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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清兵越过会通河,离济南很近的时候,北京才察觉出不对,不过那个时候,杨嗣昌等人已经是手忙脚乱,根本是毫无办法了。
要是有办法,他们也不敢将一个亲王和一个郡王失陷在城中,最少也该派兵把城中的宗室给救出来,实在是反应和应对的速度和手段全部没有,这才坐看城陷,而亲藩失陷。
百姓被屠杀,这些官员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失陷亲藩,这个罪名却是杀头。
稍有办法,或是稍有能力,山东的官员都不会和自己的脑袋过不去。
王朝末世,官员之无能鼠辈的模样,想来也是令人齿冷心寒。
二十七日的傍晚时分,济南的几个城门突然同时拥进了不少逃难的难民,这一次难民过来的方向是打西面而来,很多人众口一词,清军兵锋已至,距离济南已经只有一百多里的路程了!
第三百零四章 商谈(1)
第三百零四章商谈
“叔平,叔平!”
张德齐家的门首显的越发破败了,虽然距离过年已经没有几天了,但破败的大门上没有丝毫重新洗涮和裱糊的痕迹,主人家显然是没有一点收拾的心思,就任由它这么破败下去。
李鑫赶到张家门外的时候,暮色已至,天已经黑下来,但四周的人家没有一家点亮灯笼的……济南是府城,哪怕是平民百姓人家也会在门首上悬一盏灯笼用来照明,添加一点人气,光耀自己家的门楣。
但现在这种乱世,就算此时是年节也是没有人关心,更不可能有人耗费灯油了,所以天色一黑,巷子里头就是黑漆漆的一片,根本就是什么也瞧不着。
他用力击打着张家门首,砰砰的敲打着,过了好一阵子,才听到张德齐沉稳有力的声音传过来:“是年长兄么?”
“是我。”
“好,那请稍候。”
张德齐答了一声之后,院子里就是传来搬抬东西的声响,半响过后,大门才哑然一声打开,接着便是张德齐提着灯笼的身影。
看到李鑫,他十分抱歉的道:“年长兄,恕我失礼了。”
“不妨。”李鑫进门去,看到是张家用一些杂物把门堵住了,他点了点头,赞赏道:“德齐你小心些是不坏的……赶紧把门栓上吧。”
现在这个时候,他巡抚衙门幕僚师爷的身份也不大管用了,城中的义勇兵或是莱州兵都知道清兵可能攻城,而城池多半守不住,既然如此,上官们都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来约束他们?战乱之中,也不知道谁会战死,谁能活下去,在这种时候,士兵们都愿多享一些福,所以格外放纵自己,而且将领也知道此时不是讲军法的时候,于是越发放纵。
这些天来,除了那些在城东杀了不少人外,乱军几乎天天都在抢劫,强奸,杀人。几乎没有地方不遭殃的,济南城中,就是教这一千多兵祸害的不轻,很多被强奸或是抢劫过的人家,要么举家上吊,要么就是哭天抢地,其声惨不可闻,城中的人心惶惶,多半来自于此。
异族的鞑子兵还没有来,但已经是提前感受到了战争是怎么回事,这真是一个残酷的笑话。
张德齐家的这个巷子距离德王府的西牌楼很近,所以住的达官贵人多,护院也多,普通的乱兵不会来这里,也使得张家承惠不少,但就算如此,必要的防范措施是不可免的,否则后悔的必定是自己。
听到李鑫的话,张德齐也是连忙将院门的门栓插好,然后才袖着手,对着李鑫苦笑道:“年长兄,请进屋谈吧。”
“好,进屋再说。”
李鑫此来甚急,但也不急在一时,此时天色黑透了,想做什么也来不及,倒不妨慢慢的谈。
在进屋的时候,他看到张德齐的儿子正蹲在墙角,不知道对着什么东西嘤嘤哭泣,小孩子家,原本是万事不知愁的时候,这般哭法显然是十分伤心,倒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第三百零四章 商谈(2)
“瞎!”看到李鑫的眼光,张德齐颇为无奈的摇头道:“家里死了一只小黄狗,这孩子想不开,就在那里哭个不停。”
“呵呵,孩童就是这样。”
这等小事,原本不足一提,不过李鑫入门之后,看到张家饭桌上的饭菜时,却是一征。
就是几个黑馍馍,中间一盆煮开的野菜,然后碗里是开水,一点儿别的内容也没有看到。这般的吃食,他猛然一惊,握住张德齐的臂膀,惊问道:“叔平,你家境虽然不宽裕,但也应少有积储,怎么过的这般惨淡?”
这样的吃食,人也吃不饱,自然没有粮食喂狗,看来那死掉的狗,就是生生被饿死了。
张德齐神色冷峻,呆了半响后才答道:“我那十来两银子的积储,也就够买几袋杂粮。因为害怕围城,现在也不敢吃的太多,大人和孩子每顿就是吃两个馍,粮食都窖藏起来,以备非常之时。”
这倒是很有经验的想法和做法,以济南的城防设施,只要能有一些将士决心坚守,攻是肯定攻不下来的。
古代城池,强攻是一法,更多的就是围困。
围上你半年一年的,城中绝粮时,不怕你不投降,也不怕攻不下来。
济南现在有大量人口,虽然有不少储粮,但谁知道这场仗要打多久?东虏现在进来几个月,很可能再呆半年左右,济南攻不破被围困的话,到时候缺粮就是一个特别严峻的问题了。大规模的战事的围城战中,一城百姓饿死光了的记录,也不是没有。
这种时候,谁准备的越充份,谁就有机会活到最后。
“城中粮商,坐地起价,一天数涨,原本以为够买几石精粮和十几石粗粮,结果我去买的时候,却是只够买几石粗粮的,这些奸商,实在可恶。”
在李鑫过来的时候,张德齐一家显然正在吃饭,因为来了外客,所以都避让到内堂去了。
看着桌上的吃食,李鑫颇觉愤怒,也是有点惭愧。
粮商坐地起价这事他当然知道,有不少粮商甚至背后有一些大官的影子,山东巡抚颜齐祖也插手在其中,想来是赚了不少。
按理清军还在百里开外,围城都没有开始,城中粮储充足是不该涨价的。
但这些该死的商人,什么叫奸商,眼前的济南商人便是明证了。借着人心惶惶之时,大涨粮价,粮价一涨,人心更慌乱,结果大多百姓开始囤积粮食,然后粮食就再涨一轮。
这么恶性循环,粮价自然就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涨就涨个不停了。
这件事,他在其中也知之甚深,甚至粮商送银子时,也是不客气的收了自己的一份。不过没想到朋友一家居然被坑害到这种地步……
他用责备的口吻对着张德齐道:“叔平,你固然是崖岸高峻,但嫂夫人和小宝是要吃饭的,你也在府衙,要是稍微和光同尘一些,还怕没有粮食么?”
“那便不是我了。”
对这样的问题,张德齐不打算和朋友争执,他看着李鑫,眸子之中,没有丝毫的妥协之意,只是有些许好奇,他问道:“这个时候,年长兄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风声颇恶,府尊今天愁眉苦脸,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我打听到,苟府尊是把他的几房妾侍和家产,都已经派车送往德州去了。”
“皮若不存,毛将焉附?”
李鑫恶狠狠的道:“他以为济南失陷,他能从鞑兵刀下逃脱性命?就算是躲了一时,失陷城池和失陷封疆两罪,他能逃脱朝廷的严刑峻法?”
现在德王和一个郡王还有不少宗室都在济南城中,所以官员们也是没有敢逃走的,当然,此时更没有人负责任,敢出头叫德王出逃避难。而亲王虽然是亲藩,但没有朝廷允许,擅离封地同样是大罪,所以现在德王府中听说已经天天有哭声,德王一家都是吓的要死,但没有官员出头,亲王也只能留在城中等死。
后来战后算帐时,山东巡抚颜齐祖和倪宠等人,就是因为失地和失陷亲藩,数罪并罚而被崇祯下令处斩。
“此辈向来如此,不足为奇。”张德齐讥讪道:“哪怕明早就是斧钺相加,此辈还是要先捞饱了再说的。”
“不说他们了。”李鑫神色也是有点紧张,对着张德齐道:“东虏兵锋已经迫近了,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七,现在来看,最多三四天光景,就会被围困,最少在年前年后,济南一定被围,到时候想走,就是嫌迟了。当官的不敢走,也在糊涂着,咱们就不必留在城中,把自己和家小置此险地了……叔平,我备了两辆车,托词到德州有要事面禀巡抚……所以他们不敢留难我,车费我已经开发了,我自己家小一辆车,你的家小一辆车,我们男子先步行,然后想法雇或是买几头骡子和毛驴代步,德州不过二百多里,三四天功夫也就到了,风险并不大,叔平你以为如何?”
这哪里还值得犹豫?
屋子里头,岳父一家已经是咳个不停,岳父原本有资格出来陪客,他老人家也是有功名的人物,和李鑫当面谈一谈也可以,但老头子卧床不起已经好几天了,感冒加上伤风,另外城中的情形险恶,实在是忧心忡忡,所以一病在床,几天不得下来。
这两天,听说乱兵一直在抢人杀人,老头子更是忧虑,病势有加重的迹象。
因为如此,张德齐也是没请岳父出来,至于妻弟一家,那就更加不提,提不上台盘的人。
此时他们咳起来,自是知道德州比济南安稳一万倍,此半从德州过来时,当然是绝不会想到有急着返回的一天。
张德齐对李鑫十分感激,拱手道:“年长兄,活命大恩,实在无法一谢了之,但此时不先谢之,实难表心中感激之万一。”
“我们是年兄弟,不必说这些客气话了。”
李鑫站起身来,沉声道:“明早五更我们就在北门前会合吧,天亮开了城门,就直奔德州去。”
“好!”张德齐答应道:“城中乱象,有若鬼域,我是一天也不想多呆了!”
第三百零五章 出城(1)
第三百零五章出城
说妥离开的时间和会合的地点,李鑫也不敢久呆,他虽然是幕僚师爷,军中不少人识得他,也不敢真的和他动粗,但现在城中乱象十足,官府无能已经基本上失去控制力,城中盗匪横行,到处都有杀人放火的暴徒,他虽然习过武,而且穿着军服和佩有宝剑,但太晚出门,仍然是拿自己的性命来随意浪掷!
有此顾虑,当然不便久留,当下从怀中掏出一锭大银来,轻轻放在桌上,对张德齐道:“叔平,你不善经营,你和我是同年至好,望你不要推辞。”
“好吧,此非常之时,我便不推辞了。”张德齐笑一笑,也不拿银子,只笑着道:“此次变乱,我亦看清楚了,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大丈夫难为矣,将来只愿做一个有钱的小丈夫吧。”
张德齐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十来岁就中了秀才,但性子有点孤高傲气,又看透世情,所以不愿出仕,甚至不愿出来给人做幕客相公。
此次已经给苟知府效命,并且得到重用,等战乱一过,依附在知府身边的重要幕僚,要弄钱,多的不敢说,一年几百两还是很易得的,是故,张德齐也不推辞了,反正将来和李鑫共事的时间长久,不怕还不上这个人情。
“你能看透就好,这年头,还不是自己家人过的舒服最要紧?”李鑫很欣慰的道:“最好还是中他个举人,不当官,举人身份也够了。”
“将来再说,年长兄,天不早了,宜早回。”
此时张德齐的儿子早就进来,怯生生偎依在父亲的身边,小孩子哭了一场,此时昏昏欲睡,张德齐将儿子抱入里间□□,看到妻子眼神中满是欣慰和高兴之色,他心里一滞,心头感觉被什么重物撞了一下,一股柔软的感觉瞬那间涌上心头……在这一眨眼间,张德齐头一回发觉妻子鬓角已经有了几根白发……这是长期营养不良和操持家务造成的。
“唉,我以前竟没有发觉!”
战乱之中,人和人的关系都在发生异变。原本温和敦厚的,可能现在正持刀在街市中杀人抢劫,原本疏离的,可能突然变的亲近。
原本不在意的,也可能变的无比珍视。
“你放心吧。”
张德齐对着妻子匆忙一句,然后便是出门,将李鑫送到巷子口,眼看四周无人,便是看着李鑫提着灯笼渐渐远走。
这样的年景这样的城池,四处是残雪未尽,到处还有一些奇怪的声响,也只有李鑫这样穿着军服,会些武艺的人才敢在这种时候于街市上行走了。四周寂寂无声,以往这时候,虽然冬天的天极冷,也很晚了,但百姓人家都畅着门,任由孩童在巷子里穿梭跑动的玩耍,平时小气的人家,这会子也会给孩子买一把糖豆当零食吃着玩儿,满街都会是孩童们的欢声笑语,有钱人家,也会在街市口各处搭起彩棚,架设灯山,等过了年,元宵前后,满城都会是灯火的海洋,平时不大出门的大姑娘小媳妇也会成群结队,一起出门看灯。
第三百零五章 出城(2)
年前到元宵前后,这是上天奖赏给辛苦一年的老百姓的一个最好的奖赏,长时间的休憩和彼此的交往给人的心境增添了不少的喜气,脾气再坏的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和人争吵,再吝啬的人,此时也不会介意一点钱的花费,总之,阖城之中,必定到处是喜气洋洋,一派祥和……
今年算是全毁了,不仅全城有若鬼城,还到处是抢掠时人的惊呼,还有被残害的人的求救和惨呼声,妇人被强奸时的凄厉叫喊声更是听的人心中十分难过,张李氏已经好多天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不仅是贵人们,就是普通的小民百姓也都知道大势不妙,鞑兵可能来攻济南,人人都是有若末日来临的危机感,这巷子里的人家现在大白天都是顶着门不敢出来,偶而迫不得已外出,都是过街老鼠一般,有时甚至就男子出来,翻墙而出,翻墙而入。
其实这巷子里都是小门小户,没有大户人家的高墙深院,一点院墙,稍微健壮点的男子随意就能翻进去,但人心就是这样,似乎在院门上顶一块条石,一家老小的安危就能得到保障了亿的……
这巷子里头,两户是商行里的掌柜,一户是裁缝,还有一家杂货店,一家茶坊,书行里的有三四户人家……张德齐是唯一的秀才,巷子里头和附近的一些居民都是把孩子送过来开蒙读书。
大家和和气气,偶有争执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这里头没有达官贵人,不过也没有彻底的贫民,大家伙的日子也还都过的下去……
“这一次大劫,不知道多少户人家成鬼,又有多少人家,能脱得大难?”
明早要离开这座城池,张德齐心中又是不舍,也是十分的感慨,有一种特别难言说的滋味涌上心头。
这些邻居,都是良善人和本份人,或者有一些人身上有普通人才有的毛病,但总的来说,都是好人。
但他们,势必是要遭遇一场从所未有的浩劫了……
此时的张德齐当然不会知道,历史上清兵在大年初二这天攻入济南,除了掠夺德王府的财富和阖城的物资外,剩下的事就是杀人和奸淫。
短短时间,济南从一个省会名城被烧杀一空,几十万人遇难,一个繁富名城,瞬间成为鬼声啾啾的鬼城,直到几十年后,济南才慢慢恢复元气,但占城池三分之一的德王府被烧了,无数人死去了。
这些杀戮,其实惨烈处不在扬州和嘉定等江南城市之下,只是那时候的杀戮还是和亡国之痛联系在一起的,所以更加的知名,但清军在占领大明全境之前的几次入关,每一次都带给汉人无尽的杀戮和痛苦,不论后世的民族融合如何,这也是无可抹杀,不可回避的历史。
忘却这些惨痛,也是对当时受难的人极大的不尊重!
……
……
黎明时分,也就是腊月二十八这一天,张德齐一家早早就起身了。昨天张李氏和张德齐的岳母忙了一夜,烙了有上百斤的杂粮饼子,全家大小要在路上最快奔波四五天,慢的话可能要奔波七八天时间,粮食是备的越多越好,这个时候,粮食才是一家活命的根本。
第三百零五章 出城(3)
“叔平,老夫真没想到,仓猝奔济南来,又是这般回去。”
临行之际,老岳父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有很多层意思,不过最多的还是如释重负。
张德齐原本是看出济南可能危险,但一家人反而奔了济南过来,然后的事就是一场接一场的噩梦,现在好歹这一场噩梦是要醒过来了。
从西巷出来,一直往济南城的北门赶过去,要是在往常时节,虽然早,但因为是快过年,很多人忙着年前最后的一些事情,比如债主这两天在到处要债,要一直到三十晚上,提着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