离开?”
    舒棠一怔:“云官人你知道?”
    云沉雅回转过身来,唇角挂着一枚意味深长的笑。
    “那你是要跟着我,还是跟着你爹?”
    天并未黄昏,可舒棠脸上,却笼上一层绯色如霞。仔细想了会儿,她老老实实地说:“我想跟着云官人,也想呆在我爹身边。我爹年纪大了,身旁需得有个人照顾。”
    云沉雅凝视着舒棠,不觉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
    “那我呢?”
    舒棠抬眸看向云沉雅,不知所措。
    云尾巴狼的目光落在她发间的海棠花簪,心里头玩念忽起,慢条斯理地说:“怎么办,聘礼你三年前就收下了,如今却要走了?”
    舒家小棠听了这话,心里头越发着急。她拧起眉头,想了半晌,才咬咬牙道:“要不、要不我再劝劝我爹?我也不想走的,我这几日……我这几日忙前忙后的,都把嫁妆准备好了。”
    云尾巴狼一愣,一惊。方要张口说什么,却止不住哈哈大笑。笑得一会儿,才道:“谁要你的嫁妆。”
    舒棠大怔,难以置信地将云沉雅望着。
    云沉雅笑着揉了揉她的发,“小傻妞啊。”
    舒棠这才意识到,云尾巴狼方才是在戏弄自己。
    分明是满心担忧地来找他,却被他这么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舒家小棠抿抿唇,又垂下头,一时间不想说话了。
    云沉雅觉出她的不快,这才笑道:“你爹要带你走的原因,我大概猜得出。明日八月二十七,我会入宫。此事交由我处理,你不必挂心。”
    舒棠看了云尾巴狼一眼,消气一半,没答话。
    云沉雅只手环住她的腰间,纵上旁边一棵高树。将舒棠放在粗枝一端,尾巴狼倚着树干,又道:“莫不是将此事交给我处理,你仍不放心,嗯?”
    舒家小棠自顾自抓紧树枝,又看云沉雅一眼,仍不接话。
    云尾巴狼又来了兴致,他探过身,伸手将舒棠一推。
    舒家小棠坐不稳,顿时在树枝上摇摇晃晃。下头离地丈余,假山奇石嶙峋,若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舒棠依旧面不改色,只竭力将树枝抓稳。
    云沉雅看她东倒西歪了一会儿,将她扶住,微恼微好笑地问:“怎么要摔下去都不怕?”
    舒棠又看他一眼,终是道:“云官人不会看我摔下去的。”
    云沉雅一愣,顷刻笑了,说:“对啊,你既这么相信我,所以也不必着急。若遇了事,我自会有办法。”说着,又往树干上靠去,“倒是你的嫁妆,居然这么早就备好了,不然今儿个就搬过来?”
    舒棠心中尴尬,不说话。
    云沉雅又指着她发间的海棠花簪,道:“这么一比,指不定我的聘礼就忒寒碜了些。不如我将莴笋白菜送你玩弄几日?”
    舒棠仍是不说话。
    云沉雅挑眉,又凑近了些。
    “不然,我将自己送给你?”
    舒棠脸一红,“云、云官人?”
    云沉雅懒洋洋地道:“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办完事,便去提个亲。”
    舒棠怔住。
    然而,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一头,云尾巴狼忽地又感慨万千地添了一句话。
    “我时常在想,你到底是怎样一个姑娘呢,能让我这种千年老王八忍了足足二十三年。”
公仪堂外,流水斜桥。大文学。dawenxue。盛夏的荷花早已枯萎,但荷叶犹存。
    午过时分,天际洒下雨丝。水岸旁,轻舟摇曳。
    若不是几个宫女撑着伞,摇着橹,荡去湖心喂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置身于暮春江南的雨丝风片中。
    这里不是江南,而是南俊禁宫,瑄合城中的一隅。
    然而,与公仪堂外悠远淡泊的景致不同的是,公仪堂内却暗机四伏。
    堂内不大,上座南俊王。他的身旁立着小世子杜修。
    堂中左侧是云沉雅,景枫等人;右侧是杜凉,阮凤一干人等。
    有一小太监托着玉盘,立在云沉雅的面前。云尾巴狼清淡一笑,闲闲将手中薄卷往玉盘上一撂,说:“便以此物,跟南俊王做桩买卖。”
    那份薄卷是何物,杜祁不用看也晓得。
    日前,云沉雅在明荷偏苑将计就计,借用杜凉的圈套,令自己被行刺。如此一来,大瑛朝便有了攻打南俊的理由。只不过,云尾巴狼此番,并不为攻打南俊,而是想借着这个由头,解决联兵符这一顾虑。
    果不其然,那份薄卷上,的确记载着大瑛皇子被行刺的过程,旁又有国师的佐证,玉玺之印。
    只要这份东西交到大瑛皇帝手里,哪怕瑛朝明日出兵,整个天下,也莫敢置喙半句。
    杜修站在杜祁身后,看清薄卷上的内容,不由轻吸一口气。
    “敢问大皇子,是何买卖?”杜祁默不作声地将薄卷收下,问道。
    云沉雅轻拨茶盖,氤氲水汽重,碧绿茶叶曲展沉浮。
    “好说,这份卷宗归南俊王,我只换两个条件。”
    “是何条件?”
    “第一,南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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