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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急着道:“此时不是讲礼节的时候,请老兄速速替我说两句话。”
“我来就是为了此事!”
来的人是叫李鑫的举人,也是张德齐适才寻访不到的同年好友。他在回巡抚衙门之后听说张德齐找自己没找着,就是回访过来,一入巷子就发觉不对,于是连忙赶过来。
李鑫一进屋,那个带队的小军官立刻认了出来,连忙躬身一礼,参拜道:“见过李老爷。”
“老兄不必多礼。”
李鑫执住那个把总的手,微笑道:“这是我的同年好友的家,足下给我三分薄面,就此放过,如何?”
“老爷说话,我怎敢不听。”
小军官这一次根本没有多说什么,李鑫在抚院衙门是重要的幕僚师爷,平时巡抚有什么要紧的事,经常派李鑫出面去办,而况李鑫还是一个举人,随时可能应试中进士,成为正式的官员。这样的人是不便随意得罪的,上头得知消息,他也吃罪不起。
于是立刻就是笑嘻嘻的答应下来。他转过头来,对着那些兵喝骂道:“你们这些王八蛋,还不赶紧把小孩子放开。”
兵丁们得了命令,都是老老实实的把小孩松开,孩子被吓了个半死,此时连忙趴在晕倒的母亲身上,不停的叫喊着,好在他的母亲只是晕倒了一下,此时也醒了过来,见儿子趴在自己身上,就是连忙把儿子搂在怀中,再也不敢松手。
“张相公,我们得罪了。”
士兵们纷纷退出,那个带队的把总留在最后,见张德齐还是一脸怒气,他叹口气,对着张德齐道:“这样的事,我们也不愿做,但也是没有办法,和秀才相公你说实话,我们曾经在凤阳一带扎过营,也到过勋阳,那里遭遇实在兵灾,百姓人家都是十不存一,过了贼再过兵,没有消停时候,一家十几口人,能活下三五口的就是命大了。这里毕竟是省城,我们已经是很客气啦。”
他解释这么一通,张德齐不好再板着脸,只得拱一拱手,答道:“这一次蒙老兄留情,实在感激不尽。”
第二百八十章 天命(2)
“咳,我们每次做这样的事,在小孩子身上扎几十针,心里也是怪不好受。但上命不由人,请秀才不要记仇。”
“不敢,不敢。”
“好了,我们走啦,这里不准再来了!”
这个把总军官总算离开,见他走后,张德齐才冷笑道:“这些人催逼物品银两,最少也有很多好处在自己手中,一味推给上司,实在是奸狡可恶,刁奴!”
“叔平莫要这么说,”李鑫神色倒是从容的多,只摇头道:“乱世之中,百姓恨兵多过恨贼,你今日所见,人家确实是很客气了。”
“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张德齐天生聪明,于天下大势都十分了然,判定形势时灵慧十足,常叫李鑫等人敬服。但他毕竟是秀才,不曾出过远门,于天下事,所了解的毕竟不是很多。
象乱兵过境,烧杀抢掠,斩良民首级报功,屠尽全村城寨的事,屡有发生,一些军纪不好的军队,特别是京营和左良玉这样的领军将领带兵路过,地方上往往十不存一,被官兵祸害的程度要远远过于流贼,仅次于东虏鞑子兵。这样的事,身处在城市,并且是在省城之中的人,是不大能够理解并明白的。
兵丁退出之后,到了邻院,很快又传来撕心裂肺般的哭叫声和求饶的声响,大家都是面色沉郁,心中明白,邻院家的小孩也是三代单传,是几代的独苗,这样的拷打是承受不住,然而这邻院又很穷困,很难给出要求的数目,张德齐实在不忍听,但也不能不听,他听着这样的声响,眼中泪珠突然滚滚落下,他对着李鑫道:“年长兄,天下事到这样的程度,救世英主,不知道何时能出?”
李鑫听了这样的话,吓的面色都变了,看看四周,见左右的人都走的干净了,这才用责备的口吻对张德齐道:“张叔平,你说的是什么昏话。”
“天下三百年一大变,天下事已经不复可为,年长兄你看不出来么?”
“唉,不要说昏话了。现在的局面,比起晚唐时还要好几分,我看,还有几十年可拖呢。”
“那百姓所受的苦楚,究竟要何时是个头?”
“总归有了结的一天,然则,我华夏三百年一反复,这是命数,天命,人力是无有办法解决的。”
“这样的天运命数,为何要降在我华夏万民身上?汉唐,都是户数减半,天下州县皆残破,宋末,蒙古人屠城数百,杀我汉人数千万,今太平二百多年,难道又是这样的一场浩劫要来了么?”
“唉……”
两个人,一个秀才,一个举人,平素说话都是交心,此时李鑫虽劝张德齐不要说这等话,但话匣子一打开,自己也是忍不住了。
“天乎,天乎,为何如此对我华夏生民!”张德齐形若疯狂,泪若雨下,只是仰首看天,半响过后,才喃喃道:“天意如此,就是不知道谁能救济生民?”
“先不必操心外人了。”李鑫神色郑重,也带有疲惫之感:“济南如此空虚,我再三向抚台进言,但抚台说是杨阁老的严令,所有大军必须齐集德州,紧守山东门户。叔平,我等坐困危城,这才是真的危险。”
第二百八十章 天命(3)
“我也是这般想法,”张德齐惶然道:“然而现在往德州去么,德州也可能遭遇兵灾,并不十分保险。况且来回奔波,一家老小费用也非小可,路上不停过兵,安全也很成问题!”
“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吧。”
李鑫神色冷峻,答道:“但愿鞑兵觉得济南城高险峻,不来攻府城,否则的话……嘿,到时候,唯有自求多福罢了。”
在李鑫告辞而出后,张德齐一家也是将被弄的乱七八糟的院落重新收拾齐整,在全家收拾院落房舍的时候,张德齐的岳父将他拉到一边,满怀愧色的道:“叔平啊,到底是你料理如神,知道德州安而济南危,你把妻小托付给我,岂料老夫颟顸糊涂,居然全家到济南来了。”
“老泰山不必多说。”张德齐安然道:“一切都是天命定数,我们一家是否能脱难,就得看老天的意思了。若是有命数,在哪儿都安,命中将遭遇不幸,在哪儿也躲不过去。”
这样唯心的话,其实他不愿说,但也唯有这么宽慰岳父老人家。
等岳父走开,张德齐也是忍不住喃喃自语:“三百年一劫,总有应运而生的人,只是我放眼天下,怎么就瞧不出来谁是应运之人?难道明朝气数,真的还能拖下去?”
……
……
一转眼,就是年底。
这是张守仁穿越过后的第二年。
头一年过年时,他还只是一个百户官,穷极无聊,自己编了一个亲丁队,四十来人,其心各异,没有几个真心跟随他的。
只是因为有海盗的威胁,所以大家依附于他,为的是保自己家族和军堡的平安罢了。
后来成功打败海盗,获得当时来说的巨款,然后就是邀结人心,使得所有跟随他的人都过了一个肥年……
去年的情形,有不少人还记忆犹新,想想当初,再看看现在的日子,有不少人都有是在做梦的感觉。
这一年的年底,也是有不少人在明里暗里的企盼着,不知道已经家大业大,手已经伸到登州的张守仁,这一年到底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是比去年好呢,还是已经官够大了,不再需要邀买人心?
“大人,我浮山营五千三百七十一名弟兄,只有三十七人家中有变故,不得不回去,其余弟兄,已经全部表态,愿意留在军中过年了。”
在张守仁的身边,中军张世强正在向他汇报着,脸上是深深的疲惫之色。
在中国人心中,年节比什么都大,但这一年的年底实在没有办法给任何一个浮山军人放假。
这里头的原因是明摆着的,到腊月二十二这一天,新的塘报传来已经登在当年的军报之上,清军的兵锋已经进入山东,在山东境内渡过运河,兵分三路,一路往济宁,一路往济南,一路往临清!
这三个城市,一个是省会名城,两个是人口稠密,商业特别发达的运河城市,也是山东省的精华所在。
消息传来,不论士绅还是百姓,无不哗然!
第二百八十一章 回家(1)
第二百八十一章回家
清军对山东的攻掠,是明末明清战争史上新的一幕的拉开。
在真实历史中,清军攻克临清,焚尽全城,杀掠有八十万人之多。攻克济南,得金银百万,掠一亲王,一郡王,一般屠城,死者数十万人之多,破济宁,屠城,破高唐,屠城……
在山东的短短时间内,清军破数十州府,被破州府,无一不被屠戮!
后来等清军退出山东,慢慢退往河北,两翼兵马破明朝数十城池,得二百余万金银,近五十万人口,骡马等各种物资不计其数。
这一次战争,山东再也没有如前两次那样置身事外,而被攻伐杀戮之惨,一直到数十年后,元气犹未恢复。
蒲松龄在其小说中,不少有明末时屠城万人坑的记录和说法,其人和几十年前的杀戮相隔不远,古战场和城池四周的万人坑犹能可见,所以在其记录中,以谈鬼形式,记录下来的就是汉民族在这一场天崩地裂的亡天下的战争中所遭遇到的血泪和苦难!
任何忘记这种苦难的人,都是对自己祖先的背叛。
……
……
现在战事的发展,在目前来说还是和历史的发展一样。清军兵锋进入山东后,十分轻松的攻克了高唐和临清等城,屠城之后,兵锋直指济南。
按现在的行军速度,正月上旬,清军一定能抵达济南,开始对这座山东省会城池的攻掠。
现在浮山已经是全面动员,全营五千多官兵,战兵和辅兵一样全部取消年假,只有三十余人有特殊原因被批准离营,整个浮山营,已经如一只武装到牙齿的野兽,现在唯等正式的命令了。
而在等候命令的时间里,张守仁并没有闲着,浮山营的物资军需已经准备到位,他也是颁下命令,初一的一大早晨,浮山营全部动员,往胶州及高密的交界处机动。
这个动作,名义上全营拉练,但所有人都知道,张守仁项庄舞剑,意在援助济南,只是未得命令,不能擅自出境罢了。
提前把全营拉到边境,命令一下,直入青州,以最快的速度赶赴济南!
不管山东的官员多么愚蠢和无耻,张守仁也是下定决心,为了他自己的功名,为了民族大义,为了锻炼浮山将士,为了一挫异族敌人的凶焰,更为了所有的千千万万的百姓,这一仗非打不可!
“营里头要有过年的氛围,三十晚上,我会下到各哨,挑几个排叫我去……过年时不能回家,咱们这个团体就得拿出点团体的感觉来!”
“这个……”
年三十不在家,反而要跑到营里头去,张世禄也不敢擅自答应下来。
这可是张守仁成亲头一年,把个美娇娘一个人丢家里头,也亏这大人能狠的下这心!
张守仁没理他,抽了口烟,喷了一口浓雾出来,又接着道:“大鱼大肉当然管造,过年这几天,早中晚三餐都给我见荤,还要管够,这事你中军和营务处、仓储那边商量着办。”
第二百八十一章 回家(2)
“这是小事,我们一定办好。”
“慰劳品也要有,现在不少抽烟的烟鬼……他妈的,老子什么毛病你们都学?早就说了,抽烟会咳,会影响身体!”
提起这事儿,张守仁就是不顾形象和风度的骂骂咧咧,就差掀桌了。
他和老丈人是一对烟鬼,两人种了十好几亩的烟地,然后张守仁嫌烟锅难看,特别试了几十种纸,最终定下一种易卷好抽的,然后派了一批人给他造了不少。
这也算是□□特供了,当家作主这么久,也就这么一件事张守仁给自己开了后门。
结果这烟倒是抽上了,但底下这一群人,哪一个不是崇拜他崇拜的要死?见他天天冒烟,这些人倒也不客气,也是有样学样。
先是队官,接着哨官以下,现在连士兵也有不少人学会了这玩意。
原本这东西就是从南方传到北方,是戚继光的兵带过来的,辽东和齐鲁大地最为流行,会吸的人本来也不少。
闹成现在这样,营务处已经在考虑,是否把烟草当成供给品的一种,以后就正常的供给士兵吸食了。
这一出是完全出自张守仁的预料之外……原本他就打算毒害自己来着,积习难改,害了自己也就认了,不料带出一大批烟鬼来,这真是叫他无语凝噎。
听着张守仁开骂,张世强也只是笑呵呵的听着,张守仁这个人,开骂不代表真生气,要是真生气了,冷眼看谁一眼,准定叫人吓破胆。
说真格的,上位者当久了,张守仁的王霸之气倒是真的越来越足,盛气凌人是肯定不会,但举手投足间的那种压迫感和强大的自信,才是这种明显的王霸之气的来源。
“你小子还敢笑?”
张守仁吆喝了一句,不过也是没有什么办法,只得继续往下说正事:“不论军官士兵,加发一个月的恩饷,得小红旗的,更多发一个月,集训结束了,该有的好处要给,不要勒掯小气,咱们在上头的,不能叫下头的小兵指着脊梁骨骂小气鬼。还有,咱们的驿传军邮赶紧开办起来,将士有要捎银子回家的,捎信的,稀罕物事什么的,都给老子免费替他们捎回去。对了,每一份包裹,给我加一封慰劳信,格式一样,不过全部拿来盖老子的关防大印,老子,嗯,老子要一封封的签名!”
张世强好险没有把自己的舌头给吞下去!
大人这是在恩结于下,这个他这个中军官也是明白的。中军的角色,在队官一级的武官里头是和张守仁接触最多的。
营务处里头,这个局那个局的,那些会办帮办,一半是当初雇来的积年老吏,或是穷酸秀才,一年锻炼下来,现在俨然也是主政一方的才俊之士。
一半是财税学堂等学校中的佼佼者,学习好,来实习,虽然没有毕业,不过已经挂着会办或是帮办衔头的学生,也是实在不少。
这些人和钟显、钟荣兄弟,加上一些老吏出身的文职官员,每天事多,繁琐,而且在老营办事,说起来是和张守仁接触最多的一群。
第二百八十一章 回家(3)
别的队官,各有各的差事,有时拉练到几百里外,十几二十天和张守仁见不着面也是常有的事,慢慢儿的,浮山营也是有了自己的山头,小团体,但对张守仁的亲近感和崇拜感,却是与日俱增。
张世强是武官里的营务处主办的角色,大大小小的事,只要是和军务有关,他这个中军官就有义务插一手,很多繁琐差事,也是他牵头,别的部门配合。
象过年这一档子事,千头万绪,张守仁也就是把他叫过来仔细吩咐,这一份荣宠,也是着实难得了。
不过有时候,张世强对张守仁的决断,也不是那么百分之百的服从。
此时就是。
他大着舌头,用惊奇的眼神看向张守仁,低声问道:“大人,那可是最少四五千封信,你老全部自己签名盖章?”
“当然了,别废话了!”
张守仁也是觉得有点玩脱了的感觉,但这件事考虑再三,还是得自己亲自来。
后世那一套军官视临,慰问家属,送东西,合影留念什么的大首长玩的玩艺,张守仁是见多了,自己也学了一些。
带兵的人,首先得爱兵,还得把爱兵这一份心思传达给军人的家属。
特别是大明这会子,重文轻武的习俗不是一下子能破掉的。现在张守仁好歹是都同武官,说出来也是二品,加上守备游击实职,在百姓眼里也算是天人般的大人物了,亲笔签名加官印花押,怕是要有不少人拿去贡起来,当辟邪神物来拜了。
这事儿肯定大有好处,每个接到这封慰劳信和亲笔签名的家庭都会感念至深,家人的信任和支持,肯定会毫无保留的传达到军营之中。
其实以现在的训练和饷银待遇,张守仁不必担心没有人替他效命,但这还是一个老的命题,他要的不是一支封建军队或是近代军队,他要的是全身心理解他并理解他的事业,然后主动投入其中的军人。
这样的军人组成的现代军队,会把那些愚昧状态下的敌人抽的满地找牙!
“叫那些小子们自己动手,粉涮彩画,打点整齐,就别放炮了,该放鞭炮的时候,叫一哨火铳手齐射,叫人听听,什么是时代的最强声!”
说到最后,张守仁也是疲惫了,这一天埋首文书,批不尽的公文,看不完的塘报,和参谋处开不完的军事会议。
加上动员这一套,年前的这些杂务,还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