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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防营下辖兵丁一万五千人……城门十三座,每门设城门领二员负责把守、队正六员盘查出入、城门吏两员负责启闭,军人百名守卫城门。官军分两班,五日一换……“
“巡城营,分设中东南西北五营,中城巡城副统领二员,百夫长八员,步军七百九十七名,马军二百零八名……东城……“
“捕盗营……”
他刚刚坐下翻了几页文书,外面咚咚咚脚步连响,跟着,一群满身臭汗的大老爷们冲进房门,七八只拳头攥着纸页争先恐后塞到他鼻子底下:
“快签!签了好去领东西!”
林沐本能地皱了一下鼻子,歪着脑袋往他们身后看。只这么片刻功夫,房间就被十几条大汉塞了个满满当当,门框还在嘎吱嘎吱作响,有更多的人试图挤进来,完全不顾这间一丈宽丈半长,还要供六个人合用的斗室挤不挤得下。
“领什么?”
“太平门守军本旬的口粮菜蔬!”
“东城巡城营的粮秣!”
“南城捕盗营……”
林沐算是明白为啥司铠、司骑、司兵、司士、明法参军他们,为什么跟他打了个招呼,就一个个找借口提前跑掉了。
感情定时定点儿的有这一出啊!
司仓参军,司粮廪、公廨、田园、厨膳、过所之事——好吧,鉴于巡防营在京城,且并没有本营辖下的公田,一时半会儿也没人需要到他这里签过所出差,他要管的,其实只是整个巡防营的仓库和厨房。
十三城门领,五城巡防营,五城捕盗营,每旬关领粮秣菜蔬柴炭马料,报上来的文书都要他核对完毕签字盖章,才能去仓库支领。
当然,粮米是刚开囤的还是仓底扫剩的,菜蔬肉食是新到的还是挑剩的,这个……跟管仓的人关系好自然能拿到好货,关系一般,就拼谁先拿到司仓参军的签字、谁第一个跑到仓库门口了。
眼看着十几条大汉争先恐后往他面前挤,汗臭味熏得他喘不过气来,林沐往后仰了一下,又仰了一下,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喊:
“排队!”
没人理他。
“排队!不然我一张也不签!”
嘎吱一声,他面前的桌子差一点被挤翻。林沐咬了咬牙,飞快接过杵到面前的文书,理好往身后柜子里一塞,第三次大喊:
“排队!不然这几张文书我最后一批签啊!”
然后,面前挤挤挨挨的军汉们,如他所愿地掐成了一团。
林沐偷到这个空儿,飞快地在柜子里翻了一通,拎出先前发放米粮补给的册子,一目十行照着核对。他不会打算盘——好吧不管是弘文阁还是言氏家学都不教这个,家里也不教——好在心算不错,一眼扫过,就能算个八九不离十,等那群人掐出个结果来挨次排好,他已经运笔如飞,一张一张签了下去。
“太平门守军,本旬领粮米二十石,油盐……柴炭……今日菜蔬……“
”东城巡城营,本旬领粮米一百石,菜蔬……油……盐……柴炭……本月料草……料豆……“
“南城捕盗营……”
等小小的房间再次恢复安静,林沐仰天吁了口气,四肢大张瘫在了椅背上。
……比两军阵前冲杀一趟还累。
当天下午,林沐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巡防营的主簿翻着他签字的那叠文书,一张一张往他脸上扔:“春季新鲜菜蔬三日一支,夏季是两日一支!今天是四月初一!你就照着三天的量发了?!不知道?别的都没写错,就金川门和定淮门这两张写错了,你看都没看一眼就签?!“
“中城巡城营上旬有大操所以肉食翻倍!这旬你还照着发?!”
“南城巡城营上个月底裁汰了十匹马还没补!马料你照着上个月的数发?!骑曹报送的移文你没看见?!”
“夏天用的柴炭跟春天一样数目?脑子呢?!”
“签字之前你的属吏没帮你核过?……什么,怕来不及你就自己签了?谁等着今天领了米粮菜蔬回去现做饭的?从这儿到最远的通济门你算算得走多久!见过笨的,没见过你这么笨的!“
“回去好好把所有的文书账册都看一遍!再出这种错,你今年的考课就不用指望了!”
林沐:“……”
娘我错了,我不该看不起这种从九品小官的……能学到的东西果然好多……
☆、第 81 章
花了十天时间,林沐拼死拼活看完了三年的账册文书。
白天看账册,计算,摘抄;晚上回家,听府里老管家和外厨房总管、库房总管翻着他抄下来的东西,就他提出的疑问一行一行回答。
巡防营规模大,林府……数千下人,八百府兵,田庄,铺子,种种产业——林府祖产,勋田,祖母的嫁妆,母亲的嫁妆——规模也不小。而且,一样千头万绪。
林沐真心实意地向几位老人家道了声辛苦。
十天之后,他手里签出来的文书,就再也没有被挑出过毛病。
百般挑刺不能的巡防营主簿,毫不犹豫地把他踢去了户部。
关领粮秣,支取军费,也是司仓参军职责所在。你不去,谁去?
四月十五,午后,太阳照得地面上火辣辣的。林沐抱着一叠自家主簿早上刚刚用过印的文书,和一群深青浅青袍子的小官挤挤挨挨站在廊下,等着房里的主司挨个叫人。
禁军十六卫,东宫卫率十卫,御林军……这要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们巡防营啊……
就在这时脚步杂沓,一行人匆匆打内里出来。来者官袍或深绿,或浅绿,都是六七品的官员。内中有两个身着浅绯袍服,一年长,一年少,并肩而行,被其余人等众星拱月一般簇拥在中间。
廊下众人纷纷行礼。林沐举目一望,也跟着微微低头,垂目躬身。那群人有几个点头回礼,多半却是视若无睹。直到他们全数走出院子,廊下等着签文书领粮秣的小官们,才轰的一声,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
“看看人家!年纪轻轻的就是五品,五品!”
“唉这有个好爹就是好啊——老兄你胡子拉碴了才升到八品,这一辈子都不用指望喽——”
“嘘……少说两句,回来了回来了!”
门外送客的人果然已经回来了。林沐听见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嚷嚷道:“好啦好啦,都别围着我了,该干嘛干嘛去。我呢就在院子里稍微松散一下,一会儿就回去,行不行?走走走走走——”
脚步声一哄而散。那个少年大大地“啊——“了一声,似乎是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转了个弯,踢踢踏踏地走进了他们排队候见的院子。晃晃荡荡走了几步,忽然站定,往人群里打量了一下,揉揉眼睛,又死死盯了几眼,大叫一声:”林小沐!“
一个五品官员拎着袍子往一群□□品的小官里冲,那场景,真是一言难尽。人群哗哗做鸟兽散,犹如当庭炸开了一朵青绿色的浪花,一抹显眼的绯红气势汹汹,直冲中心:
“林小沐,真的是你!刚才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你还真当了个劳什子九品官啊哈哈哈哈哈!”
“那当然啦!我嘛!……倒是明坚你干得不错,上个月聚会的时候你还是六品,升官啦?‘’
一晃三年,昔日的小伙伴们千牛备身任满,各自调任他职。林沐回京以后大伙儿聚过一次,说起别后情形,柳知华接替堂兄当了太子舍人,齐怀远入禁军,许泽瑜调入太子亲卫;萧明均在卫尉寺谋了个差事,叶成栋则被丢去刑部做了个主事。还有些则放了外任,林沐弘文阁里的二三十个同窗,此时倒有一小半不在京城了。
萧明坚蓦然忸怩了一下。“还好啦。爷爷本来想让我去宗正寺的,不巧没位子,正好户部这儿出了个缺,就把我塞过来了。你呢?你现在是什么官?”
“巡防营司仓参军。”
“啊哈哈哈哈真有你的!我之前还以为他们传错了……你还真干上了?”萧明坚上上下下打量他那身浅绿色的官袍,看一眼,笑一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小沐你也有今天!来来来,给哥行个礼,叫声大人听听~~”
林沐恶狠狠白了他一眼,故作姿态地行下礼去:“是,大人~~”
“行了行了行了。”萧明坚给他叫得一身恶寒,赶快拉住:“听你这一声我汗毛都竖起来了。哎,这么热的天你过来干嘛?”
“我有正事啊。”林沐把怀里的文书在他面前晃了晃,看萧明坚伸手来抓,飞快往后一缩。萧明坚用格外受伤的眼神看着他:“你什么意思啊?我就看看不行啊?‘’
“当初谁把我砚台打翻的?”
“就那么点破事儿你要记多少年啊!”
一边抱怨一边去拉林沐:“看你这样子就是来要钱要东西的——找的是谁,哥带你进去!“
林沐往旁边的厢房一指。萧明坚抓着他横冲直撞就往里走,一路排开人群挤到最前面,从林沐手里抢过文书,不由分说往办事的主司桌上一拍:
“这我兄弟!快帮他办了!”
那七品主司认得萧明坚是户部的官员,看看他身上的绯袍,再看看他背后笑着拱手的林沐,向萧明坚行了个礼,默不作声开始一张一张签字盖印。片刻一切停当,萧明坚拉着林沐旋风般出门,一边嚷嚷道:“走走走,一起喝一杯去!我要听你在巡防营都干了些啥!”
“大中午的你就要喝酒啊……”
“行,你懂事,你守规矩!我喝酒你喝茶总成了吧……请客!”
因为意外碰到萧明坚,林沐的确节省了大把排队时间——虽然全都砸在了饭局上。他以为给萧明坚提供了足够的娱乐就可以消停,然而从这天起,原本平静的九品生涯,就热闹到鸡飞狗跳起来。
四月十八,据说奉命来商议巡防营和禁军巡逻联动的齐怀远,特地到他这儿来视察了一次。
四月十九,在太子亲卫任职的许泽瑜,以差不多同样的理由,也跑到林沐眼前晃了一圈。
四月二十休沐总算清净。二十一日,巡防营长史打躬作揖地陪着一个少年踏进各曹参军共用的房间。
“这位是卫尉寺武库令萧大人。万寿节在即,特地来查看巡防营军服甲仗的——“
“见过萧大人——”
几个九品小官参差不齐地站起来行礼。那位萧大人胡乱点了点头,转个身,端出一脸亲切的微笑:
“高长史留步,库房什么的,让——”他仰头想了片刻,“哦,司仓参军吧?陪我去看一下就行了。“
“那怎么好意思?萧大人难得来一趟……”
“哎,您一天多少大事要忙,怎么好意思一直劳烦。让他们陪着就行啦!”
两人你推我让好一阵子。高长史终于败下阵来,威严地咳了一声,转向林沐:
“林参军,你陪萧大人走一趟。”他压低声音:”萧大人是宁王世子,身份不同,恭敬着点儿!“
“下官遵命!”
林沐一脸恭肃地行礼应命。他恭恭敬敬地端着末流小官身份陪侍在侧,引萧明均进了库房,挥退库丁关上大门,立刻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
“救命啊……谋杀上官啦……有人要谋害宗室啊……救命啊啊啊啊……”
两个少年一人靠着一扇大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笑得直不起腰来。
☆、第 82 章
林沐被小伙伴们轮番强力围观的轻喜剧一直持续到四月底。他的身份到底没能藏住多久,好在除了引发巡防营同僚新一轮的围观,以及同僚、上司突然变得温和的态度,林小沐的九品芝麻官生涯,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四月的最后一个休沐日,林沐应东宫之邀,一起去东郊跑马。
东宫侍卫们远远散开一个圈子。跑出一身大汗的两个人卸下马鞍,让坐骑自去溪边饮水吃草,头碰着头,四肢大张地倒在树荫底下。吹了好一会儿风,萧明岳才满足地叹了口气,反手戳戳林沐:
“可算把你拎出来了。你就这么忙啊,两个月都不过来找我!”
林沐扁了扁嘴,没说话。以前担任千牛备身的时候都是陛下派他去东宫,现在,是从九品小官有足够重要的公务需要惊动太子啊,还是雍国公可以递个帖子请见太子,没什么正事儿只为叙旧啊?
再说,你一叫,我不就出来了么。
他懒懒地翻了个身,捉住萧明岳戳过来的手指头捏了一下,滚到另一边摊平。萧明岳一把抓了个空,懊恼地扯过一根长长的草叶,挥来挥去,直往林沐额头上扫。
一别两年多,以前那些“你为啥去跟他们玩不搭理我”的抱怨,他也不会再说了。
他眯起眼睛躲避树梢漏下来的跃动光影,慢慢吁了口气:”下个月就是父皇五十大寿啦。“
“是啊,最近一直在忙这个。”往大里说,巡防营要安靖地方、要演练万寿节当天和前后几天的巡逻方案、要和上至禁军下至京兆尹府联动,往小里说,连上上下下的军服旗帜都得换新的,大家伙儿从四月中就一直没歇过。
“再下个月,就是我生日。——过了生日,我就要大婚啦。”
“嗯,那我还要晚些。言叔叔说,言婶婶舍不得女儿及笄出嫁,要多留她一年半载的。”
“说好了我成亲你要来的呀。”
“嗯,肯定啦。”
“唉……忽然想起来,你在言氏家学上了好久的学,言家姑娘你应该早就认识吧?真好……太子妃我之前都没见过……”
“……”难道你的太子妃我就见过吗?你跟我说这个有啥用?“你好歹见过画像吧?”
“画像有啥用啊!你又不是没看过那种人像,画出来都差不多的!”
“这话我不敢苟同。”
“哦?难不成你能画出不一样的来?”
“前年的琅琊美人榜有一半是我画的,你说呢?“
“哈哈哈哈你居然会去画美人图……”
萧明岳很辛苦才忍住了没有满地打滚。他笑得捂着肚子蜷成一团,一下一下锤着地面,好容易才停了笑坐起身来,看了林沐一眼,又是喷笑:
“你……林小沐……琅琊美人榜……哈哈哈哈哈哈……”
“你以为我愿意啊?”
“哟?你林小沐不愿意谁能逼你?你师父吗?”
林沐怏怏地跟着爬了起来,瞟了萧明岳一眼,抱着膝盖扭过头去。萧明岳眼尖地看到他耳轮上薄红一闪而过,好奇心大起,扑过去往他身上一压:
“说说嘛说说嘛!你师父说啥了?”
“师父说,连琅琊美人图都画不好……”
他最后几个字细如蚊蚋,萧明岳耳朵竖了又竖,才勉强听清:
“……还想画我爹?”
萧明岳在努力忍笑,和被林沐恼羞成怒杀人灭口之间犹豫了一刹那,再次噗的一声笑倒在地。
他痛痛快快地笑了一大场,方缠着林沐,要他讲在巡防营的种种轶事。听得林沐第一天披上九品官袍,啥都不知道就被要求签核文书的人挤满了房间,他笑;听得林沐被上官拍着桌子怒斥,他笑;听得同窗们各找理由,流水般地跑到巡防营去围观林沐,他更是笑得喘不过气来。
笑了半天才捂着发疼的肋骨叹了口气:“可惜我不能亲自过去看……喂,从九品的雍国公大人,噗……你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早呢!”林沐仰倒在草地上,举起一只手,一个一个掰手指:“仓曹以后是铠曹,铠曹完了是骑曹,然后还有兵曹士曹法曹;六曹转上一圈,接下来就是录事参军,主簿,长史,你说呢?“
“不是吧,这些你都要学?”萧明岳怪叫:“你要当将军的人学这些干嘛?一直听你说要学带兵,学武艺,学韬略,从来没听说要学这个!”
林沐在草地上翻了个身,用胳膊肘支撑着脑袋,一声不吭地看着他。直看到萧明岳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他才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东西,我爷爷肯定懂的呀。”
萧明岳的眼神一瞬间严肃了。他抿着唇静默地与林沐对视,许久,慢慢开口:
“你是说……赤焰军?”
“是啊。“林沐翻身坐起,将目光投向遥远的碧空,在那里,大梁国境的极北之处,有一座隔着千里万里都不会忘却的山峦:
”重建赤焰军,父亲来不及做了,就让我来完成吧。”
萧明岳窸窸窣窣挪了过来。如盖绿荫下,金绿色的阳光中他和林沐并肩看向北方,伸手覆在林沐手背上,紧紧一握:
“你会做到的。”
清平十六年五月,今上寿诞。
六月,太子生辰。
七月初五,太后千秋。
哪怕是简办也不等于不办。更何况今上治世十余年,朝政清明,士民繁庶,正所谓一人有庆,兆民赖之。碰到五十大寿这么个当口,哪怕萧景琰自己不愿意,朝臣掐也要掐着他热热闹闹办上一场。
礼部:不就是多加点班么!
户部:不就是多花点钱么!
这等国家大庆的忙碌程度真是谁办谁知道。以礼部为首,上至禁军、鸿胪寺、光禄寺、卫尉寺,下至巡防营、京兆尹府、江宁白下两县,还有内廷司等等,三个月办了三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