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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了她曾说过的话,而她在糊里糊涂间重复了他那时的回答,就此彻底露馅,兜都兜不回来。
谢怀他……真是够狡猾!
眼看自家小姐“痛不欲生、惆怅欲死”的模样,妙蕊朝悯枝递了个眼色,“你去厨下把炖好的汤端出来,一会儿好让小姐喝了。”
她们主仆二人支开悯枝谈事情已是寻常,从前都相安无事,偏偏这次那姑娘居然有些不情愿,“你们要说什么?又要避开我?”嘟嘟嚷嚷,“每次都这样,是不信任我么?”
她难得使次性子,叶薇和妙蕊均感意外,后者连忙哄劝道:“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你性子不够沉稳,我们担心你被人骗了……”
“那不就是不信任我?”悯枝跺脚,贝齿将红唇咬来咬去,看得叶薇都觉得疼。
“你别钻牛角尖嘛,我也是为了你好……”
悯枝一把推开妙蕊的手,气呼呼地扔下句,“不说就不说,我才不稀罕!”然后跟阵风似的,挑起珠帘就跑了出去。
妙蕊尴尬地看着叶薇,见她面无表情,生怕她一怒之下降罪于悯枝。主人平时再和气、待她们再亲善,手中到底握着奴婢的生杀大权。悯枝居然敢使这种性子,让她说什么好?
“小姐,悯枝她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儿,您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叶薇摆摆手,“你担心什么?我还能把悯枝怎么样不成?你们都是我从宫外带进来的,当初身陷绝境时的不离不弃我一直记着,从不敢忘。整个披香殿也就你们是我敢放心信赖的,旁人如何比得过?悯枝性子跳脱马虎,让我不敢交托机密,但她的一片赤诚,我都是清楚的。”
妙蕊这才松口气,“奴婢就知道小姐大度,先替悯枝谢过您了。您放心,我回头就去说她,让她好好来给您磕头请罪!”
“罢了,你也别骂她。这事儿说起来也是我不对,以为瞒着她便是对我们彼此都好,可我忘了,交托了真心的人,自然希望对方也能有所回报。她拿命对我忠诚,我却不能坦诚以待,所以她觉得难受……”
她说着说着,声音逐渐低下去。妙蕊见她神情恍惚,明白她定是想到了别的事情上,可究竟是什么,这个当口却不敢开口询问。
想了想,只能赔笑附和,“小姐说的是。人心皆同,若有付出、必求回报,不是为权为利,便是为情为理。若一无所得,难免觉得失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87 如愿
这话说得甚是老成;叶薇很早以前就觉得妙蕊在有些方面看得通透,完全不像个未满二十的小姑娘。
她侧躺在榻上,右手撑着脑袋;轻柔地冲妙蕊笑了下,“是啊;没办法的事情。”叹口气,“你出去吧。我乏得很;想睡会儿。你去找到悯枝;晓以利害,然后再说点好听的哄哄她。我看她这会儿八成躲在屋子里抹眼泪呢。”
妙蕊支开悯枝本是想问问叶薇遇到什么事儿了,如今闹成这样也知道时机不合适;遂顺从地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她走动的时候掀起了珠帘;兴许是心情复杂,导致动作略大,直到身影消失在门口,那幕华丽的琉璃珠帘依然在不断跳跃。日光照射到剔透的珠子上,折射出五彩光华,当真是流光溢彩、美不胜收。可叶薇看着这情景,却不受控制地想起和这珠帘一般璀璨夺目的男子。
他的人、还有他的情意,都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存在。她坚信的世界被他撼动,山倾地裂、摧枯拉朽。她想,也许她真的错了,父亲辜负了母亲,那只是他一个人的罪孽,她却不该因此将全天下的男人通通打死。
至少至少,谢怀是不一样的。
可是,如今才知道这些已经太迟了。他对她情深至斯,可惜她已将此身付江月,那些潺潺流水般的往事便通通留在了上辈子。
戏文里传唱不休的是才子佳人、一见倾心、同生共死、终成眷属。她从来没有期待过这些东西,只想自在随性地过自己的日子。两辈子的决心早已根深蒂固,哪怕是知道了谢怀的心意,也不曾发生改变。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苦笑。原来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她依然不曾对谢怀动心。所有的泪水都只因感动,所有的话语只源于愧疚。她盼望他平安喜乐、一世无忧,却不愿自己成为这一世里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他认了她,是打算带着她远走高飞吧?可她这个人最害怕亏欠别人,此前种种已无法可想,之后若不能回报以同样的感情,便不能再去招惹他。
他是她短暂人生不可多得的美好,可为了他的性命、为了她的坦然,她不得不亲手将这份美好摒弃。
。
叶薇因谢怀而心事重重,连那天在建章宫飞桥上皇帝突然变脸的缘由都顾不上探究。想着谢怀肯定会找机会再来见自己,到时候丁是丁、卯是卯,该说的都给他说清楚,只觉暂时解决了一桩大事。然而心情却没能随之变得开阔,依旧是愁云惨淡。
又过了两天,她琢磨着自己应该被叫去建章宫轮班了,也好让辛苦了几天的睦妃、璟昭媛她们回去歇歇。不成想建章宫的旨意没下来,反倒是永乾殿那边先来了吩咐,陛下召她去昭台馆伺候,还特意派了肩舆来迎接。
叶薇之前从未来过这里,到了后才发现周遭清幽僻静、凉爽宜人,竟像是直接入了冬日一般。
高安世立在台阶下迎她,甫一见面便上来行了个礼。叶薇连忙让他起来,笑问:“高大人,陛下安在?不知唤本宫前来,所为何事?”
高安世道:“陛下在里面等候昭仪娘娘,请容臣带您进去。”
叶薇只当他要领自己入昭台馆,谁知他却不紧不慢地领着她绕过了古旧的宫殿。前方一道斜坡,尽头则是关闭的朱红小门,高安世走到前面,伸手扣了扣铜环,立刻便有人将门打开。
“这是……什么地方?”叶薇疑惑地朝里望去,高安世笑道,“启禀娘娘,这是宫中的一处冰窖。”
冰窖?
叶薇怎么也没料到居然是这么个答案,不由愕然道:“陛下叫我来冰窖做什么?”
“这就得问您了。陛下天恩眷顾,吩咐宫人郑重其事地将您请来,为了什么您还猜不出?”
皇帝,冰窖,还特意捎上了她……
叶薇眼睛倏地睁大,“陛下他是打算……”
高安世见她明白了,压下心头的叹息,若无其事道:“臣送娘娘到这里,就不陪您进去了。娘娘请。”
叶薇平复了下因惊讶而起伏不定的气息,冲高安世微微一笑,绕开他入了小门。
台阶又长又窄,两侧的墙壁也冰凉潮湿,偶尔碰到下立刻让她蹙起了眉头。越往下走那股寒气越发明显,等到转了三次弯之后,她终于踩到了平坦的地面,眼前也豁然开朗。
巨大的地窖内整齐有序地摆放着无数的冰块,或大或小,五一不切割成了工整的方形。这里是地底,又不能点燃灯烛,却并没有多么黑暗。叶薇眯着眼睛四处找了圈,果然在几块冰垛子上看到了滚圆的夜明珠。蓝幽幽的光映照在剔透的冰块上,再被折射到四周,平添许多光亮。
手越来越冷,她随意地搓了两下,刚想开口唤人,便被一个柔软的东西罩了进去。长长的绒毛触上她的肌肤,暖意包裹住她的身体,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谁在后面。
“陛下真是贴心,竟准备好了斗篷在这里候着臣妾,倒把宫娥的差事都给抢了。”她微笑,任由他隔着斗篷搂着自己,下巴也抵上了自己的头顶,“臣妾今日梳的可是飞天髻,陛下不觉得扎得慌?”
垂下眼睛便能看到伊人如玉的肌肤,被寒气冻了一会儿,她的脸颊开始发白。说话时呵出团团白起,嫣红的双唇在其间若隐若现,端的是娇俏可爱。
他心念一动,下个动作便碰上了那里。他习骑射武艺,指腹难免粗糙,碰上她的柔嫩便带来强烈的刺激,尤其还是在这样的地方。
“陛下,您……您手凉得很。”她说着转过身子,看他手都冻得通红了,忍不住道,“您怎么也不戴个手套?这么冷的地方,当心冻出病来。”
她说着,便四下寻找。宫人都知道分寸,高安世更不可能任由皇帝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所以该准备的一定都准备了,只是这个任性的男人不肯用。
果然,不远处的冰块上铺着块雪白的狐皮毯子,上面摆放的正是二人的手套。轻|薄的蚕丝,里面有一层兔毛,既轻便又暖和,再合适不过。
叶薇拿起较大的那副,低头就想给皇帝戴上,奈何他并不配合。几次没能成功后,叶薇无奈地抬起头,“您怎么了?”
他没出声,只是合拢双手,将她的柔荑包在里面,然后看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猜到朕叫你来做什么了?”
“恩。”叶薇点点头,“您是打算教臣妾做冰雕吧?”
年初的时候,他送了她亲手做的冰灯,当时叶薇就曾请他教自己冰雕。虽然也是因为确实感兴趣,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契机,趁着做冰雕的时候培养感情,有利于在他那里博取更多的好感。可惜他顾忌她身子柔弱,多方推辞不肯答应,她也就慢慢死心。
没想到过了快一年了,他居然毫无征兆地把她叫到这里,是打算直接开始教么?
原本是开心的事情,可叶薇如今早不像当初那样迫切需要他的宠爱来站稳脚跟,听到这个消息更多的感觉居然是茫然。
他说了要教她马球,这一年哪怕诸事缠身,也抽出空教了。如今,他又满足了她的另一个要求,教她做冰雕。
什么时候开始,皇帝变得这么好说话?
“你既然猜到了,也省得朕多说。辛苦你前前后后求了那么多次,朕便答应你这回。来,把手套戴好,我这就教你。”
这回不用她帮忙,他主动戴上了蚕丝手套,还受累帮她也戴好了。叶薇被拖到冰窖中央的空地上,那里放着两张杌子,都铺了厚厚的狐皮,可惜周遭寒气太重,哪怕保护得这么仔细还是冷得迫人。
杌子旁边是个矮几,有序地摆放了诸如小角刀、凿子、扁铲、尖刀、槽刀、月牙刀、棱锥等制作冰雕的工具。叶薇一看到这些东西,就觉得有股名谓专业的气息扑面而来,看向皇帝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毕竟是能独自做出冰灯的人才啊,她之前怎么能觉得他就是随便玩玩呢?
“……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这些,听明白了?”
叶薇回过神来,发现皇帝正盯着她,连忙道:“明白了!”
他轻哼一声,松开她的手坐回自己的位置,埋头做事不再看她。而叶薇捏着沁凉的工具,余光却盯着他玉石般漂亮的下颔怔怔出神。
明明刚刚还满脸慵懒,可是当他低下头时,眼神却立即变得专注。仿佛除了手下的器物,别的都不再重要。
她看着这样的他,忽然就起了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也许在这寂寂深宫中,他唯一的清静之所便是这冰雪覆盖之地。只有当他握住尖刀、棱锥时,才能把外面的波涛诡谲都抛诸脑后。不用忧心左相的耳目、太上的耳目,更不用提防后宫嫔妃的刺探,只他一人、独享安宁。
那么,他之前不肯答应教她冰雕,究竟是怕她受不住寒气折腾,还是单纯地不想让人探入他的领地?
若果真如此,他这会儿准她进来,又代表了什么?
☆、88 子嗣
心慌意乱;下手就不知轻重;一不小心尖刀划上食指;立刻有血珠涌出。
“啧……”她拧起眉头;烦躁地盯着手指;有些懊恼自己最近怎么总是失常。
皇帝听到动静看过来;才发现雪衣乌发的姑娘正捧着自己受伤的左手;对着那嫣红的血迹发脾气呢。
叶薇正思考应该怎么办;就已经被皇帝夺过手去。小心地按住伤口下方,熟门熟路地从她袖中抽出巾帕,搭上去就缠绕起来。伤口并不是很深;只是刺破的那瞬血流得有点多;他却把那根细细的指头包裹得跟胡萝卜似的,看得叶薇都觉得滑稽。
“没事;就是道小口子,您别紧张……”
“闭嘴。”他冷冷斥道,凌厉的眉峰唬得她立刻不敢多话。等到终于把伤口清理好,这才有功夫抬头教训她,眼神鄙夷得就像在看不开窍的孩子。
“你说要学冰雕,朕就带你来了。可如今才刚开了个头,你就能把自己给弄伤,让我怎么教下去?”
叶薇也觉得自己丢人了,加之心怀鬼胎,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皇帝见她难得温顺得跟小猫儿似的,怒气稍微消了点,转而握住她的手将人搂入怀中。
都是冰凉的身体,贴到一切谁也温暖不了谁,可叶薇感受着他有力的臂膀,却没来由地觉得心安。
“有时候朕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笨,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你才好……”他喃喃自语,仿佛告诫,仿佛请求,“别再惹我生气了。”
又想起建章宫的飞桥之上,天清云淡、惠风和畅,她眼神清亮地凝视着远方,让他生出她将要离他而去的错觉。
他不喜欢那种感觉。所以,不要再这样了。
她被他的语气弄得心绪越发紊乱,勉强自己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臣妾也不想惹您生气,只是有些事情头回做免不了笨手笨脚,让您见笑了。这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这回一定不会搞砸了。”
他顿了顿,“朕看你就是嘴上说得好听,话却是断断不能信的。”拿起她适才雕琢的冰块,嗤笑,“让你把它弄得圆润点,可这会儿看来,似乎没什么变化嘛。哦,沾了点血迹。冰雪染胭脂,倒是别有番风流韵味。”
叶薇没料到他一点评作品就变得这么刻薄,连忙夺过冰块,“这才刚起了个头,我还什么都没做呢!现在就下结论,未免有失公允!”
“朕看你手伤成这样,暂时也不用做什么了。好在朕手艺高超,且早早准备了成品在那儿,才不至被你给扫了兴。”
叶薇没理会他话里的嘲讽,感兴趣道:“您准备了成品?什么啊?”
皇帝拿过一个盒子给她,“自己打开看。”
依然是黑色的玉盒,不过这次是条形的,打开之后也没有白气涌出,颜色纯粹的玉石上放着管七孔横笛,却是晶莹剔透、一眼便可望穿。
“这是,冰做的笛子?”
她惊喜地把它取出,拿在手里怎么把玩也不够,“做得真漂亮,跟真的似的。是您亲手做的?”
“不然呢?”他反问。叶薇于是抿唇一笑,到底是女孩子,看到漂亮的东西都是满心欢喜,一时间连刚才那点复杂的想法都忘记了,只顾欣赏手中的冰笛,甚至作势要放到唇边。
“您这么厉害,这笛子一定有什么巧妙的机关吧,能吹出响么?不然,我这就给您奏一曲《萧史弄玉》?”
“你若是不怕嘴唇被冰冻住,就吹吧。”
叶薇轻哼一声,坐回到杌子上。他走到她身后,就着这个姿势拿起刻刀,附耳道:“还想学么?想学的话,我这就教你一招。”
口中呼出的热气闹得她有点痒,声音也略微发颤,“学……什么?”
他把刻刀放到她手中,再握住她没有受伤的右手,很慢很慢地将刀尖落到了冰笛上,“阿薇以为,朕为何送你这个东西?”
她眨眨眼睛,“因为,臣妾之前送过您一管竹笛?”
“然也。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朕知道阿薇为了那笛子很是费了番心血,所以也想有所表示。”将她搂得更紧,“你仔细看看,这笛子上是不是还缺了样东西?”
这回不待她回答,他已握着她的手开始在冰笛尾端刻字。这是极细致的活儿,一个不慎便可能把整个冰雕都毁了。叶薇被弄得紧张不已,等到终于刻完,已经腰背酸痛,吓出了一身的汗。
“阿薇,子孟。”他轻声念道,继而一笑,“你名字笔画太多了,要是换个简单的会更好看。”
简单的……若水可以吗?
摇摇头赶走这奇怪的念头,她扭头朝他看去,却见君王唇畔含笑、神情怡然。周遭的冰块都冒着丝丝寒气,而他身着玄色大氅,只露出英俊坚毅的面庞,越发显得郎君丰神如玉、出尘若仙。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转而与她对视。点漆的眸子里情意蕴藏,若陈年的老酒,启封的那刻便有醉人的香气充盈于室,任是谁也阻挡不住。
叶薇却在这样的目光中生出了不安。
算起来,他们也在一起这么久了。她一开始是为了活命,后来是为了复仇,再加上前世被他连累至死的迁怒,导致她从来都是毫无负担地利用他的感情。她以为帝王本无情,整个后宫都在变着花样地争夺他的宠爱,那么她跟着做也没什么。可是在经过谢怀的事情之后,她忽然就觉得心虚。
他如果只当她是个普通的妃子,那么她骗他也没什么,可如果他对她也动了如谢怀那样的心思,事情就复杂了。
自己背负一桩情债就够了,难道还要添第二桩?
她这厢天人交战,他还非要加一把火,扶着她的腰就把人压了下去。背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