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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嚣张么?”方孔昭对这些跋扈武将没有好感,加上本身是老古板一个,脸色立时就是不好看起来。
当下怒道:“襄阳城中亲藩众多,又有督师大人并诸多封疆在,纵使他为征虏将军,又怎么可带重兵入城?”
“此是学生之命。”
杨嗣昌看着一脸愕然的方孔昭,终于有出了一口恶气的感觉。
在历史上他到湖广时,方孔昭就自恃老资格,而且确有战功,所以事事和他顶牛,在方孔昭的影响下,左良玉等大将也开始不听招呼,当然,就算是没有方孔昭,左良玉这样的武将最终也是靠不住的。
但杨嗣昌可管不得这些,能在方孔昭面前这么出一口恶气,也是好的。
方孔昭愕然道:“城防要紧,督师怎么会叫武将领重兵入城?”
“方大人有所不知,城中虽然严密关防,但熊文灿积习一时难以尽改,军心民气不振。今调精锐镇兵入城,尽显威武之姿,提振军心民气耳。”
这个理由十分充足,众人原本就不够资格质疑督师之命,方孔昭也只能长揖而退。
他原是质疑张守仁不能带重兵前来,此时心中也是一片混乱,只觉惊疑不定。
难道世间真有飞将?
山东至襄阳超过两千里之遥,九月动身,不到十一月便已经赶至,按普通大明军镇的速度,十月应该还是在动员,还没有动身。
“大军赶至,为的是勤劳王事,剿平陕寇流贼。”杨嗣昌心情大好,对着众人道:“吾等不妨出迎!”
他先带头出去,两巡抚,数十总兵、副将,过百参将,冠服辉煌,铠甲漂亮威武,不少武将的铠甲都镶嵌着金边,身上则是披着狐狸或是豺子皮的披皮,十分的华美贵重。腰间佩剑,则是多半在把手处镶嵌黄金,剑柄上多饰有宝石,按剑而出时,两边的武士持豹尾枪或各色长旗跟随而出,一直簇拥到行辕大门。
若是往前,这么多高级官员和武将一并出现,一定会引起襄阳城的百姓围观,各人的长随或是亲兵会赶紧迎上来,预备马匹或是轿子,马车,准备给主人使用。
但在今天,众文官武将并仪卫武士出来时,行辕门外,却是万籁无声,一片寂寂。
除了那铁骑之声,还有那千骑万马踩踏而来,一往无前的凌人霸气。
浮山骑兵,在城中摆成了六骑一排的阵列,在行辕大街上,这种横列纵队也很轻松的排列而成,所有的骑兵都是束着重甲,甲耀寒光,排成一排之后,犹如一座座厚实而冰冷的铁甲山峦向着人压迫而来。
这种沉重而压抑的气氛,直接叫襄阳士民从欢腾到寂寂无声,整个城市,原本的声响一下子就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掐断了,那些市井之声,彻底消失,整个城市到天地之间,只剩下马蹄声,甲叶撞击时的哗哗声响,马的喷鼻和喘息声,舍此之外,便是再全声息。
“好强的兵!”
人群之中,尽有不少懂行的,包括方孔昭等人在内,看到这样的铁骑排众而来,当场便是尽皆变色!
每个人都在心中狂吼着,嘶喊着,脸上也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天地之间,哪来的这么强悍的骑兵!
从束甲,持兵的姿式神情,严明的军纪和队列,控马的速率,沉默而充满杀气的脸庞,任何一个细节都是叫人知道,眼前这一支骑兵的强悍和可怕之处!
人群之中,只有马宝这个左营将领曾经在辽镇干过,也只有他稍微镇静一些,他在大约十余年前,就是见识过比起眼前这一支骑兵也并不差,也只有他在心里一直挣扎着想道:“老子也见过不比他们差的,嗯,不比他们差,要说剽悍劲厉,眼前这些人也够了,身手看着也知道不差,看插袋,每个人都是有长短兵器,咦,还插着火铳,不过这火铳似乎短……老子见过,他娘的老子见过,老憨的葛礼什贤营!对,就是东虏的葛礼什贤营,全部重甲骑士,马也有具甲,耳朵也刺聋了,一声令下,狂飙而突前,什么能挡?不能挡,一切都粉碎,咱们大帅到南边来,也就不想在北边和东虏打了,怎么打也打不过……对了,他们打东虏怎么样?嗯,不一定,不一定,葛礼什贤营的人有一股死气,被他们盯上了,就感觉是被一条蛇盯上了,一点活路也没有,是毒蛇,眼前这些人,太正气了,嗯,就是这感觉,太正气了,能不能赢?老子想不明白,真他娘的不明白……”
“末将登州镇副总兵张守仁,拜见督师大人。”
骑队之前,便是张守仁,距离杨嗣昌等人十余步的时候,他看到了在行辕门前欢迎自己的杨嗣昌。
他没有犹豫,立刻翻身下马,手中持着手本,唱名禀见。
这是朝廷体制,他虽不喜,但不可因自己的喜好而在众人面前无礼,哪怕就是左良玉,跋扈的事情做的再多,也不可能在这等事上授人口实。
非礼,便是谋反!
“征虏无需多礼!”
杨嗣昌也是被震住了,所以态度上对张守仁更加亲切,在张守仁下拜之后,他赶紧上前两步,执住张守仁双手,将他搀扶起来。但他不可能知道,张守仁带来的还只是一千奔奋营的骑兵,重甲骑营因为有具甲,骑士也是长枪大戟和重甲,其实不利于南方多山多水的战场地形,所以朱王礼的前锋营留在浮山,只象征性的出了一个排,朱王礼亲领,没有带具甲,算是这个骑兵营也参加了此次南征之役。
“末将登州镇文登援兵营参将曲瑞,叩见督师大人!”
“末将登州镇威海游兵营参将孙良栋,叩见督师大人!”
“末将登州镇中军参将张世强……”
“末将……张世禄……”
随在张守仁身后,张世强、世禄,再下来曲瑞、孙良栋、钱文路、苏万年、黄而、李勇新、赵启年等,一一上前拜见。
曲瑞浮山营,孙良栋选锋营,李勇新奔雷营,朱王礼前锋营,张世禄车炮营,赵启年代表的是炮营,苏万年辎重营,钱文路定远营,黄而镇远营。
十几个营将,全部重甲在身,腰悬刀剑,昂昂然纠纠然,虽然下跪施礼,却是头颅高昂。
“征虏麾下,尽虎将也!”
观军容,看武将,杨嗣昌是识货的,张守仁麾下,这些武将一看就知道皆是大将之选。
他嘴上赞叹,心中也是无比惊叹,为什么浮山一地,尽然出了这么多的人才!
第五百四十六章 质疑
张守仁率着部下这般出场,也确实是把在场的襄阳文官武将给震住了。
各省防军诸多军镇,哪里能有这么强悍的骑兵,又有这么多济济一堂的大将?
左良玉麾下武将多了去了,挂副将衔的就有十几个,但左部的部将一看就是粗鄙不文的纯粹武夫,一看眼神和相貌就能看的出来,也就是普通的厮杀汉子,马上的武夫罢了。
而浮山诸将,眼神中波光晶莹剔透,却又英华内敛,一看就知道不是凡俗之辈,人的气质神情是很少能骗人的,象是终年打工的普通民工,纵是一下子穿上几万一身的西服,走到人前,仍然会被人看的出来情形不对。
张守仁的部将,便是叫人一眼就看的出来,全部是难得的方面大将之才。
他们的铁甲也是不镶嵌纹饰,没有饰金,宝剑或是腰刀就是普通的式样,也没有加金饰或是宝石。
身上的披风各色都有,也是普通的棉布所制,根本不似对面的武将那般华美高贵。
便是张守仁自己,也就是铁甲在身,佩有一柄长剑,别无余物。
但此时没有装饰就是最好的装饰,两边武将的差异,一下子就是显示出来了。
那些穿着漂亮的武将,平时都是互相比较披风,或是战马,或是宝剑宝刀,此时却是恨不得把自己镶嵌了宝石的宝剑给收起来才好。
“这个出场也真够震撼啦……”
眼前的情形,突然叫张守仁有点懒洋洋的……算计来算计去,还不是就在算计自己人头上有本事?
今天的事,于其说他要闪亮登场,还不如说是杨嗣昌要借他这支客兵来震一震湖广一带的丘八们……你们仔细瞧好了,没有你们就当本督师没猴子牵啦?没了你们,登州兵一样能用,功劳你们不要,就全归了客兵,到时候你们就等着被弹劾治罪吧。
这一手也算是玩的成功了,从在场文官武将们的表情也是瞧的出来……不过,戏唱到这儿,也是真叫张守仁腻烦了。
“诸君,请进吧,征虏将军到,我们也可以继续商议军情了。”
杨嗣昌率先返回,其余众人,自然也是紧随其后。
辕门外是官兵如林,明盔亮甲,刀枪剑戟闪耀闪光,但在浮山众将之前,一切都失去原本的威慑和力道,变的黯淡无光起来。
在进辕门之前,可以看到一对五六丈高的大旗杆立在辕门两侧,上面悬挂着两面杏黄大旗,左边上绣着“盐梅上将”,右边绣的则是“三军督司”,所谓盐梅上将,是崇祯在杨嗣昌临行前赐的御制诗中所说,绣在这里,鄣显着天子近臣的宠遇和身份。
进门之后,就是两行旗,每行五面,相对成偶,杆高一丈三尺,旗方七尺,一律是火焰形杏黄旗,每一面旗心都绣着一只飞虎,再按五行相生相克,分为红青黄等各色飞虎。
这十面旗帜就是飞虎旗,也是督师行辕的门旗。
从辕门到大堂,则是深深的两进大院,中间一道二门,门外站着两排卫士,用十分恭谨的眼光看着张守仁和浮山诸将,从二门再到大堂阶下,宽阔的石铺雨路两旁也站立着武士,两进院子中插着许多面颜色不同,形式各别的军旗,按照五行方位和二十八宿的神话绣着彩色图案。
二门外石阶下,则是一面巨大的中军坐纛,镶着白绫火焰的边,旗杆上杏黄缨子有五尺长,上有缨头,满缀珠络为饰,缨头上露出银枪。大纛中心以红色绣太极图案,八卦围绕旁边,最外是斗、牛、房、心等星宿。
包括孙良栋在内,很多浮山将领都起劲的看着这面坐纛。
浮山众将的心气都很高,彼此间眼神对视时也是明白对方的心思……迟早有一天,张守仁在浮山的军营节堂门前,也该立上这么一面大纛。
一丈游击参将旗,丈二副将旗,一丈六总兵官旗,再上则是军门提督旗,巡抚旗,最高一等,则是这种在门前有“三军督师”或是“三军司命”的督师经略旗。
张守仁,迟早会挂提督为武经略,这也是部下对他最基本的盼望。
甚至如麻贵在万历年间那样,赐“备倭大将军”号,或是更早如仇鸾,任大将军封侯爵,最不济也该是如李成梁,总兵官,封伯。
议事的大堂叫白虎堂,台阶下竖两面七尺长的豹尾旗,旗标头是一把利刃,这是军机重地的标志,门外竖了这样的旗帜时,大小官员不得号令不准擅入,违者拿办。
进入大堂之后,杨嗣昌于正中落座,文武官员则或坐或站,立于两侧。
因为是商议要紧军机,所有的侍卫武士和仆人都远远避开,不准在堂下三尺之内,防止机密被偷听。
虽然有这样的布置,但其实是很难真正守住机密,与会之人,自己就很难保证不泄露机密,人多口杂,很快就传的人尽皆知了。
“登州镇大兵赶至,近期内对陕寇做战,当有成算。”
此次杨嗣昌说话,口吻已经是不容商量的强硬了。
上一次方孔昭顶牛,马宝滑头,其余各镇总兵副将等也是主要看这两方面的态度,现在张守仁至,杨嗣昌决意在年前进兵,此事已经无可反对。
方孔昭无奈,闭嘴不语,马宝更不敢说话,他已经被震慑住了。
众人悚然,杨嗣昌十分满意,只向张守仁问道:“登州镇此来兵马众多,然而数千里长途而赶至,是否要休息数月,再做打算?”
杨嗣昌借自己的力量压迫封疆和诸镇,如果公然唱反调,这一次的襄阳之行也就是毫无意义可言了。
张守仁脸上的无奈多少叫人看出一些,他站立起来,恭谨答道:“末将一切依督师大人之命行事,纵有小小困难,亦是以大局为重。”
“这才是总镇大将的胸襟格局。”杨嗣昌十分高兴,着实夸赞了几句,当众许诺道:“此次剿贼,仰赖贵镇处极多,若能剿灭献贼,皇上有言在先,将不吝封侯之赏。”
其实崇祯在历次许诺中,从来没有表示过剿灭张献忠的奖赏是封爵,而是拿赏银或世职来引诱诸将。
筹码从来不肯给足,一个侯爵都舍不得,一直到被人逼的披发上吊前才舍得拿了几个伯爵出来,等南明要覆亡前,才公侯满地走,总兵多如狗,那时又太烂,不值钱了。
杨嗣昌也算是为了提振士气,胡乱开支票许诺了,不过如果真的有人把张献忠的首级割下来,一个爵位倒也不算过份,只是所有人都明白,山高林深,击败容易,想真的把献忠首级取下来,还真的要有逆天的运气才成。
“末将不敢指望封爵,只望为国效力,扫平寇乱便心愿足矣。”
张守仁答的十分得体,杨嗣昌当然投桃报李,表态将优先给登州镇补给。
接下来,便是勋阳方面的表态,巡抚方孔昭和马宝无可奈何之下,均是表示将尽快完成动员,在下次军议的时候,定下具体的进军方向,将几股流贼,彻底扫平。
接着杨嗣昌又训了一阵话,勉励大家整理军伍,提振士气,为国尽忠,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以成国家中兴之业。
这么说了一通,众人当然是凛然称是,连连答应。
训斥完毕之后,杨嗣昌才在幕僚的簇拥下离开座位,返回内院,众人都在原地叉手相送,等督师退出之后,大家鱼贯出白虎堂。
因为没有宣布可以散出,所以众人都在堂下聚集,等候传见。
此时方孔昭向着张守仁道:“国华将军,贵部到达兵马有多少?”
“连同辅兵在内,有七千人。”
“长途行军,军必疲乏,迅即做战,能保持战力么?”
“当无问题,平时训练,就是为了征战厮杀,岂可抵达阵前因疲劳而拒战?抚台大人不必多虑,本镇一定能一战奏捷。”
“怕是征虏有言不由衷之感,是否属实,本抚不予置评。”
方孔昭冷笑一声,不再多说了。他身着的是四品官员的云雁补服,素金腰带,比起张守仁品级差了好几品,但神态高傲,一副倨傲神色,如果不是在杨嗣昌的督师行辕之中,而且张守仁还有太子少保和征虏将军的加号,怕是他就把张守仁当下属来看了。
这样的老文人和东林党出身的大吏,资格老,牌子硬,杨嗣昌的面子也不给,更遑论是张守仁了。
他对张守仁印象原本就不佳,此时见张守仁不顾军兴千里以上的疲劳,坚持要来抢功,恶感便是更深一层,同时对张守仁奉迎杨嗣昌十分不满。
此时方孔昭倒是忘了,自己曾断言张守仁是虚张声势,大军必定无法抵达,同时连他自己也得听杨嗣昌的号令,只是人心中一有成见,便是百般不顺,哪怕张守仁做的再多也是无用。
眼前这位巡抚大人摆出清流的架子来,上来就是给钉子碰,张守仁也是无法,只得微微一笑,并不曾同方孔昭计较。
当众翻脸的话,人家只会指责他,而绝不会有人议论是文官盛气凌人,欺人太甚,就是文人笔记中也会如此记录。
象是孙可望剥文官人皮的事,孙可望当然不是好人,心胸很狭隘又残暴,但被剥皮那位却是一个二楞子,主动拼了命找孙可望麻烦,不顾大局,鲁莽灭裂,但人死之后,他的文官同僚却不可能直方其非,却是把污水全泼在孙可望一个人身上。
张守仁已经知道东林党的厉害,自己不曾与东林直接做太多的接触,但南直一带,东林和复社中人,已经数次找过他的麻烦,并且对他的形象多有负面评价了。
第五百四十七章 左镇
方孔昭如此盛气凌人,张部将领们都怒目相向,一见如此,勋阳和湖广的文官也是瞪眼过来,不管如何,武将岂能凌驾于封疆之上?
正紧张之时,只见内院承启官走了过来,高声传呼道:“请登州镇副总兵张大人!”
张守仁以眼神警告了自己的部将们……孙良栋和黄而加上钱文路,三个不省心的已经做到参将,但年未满三十,都是不省心的主,此时正一个个叉着腰昂着脸,一副挑衅的神情,勋阳和湖广的标营中军将领也有几个桀骜不驯的,为了自己的老大们也正是一副斗鸡的模样。
登州镇刚至,要是闹什么事出来就成了笑话了。
承启官引领着张守仁穿过白虎堂,再过一个大院,来到一个小院面前,月洞门前站着手执宝剑的护卫,豹尾旗也是移于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