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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骄兵悍将在一处,兵饷都有朝廷开支,就算张守仁加提督武经略,上头还有一个手腕老辣的总督洪承畴在,他还能翻了天去?
当年在朝鲜战场,宋应昌是文经略,麻贵加备倭大将军为武经略提督,一样被宋应昌管的服服帖帖,以老洪的手段,做到这样大约不难。
这样一来,张守仁到了辽东,也是没了爪牙的老虎,下有辽东和宣大将门掣肘,上有洪承畴等文官压制,天大的本事,也是显不出来的。
扔在辽东几年,压上一压,然后再打发去别的地方,反正天下之大,有战乱的地方太多,不怕用不上这个伯爵大将军。
文臣对付武将的心法,无非就是如此。
这个张守仁,这几年实在太得意了一些,也该当收敛一下行迹,低调一些儿了。
这自然是大家的想法,无须宣诸于口,却都莫逆于心。
众人分离之际,只有薛国观喟然一叹,这一叹息声中,似有无限唏嘘。
第五百九十三章 齐会
宫禁之事,向来能保密的时间极短,况且文华殿议时,有众多的太监,东宫僚属讲官,内阁官员,还有翰林并起居官们,想保密是完全不可能,对于这么一桩大喜事而言,朝廷的态度肯定是宣扬的越快越张扬才好,哪有压着人不准爆料的道理?
一个时辰不到,东安门外至十王府,再到棋盘街和正阳门一带,所有靠近皇城收到风最快的地方,还有崇文门一带,鞭炮声就是此起彼伏响个不停,到处都是一片欢声笑语。
高兴的先是官员和士绅,还有京营将士和他们的家属,前几年,流贼在河南与山西一带闹腾的厉害时,京营也曾几次奉命出征,挑捡将士的时候,到处都是一片哭泣之声,谁也不愿意离开京城,出兵放马的到外省去打仗,而张献忠凶名在外,此贼一去,所有人都感觉天下重复太平有望,这种欢喜和放松的心情,哪怕就是普通的百姓也是一样的。
在这种欢乐情绪的感染之下,加上接近年关,各家各户放炮的都不少,呼朋唤友,到正阳楼等大酒楼买上一些酒菜,提着食盒聚在一起畅饮的也不在少数,整个京城,都是沉浸在一种特别的欢乐气氛之中。
这种高兴的心情,对一些被东虏残害过的百姓或是士绅来说,还有一种特别的滋味。
南方的官绅士大夫已经在欢腾和感激张守仁,特别是被流贼攻陷残害过的地方,更是十分的高兴,而对北方士大夫来说,张守仁被赐封为征虏大将军,将会到关宁前线主持对东虏战事的消息,更是令得他们振奋非常。
张守仁的年纪,经历,在此时已经被套上了一层百战百胜的光环,在这个时候,以国人特有的心性而言,张守仁的地位已经只在关圣和岳王之下,比中山王等开国诸将还稍逊一筹,但已经可与戚继光和李成梁等国朝名将可以并肩了。
坊间的说书人已经在加班加点,诸如大将军跃马湖广,八大王授首白羊寨的段子已经在编写之中,三五日后,京城的书场就一定会新鲜出炉,然后影响到其余地方,整个大明,在一个月内,在邸抄和塘报的影响之下,张守仁的大名,将会传遍十几个行省的所有地方,包括如云贵这样的边陲之地。
这是这个王朝和帝国能给一个武人最高的荣誉,在这一天,张守仁全部得到了。
……
……
天黑之前,吴伟业向王铎等东宫讲书的同事们告别,从东华门出宫,再出东安门,往着他在临近皇城的住宅策马前行。
他是江南士族出身,虽然不是豪阔的大世家,但家底也颇不薄,在甫为京官之时家族就为他在京城买了一座三进的宅院,这在普通的穷京官根本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但在吴家这样的世族来说,也只是一举手般的小事罢了。
一路上,吴伟业骑在马上沉思,两个从江南带过来的仆人一前一后的跟着,天黑之后,一人牵马,另外一个也赶到前头来,点燃灯笼,在前头照亮。
“老爷,咱家门房里头似乎有客人。”
“唔,我也看到了。”
吴家只是一座三进的四合院,门房三间并不大,隔着窗纸,可以看到一个戴着软脚幞头的客人,正背着手,在门房里来回的转悠。
“大约是同乡小京官儿来告帮。”
熟客肯定被放到里头客厅或是书房去了,只有这些来告帮的同乡,不好撵,也不好放进来,只能在门房里候着。
吴伟业嗯了一声,跳下马来,慢慢踱到门房,打眼一看,却是吃了一惊。
“是来之兄……怎么不到书房去做?”
同是复社盟友,又都是江南一脉,吴昌时和吴伟业交情自是不恶,是那种来拜会可以直入书房的熟客。
只是两吴中吴伟业文名更大,诗名更显,而且简在帝心,现在已经是开府詹事的五品东宫讲官,清流中的上品,而吴昌时才是六品主事,虽然权重,格局上差了不少,所以平时吴昌时无事也不登门,今日前来,情形更加怪异,吴伟业询问的同时,自己也是加了几分小心。
“今日前来,只为打听消息。”
吴昌时也没有心思绕弯子了,直截问道:“张守仁授伯爵,封大将军,坊间传言是皇上有意叫他去打东虏,未知实否?”
“殿中廷议是如此,知者甚众。”
“哦,那么,大约是何时调出呢?”
“总得再过半年吧?现在东虏在攻宁远锦州一线,朝廷大军还在调度,粮草在积储之中,转运甚为困难,湖广尚有曹营和革左五营等残敌,少说五六万流贼,不收全功或破其大半,恐怕不会将大将军调回。”
吴伟业为人谨慎有君子之风,这是崇祯最为欣赏他的地方,当时江南才子,恃才傲物者多,放言指斥朝政毫无顾忌者多,浮浪无行更多,吴伟业诗才文才超出常人,而为人端谨,这才最为要紧。
此时不明吴昌时的用意,他的回答,也是十分谨慎小心,只把廷议听到的消息奉告,此外不多加一语。
就算这样,对吴昌时来说也是足够了。
他呆若木鸡,以手抚额,颇有支撑不住之感。
“来之兄?”
吴伟业试探的叫了一声,吴昌时惊醒过来,拱手一笑,只是笑意凄惨:“多谢奉告,弟还有一些俗务,等过几日有了空闲,再来府上求见。”
“是,兄来之时,必扫榻相迎。”
知道吴昌时有沉重的心事,吴伟业也不敢留他,肃立拱手,将吴昌时送到自己的家门之外。
临别之时,但见吴昌时神色惨然,口中喃喃语道:“嘿,大将军,嘿嘿,不料我朝又复见大将军……”
在京城绚丽的礼花与震耳的鞭炮声中,这样的喃喃低语,更是打动人心,而其中的深刻意味,更是令吴伟业为之心惊!
而更令他心惊的,还是这些复社中的盟友,一个个身居下僚,却是心比天高。左右逢源,妄图以小吏操纵国事,将来如何,殊难逆料!
“老爷,咱们要不要放炮?”
在吴府关门之际,管家上前来询问,吴伟业摇了摇头,道:“你们不懂,今日之事,实在是没有可欢喜的地方啊……”
……
……
十二年的春节热热闹闹的过去了,对湖广一带的百姓而言,自从张献忠和罗汝才和贺一龙等巨贼在湖广勋阳一带驻扎以来,算是真正过了一个安心的好年。
这其中,士绅之家还只是落了一个安心,普通的百姓,特别是大山中的山民,才是真正落了实惠。
驻在谷城的张守仁并其部下,养活了附近百姓,使得商业繁荣不说,在年前还连续放了两次赈,一次在勋西一带的山里,放了五六千石粮,精粮和粗粮各半,放赈之时,漫山遍谷的百姓欢声雷动,赞颂之声,不绝于耳。
谷城附近,也放了一两千石,平地百姓要富裕一些,主要就是放给那些孤苦无依日子过的很艰难的贫民。
如此一来,年前是各家都过了一个好年,士绅之家弹冠相庆,没有流贼为患,过年过的格外踏实,用度起来也不那么简省小心。
只是登莱驻军在谷城,官府派捐很多,银子和粮食的负担加了不少,加上驻军放赈,耗费很大,难免有些怨气和怨言。
百姓之家,则家家没有保留的欢庆,太平镇在逢集的时候,杀猪的案子就摆了一条街,足有一百多台,此外杀的肥牛和羊也不知道有多少,鱼市供给也足,战事之余,湖广的百姓们,竟是过了一个仿佛太平年月间的好年。
这么一来,张守仁的声名在湖广勋阳一带,自然也是扶摇直上,而一路从河南过来的好名声也被加了佐料一般,更加的浓郁起来。
原本张守仁是订在正月初六那天在太平镇大摆宴席,为自己远在浮山的儿子庆贺满月,同时也是与湖广和勋阳的文官武将们打交道和拉关系的良机,请柬发出之后,在襄阳的杨嗣昌听到消息,为了给张守仁做面子,以自己督师辅臣的名义下令在初七这天召集诸将于谷城会议,议题当然就是来年的军事计划,事关要紧,年前就派出旗牌官和传骑,四处下达军令,两处巡抚并监军道兵备道和府、州、县的文官,辅佐杂官,并游击以上总兵以下,所有的诸将和文官齐集。
这样一来,等于是湖广勋阳的文武官员齐集一处,替张守仁小儿做寿赴汤饼会,这个面子,可是真的不算小了。
各官与诸将也是凑趣,张守仁的兵力不算出奇,左良玉盛时有数万之众,别的总兵麾下也有过万人的,但论起战斗力之强,十个左良玉拍马也跟不上,只是他在湖广一带日子短,众人想巴结也巴结不上,有这个汤饼会的邀约,加上杨嗣昌凑趣,过年之后,整个谷城地界,竟是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
第五百九十四章 冲突
“老罗,这是大人亲批的文书,请验看。”
“是……好了,验看无误,世强哥,你请带人去取粮吧。”
“嗯,这便去吧。”
因附近山中饥馑山民尚多,听闻放赈风声后,百里之外都有不少饥民赶来,湖广和勋西一带,受灾不及河南和鲁西南重,但也不轻,加上战乱,不事生产的山民极多。
张献忠在白羊山一带时,经常是几十斤粗粮就能买通一村的山民替他通风报信,所以官兵动静,了如指掌。
登州镇至后,放赈周济山民,出手比西营要大方的多,所以民风渐渐转向,西营想获得情报就比以前困难。
加上有军情处和林文远的主持,是把西营眼目给堵塞住了,不然的话,浮山主力,也没有办法突然出现在战场之上,一战定局。
事后酬功,白羊山方圆数十里的山民爱惠极多,几千石粮发给了数万山民,使这些人家都是过了一个好年,但年后,听到消息赶来的附近十几个州府县治的饥民,也是突然倍增。
谷城一带,最少有过万人!
如此情形,当然是非赈济不可,初二日张守仁召集诸将会议,寥寥数语,就定了放赈一事,主要就是交给中军处的张世强负责。
原本的仓储主管是张世禄,但现在张世禄专责车炮营,他打仗谨慎小心,进退有度,颇有大将之风,把这个好手放去管仓储,未免浪费。
现在的仓储处主办罗国器,浮山千户所书吏出身,性子小有奸滑,但识得大体,办事也精细,今日交接,便是张世强来寻他,验明文明,自是一切顺利。
“银两千,精粮二百石,粗粮一千五百石,收验完讫。”
未及一刻,张世强带来的人将粮食和银子装在车上,鱼贯而出,这边张世强听了禀报,在物资册子上写了自己名字,然后用印,就算是手续完全。
“今日是初四了,”罗国器笑道:“今日完事,饥民开始陆续散去,也算是初六给少将军做满月祈福,不坏。”
“嗯,大约咱们大人也是有这个考量。”
张世强一笑,行了一个军礼,带着部下们押着银车和粮车出了大营。
在太平镇的外侧,也就是浮山军人们的警备线之外,沿着镇子的东南到西北,长达十余里的地方聚集了大量饥民,在浮山放赈之后,平均每户都能领到几两散碎银子和几十斤粮,凭这些银子和粮食,这些山民就能熬到春暖花开的播种之时,到了夏天,野菜野果多,怎么着也不会冻饿而死了。
一队数百人的浮山兵出了大营,押着几十辆大车,沿途看到的百姓都是避让开来,嘴里也是开始不停的赞颂着。
赶来赴会和参加军事会议的文官和武将们也是沿途过来,听说登州镇再次放赈时,武将们不说什么,文官们的脸色就精采的多。
有的面露不屑之色,可能是认为张守仁是在邀买人心,有的是一脸的无所谓,事不关已,毫不操心,也有少数人,面色凝重,感觉心思沉重。
人群之中,方孔昭也是在自己的亲信幕僚和亲兵们的簇拥之下,匆忙赶来。
杨嗣昌弹劾于他,锦衣卫旗校早就赶赴襄阳,但杨嗣昌没有立刻叫旗校开读,而是叫旗校暂缓开读,留待在谷城召开军事会议之时,由他下令,当众开读圣旨,将方孔昭剥夺官职,当众押走。
一个巡抚,由他断然处置,这样对普通文武官员的震慑来说,当是会收有奇效。
当然,这些想法方孔昭自己不可能知道,最少在此时来说,他没料到自己在任巡抚之后,屡次击败农民军,多次率部与流贼交战,屡有斩获,而且是东林名臣,资格很老,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和功劳,皇帝会如对熊文灿那样,毫不留情的将他免职逮捕。
在此时,他看到浮山军人赈济饥民,而湖广勋阳一带流传着张守仁爱民如子的好名声,为众人所传颂,甚至不少人家替张守仁立长生牌位。
“僭越之至,如非杨文弱护他,纵有大功,亦当弹劾!”
方孔昭是清名在外的老官僚,有能力,也就更自信和刚愎。此时路过长街,眼见张世强等往饥民多处去了,没过一会,赞颂之声大起,甚至还有万岁之声,当下虽隐忍不发,但脸上神色十分难看。
到了行馆住下,气犹未消。
但一时他顾不得这些,勋阳和湖广兵马将帅,来者甚众,武将多是先拜张守仁,文官则多半先来拜会他这个巡抚。
“众位大人有礼,恕我不能一一回拜,新年时节,大家一起吃碗茶吧。”
方家也是江南世家大族,但方孔昭为官还算清廉,拜会他的官员有好几十,每人面前一碗清茶,一张几案上放一碟零食,这就算是上等的招待了。
“督师辅臣大人,不知道何时到?”
“听说是初六一早晨到。”
“哦,这么说,也是要去替张征虏庆贺小儿满月了。”
“嘿嘿,若无此名,怕也不好以内阁大学士之尊,驾临一个副总兵的家宴啊。”
“唉,这实在不成体统。”
“下官反正是不去的……下官是奉朝命守牧竹溪,可不是阁老的家仆,况且,也没有强迫文武私下结交的道理。”
“上宪叫来参加军议,下官不能不来,不过一个副总镇的宴席,下官倒也真的不会去捧这个场,以致有辱斯文!”
“嗯,老兄所言极是,弟亦是绝计不去。”
文官之中,不乏脾气又臭又硬的存在,赶到方孔昭这里来的,当是文官中脾气最硬最臭的一群了。
众人这么说,方孔昭也就是笑着听听罢了。
酒席他当然不会去,张守仁不为东林和复社所喜,名声不佳,如今又是风头浪尖上,杨嗣昌的举措虽然是大部份官员不得不屈从,但将来反弹也不会小。以他巡抚之尊,就算接了帖子不去赴宴,别人也挑不出他什么理来便是了。
贺礼他倒是会送的,也是叫人按生肖打了一个小小的金锁牌,价值不到十两白银,小小心意罢了。
“当务之急,不是说这些事。”
待众多官员说了一阵,方孔昭才放下盖碗,正色道:“吾辈或是执掌军务,或是兼管粮道,要么就是守牧一方,最为要紧的还是肃清流贼,还湖广和勋阳地方平安,这样上不负天子,下不负黎首,才算仁人君子所为。今日来看,西营是往勋阳与四川交界去了,残兵不足万人,且失张献忠这个首领,暂且可以不去管,当务之急,是要督促各镇在开春后戮力并行,剿灭罗汝才与革左五营!地方上准备好饷械,军无饷械不行,两者兼备,漂漂亮亮的完结湖广并勋阳战事……”
他有不少未尽之语,比如这边流贼撵光,督师或回京,或移镇别处,对湖广勋阳地方的干涉就薄弱许多。
象张守仁这样的骄兵悍将,自然也会随流贼所向的方向而动,地方上,自然就会平静许多。
要想有这样完美结局,眼前这些官员,也就非得争气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