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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他们能悬空举着,上回看他们练枪,我还以为他们都是天神下凡。”
“嗯,那也差不离了……你当突骑是好进去的?一个月最少能拿十二两的月饷,军官都是几十两过百两的饷,关宁兵是正兵一两五,家丁二两四,咱们浮山的突骑一个就抵关宁兵五六个家丁。挑人的时候,臂力差的根本进不去,还得有骑术,胆气,身子要有什么协调性……几十万人里头选,才挑了一千来人!”
说话的是周黑娃,性子十分惫懒,有一点油气,但人总的来说不坏,这样的人最能打听到消息,所以说起来眉飞色舞,很快所有人都被他所说的吸引住了,就算是周全有,也是竖起耳朵,凝神听着。
现在队伍刚刚开拔,上头没有下令进行噪音管制,周全有当然也不会多事,限制弟兄们说话,一天要走几十里路,话也不让说,就有点不近人情了。
有个瘦弱的庄丁也跟着说道:“前锋营还会继续挑突骑的,他们最少要补充五千人以上,连正兵带后备,不然的话可经不起折损消耗。”
“唉,上次挑人,俺是一大家子都在身边,不敢去应募,如果再挑,俺黑娃一定去应募。”
“黑娃你是块材料,五十斤的石锁平举着能耍一柱香的功夫,这臂力是够了,身子架也够,能穿的起那几十斤的重甲……就是有一宗,你得分清左右啊。”
众人听着这话,顿时就是轰然大笑起来,笑声之中,各人脚下的步伐也是走的更快了。
在他们的北边,是二百余骑的突骑正在调动,甲骑们的铠甲装备在挽马身上背着,辅兵牵着轮换的战马和挽马,甲骑们本身则懒洋洋的骑在一匹战马上,一个突骑甲骑,最少是三匹马和一个辅兵,所以虽然只二百余骑,但马匹却是近七百匹,还有二百多个辅兵,再加上拉着突骑骑枪的大车,看起来浩浩荡荡的,倒是比七千多人的步兵还更多几分威势,也怪不得周黑娃这样的看着流口水,一心想加入进去。
第六百三十四章 道德
周全有也动了谈兴,笑着道:“黑娃,你这厮是好样的,我记得你二十三?”
“排长,俺二十四了。”
“哦,对,又过了一年,现在是崇祯十三年。告诉你黑娃,这些甲骑练的可苦,也得不怕死,你知道人家干什么去?”
“吃苦么,庄户人怕什么吃苦,怕死俺也不怕,俺活到现在是赚的,又着实过了两年想也没想过的好日子,替咱大将军卖命死了,以后家里只等着享福……俺不怕。”
“嗯,嗯!”周全有点点头,笑道:“你和李金魁几个都是二十来岁,守在家里侍弄那几亩田做什么?上头授课时说过,你瞧着现在是天下大乱?狗屁,更乱的在后头!想过好日子,先甭怕死,越怕死的就越早,等这一段过去,咱们大将军回来了,再挑兵时,你就应募去。听说咱庄丁比普通人容易通过,你可甭把机会给浪费了。”
“嗯,俺就这样想的。”
“俺到时候也去。”
应声的全是二十来岁的棒小伙子,其中有河南流民,也有东昌本地人。这些人都是百劫余生下来的,知道周全有说的是正经话……越怕死,死的越早,这年头已经这模样,再乱下去,自己死便死了,能叫家人过上好日子,才是真的。
以大将军这样的地位,他的话在庄户人眼里和圣旨也差不离了,跟着他,大家伙心里头踏实!
“弟兄们,甩起膀子走哇,早到临清,早下城池,辎重营的弟兄们可都等着搬粮食哪!”
轰笑声中,步兵队伍在旗帜之下,果然也是走的更快了。
……
……
“太师,李青山又一次复信,说是往临清的绝不是他的人,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杂碎。他说,这事儿他也是无法,如果他往东昌去,更坐实了他要打临清的传言,所以现在他带着主力回转,就在阳谷一带屯着等招安,他还说,要太师赶紧招安,再迟的话,他麾下兵马太多,没准又有谁有异志……”
上次给李青山送信去后,刘泽清原以为李青山会赶紧把往临清一带的兵马撤回,同时撤东昌府城之围,兵马回缩,等他进济南底定大局之后,再向朝廷上书给他招安。
这一切是计划好的事,谁知道这厮办事委实毫无章法可言,现在索性摞开手不管,兵马已经缩到阳谷南边去了,再往南,怕都要回到梁山泊了。
最近不仅是临清的事,兖州阳谷和东平州一带的士绅世家都颇有怨言,这李青山闹腾大了,两万来人几乎是把这半个兖州的无赖青皮混混都裹挟进去了,全是好吃懒作没人性的主,一路横扫跟蝗虫一样,不分大户小民,反正能抢的就一定不会放过,军纪比官兵还要坏,简直是混蛋之极。
不早点招安,这混帐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模样,招安之后,给他几千额兵的定额,剩下的解散,地方也就要安静许多,兖州和东昌原本都是山东最富的地界,兖州种的棉花全运到临清卖,还有各种土货物产,都指着到临清的商行贩卖去,现在这战祸连绵不绝,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些中小世家虽然力量不大,损失却是比大世家大的多,也是急切的多,种种意见汇集在一起,也是一股叫人不敢小觑的力量了。
刘泽清这几天嘴角起了个燎泡,火气大的吓人,听到李青山的话之后差点倒不上气来,见他如此,众心腹大将连忙上前,劝的劝说的说,最后还是柏永馥的话刘泽清听的入耳:“大帅,现在说啥也没用,不过几千万把的响马,估计是借着李青山名头啸聚起来的,可能还有不少河南流民在里头,派几千精兵去冲散了也就完了,不值得着急上火。”
“柏将军说的是。”
“柏哥说的有理,俺觉得对。”
刘泽清的两万来兵,核心精锐是有五六千人,其中大半是骑兵,其余的兵丁肯定是不能和九边的边军比,但和响马比还是有点信心的。
“国柱现在在哪里了?”
“刚到阳谷地界,说是已经和李青山部下见着面了。”
“……”
刘泽清默然不语,叹了口气。现在已经是三月十六,调兵已经十来天了,结果张国柱麾下三千多人,到现在才走了二百来里。
他也知道,这不是张国柱成心,而是部下都不想打仗,想去济南发财。刚进城肯定要抢上几天,都憋着一股劲去发财,谁想打仗?
发下的银子,张国柱等将领肯定多半私分了,拿零头发下去,然后层层扣下去,普通小兵能分个钱串子就算祖上有灵。
“唉,再发一万银子劳军吧……”刘泽清还没摸着济南的边,自己的部下虽然拼了命走,一心想发财,一天也就三十里地,还得自己掏钱赔上晚饭的粮食,再这么下去,老底都得赔光了。但临清的事不管是肯定不行了,他决定再给张国柱部下一万银子,同时又对柏永馥道:“柏兄弟,看来只能再调四千骑兵,由你领着,也往东昌走一遭了。”
“这个……”柏永馥一楞,不过也只得道:“末将当然要替太师效力。”
“你拿两万。”刘泽清知道不掏钱不行,顾不得刘源清杀鸡一般的挣扎使眼色,又开出赏格,待柏永馥谢后,他才道:“我这里一万多人奔济南,只报称五千,你和国柱领小八千人,人虽少,实则就是全部精锐了,等济南安定下来,你们再从临清回来一起在济南城里头享福。”
一转眼就拿三万,这在曹州军里也是难得,他们每年军饷有限,靠打劫维持军伍,欠饷也是难免的,刘泽清一次拿这么多银子出来,也算真的大出血了。
当下柏永馥领了军令,带着四千骑兵,轰隆隆开往阳谷一带去了。
待这一批精锐走后,刘泽清才放了心,开始叫幕客提笔给张溥复信。原来这阵子风声大恶,张溥一路游历已经到了高密一带,听闻消息后觉得不大妙,写了封信来,劝刘泽清要以大局为重,莫要使局面再恶化下去,刘泽清对这个恩主虽然腻味,但也不敢怠慢,这边把事情布置好,接着就是复信,请张溥放心。
……
……
刘泽清的复信是三月十八送到了张溥手中,事隔几天,张溥没有接到新的消息,但看到信的内容,见刘泽清把主力全派到东昌,顿时也是放心,微微一笑,叫家人把信收了。
眼见胶州在望,张溥的心思也有点异样起来。
从打济南往青州,再往莱州,一路情形叫张溥感觉十分别扭。
官道虽然还是那样破烂,但有一些地段明显是修过了,该补的补过,桥梁也修的十分坚实,易于叫大军通过。
同时一路上沿道路两边,他看到不少农庄,也进去一两家参观过,对他来说,那种冲击之感十分强烈,农户与他说话时那种自信和满足的神采和目光,叫他格外的不舒服。
“北地之民,简直没有教化,对我等读书人,殊乏敬意啊!”
在江南,张溥哪怕不亮身份,凭他一乘小轿,书童在侧,家仆跟随的景像,一看就知道是名士出游,平头百姓见了,只有叩头的份,哪里还敢这么平平常常的看他,与他谈话说笑还充满自信的模样?
“若这般情形,虽富,却毫无规矩礼仪矣!”
所谓仓禀足而知礼仪,但一路上农庄里看来,但见种种叫张溥不舒服的景像,是官吏主持生产和生活,而不是儒生和宗族,而退伍的老兵居然掌握治安和练兵,把整个农庄管的象个兵营。
这样的情形,简直就是触目惊心,令人不寒而栗!
倒不是张溥食古不化,或是那种读书读傻了的书生,若是那般的人,看到民间富足,反而会欣喜。但张溥见了,唯有恐惧和反感。
维持整个帝国的不是靠两万多官兵和五六万吏员,这么庞大的帝国,从最北到最南快马要跑上一个月,想用真正有效率的精细管理是很难想象的事,而自秦始皇行郡县制后,地方权力越消越弱,要统治这么庞大的帝国,只能靠道德来统治。
道德为核,然后是宗族与士绅共治天下,最少在大明就是如此,这样的统治次序是连皇帝也被抛在统治核心之外的,除了开国的几个帝王和异类外,明朝的皇帝其实一直是被文官们以道德约束在体系之内,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
万历年间,两年四次离开京城百里,结果就招致科道官连年上奏反对,从仪卫到边疆有警,包括皇帝的身体,种种理由一起上,结果是皇帝渐渐明白过来,自己只是一个活着的祖宗,统治这个帝国的根本不是皇帝,而是以道德为核心的整个庞大的文官体系!
象浮山的这些农庄的体系,正好是把文官的道统破坏的干干净净,一切以秩序,条例,公文,律条来管理,所谓的道德体系在浮山的农庄内是没有市场的,这里也没有宗族和族长,种种一切,叫张溥有窒息的感觉。
如果整个大明遍布这样的庄园,那么,读书人怎么担负起教化的责任,又有谁会听他们的教化,而整个大明的官僚体系和所有的成例,在这样的新体系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六百三十五章 关卡
在张守仁于湖广感悟到自己的实力,看清楚明朝运行脉落的时候,他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张溥也隐隐摸到了他的脉门,知道了他的力量源泉和百战百胜的奥妙所在。
崇祯以前,武官受到了严重的压制,文官有意叫他们不学无术,不懂经义,而只配被他们行以指挥和教导的责任来教化。
武官敢冲敢杀,那叫浪战和不体恤士卒存亡,而武官谨慎持重,就是畏怯胆小,国朝初了早年太祖太宗在时对外还有压制之力,等到了土木之役时,也先一共才十万不到的兵马,精锐才两三万人,京营最少是三十万人出击,前锋也有五六万人,结果被也先分别收拾,几无还手之力,而当时的英国公成国公也都是武臣领袖,全于此战战殁,京营的战斗力,在英宗朝已经是不成模样,毫无骄傲可言了。
而分省设督抚,压制总兵,地方上夺去武官的后勤能力,中枢掌握着武官的升迁和调职,文官这二百多年把武官压制的这么狠,主要目的还是不能出现影响力超过一个地区,直至掌握颠覆性力量的强大人物!
而此时此刻,张溥这个绝顶聪明的复社领袖,在这一次的游历中,观察出来的答案也是差不多就是事实的真相。
就和异形出自于人体,张守仁这个新体制脱胎于大明,已经破茧而出。
“这个大将军,吾后悔没有早点来浮山啊……”
在前两年,提起张守仁时,张溥等人还不将其看在眼里,而现在张溥已经明白过来,对方已经掌握了完全不受制于人的力量,剩下的时间,恐怕就是他展现这种力量,破茧成蝶的时间已经快到了。
在以前,只有王朝更迭的时候,少数天资特别的人物,比如刘季,朱重八这样的人物,以自己强悍的个人能力组成一个新兴的集团出来,这个集团有控制力,执行力,能精细化管理,文吏在其中只是润滑作用,只有在王朝建立后,文官的作用才渐渐显现出来。
而张守仁显然已经摸到了窍门,世界之门已经为他打开,一只巨兽显露出狰狞的面目……在这种时候,张溥相信,就算崇祯皇帝不授给张守仁伯爵和大将军,不赐给他金令箭这样的器物,张守仁掌握登州莱州和青州等地,拥有强悍实力也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了。
“还好现在已经有所布置……”一路上,能安慰张溥的也就是这一点了。
他急急的给刘泽清去信,提出警告和正告,告诫对方莫要误事,尽快剿灭响马,不给张守仁回到山东的机会,同时也是给朝中去信,利用他的影响力来影响在朝中的东林党一脉的同党们,此时一定要咬牙坚持住,千万不能因为山东京官闹腾就屈从舆论,一定要坚持前议,张守仁要么呆在湖广,要么调到辽东,千万不能在此时放他回山东来。
写了几十封信,在高密一带也呆的腻烦了,他的小轿才晃晃悠悠的进入胶州境内。
一入胶州,感觉更是与以前不同。
在青州境内,虽然有繁富的地方,但还是有不少贫困的农户,沿途的城池也不甚雄伟富丽,居民神色也平常的多,只有农庄之内,才有与外界完全不同的色彩。
唯一和别处不同的就是青州和济南都没有流民和乞丐,农庄收容流民,张守仁的民政处负责收容乞丐和鳏寡孤独,所以平常经常看到的场景,在这一路上就看不到了。
虽然如此,和江南和富裕相比,和江南市民那些富足的情景和自信的色彩相比,到底是差了不少,以前的山东只有东昌府和济宁能勉强及得上江南的六七成,现在经过战乱相信也差的多了,而山东原本是以胶东一带最穷,特别是莱州和登州经过战乱,元气到现在没有完全恢复,原本是应该比青州更不堪的模样才对,谁知道进入之后,情景却是截然不同,大出张溥的意料之外。
官道全部是后修过的,夯实过,道路两边全部种植了树木,郁郁葱葱,已经抽支发芽,一派春色。
在树木两侧,又是挖出来的排水沟渠,一路绵延下去不知道多少里,沟渠里都有引水,现在是枯水期,水很浅,如果是夏季蓄水的时候,这些沟渠正好能用来储水,滋润那些道路两边的田地。
地里都是青绿色的麦苗,长的有二尺来高,种值的密度也不小,显然是不缺水,也不乏肥料的好田,收成不坏。
这几年大旱,山东地方旱情较河南直隶为轻,登莱一带灾情更轻一些,但就算如此,眼前这些麦田也是对张溥和其从人进行了又一次的颠覆和冲击。
“这里的情景,有点象我们江南啊。”
“就是啊,你看那边有池塘,一个连一个的,路边都有河,不是说山东这里很少有河流沟渠的吗?”
“田里都有引水渠,看挖出来的垄,下过不少功夫啊。”
“似乎还有水车,还有深井吧?”
“嗯,是的,我认得,那个是大翻车,那边是汲水井。怪不得,他们的麦苗长的这般好,真是了不得啊。我们苏州常州,现在一块田五六分种棉,两三分植桑,一分种桔子梨子,竟是没有一家种水稻麦子的,想吃粮要靠拿钱来买,钱是多了,这粮食一年比一年涨价,城中都是几百家粮行,我有时候想,要是哪天粮船来的晚几天,这乐子就大了。”
“崇祯六年不是有一次?粮食涨到二两一石,差点要饿死人。”
“老百姓家里哪有存粮的?都是一两天的粮在家里头,断粮真是了不得!”
一群轿夫和随从都是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从山东这里一路扯到江南,又是聊起江南的民生,张溥向来不禁止自己的从人说话,一则不想太古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