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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是那样人,他们怎会怪你?”
“嗯,他们不会。”沈夜合上眼,长长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明白,黑暗中那些话,并非小曦或华月在说,而是我自个儿在说……心底里常年压抑着的反思,甚至可说是隐忧,畏惧……”
谢衣不语,默默看沈夜沉肃的面容。夜风从高处的窗洞中流过,撩起几上灯影,刹那间光华迷乱,沈夜长睫投下的阴影似乎也在他脸上舞动起来。不知是否错觉,谢衣突然觉得沈夜脸色很有些惨淡,似乎那许多被岁月掩盖,被坚强压制住的旧伤口,终于鲜血淋漓地一起翻出来了。
第29章
“身为大祭司,在那个位置上最不该有的,便是胡思乱想。”沈夜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低沉而冰凉,“大祭司不该想太多,不该有许多顾虑,连一点点念头都不能起,否则就做不成事了。”
沈夜从不是个顺风顺水的人,每一步都走得很忐忑,很艰难。少年时的他既不想当大祭司,也没有为流月城和城主献上一切的觉悟,甚至在危难到来要两兄妹投身矩木时,做出了大逆不道的反抗之举……
只可惜,天意难问,命运半点不由人。
“从进入矩木那刻起,沈夜好像就已死过了一次。”他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谢衣,低声道:“本座没有快意少年的时光,难道还要让你也没有?为师愿意护着你,顺着你,让你不走弯路,放你去学你想学的东西,做你想做的事,不让你同我一般受苦压抑。”
“师尊……”听着这些仿佛锥心泣血的字字句句,谢衣只觉心头剧震,他从未想过,那些年师尊对自己的包容和宠溺里,究竟包含着多少投射于他自身的遗憾和痛楚,他看谢衣日益精进,肆意挥洒,在他的庇荫下快乐而充实地成长,何曾不是看到了他自己曾经错失,且再无法回头的岁月?
师徒相承,所接续的绝非只有法术武学,更包含那颗无奈沉沦暗影的心里,曾搏动着的殷殷切切……
若有机会让沈夜重来一次,他是否也会像昔年阳光健朗的谢衣那般?
本该温柔多情,有着快意人生,却在命运的波涛中投身黑暗,走上断掉别人生机,也断掉自己将来的路子。
说完那句话,沈夜默默看着谢衣,他似乎想起了许多事,原本沉静的眸色渐渐变了味道,这般温润的灯火映照下,竟也现出凌厉与果决。
“可是……我对你那些好,居然很讽刺地在命运操控下,通通变成了错误。”
“师尊。”谢衣一凛,背后陡然冒出层冷汗,他明白沈夜想到了何事,也明白这件事在两人之间的分量。
那是一切的开端,也是一切的终结,若没有那件事,兴许很多故事会完全不同;但如果真没有那件事,两人也绝不会有此刻。
沈夜看着谢衣,似乎漫不经心地说着,他声音轻微,甚至有些飘渺,可从他嘴里蹦出来的每个字,都如雷霆,如巨石,重若千钧,不容逼视。
“我后来想,是否怪我自己太纵容你,太顺着你,才让你养成了那样的性子,让你长成了那样的人……你很好,太好了,好得行将就木的流月城容不下你,留不住你。”
“师尊……”
“你不该生在这时候的流月城,而该在更早的时候,早在我烈山部从不需要考虑繁衍危机的辉煌上古,那样的话,烈山部历史上必定留下谢衣大祭司的丰功伟绩,令吾辈后人敬仰万分。”
这话听着已有些不对了,谢衣也不知该说它是讽刺好,感慨好,还是沈夜无可奈何的自嘲,只觉如坐针毡,可两人之间的距离又令他逃无可逃。
何况他也并不想逃,历经三段人生,如今的谢衣,早已不会逃避任何人,任何事。他很清楚,这些都是沈夜心底隐痛,说出来反倒更好,于是不发一言,只默默听着。
“我有时也会想……若从小不给你自由发挥的机会,不对你那般宠溺纵容,而是严格督导,只令你学我所择定的东西,不让你触碰偃术,强迫你跟随为师的步伐一步步走下去,你是否就不会与为师分道扬镳,不会弃为师而去?是否那样对流月城更好,对你我更好?”
“师尊……那师尊如何认为呢?”谢衣沉默片刻,低声问。
沈夜似乎被他问住了,也不回答,转头默默看着那一点灯火,过上许久,才悄声叹道:“天意难测,人心亦难测。”
尽管已想过千百次,但他依然不确定那究竟会是一条怎样的路,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若当年换一种方式教导谢衣,谢衣会成为第二个沈夜么?
沈夜已丢失了他意气风发,快意自我的少年时代,要让谢衣也丢掉那一切,成为自己的影子么?即便从大局上讲,烈山部当真需要第二个沈夜,而不是一个更温和,更明朗,更能带领族人休养生息的谢衣么?
于公于私,沈夜所走的血腥黑暗之路,都不该再有第二个大祭司踏足,让一切终结在自己这里,为烈山部扫荡出继续生存的黎明,就是他毕生的事业所在。
而在那之后,沈夜已注定无法带领族民继续走下去,能接任大祭司的只有谢衣。
可是,谢衣偏偏连那场黑暗都不愿栖身,又何谈接过自己的一切,步入黎明呢?
在过于沉重的困局中,在无数压力的倾轧下,他甚至萌生过干脆杀了谢衣的念头,这念头让他感到恐惧,仿佛连心底最后一丝光明,也被迫轰然倒塌。
他还记得那每一个将他逼上绝路的瞬间降临时,心里是如何想的。
沧溟告诉他必须启用冥蝶之印,届时她将彻底灰飞烟灭,连荒魂都留不下来;医者们都说小曦没救了,她永远只能这样,受尽三日轮回的折磨,一直到死;瞳身上的病越来越严重,整条腿都换成了偃甲,终有一日他会连脑子都烂掉,彻彻底底被顽疾吞噬……
永远都是不好的消息,永远都在加重困局的力度,流月城就像一个油尽灯枯的怪物,正拖着脓疮、流着鲜血,往死亡的大路上飞奔。他用尽所有力量想阻止它消亡的脚步,却如蜉蝣撼树,人力在天道规则下渺小得不值一提。
还好,还有谢衣……还有谢衣在。
他是那样光明耀眼,聪慧正直,连幽灵般的顽疾,也舍不得去沾惹他,仿佛天边暖月,是这座濒死之城里最美好的存在,将族人交给他,再适合不过。即使所有高阶祭司都死亡,只要有谢衣在,就一定能好好带领烈山部走下去。
这曾是沈夜最完美的构想,最圆融的梦境。
沈夜将手掌盖到脸上,捂住双眼,好久好久不曾这样深入自己的内心,一一品读那些愤恨、无奈与痛楚,体内病痛似乎也由此翻涌而上,强烈到了司幽神珠都镇不住的地步,让他呼吸急促,浑身轻颤。
或许和方才那场梦魇也有关?
归根到底,还是自己的心乱了,彻底乱了……
“对梦境里瞳那些指责,我有时也会想,为何自己不能像他一样放弃情感,只靠理性指挥自己,像他那样冷静甚至冷酷?那样会少去许多痛苦挣扎。然而同时,我又不停地告诫自己,绝不能像瞳一般,那些无用的情感心绪,或许是属于沈夜这个人的最后的东西。”
师尊……谢衣不语,眉头紧皱,揪着衣摆的手已紧紧捏到了一起。
“矛盾,可笑的矛盾……本座决意殉城,决定做烈山部史上最大的罪人,也果断去做了。可内心深处,却又深深向往着温暖湿润的龙兵屿,盼望能有机会再去看一眼……”
他声音渐低,最后完全沉默,过了好一阵,才再度低声问:“谢衣,你觉得……为师很可笑吗?”
“不。”谢衣俯下身,温柔而坚定地搂住沈夜,在他耳边郑重道:“师尊是谢衣生平仅见的卓越之人。”
第30章
次日天气晴好,谢衣起身梳洗,见红日跃出东方,天宇蔚蓝,流云如丝絮远远挂于苍穹,深吸一口晨间空气,只觉山泽水润,地气空灵,格外透人心脾。
朝阳穿透四周树影,柔柔照在谷中,水潭映日生光,波影涟涟,清寒透彻,谢衣往潭边站定,见那隐藏的血腥煞气早已消散无形。啾啾鸟啼从远处传来,松枝上的幽香若有若无弥散。
从此之后,想必这山谷中不会再有祸端。
长舒口气,谢衣又在外间停留一阵,忽然想起件事,唤出偃甲鸟来,如此这般吩咐完毕,嘱咐它直往长安去,才返回居所内。
沈夜还睡着,昨夜说过那些话后,他很快又睡去,眉间蹙起,显然睡得并不安稳,谢衣本想用安神法术,略一思索又放下,只默默坐在他身畔,直到看他睡得沉了,眉间隐约的纹路都平下去,连嘴角也似乎微微弯起来,想是已遇着好梦,才松口气,也靠着沈夜躺下来,偎在他怀中入眠。
气息沉沉,夜色深深,这一晚谢衣睡得很好,仿佛回到少年时分,天大地大,岁月悠长,总有师父为他撑开一方世界,护着他,顺着他,调理着他,提携着他,从步履蹒跚到并肩前行,心手相依,永不分离。
在沈夜身侧,谢衣做了个很美的梦。
梦里,他撑着伞,在细雨纷飞的山野间跋涉,忽见一处桃源盛景,内中碧水青山,流云舒卷,山边繁花灼灼,绿影葱茏,更有飞瀑流泉,亭台楼宇。他不由得走入其中,细细欣赏,移步换景间,只觉美则美矣,却无灵魂。这样好到了极致的处所,却只自己一人,未免太平淡空泛了。
纵有千般好景,待与何人说?
“师父!”
突有一人从身后唤他,谢衣回过头去,见乐无异正站在一处山麓上朝自己挥手,他报之以微笑,乐无异便跑过来,逐渐接近,年轻俊朗的面容上满是神采飞扬,直到他到了跟前,谢衣便笑着帮他擦去额上的汗珠。
“傻徒儿,这么急做什么。”
“嘿……不跑快些,师父就不见了。”
“怎么会……师父就在这。”他看着乐无异的脸,摇头一笑,突然禁不住呆了。
不跑快些,师父就不见了……
师父,终究是要不见的。
这仿佛便是世间的传承之道,师徒相继,薪火相传,人的目光总爱朝着后一辈流转,却少有停留在前一辈身上。
师父是何时不见的?是在徒弟成长起来的同时么?
一阵风过,桃花纷纷而下,漫天如雨,不知何时,乐无异的身影消失了,这桃园中又只谢衣一人。缭乱花雨之内,疏忽间散开一条道路,曲径通幽,飘飘渺渺,一踏上去却又格外安稳。
谢衣朝前走去,桃花纷乱,日影昭昭,仿佛是正午,又仿佛夤夜沉沉。他并不在意,直往前行,来到这条路的尽头,才在桃花树下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太熟悉了,日日夜夜烙在他眼里心里,却似乎又极陌生,陌生得他在看到的那一眼,便感觉眼中刺痛,水汽氤氲眼前。
他就站在那里,静静看着自己,花雨纷呈,整个桃源仿佛因为有了他,便瞬间被注入灵魂,为之欣喜,为之震颤。
江南海北长相忆,浅水深山独掩扉,重见太平身已老,桃源久住不能归。
“我回来了,师尊。”
“谢衣。”
两人的手终于携到一起。
………
沈夜睁开眼,晨光洒在他身上,天幕朝阳腾空,层云尽洗,清甜的空气充盈在身周每一处。
他坐起来,感觉浑身精力充沛,从内到外都透彻圆融,想来那场梦魇带来的影响,早已于睡梦中调理妥当,不复存在了。
沈夜披衣下床,他昨夜做了好梦,此刻想来格外神异。梦中那处所在分明不曾去过,畅行其间,却有回归故园的亲切感——眼中似陌生,实则悉知于心底。青山碧水,飞瀑流泉,亭台楼宇……恰是一处极好的所在,更不用说内中遍植桃树,花影连天,一阵风过,顿时飞红如雨,其华灼灼。
他梦见自己孤独走遍这一方桃源,从日光微熹的清晨,到暮色四合的黄昏,眼中所见美景随之而动,不记得走过几座山头,跨过几条溪水,也曾在寻寻觅觅的长廊外暂歇脚步,这美而寂静的世界里,依旧只他一人。
最后,他踏上一条通幽曲径,在纷乱的桃花雨中走向道路深处。
深处,一座寥落凄寒的院落已为他敞开大门,他在影壁前站定,默然而立,似乎在等什么。
隐隐约约的,他知道自己在等一个人。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自己日升月落的等待与寻找,都是为了那个人。
这茫茫浮世,究竟有没有哪怕一事一物,真正为我所有、为我掌控?究竟有没有哪怕一人,和我心意相通,生死与共,永不离弃。
自己寻找与等待的,就是这个人吗?
世间真有这个人吗?
如果有,会是谁呢?
他想了很久,心里始终一片混沌,最后只能长叹一声,转身看向来路。
就在这时,他看见来路上现出了人影,脑中刹那一片空明,仿佛拂去琉璃上的灰尘,照见心内大千。
云开雾散,月出东山。
是谢衣。
他这一路寻觅等待的人,原来是谢衣。
此刻,谢衣正撑着那把熟悉的伞,在纷纷乱乱,无休无止的桃花雨中向自己走来。
他越走越近,在沈夜眼中逐渐清晰而真切。与此同时,漫天花雨亦越发密集起来,仿佛桃园中所有的精魄都在为这一刻起舞。忽然,一瓣调皮的花朵轻轻沾到他右眼下,谢衣停下脚步,微笑着将它拂去,桃花落地,那薄红的印记却依旧烙在那里,形如两点似悲似喜的泪痕,再擦不去。
此情此景,沈夜不由微微一笑,谢衣抬头看见他,也报以同样的笑容。沈夜却觉得,他眼圈儿似乎微微红了。
“我回来了,师尊。”
“谢衣。”
谢衣……
回味昨夜这一场好梦,沈夜步出居所,谢衣又已立在水潭边,见他出来,招呼道:“师尊,不再多歇息一阵?”
“足够了。”
日光静好,云霓温润,沈夜眼中所见之人如芝兰玉树,照水凭风。恍惚间,昨夜那场桃源之梦并未结束,而是延续到了现实中。
他已明白,自己所寻所等的人是谢衣,而谢衣就在这里,伴着自己。
沈夜突然忍不住想,不知谢衣昨晚做了怎样的梦呢?可也会同自己一般沐浴在桃源花雨中,遥遥相望,携手同归。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第31章
……
收拾妥当后,两人继续往纪山而行。经过昨夜休整,沈夜看上去已全然康复,未见半分疲态,神彩亦更胜昨日,似乎那些困扰在他心底的沉重隐忧,已随着梦魇过去而消散大半。
这般情形,谢衣也为他高兴,行路间同他谈话时,不知不觉讲起了自己当年在下界的所见所闻。
据谢衣说,静水湖往纪山这条路,当年并未这般畅通,有一方匪徒截杀路人不说,更有两个妖物盘踞,害过不少性命,因此来往客商行人皆心惊胆战。为避祸事,甚至有人不惜绕一大圈,从北面山上蜿蜒而行。
然而,每座山有每座山的规矩,北边也不是安心坦途,尤其在一场战乱后,山野中阴气弥漫,晦暗不明,死在山里的人也逐渐增多了。
“嗯……那为师来猜一猜。”沈夜笑道:“如今大道朝天,怕是仰仗谢偃师的功劳了。”
“师尊说笑。”谢衣摇头,毫不居功:“弟子不过替自己行个方便,才拿下那两名作恶多端的妖物,削去内丹,交由太华山一位道兄处置,至于盗匪,则是托请百草谷的天罡们代为清缴。”
“太华山,百草谷……”沈夜点头道:“你那些年确是交游广阔,也难怪收获丰厚。”
“弟子下界,可不是为游山玩水,自应当时刻警醒,不废寸寸光阴。”
“嗯,下界之事,为师虽有所掌控,但其中细节远不如你熟悉,今后还要跟你多请教了。”
“师尊说哪里话,只要师尊有兴趣,谢衣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这般走走停停,一路看遍山泽水湄,踏落叶,迎清风,在金色的秋光里行到了纪山。
此番重回故地,又有沈夜相陪,谢衣自然格外欣喜。站在山脚下,他盯着云雾间时隐时现的顶峰,只见秋色浓艳,层林尽染,满目翠黛金红,流泉飞瀑点缀其间,山腰间偶尔露出一角殿阁,清幽古雅,甚是迷人。
遥望一番,谢衣忍不住叹道:“当年我便幻想过,若能请师尊来我这纪山小筑中歇息几日,于秋月下畅饮一番,当真此生无憾。只可惜……仅是想想罢了,而想过之后,往往徒增惆怅。”
“为师不已经来了么?”沈夜抬头观山,淡然道:“如今来也不晚。”
谢衣点头,微微一笑。
沈夜看向纪山,见群峰巍峨,龙行虎式,峰峦间毫无瘦骨嶙峋之感,秀丽而圆融,顶上群峰合抱,然后于东北方分出一股来,斜插而上,恰似一支菡萏递出莲台,平缓悠然,引日月精华,纳山川灵气,内中必定空寂清雅,视野绝佳。再细看去,隐隐似有建筑安居其上。