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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薇跪着接了圣旨后,披香殿的宫人都上来贺喜,妙蕊尤其高兴,“奴婢贺喜婕妤娘娘,您现在也是一宫主位了呢!”
悯枝也跟着道:“对啊对啊,小姐这次真是因祸得福,不仅升了位份,陛下还更加宠您了!”
叶薇信手把圣旨递给妙蕊,“还好吧,想到韵妃娘娘,我这心里总是高兴不起来。”
悯枝自知失口,低头不再说话。叶薇则转身,含笑看向跪着的另一个身影,“中贵人好。”
贾康磕了个头,“娘娘唤微臣贾康便是。”
这是皇帝赐下的另一个恩典。那天谈起入宫以来遭受的陷害,皇帝认为还是她身边缺少得力宫人的缘故。宫娥敢给她下毒,绿袖也能反水,这次还在她枕下搜出了那本要命的书。披香殿的宫人良莠不齐,需要个好的管事来整顿。
“那个贾康,高安世说他还不错,机警聪明、手段灵活,做事也很妥帖。不然朕把他拨给你,以后就当你的掌事宦官?”
叶薇思考片刻,含笑点头,“如此,便多谢陛下了。”
从这几次接触来看,贾康确实是个人才,唯一的坏处就是心眼比较多。但没关系,他当初既然跟她示好,便是在她身上押了宝,这种人只要有利益绑着,便是最得力的帮手。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两人都没太在意,传到六宫妃嫔耳中效果却又挑动不少人的神经。
皇帝从御前拨了个宦官给宫嫔,这种事儿以前还从未有有过。能到御前服侍的宫人都是经过了殿内省层层筛选,个个都本事过人,如今皇帝就这么送给了慧婕妤,是想让那个宦官帮他照看着她吗?
不过话说回来,从御前服侍转到婕妤处服侍,虽说升做了管事,到底不如从前风光。那宦官明面上不敢推拒,心里究竟乐不乐意?
“不着急,在改口前本宫得先问中贵人一个问题。不知陛下派你来我身边服侍,你是否情愿?”
贾康愣了愣,“慧婕妤这话说的,微臣自然情愿。”
“你先别急着回答。本宫向来不喜欢勉强别人,你若不情愿直说便是,本宫回头就告诉陛下是我自己不想要你了,还送你回御前。”叶薇说得客客气气,似乎满心都在为他打算。
贾康有片刻的动摇。
他确实认准了慧婕妤这个靠山,却也没想过抛弃御前的差事来她身边。可如今圣旨已下,他若回去便是同时得罪了陛下和慧婕妤,哪怕不受惩罚,在御前也混不到什么好位置。
罢、罢,事已至此他只能认准这个主人,扶持着她步步高升。看陛下对她的上心程度,搞不好真有天大的福气在前头等着他!
“臣心甘情愿来婕妤娘娘身边服侍,往后的日子必定尽忠职守,不辜负陛下和您的期望!”
叶薇满意地笑了,“既然你这么说,以后本宫就仰赖你帮忙了。”扶了扶鬓边珠翠,“本宫入宫一年,身边一直缺个得力的掌事宦官,做起事来总有点有心无力。以前便罢了,如今成了一宫主位,要约束宫里人,可马虎不得。”
“娘娘所言极是。”贾康附和道,“等搬去了新的宫殿,微臣必定好好整顿上下,给娘娘个安心的住处。”
“新的宫殿?”叶薇挑眉,“谁跟你说本宫要搬去别的宫殿?”
“这,难不成,您要搬去韵妃娘娘的叠玉殿?可娘娘才刚……”贾康说到这里及时打住,“微臣有些糊涂。”
“哦,本宫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着,既然我成了一宫主位,再住着披香殿便不合规矩了吧?”
虽然华丽精巧,可到底只是偏殿,不符她如今的身份。
“陛下也提过这事儿,不过本宫几个月前才搬了次住处,实在嫌麻烦。陛下已经准了,我可以继续在这里住着,等什么时候乐意动了,再搬不迟。”
贾康听得咋舌。什么身份住什么宫殿,宫里都是有规矩的,如今皇帝却因为她一句“麻烦”,便破例准她继续在披香殿住下去,这纵容可非同一般。
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主要好好跟着这位娘娘,不怕他没有出头之日。
叶薇觑见贾康的神情,知他已认清行事,笑了笑便转身入内,“饿得很,吩咐他们传膳吧。”
。
韵妃的遗体需在小三清殿停放七七四十九天,叶薇全程参与,累得瘦了一大圈。皇帝知道她的心思,也没劝着,只是吩咐妙蕊多熬点参汤,防备她体力不支晕倒。
第四十八天晚上,叶薇在灵前跪到二更天,觉得头疼得难受,终于决定出去透透气。
小三清殿外没什么人,这个时辰,那些道士也不敢乱走,四下都很清静。她绕着回廊走到宫殿后面,夜风清凉,吹拂到面上很舒服,她觉得胸中积攒的浊气也消散了。
“哒——”
什么东西落到地上的声音。
她低着细看,却见光滑的砖地上,一管竹笛骨碌碌朝她滚来,最后停在脚前三寸之地。弯腰捡起,半抬着头看不远处长身玉立的男人。
青袍高冠,面庞一如既往俊美得不像话,也冷漠得不像话。
“天一道长。”她站起来,微笑道,“这是您的笛子?”
谢怀没有回答,而是步履从容地走到她面前,微微低头,“是。”
叶薇攥住竹笛,借着月色瞟了眼,只见笛身青翠如玉,尾端刻有潇洒大气的小篆。两个字,笔迹和内容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若水。
这……居然是她当年做来送他的笛子。
那时候她已经十五岁,父亲要接她去煜都的书信传了回来。她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做了管竹笛,郑重其事地交给他,作为临别的礼物。为了让他谨记这是谁的厚礼,还恬不知耻地在后面刻了自己的小字,活像要给他念咒。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居然一直留着这管笛子?
☆、48 半梦
“婕妤娘娘。”
叶薇慢慢抬头;“这笛子;是道长自己做的?”
谢怀从她手中抽走竹笛;“不是。”
“哦……”她微笑道;“做得挺好的。”
谢怀手腕一转;那抹翠色在眼前晃动,下一刻便消逝在袖袍中,“娘娘也懂制笛?”
“以前曾经学会;略知一二。”叶薇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这么晚了;道长怎么在这里?”
谢怀不答反问,“那娘娘您呢?不在殿内为韵妃娘娘坐夜;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头疼;出来吹吹风。”
谢怀“哦”了声;继而后退半步,“还未向婕妤娘娘贺喜。”
“如果道长是说的晋位之事,那便免了吧。韵妃娘娘大去,本宫此时觉不出喜来。”
“娘娘何必悲伤,韵妃娘娘大去焉知不是福气?生者多辛苦,有时候离去才是解脱。”
许是因为那个笛子,叶薇心中对谢怀的防备少了些,语气也透出随意,“道长真本宫吃惊。我还以为您要说生者多辛苦,修道成仙方为正经呢!”
这话颇有些不敬,他瞅她片刻,轻轻笑了,“娘娘不信这个。”
“怎会?”她立刻否认,“上皇都深信不疑的东西,本宫哪敢不信。”
“上皇信是上皇的事情,与您没有必然关联。”他语气悠闲,觑见她神情时又道,“娘娘担心什么?贫道难道还能把您说的话传出去不成?”
这样的谈话,让叶薇有点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她和他是谈笑无忌的好友,彼此都是对方深深信任着的人。
“道长,能问您件事么?”
“什么?”
“你说人死之后,灵魂会去哪里?”她道,“《太平经》里说,人死之后,灵魂会进入幽冥,受地阴神的考察。善者有赏,可上升受天之衣食,恶者受罚,谪作河梁山海之鬼。韵妃娘娘坚信着这个,所以一世不敢作恶,只为了死后可以到天上和女儿团聚。可是这些,是真的么?”
女子声音带点迷茫,仿佛陷入什么纠结之中。谢怀看着墨黑的夜空沉默片刻,轻声道:“你愿意相信,它就是真的。你希望韵妃娘娘得偿所愿,那么可以想象她已经和女儿团聚。若这还不够,你可以套用佛家的理念。轮回转世,下辈子她们能再续母女前缘。”
好端端一个道士,还是整个帝国名声最大、权势滔天的道家宗师,居然在这里给他说什么佛家理论,叶薇诧异完了忽然“扑哧”一笑。
“怎么,贫道有哪里说得不对?”
“不,不是。”她连忙道,“我只是想到一个朋友,恩……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是绿竹猗猗的凉亭内,男人捏了枚棋子,随意地放到棋盘,“佛家也好,道家也罢,你拿它当个寄托便是,怎样让自己愉快便怎样想,不用太偏执。”
她当时不屑地回道:“说这种话,真不像是好道士!”
“我本来就不是好道士。”他气定神闲,“好道士这种时候是会手下留情的。”
然后下一刻她便发现,棋盘上属于自己的山河已经全部沦陷……
原来过了这么多年,哪怕他性子截然不同、身份天差地别,有些东西却从未改变。
“朋友?什么朋友?”
“是家乡一位法师。”她自然道,“今晚在这里遇上也好,上次在‘一汀烟雨’的那个问题,其实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您解释。”
他神情略变,“哦?”
那个大雨磅礴的下午,他隔着旖旎杏花询问她,如果是宫人告知了他的姓名,又岂会不说明他便是天一道长。
他问得太突然,措不及防下她无法回答,只能落荒而逃。
所以,过了这么久,她终于想好找什么理由诓他了?
“您怀疑得很对,我确实对您说了谎。您的身份不是宫人告诉我的,那晚在太液池边偶遇之前,我也从未见过您本人。”叶薇露出黯淡而挣扎的表情,“我会知道您的样子和姓名,完全是因为一个朋友。”
他看着她,“这回又是什么朋友?”
她没听出他语气的怪异,自顾自说了,“您还记得一位故人吧,左相大人的嫡长女,宋楚惜宋大小姐。”
这就是她思考到最后的答案。反正当初也是靠这招蒙到的蕴初,回头两边也对得上。
“我和宋大小姐是莫逆之交,很长时间都保持着书信往来。她和我提过蕴初,也提过您,特别说过您‘风姿动人’,还画了像佐证。那幅画作得栩栩如生,所以那晚一见面我就认出来您来了。”
说完这些,她默默等着谢怀的惊讶。她已经准备好大批证据,足以解除他全部怀疑。自己冒充自己这件事,多做几次就熟练了,不在话下。
可她等了很久,头顶都没有声音,只得错愕抬头。
夜很黑,男人的脸色却有点苍白。他看着她,眼眸里藏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佛灼热的光,又像是美玉摔碎前最后的光华,璀璨得让人心痛。
她看得愣住,也忘了说话。
“小姐,您怎么还不回……”妙蕊猛地停住脚步,“天一道长,您怎么在这里?”
谢怀霍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微风鼓动袖袍,发出轻微的声响。而叶薇站在原地,茫然而困惑地抿紧了双唇。
她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可究竟是什么,一时半会儿却想不出来。
。
那天晚上叶薇做了个梦。
是她十五岁那年的上巳节,族中按规矩在那天为她举行及笄大礼,而她在仪式结束后,躲开长辈和仆人的视线,从后门溜了出去。
草长莺飞三月天,从来都甚少离开青云观的谢怀特意下山,就为了到惠州城内给她送寿礼。
他们约在城中的镜湖见面,男人没有穿打眼的道袍,而是着了月白深衣,立在柳树下的样子不似道士,更像是饱读诗书的读书人。
她放轻脚步,想要吓他一跳,谁知还差五步远的时候被他抬头看了个正着。
那天是她第一次梳成年女子的发髻,如缎乌发绾成单刀半翻髻,斜插金崐点翠梅花簪,身上是琉璃白提墨兰齐胸襦裙,素雅的搭配极好地遮掩住她的桀骜不逊,显出几分温婉来。
谢怀打量她许久,才拖长了声音道:“‘眉如远山,眸若点漆,齿如瓠犀,唇若红菱。’你若不说话,就真是个美貌庄淑的当世佳人了。”
“我就当你是夸我。”她走过去,很不客气地摊开手,“礼物呢?让我甘冒大险跑出来的大礼在哪里?”
“你这人也太势力了,都不说先客套几句,张口就索礼,脸不会红么?”
“是你自己说绝对是我猜不到的大礼,我才这么期待的。像我族妹送的那些绣品啊玉镯什么的,都懒得多看几眼。”她认真道,“所以,我真的很给你面子啊!”
他低笑,“你先回答我,今天的笄礼好玩么?”
“不好玩。”她老老实实道,“头发被反复梳了三次,头皮现在还在痛,而且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摔倒。”
“那你最后摔了么?”
“怎么可能!安傅母昨晚威胁过我了,如果敢出半点岔子,今天就去母亲画像前抄十遍《女诫》。”想了想又露出个愉快的笑容,“不过还是有值得高兴的事情。她们都说我穿着华衣高冠的样子,比我那个刻薄的族姐美丽数倍,余心内十分满足。”
她沾沾自喜,像个偷到鱼的猫儿。他终于笑着摇头,从袖中取出个盒子,“好吧,不吊你胃口了。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
她接过来,好奇地打开。却见红色的丝缎上,躺着串精致的手钏。以十八颗半镂空的象牙珠子制成,每一粒小小的珠子上面还雕刻着一座惟妙惟肖的观音坐像,无比的精巧。
“这是什么?”她小心地拿起手钏,眼睛里光芒闪烁,“象牙手钏……这里面是观音像么?这么小的珠子是怎么雕上去的啊!”
“这手钏是几百年前南方林邑国献给晋朝中宗皇帝的贡品,一共有十串。你手里这串,据说曾属于贞淑皇后。”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少女脸上的惊讶变成了惊叹,“贞淑皇后?你不骗我么!”
他对知识面狭窄的少女致以真切的鄙夷,“不信的话就回去翻书,晋史里提过的。”
她于是握紧了手钏,满心都是雀跃和欣喜。然而稍微冷静点后,另一个念头又浮了上来。
“你是怎么弄到这东西的?”
她记得自己曾跟他提过,说翻野史时很喜欢贞淑皇后的故事。所以他是特意找了这串手钏给她么?前朝皇室的珍藏,还曾属于一国之母,必然是万分珍贵的。他不过是个身份寻常的道士,要得到这东西谈何容易?
“这你就别管了,你只需要告诉我,喜不喜欢这礼物?”
她还想撑一撑,“你说说你一个道士,居然送我雕着观音坐像的手钏,就不怕道君说你三心二意?哦,我忘了,你侍奉道君从来都不虔诚的,青云观迟早被你带入歪路……”
声音越来越含糊,最后完全消失。
他眼中含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而她把手钏套到腕子上,抬起头认认真真道:“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顿了顿,“这是我从小到大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女孩明显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他犹豫片刻,还是慢慢抬起手,温热的掌心落上她头顶。
他抚了抚她静心梳就的发髻,语气里带着自己也没察觉的温柔,“你喜欢就好。”
一阵风吹过,柳絮纷纷扬扬,迷了她的眼睛,也乱了他心绪。
……后来呢?
那手钏后来去了哪里?
哦,是了,她想起来了。半年前的太液池畔,宋楚怡漫不经心地抬手扶鬓,雪白的腕子上便戴着这个东西。如一根针般刺进她的眼睛。
她杀了她,还抢走了谢怀送给她的手钏,并以此去博取皇帝的信任。她不恨她都没有天理。
半梦半醒间,她在心里提醒自己,有朝一日得报大仇,千万要记得把这个手钏也拿回来。
毕竟,那是他送她的及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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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那个象牙手钏是慕仪的东西,凰诀里提到过的,不过大家肯定忘记了!o(*≧▽≦)ツ
泥萌肯定没猜到手钏其实是谢道长送的!所以黄桑一直深刻急着的手钏,其实是他情敌送给阿薇的礼物,而这个礼物还被宋楚怡给抢走了,真是一场好戏啊!【邪魅狷狂大笑
☆、49 相救
那晚的梦魇提醒了叶薇;在宋楚怡被禁足这段时间,她忙于和姚嘉若纠缠;都有点忽略自己的好妹妹了。
这感觉让她颇为愧疚。说好了要报仇的;做了一半就丢开怎么行?简直太不给皇后娘娘面子了!
都怪这宫里搞阴谋的人太多;才会让她这般的应接不暇。
叶薇想;自己如今算是宫里独一无二的引人注目了。三尊大佛,位高权重的皇后和专宠无度的姚氏先后因她落马;虽然都未危及性命;可大受损伤却是显而易见。还好她已牢牢依附着襄愉夫人;希望那些人把这丰功伟绩都归到她身上,别一个接一个朝她开火。
她得收拾收拾,思索怎么对付宋楚怡呐!
韵贵姬归葬泰陵妃园寝的三日后,皇帝驾幸披香殿;叶薇亲自下厨做了驼蹄羹。这是煜都近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