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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伏虎微笑着解释,理由也是合情合理,两个伙伴终于理解,默不出声的点了点头。
第五百三十八章 黑豆
和曲瑞会合后,一行十余人出了营门。
整座大营,到处都是穿着军服或是便装的军官和士兵们。大家或是按官阶,要么是乡党,或是平时相处的亲疏远近,志趣是否相投,自然而然的就是一个个小圈子。
大大小小的团体,向着营门外鱼贯而出。
在众人看到大队的骑兵过来时,都是赶紧让开道路。
铁骑疾速掠过,向着不远处洛阳城的方向赶过去。
“大人又去洛阳拜会文武官员去了。”
“顺道儿也看看城防。”
“最近参谋处的人传说,大人坚信一两年之内,河南会出大乱子,可能是会如当初陕北那样闹起来,最终闹到势大难制的地步。”
“这不太可能吧,朝廷现在在湖广可是有重兵,杨嗣昌都上前线督师去了,俺们浮山再去,陕寇还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大人的话你也敢质疑?”
“呃……大人也说过,他不是神仙,下军令大家就得执行,平时说话倒不一定全听,他也会说错讲错。”
“那是大人和参谋处的人说的,而且只限会议,你这混球要讨打了吧,你能和参谋处的人相提并论?”
“嘿嘿,俺还真想考参谋,俺就喜欢看地图,学算学,还喜欢看炮兵玩那些大鼻子教的东西……瞧,快瞧,炮兵就在训练试炮了。”
这个士兵一指,众人的眼光果然转过去了,曲瑞在人群中也是笑了一笑,眼光从张守仁一行那里收回来,转头去看炮兵那边。
果然,是车炮营在营外头找了一处空旷地方,离三百步左右立好标靶,对面正在挥动红旗,示意这边可以发炮了。
炮兵的训练是有条件就要展开,不能休息,今天扎营早,太阳当空,正好用来演练试炮。只是炮兵们就苦了,只能眼巴巴看别人去闲逛休息。
在炮组预备时,一群炮兵军官也是站在一边看着手下们动作,并且在指指点点的指挥着。
“参将大人,他们手里头拿的都是什么啊?”
一个副目武官十分好奇,他看到有几个炮兵军官,手中拿着的东西真是千奇百怪。
一个手中是拿着铜质的板子,上面画着许多刻度,下面是吊着一个坠子,两手举的高该的,正在眼前摇晃着,另外一个,便是长长的圆筒,一头装着玻璃,正在闪闪发光。还有一个是卡尺模样的东西,也有一个坠子吊在下头,最后一种就象是普通的铜尺,炮军军官正在拿着测量着炮身上的什么东西。
“这是度板,望远镜,统规还有铳尺。”
曲瑞身为参将,当然是知道这些玩意是什么……对普通的将士来说,这还真是高精尖的东西,尽管在制造之初,张守仁拿起来时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但很快,炮营和车炮营,不论是大炮还是小炮,所有炮兵军官和炮手们都是对这一套工具膜拜的五体投地。
原本就是有张守仁和炮营编写的炮兵操典,现在加上这一套工具,更加事半功倍。
有了这些,从瞄准到调校,效率不知道高了多少,基本上都能做到首炮命中大致范围,第二炮就能调准,接着就是弹无虚发。
也就是浮山的炮兵能有这个水平,大炮的普通炮营,一百个炮手也出不了这么一个瞄准精度的炮手。
“轰,轰,轰!”
连续几声炮弹,可以看到,几百步外的靶子被几门小炮打的粉碎,操作的炮组成员站的笔直,军官们则是大声夸赞,同时对面的标靶开始移动距离,向后又退了二十步左右。
接着命令声响起,炮组开始迅速调校炮位,一串串专业数语,喷薄而出。
“走吧,你们这些家伙不想干长枪手了?真要这样,我做主调你们过去。”
大伙儿瞧的入神,一时都簇拥在一起站着不动,曲瑞等的有些不耐烦,便是催促起来。
“嘿嘿,打仗站在后头有啥意思。”
“俺舍不得参将。”
“就是,俺也舍不得。”
“一群混球,就知道卖嘴。”几个亲军簇拥在曲瑞身边,只有队官以上的军官内卫队才统一配给亲兵,这也是高级军官和普通军官及士兵的区别,但曲瑞很喜欢和士兵没有高低上下的说上几句,有一个理论是军官要在士兵面前保持威严,这样才能做到令行禁止,但在曲瑞这里,明显这个理论是不配套的。
“就去近的镇子吧,往东五里地不到。”
“俺看看有没有鞋子,军靴白天穿着一天,晚间换了布鞋在帐篷里走动舒服些。”
“你小子,赚了几个银子就摆谱了……俺打算买点特产,叫军邮的人寄回去。”
“你老爹老娘搬到浮山没?”
“到啦,登字第五。”
“喝!就是上回大人呆的那庄子?”
“可不,俺爹农活手艺好,这才进的去,不然的话,那庄上人早满了。”
人群是往着回头路走,刚刚过来时,隔着镇子有里把路,外围的房屋都是感觉空荡荡的,想来也不奇怪,这年头,一般情形下,官兵是比流贼还可怕的存在,老百姓躲着官兵,这事儿一点不奇怪。
不过等大伙儿赤手空拳过去,平买平卖,只要有一笔买卖做成了,相信人就会都出来了。
士兵们信心满满的走着,商量着要买什么东西,军邮系统很发达,一路过来就一路建立驿传系统,留下马匹人员,最远三十里一个,从浮山一路到开封,洛阳,犹如撒下了一串串的珍珠一样。
抵达镇子外围时,仍然是寂寂无人的样子,这里是河南腹心所在,开封在后不远,许昌和洛阳就在前方,这条东西相向的官道,向北不远就是黄河,四周俱是名城大邑,所以商业发达,镇子特别的庞大。
虽然现在看不到什么人影,但一眼看过去,满街都是高大的房舍,几层几层的楼房,招牌和幌子迎风摇晃,明显能看出商业发达,人烟稠密的影子。
这样的镇子,是长期物资流传和商业贸易发达形成的结果,说起来是比一般的县城还要大的繁荣,不过此时哪怕深入镇子中心,也是没有几家商铺开门揽生意。
中心地带,也不过三三两两的镇民,个个面黄肌瘦的模样,看到官兵过来,也是一脸漠然,根本就无所谓的样子。
有个营兵想买点杂粮给自己的战马加料,看着半口袋杂粮问卖粮的中年人:“老哥,这黑豆多少银子一升?”
“二两一升。”
“老哥,你咋不去抢咧?黑豆哪有这么个贵法!”
卖黑豆的镇民惨笑一声,看看还价的浮山兵,摇头不语,根本不搭理了。
众人转来转去,但见镇上几乎家家都关门闭户,原本的各色铺子就没有开张的,大伙儿逛镇子,原本指望买东西,或是看看热闹,要是有卖把式的玩杂耍的就更好了,看这情形,镇子已经成了鬼镇,不觉都是失望起来。
“参将大人,只有这杂粮粮铺开业,其余各行各业,都已经关门闭户了。”
曲瑞是打算买一些特产,原本是打算在开封买,毕竟是省城地方,东西想必正宗。但在开封不得空闲,心绪也不佳,打算落空,不过想想在洛阳也是富裕地方,但万没有想到,洛阳近郊地方居然已经是这般光景了。
“没有就罢了,有空到洛阳城中看看。”
这里距离洛阳城不过几里地,城外如此,城中想必也高明不到哪去。河南灾害如此,曲瑞一时又是觉得心烦意乱起来。
他看看卖黑豆的老板,模样神色十分愁苦,便对杜伏虎道:“这老乡价格有点杀人,跟他说说,咱们包圆了买,叫他说个实诚价格卖给咱们,省得在这里挨冷受冻。”
“是,俺去说。”
杜伏虎知道曲瑞是好心,于是上前劝说,怎料不论怎么个说法,那汉子只是不肯,到最后杜伏伏虑大怒道:“你这汉子好生不知好歹,若是寻常官兵你这点杂粮还想留下?早就抢了你的,俺们又不叫你吃亏,平时一石杂粮不过两钱两钱五,现在就算河南大灾,一石给你二两也够了,你这一升就是二两,叫人怎么买?若是给你,岂不是冤大头。”
听他这么说,那汉子脸上反是露出诡异的笑容,他身后就是一扇门,此时转过身去,推开门户,对杜伏虎道:“听你口音是鄣德的,你过来看看。”
“看便看。”
杜伏虎赌气去看,但伸头过后,便是呆征住了,倚在门前,半天动弹不得。
众人心知有异,一起挤过去看,但见这家的门房过道里头,整整齐齐的放了七具尸首在里头,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俺全家都在这。”卖黑豆的男子一脸漠然,似乎是在说着不相关的事情:“全镇的人逃的差不多了,也死的差不多了,俺家是卖粮的,小本买卖,强撑着到现在,终于都是饿死光了,连两个娃儿也死了,俺寻思,活下来也没意思了,卖了这保命的口粮,到洛阳寻木匠打棺材,再找人发送了他们,俺自己随便死在哪,得不得埋都是无所谓,都中……”
第五百三十九章 洛阳
眼前的惨像,在很多河南新军的心底最深处藏着,一旦被勾动,就是无法遏止的悲伤。
曲瑞知道杜伏虎的家人也是在两年前死于灾荒,一见眼前情形,心便是直往下沉。
他大步上前,一手按在杜伏虎肩膀上,心中沉吟,却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开解这个八尺多高的汉子。
“参将,俺没事。”
杜伏虎却不是曲瑞担心的那样,回过头来,面色居然很沉静。看着曲瑞,杜伏虎沉声道:“若不是俺投身于大人麾下,若不是济南城附近的河南流民遇着大人,恐怕下场也是这样。听说今年继续大旱,鲁南一带也不比河南强什么,但在大人手里,不要说没有饿着人,大伙吃的比以前太平好年景时还要好的多,还只会越来越好。俺早就想明白了,大人志向远大,当的官越大,能卫护的百姓也就越多,俺现在已经是厮杀汉,只管好好打仗,替大人多杀几个陕寇便是。”
“嗯,想的好!”
曲瑞在杜伏虎身上重重一捶,用赞赏的眼光看了杜伏虎一眼,转过头来,又是对着自己的亲兵令道:“把我所有的银子都给他!”
“是,把俺的也给他,中不中?”
“中!”
曲瑞点头答应,杜伏虎亦是将自己的八两银子放了下来,一时凑了四五十两,堆成一堆,放在那个中年男子的身边。
到这时,这个镇民才是有点微微动容的样子,看着那堆银子也是发呆。
半响过后,他突然抓着银子,嚎啕大哭起来:“爹,娘,娃儿们,娃他娘,要是咱们早点有这银子,你们就不会饿死了,再多两石粮你们就舍得吃了,娃儿有病也就有银子请大夫了,咱们也就能到洛阳城去住了……”
如此伤心惨毒,曲瑞一行都是呆不住下去,各人转身便走。
“将爷,刚刚听你们的人说,是要打洛阳再南下?”
“嗯,我们要去襄阳。”
“听俺一句劝,莫向南了,南头那边,更惨,更惨啊……没粮,全是蝗虫……娃他娘……啊哈哈哈哈……”
这个男子形若疯狂,在疯子一样的嚎叫声中,曲瑞和杜伏虎等人都是逃跑一样的小跑着出来,转头看时,那个男子还是趴在地上,哀哀哭着。
四周全部是神色难看的浮山将士们,都是三三两两的往回走。
兴致勃勃而来,而意兴萧索返回。
日头也是渐渐往下去了,等快走回大营的时候,将士们的情绪又渐渐好转了。
军中在行军时除非是有突发lang况,一般也就不加训了,说起来天天走路是枯燥点,但比起在浮山各地驻扎训练时还要轻松的多。
在家时,早起跑操,体能训练,技战术训练,晚上吃了晚饭可能还要搞加训,突然紧急集合都是在半夜,日子过的可不轻松。
要是拉练,那就更惨了,几天几夜不得好好休息。
行军打仗要保存将士的体能,日子过的还是比较轻松的,晚上吃了饭回到帐篷,还能玩玩大人发明的种种牌戏,看看书,或是干脆吹牛聊天。
现在营中有河南人和山东各地的新军将士,基础训练完结了后打散重编,各府的人都有,吹起牛皮来也热闹的很,口音虽是各异,但还都能听的懂,在吹牛声中,文化课程的落后份子还得在灯下苦读补习,各有各的热闹和精采。
和那些普通的军队相比,浮山这边的日常生活精采而轻松,整个军营,俨然便是一个大家庭,在见过刚刚那样的场面之后,将士们看到熟悉的军营时,那种回家的感觉也是更加的强烈了。
曲瑞心中也是明白,他自己也是有相同的感觉,而身为将领,他的感触便是要更深更强烈一些。
一支视军中如家的军队,打起仗来,将会是何等的果决与可怕!
在进入营门的一瞬间,曲瑞的脚步也是有点迟疑……刚刚那个镇上人说的,南边的情形更加恐怖……眼前已经是人间地狱一样的情形,南阳一带,还能可怕成什么模样?
思之令人不寒而栗!
……
……
天黑之前,张守仁终于进了洛阳。
之所以这么晚,是因为他要带着从人打一道道高可及胸的拦马墙边绕道过去。
当时大明的城池都是有拦马墙和护城河等配套的城防工程,只是看规模的大小而已。洛阳的拦马墙在城墙外头,隔着一段距离,只有在近城门的地方开了一些缺口,方便行人商旅通过。隔着老远,就是能看到绵延二十余里远的拦马墙,过了墙,才能看到巍峨高耸的城墙。
当时的洛阳城虽不能和两汉盛唐的鼎盛时相比,但也是一座军事和政治上的重镇,在河南仅次于开封,城墙高耸,外墙全部包砖,底用大块条石,十分坚固,城门外还有翁城,城头上除了城门楼外,还有大量的垛口和马面,开着无数的射击孔,方便瞄准射击,城头隔一段距离就有藏兵洞,光是从城墙的这些防御设施来说,毫无疑问是一座坚城。
但张守仁心中清楚,一年多后,在李自成兴起之后,只用了几昼夜时间攻打,城中守兵就开城投降了,开封坚守了三次,最后还是掘黄河水淹没了,严重破坏了李自成据有中原腹心经营河南和湖广,连接成一片的宏伟计划。可以说,李自成的失败在得洛阳和失开封时就已经注定了。
“失之何其太速也!”
眼前这座全部用青砖包城,四角有角楼,城头遍布垛口和马面的雄伟城池是浮山那种乡下地方看不到的,登州和莱州都差的远了。
看着这座城池,张守仁也只能发出这样的浩叹了。
他们打从南关入城,因为事前派了站前官,所以入城还算顺利,但沿途所见,明显比在开封又凄惨的多。
城郭间遍布流民,散布于街角巷尾,十月天气已经酷寒,这些流民无人过问,冻的缩手缩脚,有不少孩童冻饿交加,就在冰冷的泥地上瑟瑟发抖,或是大声哭叫,其父母亲人也是没有精神安抚,一眼看过去,冻死而死的老人和孩童不知道有多少,有几辆运尸的大车推来推去,把冻死饿死的尸首放在车上,不停的推到城外去。
眼前情形实在太过震撼,震的众人一时半会的都说不出话来,半响过后,才有人喃喃语道:“这城中没有粥厂么,怎么饿死这多人?”
当时人活不下去逃荒,肯定是优先往城市特别是大城市里逃,一般的村庄或是堡寨容纳能力有限,象开封和济南这样的省会城市能容纳几十万的流民,一般的县城多几千人都不一定受得了。
象洛阳这样的城市,如果安排得宜,流民艰难一些,也不会是这种满街饿死人的惨景了。
“大人,”打前站的是中军张世强,他也是正经的参将,此时策马过来,一张脸气的通红,到了张守仁跟前,张世强怒道:“这城中的官员太不象话,守这南关的不过是一个游击,兵备和知府都到福王府去了,说是福王的一个侧妃过生日,阖城官员全去吃寿酒……”
“你没说咱们是路过,明早就走,是前往襄阳剿贼?”
“说了,可没有人理会,那个府衙的同知都七十多了,耳朵也背……”
“简直是胡闹。”张守仁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到福王的王府去求见吧。”
此次到洛阳,是打算补给一些肉类和精粮,粗粮在开封补给了四千石,消耗不多,看洛阳这情形也很为难,不给也就算了。
沿途有不少乞儿,张守仁下令亲军将散碎银子和铜钱全抛了出去,但这一出闹坏了,等他到福王府邸的牌楼前时,身后跟着过千的流民和乞丐。
看到这样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