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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厂卫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现在还是有一些番子秘探,主要的工作就是侦查在京师的百官,武将,还有一个传承百年以上的传统,就是监督京师物价。
这个传统可能还是永乐年间传下来的,反正现在也没有废除。除了物价,当然还有小民百姓对物价的评价。
要是厂卫和谁过不去,百姓嘴里该大员的口碑肯定不好,不过这样就是往死里得罪人,一击不倒,皇帝不信,厂卫自己就得倒霉,所以这种大杀器也不会常用,更加不会乱用。
在发觉物价不对,百姓啧有怨言的时候,王化民和薛国观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不过还是出于对大明政局的负责,派人来提点了一番。
崇祯信用的太监,十个有九个都是混蛋和无能之辈,大半连魏忠贤的衣角都摸不着,只有一个王承恩,忠心耿耿,能力是欠缺了那么一点,论起操守来,说真的,不少跨下有小鸟的士大夫,还是真比不上这个阉人呢。
至于这个王化民,和王承恩走的很近,也算是操守还过的去,但薛国观在某件事上得罪过他,此人肯派人来,说明事态还是较为严重的。
正因如此,薛国观在听说是王化民派人警告后,才郑重其事,不敢怠慢。
京师的米粮,向来是南漕运来,在通州还有百万石的仓储,按说是不该米价腾贵才是。但最近这一段时间下来,苑平城和丰台等地的时疏倒还没有涨价,每天大量供应京师,但最基本的粮食,却是每天见涨。
现在一石粮已经涨到了四钱五这个价位,再继续走高,京师里头就肯定是骂声一片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示以威福(2)
“来人,将我这封书简,速投到通州。”
“是,老爷!”
薛国观匆忙一就,一封小简几乎是眨眼就写好了,京师粮价涨起来,肯定是存量不足,粮店一见不足,就越发囤积居奇,想打平粮价,就得先从官储上着手。
没有官储,一切都是虚的。
不过,薛国观心里也是明白,通州号称有百万存粮,但大半是历年的陈米,手一搓就成灰的居多,这样的粮食只是帐面数字,想拿来吃,百姓还不如去啃树皮顶事。
然后剩下来的还要供给北方军镇,不可能全部是供应给京师,宣大,蓟镇,辽东,粮食缺口十分巨大,光是有饷银是没用的,没有粮食,士兵又不能拿银子当饭吃。
再加上鲁军也是由通州仓储供给粮食,这压力和缺口就更大了。
说来这规定也真脑残,漕粮一路北上,到达山东地界不停不放粮,一直到通州仓储后,再由小船运回山东地界,分发给诸军。
这不就是纯粹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
当然,文官们不会这么认为的,这种费事费力的举动,在他们看来是杜绝武将贪污浪费,并且可以由他们一手操控粮饷发放,可以杜绝军镇坐大,嗯,反正是一举多得。
至于浪费粮食和虚耗脚力,这个就属于另外一个范畴,不在讨论范围之中。
写完给通州仓场侍郎的小简,薛国观沉吟了大半天,终于又取过一张纸来,这一次下笔却是快的多了,涮涮写就,又是交给人去送。
在这当口,透过房门空隙,他也是看到了一脸晦气神色的杨嗣昌重回阁中。
杨阁老离开大约不到一个时辰,这个时候,他请奏对,谈事,再出来,时间是刚刚好。不过,看他的脸色如此难看,想来是有人多事,把事情的实情告诉给这个刚刚入阁,春风得意和刚愎自用兼有的权臣了。
换了别人,摆杨嗣昌这么一道,杨嗣昌必定会想办法立刻报复回来。
不过是薛国观如此,他就真没有办法了。
论精明,薛国观不在他之下,论帝眷,薛国观也不在他之下。论权势,薛国观更在他之上。
今日之事,也是他自己犯蠢,怨不得别人。
“阁老,”杨嗣昌刚刚落座,兵部便是有个侍郎过来,见面先是行礼,然后便是指着桌上成堆的公文道:“这些都是批复了的么?”
“正是。”杨嗣昌有气无力的道:“都拿下去,遵旨照办吧。”
明朝的办事规矩,是各地的文书公文奏折,分门别类,有的先送通政,有的是各部直接送内阁,送通政司的,还是要回内阁。
内阁贴黄,也就是写了处理的办法后,送到司礼监的文书房。
文书房整理完毕,送给皇帝御览,皇帝下令司礼再批复给内阁,就成为正式的公文了。
一般来说,士大夫可以对皇帝的中旨,也就是不经内阁直接下的旨意不当回事,抗旨不遵,或是把圣旨当手纸都没事……大家都这样,皇帝也习惯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示以威福(3)
但内阁的旨意就是这个国家的意志体现,任何人都无权抗拒,否则的话,不仅是抗拒皇权,甚至是与整个官僚体系对抗。
这个后果就严重了,大明这几百年,还真没有和皇帝加内阁对着干的逆天级人才。
懒皇帝就是不操心,除了自己安全和军国大政外,一般的小事就直接由内阁和司礼一起操持着办了。
嘉靖年间,皇帝操控阁老,阁老处置大政,隆庆、万历到天启,一直都是如此。
只有一个崇祯十分勤政,内阁送上去的文书,明明已经把转迁和升迁的官员名单写的好好的,崇祯为了示以帝心不测,威福在手,经常会随意改动官员升迁的名单,明明该平调的,被他升了两级,该升级的,却弄成平调。
或是干脆在绅士名录上,随意乱指,授给官职。
等吏部千辛万苦的找到地方,发觉人在三个月前就死了。
这一类的笑话,崇祯闹过不少,在臣下看来,简直就是昏了头。一个十七岁长在深宫的少年,当了十年帝王就以为可以把臣下玩弄于股掌……这不是昏了头,还能是什么?
在大明,能干到阁老和尚书一级,首先是千军万马中考试得考出来,然后在官场中一路厮杀上来,所费的辛苦,岂是一般人所能及的?
皇帝自以为聪明,却是被人看笑话,崇祯的刚愎自用,其实就是夜行人走路唱歌,只是给自己壮胆。
但如此乱搞,壮胆不成,反是露怯了。
那个侍郎显然也是深知皇帝性格的,这一次报上来的官员名单可不少,武职官的授职可不能乱来,不然的话,明明该是参将,皇帝御笔一挥,改成千总,这乱子可就够瞧了。
好在崇祯虽是糊涂,这一类的笑话也是不常有,那个兵部侍郎把几封公文拿起来一看,随口笑道:“这山东的张守仁真是运气,刚升的游击将军指挥佥事,斩首千级,直接升任登州都司指挥同知兼灵山卫指挥,并给灵山卫指挥佥事的世袭,赐职田,银牌……虽说差遣不变,不过也算是少年有为了。”
原本张守仁只是一个百户,在大明武官体系中勉强算是个官,明朝其实没有正经的武官七品八品九品,总旗要加冠带总旗并给差遣,才算是七品。
所以百户六品,就是最低级的世袭武官了,现在可好,不到一年时间,由百户晋副千户,然后一步登天,直接升任都指挥同知。
原本张守仁自己觉得可能是升任都指挥佥事,正三品,兼卫指挥使,也是正三品,这样和游击将军的职事也算配套。
现在可好,武官职位成了从二品,还好没有加都督府的都督佥事,要不然,事情可就真的叨登大了去了。
杨嗣昌的脸涨的通红,薛国观却是忍不住噗嗤一笑:这张守仁,运气来了真是山也挡不住,这官帽子,等于是凭白捡来的。
原本确实是最多加到卫指挥使,都指挥佥事,但杨嗣昌刚刚和薛国观顶牛,彼此争执,于是一气跑到大内求见,与崇祯海吹了一番。
皇帝对武职官没有什么成见,也不会和内阁成员正经讨论,只是崇祯也是好大喜功的,听杨嗣昌猛吹一气后,倒真的把张守仁的名字记了下来,然后决意破格多提一级,正三品变成了从二品。
这官帽子,果然是大风吹来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相臣度量(1)
第一百五十八章相臣度量
“学生这里还有事,老先生不妨先去忙吧。”
杨嗣昌虽是兵部尚书,不过能官至侍郎留京为官的也不是凡俗之辈,原本不欲得罪人,不过里头薛国观的笑声却是传了过来,一时间,杨阁老自是十分难堪,于是就下逐客令了。
这个侍郎也是觉出不对,于是十分乖巧,连忙告辞,狼狈而出。
眼前这是一幕笑话,令得忧心忡忡的薛国观心怀大畅,看看天气不早,踱步出门,向众人拱一拱手,笑道:“列位老先生,学生先行告辞了。”
“老先生慢走。”
诸阁老当然是拱手送别,接着其余两个阁老也是告辞而出,杨嗣昌等众人都出外后,这才咬着牙齿站了起来。
他刚刚的事做的孟浪,召见完毕在回来的半路上,就是有个内阁中书在半路堵住了他,说明了刘景曜和张守仁的关系,杨嗣昌是聪明人,就是刚刚急着找个例子来驳薛国观,所以才会忙中出错,一听之下,就明白自己出丑了。
说起来,他对卢象升的敌意还真不浅。
卢象升也是南直隶人,虽不是东林党,但和江南一带的官员交情都很不坏。要紧的是这个人确实是十分难得的人才,少年科举得中进士,读书文才不必说了。又是自幼爱击剑,力气犹大,自崇祯年间天下事坏,到处用兵,卢象升这种文武双全的人才当然就得到重用。
前些年,官兵对流贼屡战屡败,被打的抱头鼠窜灰头土脸的多,罕有胜迹。
卢象升是以兵备道起家,练兵,征战厮杀,屡立奇功,后来为剿贼总理,自己麾下有天雄军一支,算是官兵中的劲旅精锐,加上自己勇武善战,经常提把大刀冲杀在前,所以连续打了几次胜仗,高迎祥等早期的农民起义军的领袖,在卢象升手中吃了不小的亏。
文治武功都是了得,崇祯将其调入宣大,重整北方边防,意思也是更为倚重了。
杨嗣昌这人,心胸极其狭隘,卢象升为人耿耿,不善逢迎,因为几件些微小事得罪了他,杨嗣昌一直怀恨在心,加上与卢象升在北方边境的防御上有不同的政见,彼此间成见就更深了。
因为这个原因,一听起薛国观夸赞,杨嗣昌就是勃然大怒。
别的阁老,对薛国观十分忌惮,杨嗣昌却是存了要斗上一斗的心思。
官场秘决,向来就是拉比自己地位高两层的,打比自己高一层的。内阁之中,刘宇亮尸位素餐,不足为患,而且地位比杨嗣昌高两层,薛国观却是隔的更近,而且拱倒了此人,自己成为首辅的希望,就是无形中大增。
怀着这种目的,杨嗣昌才吃了这么一个闷亏,一时间好生气闷。
“我公不必耿耿!”
刘宇亮出来最晚,见杨嗣昌模样,因劝慰道:“此人素来刚愎,今圣上信他,是以且忍让三分,且待来日再说。”
到内阁这样的政治地位,都是尾巴都白了的老狐狸了,说话办事都是谨慎无比。刘宇亮能公开说这样的话,说明平时那笑呵呵的模样也是装出来,实在是他这个首辅被薛国观这个次辅逼的十分难堪,平时也只是隐忍罢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相臣度量(2)
“老先生说的是了,”杨嗣昌眼神中凌厉之色十分明显,这一次薛国观算是把他得罪狠了:“这个姓张的武夫,也是且待将来再看吧。”
刘宇亮显是看的出来,杨嗣昌已经在设计打算和薛国观撕破脸面斗上一场了。原本按他的身份,一个刚加的都指挥同知根本不配被他提起,此时咬牙切齿的说出来,显是郁闷和愤恨到了极处。
“此子也是太过自大,沉不住气,看他模样,将来也未必有好下场。”
刘宇亮是惜福养身,信奉的是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的十二字官场秘决。每逢崇祯召对,凡有询问,但止嗑头,皇帝不悦,嗑头加请罪。
反正不管皇帝怎么讥讽,下头怎么说他无用,好官我自为之,首辅我自当之。
没有大恶,皇帝一心想撵他走,也是个不成。
当下见杨嗣昌失态,刘宇亮也只是笑一笑,当即拱手而别。在他身后,杨嗣昌犹自咬牙切齿,深恨今日之事,心里还在设计报复之策,那也是不必多提。
待杨阁老踏步出门,却但见一缕斜阳照映在宫殿群落之上,到处都是金灿灿的模样,到处都是趋奉奔走的内使们,隔着高大的乾清宫门,隐约还能看到宫女奔走于其中……杨嗣昌扭过头来,再看下去就不好了。
“怎生设计了薛某人?嗯,还有,这阵子怎么找个办法,把那姓张的小厮给贬落了下去?今天这件事,实在是丢死人了……嗯,先断了他的粮饷再说!”
身为兵部尚书,各地营兵的粮饷当然是兵部负责统筹,各地方官也是有一定的责任,不过主导权还是在兵部。
真实历史上,杨嗣昌为了搞死卢象升,在卢率部与清军激战的过程中,下令各州县断绝供给宣大兵马粮草。
结果卢部兵马生生饿了十几天的肚子,每天喝稀粥啃树皮,有银子也买不到吃食,百姓都逃亡了,富户都躲在城中,而各州县得了命令,拒不纳卢部兵马入城,也不供给吃食。
结果抗清大军,生生被饿跨了!
山东驻军,当然是有两个巡抚负责钱粮,不过这兵部不发文不拨粮款下去,下头的巡抚又不会自己把粮饷变出来。
“得空再召见这姓张的,寻个错处,直接开销了他。”
“或者哪里有战事,着他这营官带兵去平乱……嗯,如此也好。”
眨眼之间,睚眦必报的阁老大爷已经设计了好几套报复的法子,全是落在张守仁一个人身上。
倒不是杨嗣昌最恨的是他,实在是文官斗文官,其中的花招多,水磨功夫多,要费的精力也多。哪怕就是刘景曜这个小小巡抚,也不是杨嗣昌说斗倒就能斗倒的。
官场平衡和观瞻也是要紧的,再差的文官也有大票同年,不能过于欺负了。
和薛国观斗,更是要一击必中,非搞的薛国观永世不能翻身才行。稍有错误,就是自己要大倒其霉。
只有张守仁是一个没根基的小小武官,连世家将门都不算,侥幸攀了刘景曜的大腿爬上来,杨嗣昌要出气,先弄这个小武官是最直接方便的办法了。
“走着瞧吧!”
杨府的奴仆们见大老爷气咻咻的从西华门出来,各人赶紧督着轿子迎了上去,在杨嗣昌上轿之时,也是有不少人听到了这句话,各人都是把头一缩,知道脾性不好的老爷又是在发火了,当下都是不敢出声,立刻扶轿走人,而杨嗣昌就坐在这凉轿之中,颤颤巍巍而去。
……
……
薛国观走的早,内阁之中,他是做出一副得意的样子,那是故意刺激杨嗣昌来着,等一出了内阁,回到自己府中,当着心腹下人时,他的脸色就阴沉的多了。
好不容易,等华灯初上的时候,薛国观才等到心腹长随推门进来,等对方请安之后,便是问道:“怎么样,他们来了没有?”
“回老爷,请的几个,都是已经到了。还有浮山的林某人,也是在外头等着了。”
“哦,他是来辞行的吧?”
今天借着浮山的人刺激了杨嗣昌一把,亲眼看到眼高于顶的杨阁老出了大丑,薛国观一想起来就是心情愉快,因笑着点了点头,令道:“着他等一下,老夫见过范某几个再说。”
“是,老爷。”
林文远确实是来告辞的,他的任务已经是全部漂亮干脆的完成了。
刘景曜已经是巡抚,还和薛国观搭上了关系,以后可以书信来往不断,并且逢年节派人上门送节敬……这都是入门的待遇,没入门的,想送也不可能。
薛国观是收银子的,但不代表他乱收,或是超出标准的瞎收。
在历史上,薛国观是以贪污罪名被赐死的,但实际上查抄出来的家产,但明朝律令是罪不至死的,这也说明,阁老大人虽然贪污,也是有节制有选择的贪污。
林文远这一次的差事,办的可真是着实不易!
诸事妥当,浮山会馆也是在东华门外二里处的灯市口寻了一个热闹所在建了起来,三进的院子,三十来间屋子,正堂偏厅后院一应俱全,还配了家俱和马厩马夫什么的,上等的口外好马也买了十来匹养在里头……浮山这会馆,听说大人要派不少人手来,京师这边每天都要通消息,好马是不可免的基本配给了。
林文远的差事自此宣告终结,或者说,他自以为宣告终结,从礼数来说,当然也是要来告辞一下。
当然,这一次他的身份是和上次不同,上回林文远上门时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