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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了药,端到他房间隔壁,见那孩子还在沉睡,便动手先帮他换了臂上的药,重新包扎好,才唤醒他,喂他喝了药。这个孩子很乖巧,话不多,总是垂着头,有时怯生生的望着祁旦缌的脸,祁旦缌便温和的笑看着他,柔声的与他讲话,讲一些孩子的故事逗他开心,这个孩子也才六七岁,这样小的年纪便经历了这些,性子难免怯弱。
相处了这么久,他鲜少说话,祁旦缌并不着急,大多时候也是安静的看着那孩子,问他叫甚么名字时,那孩子微不可见的摇了头,祁旦缌便笑言道:“既然忘了名子,我为你起一个名字吧,叫‘无非’如何?”
那孩子点点头,透过额上的长发看了一眼祁旦缌,又怯怯的缩了缩肩膀,祁旦缌笑了笑说道:“我师傅曾说:五香:一戒香,二定香,三慧香,四解脱香,五解脱知见香,其中戒香乃为本,即自心中,无非、无恶、无嫉妒、无贪嗔、无劫害,名戒香。我原意以‘香’为名,只是未免女气,便取其中‘无非’为名。”看了那孩子懵懂的神色,祁旦缌一笑说:“便叫无非吧。”
☆、荷水
“……世人性本清明,万法从自性生。思量一切恶事,即生恶行;思量一切善事,即生善行,如是诸法在自性中,如天常清,日月常明,为浮云盖覆,上明下暗。忽遇风吹云散,上下俱明,万象皆现。世人性常浮游,如彼天云……”
“……一灯能除千年暗,一智能灭万年愚。莫思向前,已过不可得,常思于后,念念圆明,自见本性,善恶虽殊,本性无二……”
近些日子,无非渐渐不再惧怕周围的人,孩子单纯的性情也显露出来,对祁旦缌愈发依赖,祁旦缌也从而得知,无非年岁极小的时候便被人买卖,并不知晓自己的家乡和父母亲,名字也是有过很多个,他从来不在意,后来便被人卖到了这里成为奴隶。
祁旦缌不能想象这样小的孩子,幼时经历了怎样悲惨的生活,他却依然这般心性单纯,面对祁旦缌时总会露出暖暖的笑意,像是讨好,举止也小心翼翼,生怕惹的身边的人不高兴。祁旦缌见此心中很是难受,他想如今他自身的处境并不好,只是如若能帮到他,他是不会让他再经历那样颠簸。
他并不知晓接下来会发生甚么,他自是没那个能耐从这重重高筑墙之中逃脱,眼下也只能得过且过,随遇而安了。幸好,在谢弃尘的维护下,除却不能走出这个偌大的宫苑外,平日里生活还算安稳,并不会有人来打扰或刻意刁难,即便是那性情刻薄怪异的青玛王,也没再来过,祁旦缌与无非二人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多月时日。
待无非的话多了起来之后,祁旦缌便让谢弃尘找了一些书卷纸笔,谢弃尘还送了一些从寺里求的经卷过来。祁旦缌便为无非教授识字、写字和朗诵经文,在他这年纪读书还有些早,祁旦缌不想他因幼时的经历性格上变得阴暗,遂早早的教他一些人性上的道理,想他会有一个很好的将来。
祁旦缌眼底泛着淡淡的暖意,好似这个初秋温暖的日头,说话的声音也是缓缓的温柔:“无非,你可识得我方才念得那段经字吗?这一段你已经背了几日了,若是还记不住,我可是要罚你。”
无非规矩的坐在棕红色大樟木椅子上,短短的腿还触不到地面,两只小胳膊按着桌子,上半身趴在桌子上,认真的看着书本,听到祁旦缌的话,便抬起脸看着他。他很喜欢祁旦缌说话的声音,心里也不再怕他,虽然他总是会说背不会便要罚他,最终也不过是一些不痛不痒的事,跟他早些时候在被卖的人家所受的惩罚是不能比的。
他小小的心底对温情很是渴望,之前总是被很冷漠的对待,那种心思便渐渐的湮灭了。他从不曾想到在那样濒死的时候,他会遇见这样一个温润好看的人,他兀自心中庆幸,却也怕再次被抛弃掉。
默默地看了祁旦缌一会儿,无非才闪着一双大眼说道:“哥哥要罚我甚么?”
祁旦缌见他一副“我掂量一下再决定如何做”的表情,失笑出声,伸手揉了揉他软软的头发,“你可当心,我今日要罚一个严重的,你莫要投机取巧,我这次真的不会再心软了。”
闻言,无非期待的脸一下子垮了下去,垂了头继续读那些看不懂是何意的句子。
祁旦缌嘴角露出笑意,当初刚被捡回来时,无非还是个脏兮兮看不清面目的孩子,一番梳洗之后,露出一张极为精致可爱的小脸,他有一双很漂亮大眼睛,那双眼睛时常泛着无辜讨喜的光亮,以至于祁旦缌总是狠不下心来管教他。这个孩子很漂亮,如若不是知道是个男孩儿,总会被人错认为闺女儿。只是常年的颠簸使他看起来很是瘦弱,脸上还好,身上却是极瘦的,竟是骨骼分明。
无非刚刚清醒的时候,祁旦缌给他拿了吃食甜点,他看见之后眼睛一阵发亮,却不敢贸然上前,只是怯生生的望两眼祁旦缌再望两眼饭桌上的饭菜,得到祁旦缌点头应允后才冲过去吃了起来,许是从没吃过这么丰盛的,他吃的极快,只是食量却很小,只吃了一点便已经饱了,虽是还想再吃一些,肚子却已经鼓了起来。祁旦缌便不敢再让他吃,怕这一下把孩子给撑坏了。以后慢慢养,总会养回来的。
半晌之后,祁旦缌听无非说:“哥哥,可否不要罚我不能吃饭?我肚子好饿……”
祁旦缌本是倚在窗边,靠着窗棂在看书,扭头看过去,无非正可怜的看着他,一双眸子泛着水亮的光,祁旦缌心下一酸,而后说道:“嗯,不会罚你不吃饭,罚你抄经书,如若背不会便抄两遍前四页,抄完便可以吃饭了。”
无非眼睛明明暗暗了几个来回,才认命的继续低头读书,无非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识字很快,见过几次简单的字便能记住,写字还不行,不过每天都是有进步的,只是这个孩子好似并不喜欢读书,如若不是祁旦缌没事总是盯着他,转头他就走神了,他倒不会故意调皮顽劣,只是在很乖巧的走着神,对此,祁旦缌很是无奈。
又过了没多久,无非又说道:“哥哥,其实我有记得自己的生辰。”
祁旦缌被无非这句话说的有些糊涂,并不知他这是何意:“你的生辰?是何时?”
无非脸蛋红了红,低下头小声的说道:“明日是我的生辰,过了明日我便九岁了。”好似生怕祁旦缌生气一般,无非说完这句话就赶紧抬起脸看着祁旦缌,“我……我从没过过生辰……”
祁旦缌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看起来就六岁的样子竟已经九岁了,自己只比他大了七岁,听到他的话和小心可怜的样子,祁旦缌心软的一塌糊涂,笑着走到他身边,俯身抱了抱他,柔声说道:“那明日,我就帮无非庆生如何?虽然只有你我二人,不会很热闹,总比一个人好多了。”
无非伸出手臂抱住祁旦缌的腰,小脸埋在他的怀里,只觉得这一刻的幸福与温暖是他以往最为奢求而不可得的东西,如今,他拥有了,却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惊慌。
祁旦缌此刻也是很心疼无非,却没想过,这样一个连自己的父母亲都记不住是谁的孩子,又是如何知道自己的生辰的?
第二日,祁旦缌为无非准备了饭菜,而后又请谢弃尘为他筹备了一身像模像样的衣服,他想还是得为无非准备一个生辰礼物,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祁旦缌并没很好的想法。而今日一整日无非看起来都很高兴。
今日祁旦缌并没有让无非读书,只是陪着他玩各种他幼时玩过的游戏,他们所居住的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他们俩人跑来跑去踢竹球而言已足够。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他们二人都玩的很累了,两人吃了晚饭便坐在石阶上望着圆满的月亮,时不时说上几句话;无非扭身钻到祁旦缌的怀里窝着,祁旦缌笑了笑并没有拒绝,毕竟他看起来这么小小的一团,自己也不会很难受,便随了他,伸出胳膊抱着他,无非歪在祁旦缌的怀里嘴角带着笑意,不大会儿便睡着了。
祁旦缌看着清朗的夜空之中那一轮月儿,心中宁静之余却想到了汝修,这几个月的颠沛流离,使得祁旦缌好久都没曾想到过他,这时候想起他的英俊冷漠的脸,心中一阵难受的酸涩,仔细去品味的时候,那股酸涩便又消失不见,只留下浓浓的思念。
原本,祁旦缌是有些怨恨他的,他不禁罔顾他的意愿抱了他,第二日的早上便不见了踪迹,未曾留给他一句解释,又是因了他的缘故,被郝澹撸去,才会遇见接下来这一桩一桩的事。
有时候他都会在想,这一切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个梦境?他从未遇见过汝修,从未被他强烈狂傲的感情扰得心神不宁,从未在心中动摇过对云顿的情意,这一切如若真的是个梦该有多好。只可惜,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任何伤痛,都令他他不得不承认,宿命是不可违抗的,他注定了汝修与他的纠缠,却不知今后他们二人是否还会再见,是否还会有剪不断的纠葛。
想到云顿,说到底他是负了云顿,云顿这样好的姑娘,他却不能与她在一起,他因了他不可违逆的“活佛”身份,又或者是因了汝修?他不敢想得太多。
这些如今追究已然没了意义,他只是很想念,想念他的父母,他的亲友,他自由自在的生活,他的姑娘云顿,他的……汝修。
……无非醒来,是因为祁旦缌将他摇醒的,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说道:“哥哥,我们要干甚么去?”
祁旦缌一手拉着无非的手腕,一手拎了一个竹篮子,天色太晚,看不真切篮子里装了些甚么,祁旦缌说道:“我们出去,玩一些好玩的东西。”
无非反手攥紧了祁旦缌的手,紧张的左右看了一下,说道:“我们可以出这个院子吗?会不会被抓到?”
祁旦缌捏了捏这只小手,笑道:“你且放心,今日我让人带话给谢弃尘,他应允今日遣走院外守卫的士兵,我们今晚可以在王殿玩一下,只要不出王殿大门便好,当然也是不能让青玛王知晓的,不然,他可能又要发狂。”
无非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随即想到青玛王气愤的时候,撇着嘴笑了起来,学着青玛王的样子挤眉弄眼吹胡子,还假装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道:“青玛王生气,就是这个样子,这样这样,”无非指手画脚的比划,还不忘比划完牵住祁旦缌的手,“是不是很好笑,尤其是他的小眼睛和那个大肚子……”
祁旦缌看周围四处纵横的石板小陌上很安静,小径两侧点着灯,初秋的夜有一丝凉意,秋菊正开的繁盛,花团锦簇好不显眼。无非开心的说着,四处无他人,祁旦缌也不担心被其他人听了去,不过还是小心一些为妙,于是吓唬无非道:“小心被侍从听到,传到青玛王的耳中,他可比我凶,不知会怎么对付你。”
无非似想到甚么,下意识捂住了自己受伤的胳膊,脸色瞬间苍白,垂下头便不在说话了,祁旦缌心知真的吓到他了,又出言安慰:“其实,这个时辰,那些侍从也都睡了,不会有谁听到的,你别担心。”
无非转头看了看,只看到蔓延鲜艳的花朵,没见半个人,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再多说话了。
☆、囚鸟
祁旦缌与无非两人来到一处幽静的水亭处,水亭建于一潭荷水之中,这一处却是很偏僻,在宫苑的西北处,距离他们居住的院子倒是没多远,穿过花园再走不多远便是,不过这里许是很久没被打理,只是初秋,却有些寥落。
亭子正中有个白玉石的石桌,石桌上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月色落在寥落的荷塘中,有几分凄清之感。
祁旦缌将竹篮放在桌子上,将上面的布掀了开,无非看到篮子里是一些彩色的纸,疑问道:“这些是用来做甚么的?”
祁旦缌笑了笑取了一张纸,红色的纸在他手中灵动的翻转,不一会儿一朵红莲便出现在无非眼前,无非惊喜的瞪了眼睛,将纸红莲拿到手中把玩,欢喜的说道:“哥哥好厉害!真的像一朵莲花一般。”
祁旦缌但笑不语,将纸红莲拿了过来,走到水亭外,蹲下身将红莲放在了水中,从篮子中取了一小截蜡点燃,放在了莲心,淡淡的灯光将红莲笼罩在一片暖色的光晕之中,无非很是新奇的趴在水边看着,嘴里还不停的说着:
“真漂亮!”
“它会不会沉下去?”
“一会儿沉到水中可如何是好?”
话虽是在问祁旦缌,那双黑亮清澈的大眼却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水中的纸红莲,嘴角的笑意直浸染到了眼底。
祁旦缌是第一次见到无非这般开心的样子,心中也是高兴,也不枉他费了这些心思了,想他与无非的命运也不知会如何,如今给他留一些美好的记忆,日后也好有些美好的东西缅怀。想他自己的童年是宁静安好的,他虽不是生于富贵人家,生活却也安稳,总不会有哪些常人难以忍受的颠沛。
祁旦缌摸了摸无非的头,拉着他走回亭子,教他如何折纸,两人在轻松欢乐的气氛中折了很多莲花,荷塘中漂了愈发多的莲灯,一盏一盏的远远望去,就好似天上的星星颗颗掉落到了潭水中一般,在水中映出细碎的光芒,祁旦缌本还想在莲灯上写下一些祝福心愿,只是来的匆忙,并没有准备纸墨,也便作罢。
祁旦缌任无非独自玩耍,自己便靠着亭子凭栏遥眺,眼神游移之时忽尔盯住,只见荷塘远处黑黢黢的一片,掩映的碎石假山之间好似有人影晃过。
祁旦缌心下一惊,紧忙起身拉了无非躲在亭子里;无非正玩的欢,猛的被祁旦缌一拉,还有些不明所以,但见祁旦缌紧绷着表情,微蹙的眉抬眸望着远处,心中也是有些紧张,不禁闭上了嘴,连呼吸都轻了几分,随着祁旦缌的目光望去,生怕青玛王突然出现。
两个人影从假山后拐了几下便出了暗处,祁旦缌心神一震,身子都微微的颤了起来,眼睛瞪得极大,眼底闪过一抹不可思议的惊诧和震撼,随后起身便沿着亭廊冲了出去。
远处的人影其实在月光下看不并不真切,且距离太远,隔着层层水汽和渐渐落下的晨雾,那熟悉的影子便好似一缕幽魂一般朦朦胧胧。
祁旦缌所在的这座水亭到那假山处,需先走过通向水亭的长廊,还需绕过偌大的花园,穿过重重的林木才可到假山那处,祁旦缌匆忙的寻着路,无非倒是被祁旦缌忽然的举动吓了一下,神色紧张的猫着腰碎步跟着他。
无非轻呼了几声几声“哥哥”,祁旦缌好似闻所未闻,衣衫被花枝撩起扑到无非不安的小脸上,无非不知所措,以为被人发现了,寸步不离的紧跟着祁旦缌,瘦弱的小手紧紧的揪着祁旦缌的衣角。
祁旦缌脑中嗡嗡作响,心中似狂涛乱作,依然乱了心思,倒是顾不住无非,完全不敢相信汝修竟会出现在此处,那会是汝修么?毕竟距离这般远,天色昏暗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可是祁旦缌心中却有强烈的直觉,那人冷漠挺拔的身影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祁旦缌都有了些许心酸苦涩,他只想跑到那边去看看,那人是不是真的是他!
祁旦缌穿过一片密竹,竹叶扫着衣袍,扬起一阵沙沙声,有清凉的露珠溅到脸上,祁旦缌心中一颤,一片叶子落下后,他便看到了那人的背影,多日不见他更加消瘦,衣衫空落落的飘着,青丝披肩,一身玄黑缎袍,腰身纤细,鼻头一酸,祁旦缌喉咙似是被何物堵着,瑟瑟的难发出声音,脚步停下远远地忘了片刻,“汝修”二字在口中转了许久,才吁了一口气喊道:“汝……”
斜里遽尔伸出一只粗壮的胳膊,肥厚的手掌捂住了祁旦缌的嘴,半张脸都被遮了住,那手臂力气极大,将祁旦缌拖进了茂密的矮竹林中,祁旦缌惊吓的瞠大双目,双手使劲掰着捂在嘴上的大掌,却完全不敌那人的力气,半张脸都被掐的疼了起来,鼻子嘴巴堵得难受,呼吸也是困难。
正是这时刻,耳边贴上来一个黏糊糊的嘴唇,那人口中喷出的热气洒在颈上,带着一股极重的酒肉之气,令祁旦缌心中升起一种厌恶之感,“美人儿,你这大半夜不歇息,莫不是在等本王宠幸?即是如此,本王自是会好好疼爱你的。”
青玛王!
转眼见到不远处昏倒在一丛花簇里的无非,祁旦缌的心倏尔落到了深渊,有细微心寒的轻颤,可心中还有希冀,汝修就在不远处,如若这边有些动静,他是个极其谨慎的人自是会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想到此处,祁旦缌便不安分呜咽起来,闷闷的声响伴着矮竹林被撞出的沙沙声轻微荡着。
青玛王将祁旦缌转了个身扑倒在身下,顺手解了腰上挂着的一个玉佩扔了出去,玉佩掉落在石径上发出清脆的叮咛声,“美人可不乖,这是本王的王殿,有谁有那个胆子敢扫了本王的兴致?”酒臭气直面扑来,祁旦缌只想干呕,却如何都挣脱不了青玛王,而青玛王小小的眼睛却是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