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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王亲自介绍,脸上肥肉一抖一抖的,喉头也是在上下涌动,显然对这烤羊也是十分稀罕和爱吃。
“用的是宁夏卫那边的枸杞等物泡制涮洗,羊肚中,则是冬虫夏草俱备,十分名贵难得,补起身子是很难得的。”
这种时候,能弄到河套那边的上等肥羊,并且用这些名贵药材来炮制,全羊烧烤,所花费的功夫,金钱,人力物力,果然都非同等闲。
今夜一宴,看来德王是下了大本钱,从这一点来看,也是果然对张守仁十分重视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小慈大慈(1)
“来,张将军,请先尝尝这羊肉如何。”
德王手持金刀和银叉,竟是亲自动手,替张守仁分了一块羊肉出来。
自是其香扑鼻,张守仁忙站起谢过了。
等他动口后,确实是入口即化,而且羊肉十分细嫩,且有一股异香,看来所说有喂养和烤制都有秘方,应该属实。
但无论如何,这一口羊肉,却是感觉梗在自己心头一般,很难咽的下去。
大明是病了,华夏也病了。
一边是城中流民卖儿卖女,难得一饱。城外还有一群饿狼在觊觎城中的繁华,在城外,他们已经制造了一场又一场的屠杀,每一次屠杀,都是一场人伦惨剧。
整个村落被屠,全族被赤族,无论男女老弱,皆杀。
这样的场景,在文字上可能就令人一惊,在说出来,最多叫人摇头叹息,而亲眼见过的,无不是切齿痛恨。
但在这城中王府之内,所有的官员还是在讲究着口腹之欲,而祖先被封藩于此的亲王,原本是拱卫此城,护卫此城,但在此时,却是无休止的掠夺民财,以为自己享乐。
不论是山东,河南,北直隶,京师之中,到处都是一样的情形,所谓官逼民反,不外如此。
“张将军,请满饮此杯。”
德王的手中,是一个碧玉杯,雕刻的十分精致,是他平时赏玩的异宝,不遇重大场合是不会拿出来的。
今天的他十分开心,因为张守仁确实勇武,这个事儿还不是别人说的,是宗室中的镇国将军朱恩赏所说。
朱恩赏是德藩所出,和德王是还没出五服的亲戚,而且大明规矩很严,严禁大臣交结宗室,更不要说交结武将了。所以朱恩赏回来所说的话,应当属实。这个姓张的,确实勇武,带几十骑就敢出城,而且还拎了几十个鞑子的首级回来,有此勇将在城中,自然是安全无虞了。
等张守仁持银杯,将一大口酒喝下肚后,德王便又吩咐宫中戏班子出来,在外头的大戏台上,替大家唱一出大戏来助兴。
亲王等闲不仅不能出城,连王府也不能出,所以没有不大修王府,亭台楼阁什么的只嫌少不怕多,而王府的家戏班子也是不嫌其多,唱工戏词什么的,都是格外讲究。
今天是一场热闹大戏,一开锣击鼓,就是热闹不堪,砌末什么的,都是华丽之极,寻常人家,是断然不可能看的到的,所有官员,因为十分难得,便是大快朵颐,边饮边看,偏殿中温暖如春,自是十分享受。
德王连续饮酒,脸色更加红润,见张守仁有点发呆的样子,心中还甚觉鄙夷,也是有点儿怜悯,只是心说,乡下穷军户,果然是不曾见过世面啊。
因怕张守仁拘束,同时德王也不想插那群文官的话题,于是没话找话道:“听闻将军在城中整肃奸邪,寡人十分欣赏。”
张守仁欠身道:“此是臣应为之事,城中止有臣一部兵马,乱兵匪徒为患,自当敉平。否则,万一出大乱子,威胁到殿下王府,那臣就百死莫赎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小慈大慈(2)
这两天颇有一些太监帮闲一类的人物在德王耳根嘀咕,总之就是攻讦张守仁手太辣,杀济南人杀的狠了,而且不把城中各位大人放在眼里云云,德王听着对张守仁所行自是不大满意。
这会听张守仁这般解释,顿时大觉有理,“啊啊”两声之后,激赏道:“张将军虽然年轻,但老成谋国,行事果决,济南有将军在,寡人无后顾之忧矣。”
“殿下过奖了!”
张守仁谦逊的当口,冷不防有人在一边道:“虽然乱兵确实为祸,也不能坐视,不过在下想问张将军,是否杀戮有点过惨了?”
发问的是个俊俏青年,两眼如星光闪烁,十分好看。
打扮是宗室中镇国中尉的打扮,爵位并不高。不过胆子不小,敢在德王驾前问张守仁这样的铁腕将军。
德王一见是此人,连声咳嗽,胖脸涨的通红。
张守仁一征,不过也没有犹豫,只笑道:“有一句话不知道中尉听说过没有?”
“嗯?”
“小慈乃大慈之贼。”
张守仁微笑,做了一个坚决的手式:“不行杀戮之举,今日城中,仍然良善之家无辜遇害,怜悯恶人,便是残害良善。”
“哦,我懂了……”
对面的眸子一开一阖的,嘴里说懂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懂了。
不过,一直到酒宴结束,可再也没有人和张守仁说这种杀风景的话题了。
……
……
“嘿,下雪了。”
从暖烘烘的王府偏殿出来,一路穿过五六个殿门才到了王府外头,文官们都是乘轿子过来的,轿班就在王府侧门外头牌楼下伺候,雪是早就下了,地上已经薄薄一层,风也很大,吹着细碎雪花,不停的拍打在人的身上。
那些文官,个个都是穿着大毛的衣服,戴着暖帽,刚从殿里一出来,就是叫下头的人张罗着拿铜手炉,加衣服,就这样,一个个还冻的脸色铁青。
等到门前,轿班当然是一个个赶紧过来,在王府门前的气死风灯之下,各官依次上轿不迭。
只有张守仁一个,因为要拜见亲王,所以得穿着全套铠甲戎装,不是官服,所以这会子出来,就是身上裹着一身铁皮。
这样已经够冷,他却是仰面向天,手接雪花,呵呵乐道:“瑞雪兆丰年,这雪来的很好。”
今年的雪比前些年是多出好几倍,年前下过两场,现在又是这么一场大雪,这对庄稼特别好,虫害是肯定没有了,水份也够,夏天的时候肯定了不会干旱。
所谓瑞雪之说,还是有其道理的。
“没想到大人是武夫,却比那些大人还关心农时。”
张守仁是自言自语,不成想还真有人接话。
回头一看,却是刚刚说自己杀人太多的俊俏青年,这会子一身大红猩猩毡的大衣裳,一顶暖帽裹住头脸,声音脆快,犹如深谷黄莺一般。
适才他就看了出来,这位是个女子,只是换了男装。
不想小妮子丝毫不窘,这会子换了女装回来,还是敢和张守仁搭话。
第三百五十三章 小慈大慈(3)
不过这也不足为怪,和后人想象中的不同,明清之季,明之民风士风,要比清开明开放的多。清季是外族统治,采取文字和文化的高压统治,汉人士大夫虽然臣服,心中苦闷是不言而喻的。
无奈之下,只能大讲理学,考古学,小学字说一类的故纸堆的学问,这男女之防,包括裹小脚等愚昧的行径,在明季是少数家庭或是艺妓才为之事,在清季就是普通农妇也裹脚了。
种种不同,不一而足,明季时,士大夫之家的小姐出门或是和男子交往很难,但普通百姓,或是勋戚一类的非士大夫家庭,倒是没有太多的讲究了。
“末将麾下兵马,可也是要吃肉吃粮的。”
张守仁不知道这位大小姐的身份,不过想来也不是公主郡主一类,不然也太那啥了。宗室规矩再不严,也不能放个亲王郡主出来乱跑不是。
不好称呼,只好含糊答应。
“阿九,我们走啦,不要再烦张将军了。”
说话的是朱恩赏,他这个镇国将军只在郡王下一等,大明爵位,亲王郡王,再下一等便是镇国将军,地位也是远在普通官员之上,但此时穿着半新不旧的云锦棉袍,神态温和从容,一点宗室的架子也没有,见张守仁看向自己,只是微笑致意,然后便是拉着自己妹子,步下台阶。
“急什么嘛,人家还想多聊几句。”
“瞎,你个姑娘家,没事添什么乱呀。”
这兄妹二人,倒是十分有趣,张守仁微笑前行,转过街角,过了牌楼,才到拴马石所在的地方,他和他的内卫们,可是全部骑马来的。
虽然大明武将向来以附庸风雅闻名,武将坐轿子的也不少,但张守仁肯定不是其中一个。
“卑职叩见游击大人。”
转角处,阴影之中,一个身影突然出现,然后便是扑倒在地上。
“什么人?”
内卫们哗啦啦抽刀在手,将张守仁环列围住。
一下子闹出这么大动静来,还好官员们都打着轿子走了,这么冷天,还有大雪,他们身娇肉贵的可捱不住,要不然,动静和乐子可就大了。
“卑职是保定镇把总郑万应,前一阵子奉命助守高阳,城池不保,卑职回不得保定,到济南来又生了病,一时不得投军效力,告身关防也是丢了……”
原来是个落魄的其它军镇的武官,此时张守仁是城防主将,这人可能困顿难捱,因而来投效了。
“叫人带他去医院。”张守仁吩咐道:“给他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多给肉吃,看着是条长大汉子,现在成什么样了。”
要是在高阳见过郑万应的,此时一见会诧异他的模样。身上一股恶臭袭人,衣服烂的不成模样,整个人也是瘦的脱了形,哪里还象个军官,十足是职业乞丐的模样了。
“卑职有下情要上禀。”
张守仁的安排,按说郑万应该满意了,不过看到张守仁要走,这个把总反而更加着急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天花(1)
“哥,你说这叫花子样的还是个把总?”
“此人是不小心丢了腰牌和官印吧。”马车上,朱恩赏皱眉道:“真糊涂!不过能爬到这儿,好歹还算有几分急智呢。”
“哼,咱们济南,可算是换了主子了。”
这话要是别人来说,一准算是构陷张守仁谋反了,不过由个小姑娘来说,加上娇滴滴一哼,倒是不会有人拿这话当真。
“阿九,莫说这话。”
朱恩赏神色还是很温和,他的脾气向来就是这样,遇事不急。
不过一字一顿,还是显的极有份量:“你是女孩子家,平时说错什么,人家也不会怎么着你。但张守仁这事,请你还是要谨慎小心。”
“哥哥,难道我们宗室还怕他不成?”
“不是这个理。”朱恩赏静静的道:“济南城原本的乱象,你一个女孩子,我不好和你说太多。男子被杀,女子被奸污,光天化日都是如此。张守仁一来,杀人虽多,但现在百姓已经交口称颂了,你的话,被有人心听到了,难免会拿来利用的。”
“是啦,我知道了。”
阿九伸了伸舌头,轻声道:“以后我不会再乱说了。”
兄妹二人对话几句的功夫,那边郑万应却是连连顿首,大声道:“城中有万分紧急的情况,卑职得请大人立刻同卑职一起去看,否则,悔之晚矣。”
“你这厮怎么纠缠不清。”
李灼然有点生气,上前道:“大人已经要给你治病,有什么事过两天说就晚了?”
“过两天就真晚了……”郑万应眼泛泪花,梗着喉头道:“城中怕是要有瘟疫!”
“什么?”
张守仁原本是要走了,眼前这事,在浮山时就天天发生。总会有人拦他的车马,告状的,求事的,告帮的,种种稀奇古怪的人和事都有。
开始时他不懂这些,来人就见,等吃亏吃多了就知道,百样米养千样人,非正常人类可多的是。
眼前这位仁兄,眼瞅着就是不是正常人,不过最后一句话却是真打动了他。
他浑身一震,停住脚步,凝神想了一下,便又摇头道:“你这厮真是欠打……现在是大冬天,有个屁的瘟疫。”
向来大灾或是大乱之后,多半会是有疫病。
但济南没有打成大仗,虽然杀了两千多乱兵匪徒,但根本不影响大局,算不得什么。
现在说有瘟疫,这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最关键的,还是在气候上。
瘟疫肯定是□□时才有,秋季都不会有,更别提现在是满天飘雪的隆冬时节。
“游击大人,”郑万应猛咳几声,又大声道:“是天花,天花!”
“天花?”
张守仁猛然停住脚步,回转过身,开始认真打量起这个来报信的小把总起来。
“城中已经有天花流传,”郑万应丝毫不惧,亢声道:“大人们都弹冠相应,衙门都歇了,卑职几次示警,但是却无人理会。现在流民之中,已经有不少人得了天花,已经开始死人,若是不赶紧遏制的话,恐怕将会酿成大灾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天花(2)
天花确实是一种恶疾,在牛痘没有发明之前,它是肆虐人类,夺去生命极多的一种可怕的恶疾。
北美的印地安人,就是白人故意传播天花病毒,使得大量的没有抗体的土著人染病死去。
在中国,天花也是人人闻之而色变,但相对于有成熟的治疗体系的汉人来说,北方的蛮夷更是畏之如虎。
最少,在辽东和蒙古草原的蒙古人和满人,对天花病毒更是毫无抵抗能力。
这些东西,尚且不在张守仁的考虑之内,他所挂心的,当然是济南城中军民的安危。
要是这时候一场天花突然肆虐,不要说会有多少将士和壮丁倒下,光是城中人心惶惶,自己吓自己,就不知道会造成多大乱子。
要是城中一乱,城外敌人大军压境,这乐子可真够瞧的了。
“还真是晦气啊。”
在这种时候,连坚强如张守仁者,也只能这般感慨了。
他自是不知,历史上清军是初二破济南,城中天花流行,几天之后,初九日,右翼军主帅,扬武大将军正红旗主贝勒岳托,就是病死在了济南城中。
其病,便是天花。
“阿九,这一下,麻烦可大了。”
王府牌楼前的街角处,也就是朱恩赏的一辆马车还在,眼前之事,张守仁等人也没有刻意回避,所以被他和妹妹看了个一清二楚。
虽是宗室,不过城中一旦爆发疫病的危险,车上的兄妹二人还是知道的很清楚的。
阿九俏脸苍白,双手绞着手指,一时间,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明宗室身份的女孩儿,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但愿这张将军,能带着我济南军民,度过这一大劫!”
历史上没记录济南的天花疫情害死了多少人,因为城民除了被掠走的,就是被杀害的。
清军一方,死伤肯定不少,一军主帅都害了天花而死,底下的人应该也一定会有相当数字的损伤。
此时此刻,城池仍然在大明一方的手中。所以,这一场疫情,倒确实是对张守仁的一大考验,也是对济南城军民百姓的一大考验了。
……
……
北京,大内,文华殿。
自清军入关以来,崇祯几乎没睡过一场好觉。
相比于去年上半年的顺当,下半年就是一个恶梦接着一个恶梦的□□,边墙被破,总督等边臣将帅战死,然后昌平等地被破,真定府各处被破,最叫崇祯紧张的,便是年尾时,清军在高阳一线是虚晃一枪,大军一路往山西,一路却是绕过德州,直渡运河,占了水次仓所在的临清,东昌府各州县,纷纷失陷,百姓被屠戮,州县被焚毁,运河被隔断,漕运停止,整个帝国,都在这几万异族兵的践踏下,几乎全面停摆。
如果崇祯知道,在野战中屡次打败他的大明王师,并且杀死好几个总督,吓的高太监猛窜几百里的所谓十万大军不过是两万战兵几万辅兵的规模时,还真不知道会如何是想了。
在年前那几天,他最担心的还是济南城的安危。
第三百五十四章 天花(3)
清军向济南袭去,目标是十分明显的,不必多说,就是奔着这省会名城去的。
济南之空虚,崇祯也是知道的,如果济南失陷,所带来的后果,他这个当家的天子更是一清二楚。
亲藩,大量官员,百姓,数不尽的财富,还有明清两边心理上的变化等等。
就是他自己来说,也是很难承受有亲王居处的要地被东虏攻破的结果。
但到了初四这天,消息就传回来了,济南在年三十那天,和来袭城的鞑子狠狠打了一仗,结果就是明军打胜了,济南城并没有失陷落于敌手。
这个消息,使得崇祯兴奋的几乎窜上殿阁房梁!
济南没事,普通州县丢的再多,虽然还是有损他和大明帝国的脸面,但好歹不会失陷亲藩,叫他这个皇帝脸没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